金氏见她如此乖巧,自愧弗如,忍不住心生嫉妒。可是邵小姐为人谨慎,基本上难挑毛病;即便有时对她薄施惩戒,邵小姐也是逆来顺受。
第二百六十八章 邵女(二)
这一晚,夫妻两言语不和,吵闹不休。次日,邵小姐伺候金氏梳妆,不小心打碎镜子,金氏怒气勃发,抓住邵小姐头发,狠狠拉扯,又用皮鞭不停鞭打,一口气打了数十下。柴廷宾心中怜惜,再也忍耐不住,当即闯入屋中,一把夺过皮鞭,对准金氏脸颊,一顿猛抽,直打得她皮开肉绽。自此后,夫妻两再次结仇。
柴廷宾素知妻子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这次受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为了防她作恶,对邵小姐不利,日日守在家中,闭门不出。金氏满腔怒火难以排遣,转而发泄在众婢女身上,谩骂殴打,习以为常。
家中有一婢女,为人狡黠,有一次受了金氏责罚,恨恨不平。这一晚轮到婢女守夜,邵小姐暗中跟柴某说:“婢女面带杀机,只怕心怀叵测。”柴廷宾不信,于是召来婢女,诈问道:“这几天你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干什么?”
婢女以为阴谋败露,仓皇间不知所措。柴廷宾愈发疑惑,伸手在她身上一搜,搜出一把匕首,怒道:“大胆婢女,你身藏利器,莫非是想行刺主母?”婢女脸色惨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口中求饶。
邵小姐劝道:“婢女虽然罪不可恕,但计策并未得逞。若让大姐知道,说不定会活活打死她。不如将她卖入豪门,既能保全性命,又可得一笔赎金。”柴廷宾点头赞成,恰好有一名富商四处寻购小妾,双方一拍即合,富商出价五十两,将婢女带走。
不久后此事传入金氏耳中,气势汹汹前来问责,手指小妾,骂道:“婢女企图犯上,如此恶奴,理应乱棍打杀。你私自将她放走,到底存的什么心?”一面说话,一面拿出烫红烙铁,贴近邵小姐脸颊,使劲按落。
邵小姐肌肤受伤,连连哀嚎。金氏意犹未尽,又拿出钢针,刺入邵小姐胸肋,一连刺了二十多针,这才收手,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柴廷宾闻讯,气愤填膺,双拳紧握,骂道:“蛇蝎毒妇,下手如此狠辣,我这就找她理论。”邵小姐赶紧制止,说道:“贱妾命薄,注定有此一劫,不怪大姐。我学过医术,这点小伤,涂点膏药即可,不妨事。”伸手入怀,拿出一包药粉,抹在脸颊之上,数日后伤口痊愈,连疤痕都没留下。
这一日,邵小姐揽镜自照,神色欣喜,跟柴某说:“大姐上次那一烙铁,将我脸上霉气斩断,从此后苦尽甘来,不会再受罪啦。”
一月之后,金氏忽染怪病,腹胀如球,成日昏昏欲睡。邵小姐不计前嫌,悉心照料,金氏虽然心肠刚硬,却也忍不住感动,同时暗生惭愧。
柴廷宾请来医生诊治,一连换了好几位郎中,个个都说是“郁气纠结”之症,药方吃了不计其数,病情始终不见好转。邵小姐旁观者清,说道:“似这等药方,再吃一百贴也不管用。”金氏不听,依然吩咐下人照方抓药。
邵小姐暗中配了几味中药,煎水熬煮,服侍金氏吞服。金氏喝下药水,上了几次茅厕,病情即刻康复,笑道:“女华佗,你不是说药方不管用吗?眼下又怎么说?”邵小姐微微一笑,将真相一一说了。
金氏泫然泪下,忏悔道:“好妹子,这次多亏有你,不然,我……我早就尸骨无存啦。自今往后,家中大小事务,全部由你做主。”
未几,邵小姐产下一子,产后多病,金氏痛改前非,主动照顾,无微不至。
没过多久,金氏患上心疼病,疼痛难忍,脸色铁青。邵小姐买来数枚银针,替金氏扎了一针,疼痛立止。但过了十来天,病情复发,只得请邵小姐再次扎针,一针扎下,好了六七天,又开始反弹,如此反反复复,烦不胜烦。
这一晚,金氏梦中来到一处庙宇,庙中站满鬼神,一名神仙问道:“你就是金氏吗?你罪孽深重,本来寿命已尽。不过念你悔过向善,暂且饶你不死。昔日你在邵氏身上,连刺二十三针,现在邵氏已扎还三针,还欠下二十针。等哪一天你还清欠债,病情自会康复。”
次日饭后,金氏再次发病,疼痛加剧,邵小姐替她扎了一针,收效甚微,皱眉道:“看来得用热针刺穴,烧烂肌肤,方可痊愈,只是恐怕大姐难以忍受。”金氏想起梦中情景,寻思“眼下还欠妹妹一十九针,早早刺完,早早解脱。”想到此处,便道:“我不怕痛,你尽管刺,刺得越多越好。”
邵小姐笑道:“银针治病,不能乱刺的,得找准穴位,而且一次也不能刺得太多。”金氏急道:“不必论穴,给我扎十九针就好。”邵小姐摇头不肯,金氏无奈,只得坦白,将梦中遭遇一一交代。
邵小姐闻言,不再坚持,当下找准穴位,替金氏扎了十九针。银针扎完,金氏病情果然痊愈,从此不再复发。
邵小姐之子姓柴名俊,聪慧绝伦。十五岁考中进士,官至翰林,举家荣耀。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二商
莒县商家兄弟,哥哥富裕,弟弟贫穷,住宅相邻,仅隔一墙。康熙年间,有一年天下大旱,弟弟家中拮据,无以为食。妻子说道:“去找大哥帮忙,碰碰运气。”弟弟道:“没用的,如果哥哥肯接济我,早就出手了,哪会轮到现在?”
妻子道:“试一试又何妨。”弟弟无奈,当下前往哥哥家借粮,嫂嫂说道:“兄弟分家,理应自食其力。你想借粮,对不起,爱莫能助。”弟弟闹了个灰头土脸,狼狈回到家中。
村中有三四名无赖,觊觎哥哥财富,夜晚翻.墙而入,前去抢.劫。哥哥一家尽皆惊醒,敲盆打碗,大声呼救。邻里百姓看不惯二人行径,谁也不肯援助。哥哥不得已,只得呼救弟弟名字,请他救命。
弟弟正准备救人,妻子不许,隔墙大声说道:“嫂嫂,兄弟分家,理应自食其力。你想求我们救命,对不起,爱莫能助。”俄顷,众无赖砸破门窗,抓住哥哥一家,痛加折磨,皮鞭烙铁,诸般酷刑不断。
哥哥与妻子大声哀嚎,弟弟不忍,当即与儿子一起,前去救援。弟弟与儿子武艺精通,交手三两个回合,众无赖不敌,纷纷败走,仓皇逃离。弟弟上前查看哥哥伤势,只见夫妻二人大腿上肌肤灼伤,焦臭扑鼻,当下召集丫鬟下人,命他们照顾伤者,告辞离去。
大哥虽然受伤,但家中钱财并未损失,跟妻子说:“这次多亏了弟弟仗义相助,家中产业丝毫未损。我准备拿出一部分财产送给弟弟,你意下如何?”妻子摇头不肯,说道:“如果弟弟当真仗义,为什么非要等到你我受伤之后,才来相救?可见他始终没安好心,一文钱也不许给他。”
没过多久,旱灾加重,弟弟家无米下炊,前往哥哥家求助,只借来一斗粗米,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弟弟愁眉不展,跟妻子说:“为今之计,不如将宅院卖给哥哥,换些银两度日。”妻子点头答允,当下派遣儿子前往哥哥府邸,送上地契。
哥哥收下地契,跟妻子说:“弟弟即便不仁,好歹也是我手足。况且他武艺高超,有他在,家中可保平安。一旦弟弟搬走,众无赖再来捣乱,到时怎么办?不如将地契返还,再送些银两给他。”
妻子道:“不然,弟弟口口声声说要走,无非是想借此要挟我们,如果白白送他银两,岂非堕入圈套?他既然想卖房,咱们就如他所愿,买下便是。至于众无赖,更加好对付,只需加高城墙,自然万无一失。”
两人定下计策,当即从弟弟手中购买宅第,付了十几两银子。弟弟失去房屋,无奈下迁往邻村。众无赖听说弟弟离去,当即前往哥哥家抢掠,卷走府中金银,将夫妻两一顿暴打,又开仓放粮,接济百姓。
哥哥身体多处受伤,第二天便即死去。留下一子,只有五岁,家中财产散尽,生活维艰,经常前往弟弟家蹭饭。妻子见状不悦,言语间颇有怨怼。弟弟开解她,说道:“哥哥纵然不义,但小孩子是无辜的,又有何罪?”上街购买蒸饼,款待侄儿。
至于大嫂,由于家中困窘,只得将住宅典卖,换了几十两银子,勉强维持生计。转眼过去多年,侄儿长到十五岁,体质柔弱,不能干重活。弟弟便让他与儿子一起,上街卖烧饼。
这一晚,弟弟梦中见到哥哥前来,说道:“弟弟不计前嫌,替我照顾犬子,感激不尽。我家宅院草地之下,有一地窖,里面有些碎银子。你设法将宅院赎回,地窖中藏金,足可补贴家用。”
弟弟依照哥哥指点赎回宅院,打开地窖,果然找到五百两黄金。从此后摒弃旧业,在闹市中开了一家酒楼,生意兴隆,日子越过越好。
再过数年,大嫂因病去世,弟弟年纪也越来越大,于是与侄儿分家,送了一半家产给他。
第二百七十章 沂水秀才
沂水县某秀才,在山中读书,这一晚一人独坐,两名美人款款而入,含笑不语,各自伸出长袖,打扫床榻,尔后在床边坐下。俄顷,一名美人起身站立,从怀中拿出一条丝巾,铺展开来,放在桌上。丝巾上写着三四行草书,龙飞凤舞,秀才墨水有限,一个字也不认得。另一名美人拿出一锭白银,约莫三四两,也放在桌上,秀才一见纹银,双眼放光,当下更不犹豫,出手如风,迅速将纹银收入腰包。两名美人相视一眼,笑道:“俗不可耐。”语毕,扬长而去。秀才伸手在口袋中一摸,纹银化为乌有,不知所踪。
第二百七十一章 郭秀才
广东郭书生,这一晚从朋友家归来,入山迷路,在草莽中乱闯乱撞。一更天时,山头上传来笑语,书生走近一看,只见地上坐着十来人,正自饮酒。望见郭某,轰然叫道:“山中正缺一位酒客,朋友既然不请自来,妙极,妙极。”
书生在地上坐好,凝目打量众人,只见他们头戴方巾,大半都是儒生,心生好感,当下询问回家路径。
一人笑道:“公子真是迂腐,放着大好明月不赏,问什么路?”说话间递给书生一杯美酒,芳香扑鼻。书生来者不拒,一口喝了,随即又有儒生上来劝酒,书生酒量甚豪,加上长途奔波,口干舌燥,当下鲸吞牛饮,一口气喝了十来杯酒。
众人大赞道:“豪气!果然是好朋友。”书生为人豁达,善开玩笑,精通口技,模仿动物叫声,惟妙惟肖。借着解手之际,口中发出燕子鸣叫之声,众人奇道:“半夜三更,哪来的燕子?”书生又模仿杜鹃啼叫,众人愈发疑惑。
书生回到人群坐下,微笑不语。众人正议论间,书生偷偷转过头,口中模仿鹦鹉说话,叫道:“郭秀才喝醉了,大伙快送他回去。”众人侧耳倾听,四周围寂静无声。俄顷,书生再次开口,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各自开怀大笑,纷纷向书生学习,口中乱吹口哨,模仿动物鸣叫,但是悟性有限,谁都学不会。
一人说道:“可惜青娘子没来。”又一人道:“中秋之时,咱们再来此处集会,届时郭先生一定要来。”书生答允了。一人起身道:“客人身怀绝技,我等也来献献丑,表演一个叠罗汉吧。众人拍手叫好,同时站起,第一个人挺身直立,第二个人轻轻一纵,身子凌空飞起,稳稳站在同伴肩膀之上,如此反复再三,后者压前者,十来个人层层叠加,叠起一道人墙,高入云霄。
书生大声叫好,忽然间人墙倒塌,紧贴地面,化为一条小路。书生心知是众人指点迷津,当下沿着小路行走,果然顺利回家。
次日,书生腹中大痛,撒了一泡绿尿,色如铜青,尿液所过之处,青砖泥土,尽成绿色,呼吸之时,鼻中并未闻到腥臊。如此一连持续三日,方转正常。到了中秋那天,书生打算前去赴约,朋友善言制止,最终没能如愿。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死僧
某道士四处云游,这一日天黑,来到一处寺庙投宿。只见僧房紧闭,不得而入。道士微一沉吟,从大殿中拿了一个蒲团,前往走廊安歇。夜色深沉,忽听得开门声响,迎面走来一名和尚,浑身血污,径直来到大殿之中,登上佛像底座,双手抱住佛像脑袋,痴痴发笑,一连笑了好久,这才离去。
次日天明,道士前往僧房查看,只见房门紧闭如故,心中奇怪,用力踹开房门,只见房内一名和尚,正是昨晚那位僧人,肢体僵硬,已死去多时。房中草席凌乱,木柜掀翻在地,心知这是一起盗窃杀人案。寻思“昨晚和尚一直笑个不停,必有原因。”想到此处,前往大殿查看,只见佛像脑袋之后,现出一条微小痕迹,用刀挖开,里面藏着三十多两白银。
道士乃出家人,并不贪图钱财,当下用这些银两,替和尚办理丧事,念经超度,入土为安。
第二百七十三章 赤字
顺治乙未冬夜,天上赤字如火。其文云:“白苕代靖否,复议朝冶驰。”
第二百七十四章 桔树
陕西刘公,在兴化县当县令。这一天,某道士上门拜访,献上一颗盆栽桔树,细如手指,刘公嫌弃树苗太小,不想接受。刘公有一小女,只有六七岁,正好那天过生日。道士说道:“既然大人不喜欢这棵桔树,不如转赠令嫒,作为寿礼。”
刘小姐一见桔树,欢喜不尽,朝夕照看,无微不至。后来刘公任期将满,桔树日增月长,已有拳头粗细,而且第一次结出果实。刘公卸任返乡,将桔树留在府衙,不打算带走。刘小姐见状,哀哀哭泣,刘公安慰她说:“只是暂时离开,以后还会回来。”刘小姐年纪尚小,闻言并未生疑,当下不再哭泣。
为了防止桔树被小偷偷走,刘小姐特地吩咐手下,命他们打碎花盆,将桔树移植庭院之中。数年之后,刘小姐长大成人,嫁给庄某为妻。丙戌年间,庄某考中进士,前往兴化县上任,刘小姐与之同行,心想:“十余年没去兴化,也不知桔树还在不在?”
继而来到兴化县,前往县衙查看,桔树生长茂盛,十人合抱粗。果实累累,数以千计。跟衙役打听,都说:“自刘公去后,桔树日日疯长,不过从不结果,眼下是第一次结果。”刘小姐闻言,啧啧称奇。
庄某在任三年,桔树年年结果,到了第四年,桔树忽然憔悴不堪,不复往日风采。刘小姐叹气道:“想来夫君仕途暗淡,县令这个职位,做不长久了。”这年秋天,庄某果被罢免官职。
第二百七十五章 牛廷章
牛廷章,江西布商,娶妻郑氏,生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牛成章三十二岁那年病死,儿子牛忠,其时才十二岁,女儿八九岁而已。妻子不能守贞,卷走家财,改嫁旁人。留下两名孤儿,难以存活,幸亏伯母心善,收留牛忠兄妹,极力关照。
伯母六十多岁,家贫守寡,数年之后,便即死去。牛忠渐渐长大,想要继承父业,卖布经商,身边却没资本。妹妹嫁给富商毛某为妻,在她帮助下,借来数十两纹银。
牛忠拿着这些银两,与朋友一起前往金陵闯荡,半路中遇上强盗,钱财被劫一空,一个人四处飘零,这一天来到一处店铺,铺内一名主人,容貌酷似生父。暗中访查姓名,也与父亲一般无二。牛忠心中讶异,每日在店前流连,店主人虽然时常看见他,但神情冷淡,似乎并不相识。
如此过去三日,店主人言行举止,无一不与父亲类似,牛忠渴望与父亲相认,于是毛遂自荐,以同乡名义,前往店中打杂。彼此签下契约,契约上详详细细写明自己籍贯,姓名,年龄大小。
店主人乍见契约内容,神色一颤,问道:“你父亲是谁?”牛忠如实说了,声音哽咽。店主人怅然若失,半晌问道:“你母亲还好吧。”牛忠不敢直言父亲已死,说道:“自从六年前父亲外出经商,母亲便改嫁离去。兄妹二人多亏了伯母抚育,不然,早就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