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 第1章 《攻略完成后的前男友们修罗场》作者:没有尾巴的狐狸【完结】 文案 作为被迫延长退休年龄的系统玩家,棠景意只想逃。 抱着“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心理安慰,棠景意只得胆战心惊地苟了起来,毕竟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完成攻略任务时有多么无所不用其极—— 面对替身梗里的深情男主,他总是装得比男主更深情,让他魂牵梦萦、夙夜难眠。面对阴晴不定的病娇狗,他却比他更疯,轻视他、践踏他,拯救他,让他沉溺上瘾,病入膏肓。最后,再将他冷漠抛弃。 谁知,等到棠景意终于攒够积分,能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时,却被告知—— “棠棠啊,上头换人了,积分兑换的汇率改了,咱也没办法。”007痛心疾首。 棠景意:“?” 对上宿主茫然的眼神,007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简单来说就是,咱得再回去刷刷分。” 棠景意:“!!!” #想死没死成# #要被滔天洪水给淹了# *** 初回小世界,棠景意套上马甲企图蒙混过关,却仍是被接二连三地认出来。 有人拦住他,红了眼颤声质问:“为什么不认我?” 棠景意拒绝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认错人了。” 有人半醉半醒间唤他的名字,棠景意给他拉上被子,敷衍道:“做梦呢做梦呢,别闹。” 清醒时,那人唯恐他生厌远离,唯有酒醉时才能换得灵魂片刻清醒,紧紧拽住他的手,倏地落下泪来。 “棠棠,别再走了……” “求你……别再离开我。” 周围人不解其中意,都说他是替身,可是——谁懂啊,之前那个死去的白月光也是我啊! #我做了我自己的替身# #我是我自己的白月光# ***阅读须知*** 1、这是攻略完成后又被迫套上马甲穿回去继续攻略,结果却【被】攻略的故事,苏爽甜,万人迷攻,修罗场拉满,受对攻粗箭头>攻对受 2、人人都爱攻,自愿的爱,被骗的也爱:)不管受属性如何,忠狗都是底色,永远爱忠犬! 3、不是快穿,是之前多个平行世界融合,和切片受的故事穿插叙述 入v公告:本文将于2024.7.13周六入v,届时早上8点准时更新1w字大章,v章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感谢支持~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系统 快穿 爽文 轻松 万人迷 主角:棠景意,很多 ┃ 配角:顾云深,傅初霁,陆雁廷,周淙予 ┃ 其它:主攻,万人迷攻,系统,反穿 一句话简介:攻略完成后前男友们找上门来了 立意:善待他人,也会被世界温柔以待 第01章 棠景意死死地瞪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只觉得万念俱灰。 当任何一个即将退休的打工人,却又突然被告知退休年龄延长了五年,大概都会是这样生不如死的心情。 【宿主,】系统007在半空浮出一个光球,【事已至此,还是放宽心,只是再回去做几个小任务刷刷分而已——】 棠景意抄起枕头就砸了过去。 【小任务——而已???】棠景意气得又要扔一个抱枕,【明明我马上就能走了,明明——】 明明他马上就能去到那个正常的世界。 没有任务,没有攻略,没有那把头顶上悬着的铡刀,时时提醒他要在规定的时限内攻略目标,否则就要面对主神的惩罚。 虽然棠景意并不记得主神的惩罚是什么,不是他没经历过,而是大脑为了保护躯体而有意地将那段记忆移除了。可是尽管没有任何记忆,但那未知的恐惧依旧让他时刻警醒。 【宿主……】007的光球闪了闪,它讨好地凑到棠景意身边,【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好歹没有时间限制了,而且也是你去过的世界,还给安排了好身份呢。】 棠景意已经提不起力气问它有多好,正独自emo,忽而眉头一皱,想起什么,问道:【回去?那——那些、其他人——其他任务对象不也——】 007呃了一声,标准的圆形发光球体心虚地闪烁起来,像是老旧电视上出现的雪花,开始装死。 棠景意终于还是把抱枕愤愤地朝007摔了过去。 这不是新世界。 棠景意有些忐忑,不论是过去的哪个小世界都好,他清楚自己攻略那些任务目标时有多无所不用其极,万一被其中的某个人碰上…… ……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再攻略一次。 他不喜欢在各个小世界来回穿越,可是他惜命。哪怕在被主神惩罚的时候都没寻死过,更不用说是面对区区攻略小事。 再说了,也有可能是平行世界呢?那些人也不一定还记得他。 这么想着,棠景意又轻松不少。 【行吧,那新任务是什么?】 【主神还没布置。】007说,【等时机到了,会有通知的。】 【……行。】棠景意勉强应道,【我要调整面部建模,这总可以吧?】 【我知道你为难,但宿主放心,现在已经是微调过的了,保准和过去的不一样!】007讨好地说。 棠景意一愣,他翻身起来照镜子,过去做任务用的都是自己的脸,系统会自动进行微调去适配不同年龄,他还没试过修改建模。 第2章 镜子里的人不算陌生,乍一打眼看上去还是他,可细细一看,却又觉得五官哪哪儿都变了,像换了个人一样。眼窝眉骨没那么深和高了,显出几分柔和;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倒还是原来那样,鼻梁挺直,利落的轮廓多了些少年稚气的柔软;嘴唇是饱满的,带着点绯色。抿着唇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内敛乖巧,是个典型的带着点“清澈的愚蠢”的大学生形象。 他今年22岁,在江大的金融专业读研一,在象牙塔里无忧无虑地活了十多年,正该是这样的。 棠景意拍拍脸,如今还是个小孩儿呢,想来那些人也认不出他。 如007所说,他确实有个好背景。父母健在且工作稳定,家境小康,学业有成,只等着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成家立业。虽不算多么家世显赫,也不是咸鱼翻身走上人生巅峰的逆袭剧本,但胜在平平安安一路顺遂,也该是普通人中备受艳羡的人生。 “棠棠,”母亲在外面叫他,“出来吃饭了。” “来了。” 棠景意大声应道。 棠景意的母亲叫何皎,是大学老师。父亲叫棠青,是一家上市公司的中层管理。夫妻关系和睦,一家人的生活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 棠景意的新学校离家有五六个小时车程,平时都坐高铁方便,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开学,何皎不放心,拉了棠青载了满车的行李送儿子去学校。 研究生学校大多都是四人间,棠景意也是,普通的上床下桌摆放,浴室干湿分离,还有个小阳台,有空调有风扇,算不上多么宽敞,但该有的都有,也是齐全得很。 开学日一共有3天,棠景意在第一天就见到了其他两位舍友。一个叫许鑫嘉,一个叫傅初霁。许鑫嘉性子开朗些,自来熟地和棠景意搭话。傅初霁相对安静,只在介绍时说了名字,其他时候便不怎么说话,但干活儿时也会搭把手帮着干,应该是挺和善一人。 “给,抹布,拧好了的。” “噢,多谢。” 棠景意从傅初霁手上接过湿抹布,却冷不丁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 007:【滴——任务一发布:拯救傅初霁。】 棠景意一愣,倒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任务指令。而是……拯救?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他埋头擦着桌子,又隐蔽地瞥了眼傅初霁,心里暗自纳闷,看着挺正常一大小伙子,有什么可拯救的。 新到宿舍的3人一边收拾宿舍一边说话,基本都是棠景意和许鑫嘉在聊天,傅初霁话少,偶尔才搭上一句。结果收拾到一半,辅导员通知他们说另一个没来的同学退学复读不来了,这宿舍就他们三个人。 许鑫嘉目瞪口呆,一拍大腿咋舌道:“得,我当初本科的时候要是有这魄力也不会学这破金融了。” 四个人的宿舍现在一下子只剩了仨,倒是空旷不少,收拾起来也更利索些。他们三个适应得还不错,毕竟住过宿舍的都知道习惯上能合得来有多重要,爱干净、作息正常、东西不乱丢能收拾整齐,就足以规避掉大多数宿舍矛盾。 唯一的小插曲是晚上许鑫嘉打呼噜的声音着实大了些,棠景意晕乎乎地爬起来准备下床找耳塞。s市夏天蚊虫多,棠景意又习惯了睡觉避光所以多挂了层床帘,他扒拉开床帘抓着栏杆要下去,却冷不丁摸到了一只手,吓得他瞌睡虫一下子醒了,一下将手抽了回去。 另一头,傅初霁撩开蚊帐。 棠景意愣了半天,扒着床探头过去。 “傅初霁,你还没睡?” 傅初霁轻轻嗯了一声。 棠景意很快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他讪讪一笑,“你,你先下。” 他和傅初霁睡在同一边。 傅初霁下去上厕所,棠景意从包里翻出来耳塞,要上去时见傅初霁出来,小声问他:“你要不要耳塞?” 傅初霁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很微妙,一瞬间,棠景意仿佛从他脸上看到了叹气的具象化。 他点点头。 棠景意憋不住笑了,另外找了一副未拆封的给他。 “谢谢。” “客气。”棠景意摆摆手。 报到日这几天不用上课,棠景意泡在了图书馆里,他需要一些安静的时间整理思绪——当然最重要的是整理脑子里那些专业知识。马上就要上课了,他总不能对自己的专业一无所知。 但是……好像,也不是一无所知? 甚至连学校里的景色都有些眼熟。 棠景意戴着耳机独自四处闲逛,直到走到一处植物园时,棠景意无比确定——这个学校他绝对来过。 中华植物园是江大的特色,走在其中时不觉有什么,但俯瞰时却是一整个中国地图,每个省份都种上了当地的特色植物,所以才叫做中华植物园。棠景意对这个地方有印象,但要说什么时候来的,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他去过的小世界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凭空回想时只觉得记忆错乱得厉害。 他从中华园绕出去,再不远处是公告栏,贴着来各种来江大开讲座的学者教授和企业家们的宣传海报。他们学的金融专硕侧重应用实践,更多的是面向企业家讲座,棠景意正一个个看过去,却听身后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是傅初霁。 “要去哪儿?” “闲逛呢。”棠景意笑说,“晚上嘉嘉不是叫着要去学生街吗,马上到点了,回宿舍又不值当,随便晃悠一会儿再过去。唔……”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好像也差不多了,一起过去?” 第3章 “好。” 傅初霁话不多,内敛冷漠得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任务所迫,棠景意只能和他没话找话说:“刚从图书馆回来吗?” “不是,有事去了下校外。” 棠景意:“哦……” 傅初霁:“嗯。” 是真的话不多。 若非棠景意历经千帆,这个时候大概要被尴尬得抓耳挠腮了。 他们顺着篮球场的边沿掉头往学生街走,球场上有不少学生在打球,棠景意早已经阔别学生时代多年,乍一回来还挺新奇,学生们脸上的恣意飞扬确实给人一种不同的感觉。 话说回来,谁的青春又躲得开被篮球砸脑袋呢。 棠景意闪避技能拉满,他走在靠近球场的里侧,看到篮球飞过来的时候就要拉着傅初霁躲开。傅初霁反应更迅速敏捷,一把将他扯开后抬手挡住了,灌满了气的篮球在手臂上砸出‘砰’一声闷响。 紧跟着篮球小跑过来的学生连连道歉,傅初霁语气不善:“小心点。” 他有一副不错的长相,高鼻深目,专注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瞳仁很黑,像是树上蛰伏的鹰,嘴唇微薄,面无表情的时候就显得冷漠,仿佛连整个人都是冷的,不像这个年纪,尤其这个年纪的学生该有的样子。 打球的学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歉,傅初霁缓和下语气说了声没关系,拉着棠景意走了。 “哇塞,”棠景意惊叹,“傅初霁你练过?” 曾经他的技能树也点亮过许多不同的分支,他当过武侠乱世的流民,有一身好轻功;也曾经是现代一个微不起眼的草根,被生活磨砺得无师自通地学会打架;科幻绚烂的未来世界他也去过,是智商奇高、卓尔不群的机器人发明家。然而现在的他只是个被家里呵护着长大的大学生,所以技能树一片灰暗,只剩下唯一的一点亮光——考试。 初中考高中,高中考本科,本科考研究生——脑子里的记忆告诉他,他还打算在明年考选调,再不成就是考公考编。 棠景意:……流泪猫猫头。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的炙热,傅初霁并不习惯这种当面的夸赞,少有的露出些窘迫,含糊地应了一声,“……没什么,自己瞎学过一点。” 棠景意好似发现了他的弱点,不由笑眯眯地背了手,果然,面上再怎么成熟,到底也只是个学生而已。 “手没事儿吧,刚才砸过来的声音还挺大的。” “没事。”傅初霁伸展下手臂,礼尚往来地夸奖他,“你刚才躲得也很快。” “是,”棠景意咳嗽一声,“就差抱头鼠窜了。” 傅初霁的嘴角几经抽动,然后露出一个不成型的友善微笑来。 第02章 江大的学生街热闹喧嚣,学生多的地方好像连气氛也跟着轻快起来,他们找了家群里评价最好的烧烤店坐下,又点了一扎啤酒。 “都会喝酒吧?”许鑫嘉煞有介事地搓着手,环视二人。 棠景意说:“会。” 傅初霁点头。 “哈!”许鑫嘉得意一笑,“等着吧,看我不把你们都弄倒!” 棠景意撑着下巴笑,他戳戳傅初霁,冲他挤眉弄眼。 傅初霁一愣,他不习惯这些小动作微表情,一时之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棠景意于是凑过去,在许鑫嘉点单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道:“一起neng他!” 一句话,就好似将傅初霁拉到了自己的阵营,显得亲昵不少。 傅初霁顿了顿,再次轻轻点头。 棠景意原以为自己的酒量已经足够好,没想到傅初霁却更胜一筹,许鑫嘉都开始说胡话了,他却还是是面目沉静,半点酒意不显。 棠景意也有些上头了,面颊酡红,他和傅初霁一左一右地把走路发飘的许鑫嘉领回宿舍,坐在椅子上长长舒了口气。 傅初霁洗漱好出来,对棠景意道:“我好了,你去洗吧。” “好。”棠景意说,起身时起得猛了,晃得眼前一阵晕眩,刚好傅初霁就在旁边,手疾眼快地一把扶住了他,“怎么?” “没事,没事。”棠景意说,“起得快了,有点晕。” 傅初霁嗯了一声,松开手。 棠景意看向他,挫败地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你酒量那么好,还以为是青铜,没想到居然是个王者。” “也没有。”傅初霁说,像是被他逗乐了,嘴角终于微微翘起,“里面地板湿,小心点。” 他们三人轮番洗漱,许鑫嘉本来也没太醉,慢慢清醒过来,开始讨伐傅初霁的深藏不露。 “好家伙!”他一脸悲愤,颤抖地抬手指他,“你小子,傅初霁,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居然被你骗了过去!” 傅初霁说:“是你轻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应上了许鑫嘉的玩笑。 棠景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可不就是你轻敌,还想1v2,做梦去吧!” 许鑫嘉气得去勒棠景意的脖子,该说不说,喝了点酒确实能帮人放松,他们今晚上难得多聊了几句,闹了好一阵,直到快两点才熄灯睡觉。 棠景意离他的学生时代已经相当久远了,但也还算适应,学生事儿少,无非就是学习而已,过得很是悠哉。 许鑫嘉有女朋友,三天两头和女友约会外宿,宿舍里时常只有棠景意和傅初霁两人。傅初霁在校外有兼职,棠景意闲得无聊,便也让他介绍自己去干活儿,顺带推动推动剧情——虽然他也不知道要推动什么。 第4章 傅初霁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酒吧。” “酒吧怎么了,”棠景意奇怪地看他一眼,“酒吧赚钱才多呢。” 傅初霁嘴唇动了动,棠景意知道,他想说他不缺钱,辛苦兼职做什么。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花钱没个把门儿,这才开学半个月,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要用完了。家里管得严不肯多给,再不找点活儿干,我要吃土去了。” 这倒不假,傅初霁想到,最近棠景意买了好些快递,也确实不怎么去学生街和点外卖了,都吃的食堂。 “好。”他说。 酒吧离学校有些远,傅初霁一周去3个晚上,搭的公交。棠景意嫌累,只和经理说去两个晚上,下午5点到晚上11点30,一下课就骑上小电驴载着傅初霁飞驰而去。 傅初霁只在一楼和二楼服务,棠景意也一样。他对酒吧的门门道道很熟悉,知道三楼的高级包厢小费虽高,但那儿是问题的聚集地。作为曾经引起和制造过问题的人,棠景意知道高包风险不小,因此也老实地不去掺和。 开学后不到一个月就是十一国庆了,七天的长假,棠景意自然得回家一趟。傅初霁和他是一个城市的,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要不要一起坐高铁回去。 “不用了。”傅初霁说,“我不回家。” 棠景意也没多问,把书包拉链一拉,一把甩到肩上,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一边道:“行,那我先走了。” “嗯。” 棠景意兔子似的往外窜,窜出门口时又蹬蹬蹬退回来,看得傅初霁一愣,问:“落东西了?” “不是,”棠景意说,“接下来一周你自己在宿舍,用电用水要小心,宿舍门记得反锁……”他一一细细嘱咐。 傅初霁听着,其实学生宿舍安全得很,没有外面独居那么多事儿,但他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好。” “ok。”棠景意笑着拍拍他的肩,“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听棠景意说今天要放假回家,何皎便没去单位,早早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食材。棠景意到家时她正在厨房忙活,但还是抽空给他倒了水拿了砂糖橘,笑道:“今天刚买的橘子,你爸说可甜,快尝尝。” 棠景意嘴角一抽,有些嫌弃地摆手:“爸吃什么都甜。上回那个金猕猴桃明明放坏了都开始辣口了,硬说甜,让我吃下去。” 何皎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少说你爸坏话,他可给你托朋友买了俩大螃蟹,还有龙虾,过两天到,大概后天就能吃上。” 棠景意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何皎,问道:“最近螃蟹便宜?” “还行,不太贵。虾倒是便宜,我多买了好几包,冻在冷藏室里留到过年吃,年前就省得涨价买了。”何皎嚼着橘子说,酸得表情扭曲,忍不住嘟囔,“你爸真成,嘶……看我回来不揍他。” 但最后到底也是没揍成,何皎会的菜不多,大菜还得棠青来,洗鱼杀螃蟹斩鸡肉,何皎在旁边给他加油,一边把砂糖橘全剥了塞给他,殷勤道:“来来来,吃橘子,多吃点才有力气宰螃蟹。” 棠青:“……” 妻子的关爱让他直到睡觉前都没缓过来,酸得嘴唇直哆嗦。 国庆的七天长假着实不短,棠景意在家没什么事儿,白天爸妈都去上班了,他就做做家务打打游戏,傍晚时天不热了出去跑步,闲到快要发霉。确实如007所说,这是一个好世界。小富即安,平淡却顺遂。 这天他正躺床上看剧,突然接到棠青的电话,说有份要签字的文件落家里了,让他赶紧送过去。 “行行行,马上到。” 棠青叮嘱:“不着急,骑车慢点,戴好安全帽。” “知道了爸。” 棠景意拿了文件骑上电驴就往外冲,他紧赶慢赶到了棠青单位,却被告知棠青开会去了。 “那我……”棠景意环顾四周,“我去他办公室等。” 棠青的办公室是两人间,但此时另一个人也不在,棠景意倒了杯水,坐在棠青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推着转椅来回转悠。 等了一会儿棠青还没来,他实在闲得无聊,正要拿手机开局游戏,无意间一抬头,看见外头来了一堆人,棠青正在其中。 可是比起棠青,为首的带着浅茶色墨镜的男人却让棠景意一愣,尽管只是半张冷峻的侧脸,也依旧让他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唰一下把百叶窗合上。 007:【滴——宿——】 【闭嘴!】棠景意瞪了眼光球,【我没失忆,我……记得他。】 他当然记得,因为这是棠景意的第一个攻略目标。叫……嗯,好像姓容,呃…… 007补充:【他叫顾云深,宿主。】 【……说了闭嘴!】棠景意恼怒。 顾云深是个好名字,可故事却是个俗套的替身故事。 当时的棠景意还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也不叫棠景意,而是随着剧本的安排叫做叫阮棠。他在读大学时遇见受邀来开讲座的企业家顾云深,因为长得像他的白月光发小,因此被主动攀谈,在资助下完成大学学业,未毕业前便和他在一起,然后到顾氏底下的集团工作。可以说,阮棠成年后的几乎所有时间,都有顾云深的影子。他们很是浓情蜜意地相处了一长段时光,直到白月光出现。 第5章 其实这故事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也许很多人都觉得替身梗难以攻略,但棠景意却觉得,替身这东西本来就是个悖论。 如果是一件物品,倒是很容易找个代替品,毕竟它们一模一样,任谁也看不出差别。如果是一只小狗,也一样容易,从同品种的狗儿中找大差不差的,所有狗都是开心了摇尾巴,不开心了耷拉尾巴,害怕了就飞机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但是,人却不同。人有喜怒哀乐,神情动作间是千万种不同的神态。就算长相再如何相像,就算性情也相似,也总会有许多或大或小的差异埋在生活各处。像是一颗破了口的糖,含在嘴里,即使甜味依旧,但只要稍微一滚便能察觉到不对劲。 更不用说,这世界上本就不存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对于无血缘联结的关系来说,阮棠和那个白月光不过五分相像就已经是难得,性格更是截然不同,他从小孤苦,自然比不上和顾云深自小相伴的天之骄子。 作为替身,也许会在初始时获得更多接近的机会,但这绝不是他们能够相爱、乃至长久相处的决定性因素。 棠景意知道这点,可他又必须装作不知道,因为当时,他的任务是刷满好感度并达成be结局。 那是他经历的第一个世界,其实还算轻松。所谓的be悲情结局就是主角最后自杀了,在顾云深的注视下坠入深海,属于不费力气就能完成的福利局。虽然说实话,他觉得这个结局对顾云深实在不太友好。奈何棠景意能力有限,尽管尝试过靠分手来达成be,但系统始终没有判定成功,最后还是只能踏上既定的主线结局。 如今想起来,棠景意还是颇有些心理阴影。正想得出神,办公室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推着转椅刷一下滑到墙角伪装成一朵蘑菇。 死而复生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还是别让顾云深知道了。 那人也愣了一下,然后赶紧上前问他:“小棠,棠副要的文件在你这儿是不?” 棠景意赶紧把文件递过去,在那人走后小心地扒在门后张望。 每个小世界间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顾云深比之当初成熟不少,也消瘦了许多,下颌的线条锋利,在他微微抬头时便崩得更紧,好像连骨头都要刺出来。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樽死气沉沉的雕塑,裹在黑色的西装里,生气全无。 顾云深戴着茶色的墨镜,文雅的银丝边框在灯下反射着光,平添几分冷意。棠景意暗自嘀咕他什么时候开始装逼了,在室内还戴墨镜。顾云深长得英俊,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更好看,之前棠景意最喜欢,总爱和他贴贴,亲上一口。 可这会儿戴了墨镜,棠景意便看不见他的眼神看在了何处,只得趁他低头的时候快速地贴着墙角溜出去。 办公室就这么点大,余光里蓦然窜出一个人,顾云深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 可是办公室外圈亮着一圈沿墙壁灯,刺得他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等到再睁开时,那人已经不见了。顾云深扶着桌角,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只觉得眼睛发疼,牵动着脑子里的神经都跟着尖锐地痛起来。 太亮了。 “顾总?” 太亮了…… 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爱的人站在渡轮的甲板上,他在初升的朝阳下对他微笑,甜蜜和无奈交织,最终化作痛苦的爱意涌上眼眶。 他说:“没有办法,我还是很喜欢你。” 然后向后仰去,跌入海中,像是美人鱼化作了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 象征希望的太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可顾云深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那耀眼的光芒刺得他眼底生疼。 顾云深努力抑制着颤抖,他短促地喘了口气,右手死死地攥住了左手手腕。 “顾总……?您怎么了?” 过了片刻,顾云深才慢慢缓过神来,他僵硬地抬手扶了下墨镜,竭力平稳地道:“没……没什么,灯……”他垂了头,低声喃喃,“太亮了。” 棠青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本就是临近下班的时间了,办公室的大灯熄了大半,只留着外圈的壁灯,怎么会太亮? 而另一边,棠景意早已经骑上小电驴,像是身后有怪兽追似的,飞也似地往家里跑。 第03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棠景意之前来回穿越经历得太多,所以他也慢慢变成了做梦体质,有时连短短半小时一小时的午睡都能梦上好久。 这天,他又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他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 听说有的人做梦是以自己为主的第一视角,有的却是旁观者的第三视角,而棠景意正是后者。他站在客厅里,看着阮棠抱着只捡来的小猫,气鼓鼓地和顾云深对峙。 当时阮棠正在毕业实习,是和顾云深交往的第三年,同居刚满半年。他在楼下捡了只小流浪猫,是只可爱的长毛狸花。这会儿春节刚过,冬天还冷得很。母猫冻死在了外头,一窝小猫也死的七零八落,只剩这一只还活着,阮棠便把它捡了回来。 一开始顾云深没有反对,他们一起给小猫取暖,喂它宠物奶粉喝,养着它熬过危险的幼猫期。可是当阮棠说想把它长久养在身边的时候,顾云深却不同意了。 他说:“我们工作都忙,怎么照顾得好。” “你如果喜欢宠物,我们去买只狗,好养又亲人。” 第6章 【因为他的白月光喜欢狗,而且对猫毛过敏。】 棠景意迫不及待地给梦里的阮棠剧透。 当然,阮棠也用不着剧透,他知道内情,因此便睁圆了眼,很是不解:“一样都是宠物,我喜欢的是猫,为什么要养狗?” 顾云深一时哑然。 他掩饰一样地走上前抱住阮棠,揉揉他的脑袋,说道:“不要养猫,听话。” 顾云深年长阮棠几岁,他脾气也不好,可是想到阮棠比他小,便也拿他当孩子哄。态度到位,却不够有诚意。 阮棠不满他的敷衍,一把推开他,委屈得声音都要发抖:“为什么不给养?顾云深,你最近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 就像棠景意所想的,替身就好似一颗破了口的糖,含在嘴里,却总被那破口硌得舌头疼。所以顾云深便试图把那破口给抹匀,给糖果重新塑出个想要的形状。 但阮棠偏不,他还要把那破口越撑越大,狠狠地划破他的舌头。 “行,我自己养。” 他赌气地抱着猫转身回房,拿出行李箱收拾行李。 “棠棠,”顾云深匆匆跟进来,按住他打开行李箱的手,“好了,别闹脾气,只是一件小事,你怎么还要搬出去?”他看着阮棠,眉间紧蹙。 “小事吗?”阮棠用力拨开他的手,“你说,什么是大事?” “你总是哄着我,管着我,这个不许,那个不让。”他攥紧拳头,气得眼眶发红,“顾云深,我不是泥人,不是你想捏成什么样就能成什么样!这算大事了吧,我想让你把我当个独立的人看,不要总是告诉我我该喜欢什么不该喜欢什么,这总该算大事了吧?!” 顾云深微怔,“我……” 阮棠红着眼睛瞪他,他看起来像是要哭,可是又没有哭。当然,他没那么脆弱,他是自己野蛮生长的一株野草,不是顾云深所偏爱的那株温室里的花朵。 他们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 顾云深恍惚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阮棠已经胡乱塞满了箱子,抱着猫拖着箱子要走了。 “棠棠——” 顾云深快走几步,拉住他的手。 “留下来……棠棠,留下来,别走。”他说,似是慌张,连呼吸都要急促起来,紧紧拉着他不肯放,“听你的,我们一起养猫。” 后来那只小狸花被养得很好,有时实在照顾不来,顾云深就将它带到办公室里,听他教训做错事的下属。 顾云深的脾气确实不怎么样,对待工作更是苛刻,总能隔着门听见他在训人,沉着声音不怒自威,棠景意看见自己在人们散会后快步走进他办公室,蹲在地上撸猫。 顾云深一低头就看见阮棠跟棵蘑菇种在墙角。 阮棠回头看见他的黑脸,搂紧了怀里的小狸花,“你太凶了,猫会应激的。” 顾云深:“……” 旁观的棠景意忍不住笑,第三视角看顾云深真的很有意思,原本是阴沉的脸色,想要发作却又强自忍着,听到他的话时更是呆滞片刻,飘出两个字:“什么?” 一口气没上来,反倒把自己气笑了,阮棠在这会儿走到了他身边,拇指在他眉间按了按。 “这么生气啊。”他小声问,“眉头皱得像老头子。” “嗯。生气。”顾云深说,“你怎么不应激?” 阮棠瞪眼:“?我又不是猫?!” 顾云深笑起来,眉间的褶皱在他的手指下慢慢放平。 “开玩笑的,我没生气。” 顿了顿,又叹气道:“反正你也不怕我生气。” “知道就好。”阮棠得意地抱着小狸花挥挥爪子,“因为我不是你的下属。” “顾云深,我是你爱的人。为什么要怕你。” 梦醒得突然,但好在不是个噩梦,棠景意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何皎在外面敲门:“棠棠,该起床了,不然动车要来不及了。” “哦、哦!知道了!” 棠景意按掉闹钟,翻身下床。 今天是返校的日子,棠青开车送他去高铁站,何皎给他准备了一些特产和吃食,让他带去和舍友一起吃。 棠景意拉下车窗,惬意地吹着风。已经是十月初了,夏日暖阳褪去了盛时的热烈,体贴地调整成了舒适的温度。 他到学校的时候,傅初霁已经骑了电驴在校门口等他,这段时间棠景意不在学校,就把电驴钥匙留给了傅初霁给他用。棠景意拖着大包小包地回学校,傅初霁便来校门口接他。 “好家伙,重死我了。” 棠景意嘟嘟囔囔地跨上后座,傅初霁拧动车把,电驴一下子窜出去,棠景意还顾着调整背包,一时不察,一下子往后仰去,左手下意识地环上了他的腰。 傅初霁一僵,熨帖的热度贴着他的小腹上,隔着层单薄的t恤,却依旧是暖洋洋的。 “咦,你身上这么冷?” 棠景意向前探头。 “没,”傅初霁张了张口,“我……” “宿舍空调别开太猛了,外边热,容易中暑。”棠景意收回手,“走吧,咱们去学生街打包点吃的。” 许鑫嘉回来得晚,赶不及吃饭,好在宿舍囤了几包泡面,又有棠景意从家里带来的卤味,配着吃也算是大餐一顿。 “好香啊……” 第7章 许鑫嘉饿得直流口水,两眼冒绿光地盯着那小锅。 棠景意也饿了,自己先吸溜了一口,许鑫嘉立即饿虎扑食地扑了过去,也顾不得烫,舀了勺汤就着面条囫囵吞了下去。 傅初霁还在勤勤恳恳地地当着厨师,往锅里下香肠和鸡蛋,另外两个人时不时偷吃一口,烫得窸窸窣窣的。 他偏头看了眼棠景意,说:“晚上没吃饱?” “天气热,白天坐车坐久了,晚上没什么胃口,吃得少。”棠景意揉揉肚子,“这不就又饿了。” 他又想往里伸汤勺,傅初霁给他放了个一口肠,“别动锅里的了,蛋还没熟,吃这个吧。” “我我我,”许鑫嘉迫不及待地伸筷子,“给我也来块香肠。” “没了。”傅初霁给他看空了的包装袋,挤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许鑫嘉嗷呜一声惨叫,把棠景意逗笑了,用手臂推了推他道:“去吃卤料去,怎么死盯着这口锅了。” “这不是想吃点热乎的么。”许鑫嘉舔舔嘴唇,身体却老实地走到桌子旁啃起鸭翅来,再也顾不上锅了。 半碗热腾腾的泡面下肚,配着点麻辣鲜香的鸡爪鸭翅,再用冰啤酒压一压卤料的咸辣口味,这顿夜宵就算圆满了。 “唉,明天还要上课……” 许鑫嘉幽幽地叹气,夜宵的快乐转瞬即逝。 “这有什么,”棠景意接话,“明天不就能见到女朋友了。” 一听女朋友三个字,许鑫嘉顿时喜上眉梢,嘿嘿一笑道:“这倒是。” 周一是满课的一天,三人在不同教室间疲于奔命。棠景意听课听久了就忍不住走神,只好探头去看傅初霁书上的笔记,和他小声嘀咕道:“lac是啥来着?” “长期平均成本曲线。” “唔,这个五颜六色……” “那是短期平均成本曲线,和它们相切的包络线就是lac,长期平均成本曲线。” 棠景意痛苦地皱眉,“完了……我记不住这么多c。” 傅初霁轻轻笑了,他笑的时候没什么声音,嘴角的弧度也不大,可是眼睛却是亮的,专注地凝着光。 “我整理了笔记,回去给你。” “行!” 研一课多,傅初霁却还总是能在学习间隙打工,做好该做的课程作业,好像不会累的陀螺似的,看得棠景意叹为观止。 “不难,”傅初霁说,“把时间安排好,列个表格照着做,就不会累。” 棠景意嘴角一抽,声音虚弱地摆手:“我拖延症,是我不配了。” 他正抄着傅初霁的笔记,而傅初霁已经做完作业要去兼职了,棠景意头也不抬道:“路上小心,我给你留着门。” “我——我晚上不回来,”傅初霁说,“有点事。” “好。”棠景意应得顺口,“明天还是早八。” “嗯,我记得。”傅初霁说,“不过我没带书,明天……” “没问题,”棠景意说,“放心,我帮你带。” “好。”傅初霁应声,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说谢谢,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他们不再生疏。 棠景意转着笔想,可是…… 系统说的拯救,到底什么意思? 这个晚上傅初霁没有去酒吧打工,他去了个讨人厌的地方,和他讨人厌的生父吃了顿讨人厌的饭。 傅初霁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精致的碗碟,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咔哒声。他也不明白生父为什么非得执着地每个月都弄一场合家欢,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私生子,只是因为生父年纪大了,不想他流落在外才领了回来,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这种例行公事根本没有必要。 “我吃饱了。” 咯吱—— 身边的人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傅初霁没有抬头,那是他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哥哥。 然后余光里探过一只手,拿过桌角旁放着的茶色墨镜戴上。 “父亲,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说过了,”上首传来威严的声音,“我不管你们平时多忙,今天一定要都在家里休息,否则哪还有一家人的样子!” 身旁脚步声渐远,但并没有关门声,看来那人没走。 五分钟后,傅初霁也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他回到房间,坐在床边发呆,像是被关进狭小铁笼的小狗,翻身不得。 傅初霁有些烦躁,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空荡荡的,只有几条垃圾短信的提醒。于是又把手机扔到一旁,颓然躺下。 第04章 棠景意又在做梦。 他看着顾云深站在榕树下的身影,学生三三两两的自他身边走过,他在等人,按捺着急切的期待,总是拿手机看时间,脸上却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棠景意知道他在等自己。 阮棠很快从斜坡上走来,他刚刚和舍友打球去了,出了一身的汗,在回来的路上一人买了个冰淇淋吃。他自己的三两口吃完了,舍友就把自己的脆皮巧克力伸到他嘴边,阮棠顺势咬了一口,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宿舍楼下走。 顾云深的嘴角逐渐拉平,却还是在阮棠送走舍友、回头看向他后笑了笑,走上前。 “出这么多汗,怎么不把外套穿上。” “你来得好早。”阮棠说,“没事儿,不冷。” 第8章 他的语气很平常,可顾云深却被那前半句刺了刺,说道:“我不该来那么早?” 阮棠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顾云深说,“起风了,上车说吧。” 可是直到坐上车,他的表情都依旧有些冷淡。 阮棠的安全带刚拉到一半,索性松开手,凑过去看他:“你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顾云深板着脸。 阮棠噗嗤笑了,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跟我还犟什么,我能不知道你不高兴了是什么样?” 顾云深还是不说话,眉宇间却舒展开,他往后躲了下,“这是宿舍楼下,你……”他怕阮棠被同学说闲话。 “这有什么,我亲我男朋友怎么了。”阮棠理直气壮,然后眼睛一转,又缩回去,“不过——你说的也对,那就不亲了。” 他退得快,顾云深却恼了,探身过去帮他扯下安全带,扣紧的同时狠狠含着他的唇咬了一口。 阮棠笑起来,笑声从两人相接的唇中溢出,好似开心得咕嘟咕嘟吐泡泡的鱼儿。 顾云深欲盖弥彰地又把扣好的安全带扯了扯佯装检查,一边飞快地说:“不准和别人吃一根雪糕。” “诶,”阮棠说,“你在气这个?” 顾云深也有些不愿表露的窘迫,他知道这不过只是小事,舍友之间相处四年,若是关系好的,喝同一瓶水、用同一双筷子都没什么。 可是…… 他就是,不高兴。 “好。”阮棠却答应得很快,“下次不了。” 顾云深看向他,少年人的眼神稚气灵动,阮棠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像他的名字,总是软绵绵的,又像是棉花糖,香软甜蜜。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弯成月牙,漾着窗外的天色,透亮极了。 顾云深垂下眼,就好像被人从头捋过脊背、撸过尾巴尖儿的狗,一下子便熨帖了下来。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生气。”顾云深放轻声音,“好了,我们走吧。” 他今晚有应酬,有几个券商的执行董事还有一些私募基金经理都会来。阮棠在金融专业读大四,马上毕业了,顾云深有合适的场合都会带上他,方便他日后找工作。这行就是这样的,要么卷学历,要么卷人脉资源。如果能两个都有,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阮棠知道,陪同应酬难免得帮人挡酒。但他酒量虽好,喝酒却容易上脸,顾云深看他通红着脸便不放心,原本是阮棠帮他挡酒,酒局未过半,就变成了他帮阮棠挡酒。 阮棠多次想喝,都被他挡下了。 最后,喝多了的顾总只能被眼神清明的临时小助理扶起来,踉跄着往洗手间走去。 “下次还是让王助陪你来吧。” 阮棠说。顾云深用冷水扑了把脸,只觉得手脚无力,扶着洗手台艰难地深呼吸缓神。 阮棠挠挠头:“而且,我又不太会说话……” 顾云深接过阮棠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下脸,说:“没事,习惯了。” 阮棠为难地拧眉,“你是富二代,富二代怎么还要被灌酒啊。” 顾云深笑起来,阮棠从来不避讳他的身份,他知道他有钱,也不介意宣之于口。 “生意场就是这样的,自己还没做出点成绩的时候,谁也不认你。” 顾云深捏了把他的脸,又摸了摸,说道:“还是那么红,难受吗?” 阮棠摇头,自信地吹嘘:“和你说过啦,我酒量可好,而且我也没喝多少。” 但是——酒量不错,体质却好像差一些。 这几天他经常跑去找顾云深,晚上才回来,冷风吹多了就感冒了。阮棠本想靠免疫系统硬熬,然而感冒却总不见好,甚至发起烧来。顾云深让他和辅导员请了假,把人带回家照顾。 虽不是高烧,但持续了两三天都没有退的迹象。总是吃了药就退烧,药效一过便又发起高热。 阮棠难受的时候就不爱说话,身上痛头也痛,自己蜷在床上苦熬。顾云深从后面抱住他,帮他按摩太阳穴。 “明天我们去医院。” 如果不是阮棠还虚弱着,定会从床上蹦起来。 “不去。”他说,“我不去,不打针。” “听话。” “我不去!”阮棠扯着嗓子喊。 “这还不去?”顾云深叹气,眼下一圈青黑,他抱着闹脾气的小火炉,“声音哑得跟唐老鸭一样。前两天特意带你去吃了清淡的杭州菜,还非得让师傅放上小米辣,嗯?” “就要放就要放!万物皆可小米辣!” 阮棠嘴硬道,气得吭哧吭哧喘气。顾云深抱紧他,下巴抵着他的脑袋轻蹭着,说道:“知道你怕疼,打点滴不疼的,我让医生轻点。”他像哄小孩一样哄他,但没什么效果,阮棠卷着被子一下滚得离他老远,再不肯说话了。 隔天,他还是被带去了医院。 顾云深知道他还在生气,哪怕是对护士的针头怕得要死,却还是梗着脖子不看他,也不像以往那样拉他的手忍痛。 顾云深牵过他的手,手指伸入指缝握紧,拇指安抚地按了按。 阮棠轻哼了一声,本想闭上眼睛休息,但大抵是输液确实挺有用,缓解了身上的不适后,他很快睡着了。 顾云深轻轻梳理着阮棠鸟窝似的头发,他呼吸沉重,脸色苍白发青。顾云深知道他这几天难受得晚上都睡不着,因为他也没怎么睡着,将小孩儿搂在怀里轻抚安慰。 第9章 在梦境的另一个维度,处于第三视角的棠景意尽管并不是真的身处医院,却还是被这闻不见的消毒水味刺激得鼻子痒痒,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真是稀奇,居然能在自己的梦里打喷嚏。 棠景意难受地揉揉发酸的鼻子,他走到病床边,床上的自己睡得正香,右手依然被顾云深轻轻握着。他睡姿不老实,顾云深时不时地得给他擦拭闷出来的薄汗,又在他翻身的时候小心地帮他调整姿势,免得扯到针头。换吊瓶的时候阮棠迷糊着醒了一会儿,顾云深倒了水插上吸管递到嘴边,阮棠吸溜几口,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后来,阮棠病好了,顾云深却病了,他工作忙,只自己吃着药,怎么也没见好,在一次开会的时候昏了过去。 还是在医院。 睡梦中的棠景意郁闷地蹭着地板,怎么好好的做个梦还总在医院受罪。 但他也记得,他正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顾云深的白月光发小,唐镜。当时的棠景意相当知情识趣,看到唐镜的背影后便走了,只给顾云深发了条消息,也没去病房。 而现在,棠景意愣愣地自己一个人站在医院走廊,忙碌的医生护士脚步匆忙地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他犹豫着看了眼不远处唐镜的背影,索性也跟了上去。虽然梦里的他作为非实体可以直接穿墙,但棠景意还是非常礼貌地跟在唐镜身后闪进了病房里。 顾云深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唐镜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响动声把顾云深吵醒了,费力地睁开眼。 “棠棠?”顾云深疲倦极了,睁开眼后很快又闭上,伸手去拉他,“你从公司过来的?我——” “嗯?你叫我?”唐镜握住他的手,见他醒了,也松了口气,“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久违的声音让顾云深如遭雷劈,他猝然睁眼,看到的就是唐镜凑近了的脸,他倏地收回手,很有些错愕和诧异,仿佛连迟钝的脑子都一下子被刺激得清醒了大半。 “阿镜?你,不是在国外念书?” “早都毕业了,玩了一段时间,最近刚好回来,”唐镜说,“一回来就听王助说你生病,就赶过来了。”他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回头到处找水果刀,“醒了就好,我给你削个苹果,补补维生素。” “不不,不用了。”顾云深飞快地说,试图撑着床坐起来,“外面——”他环视了眼病房,“外面还有人吗?” 唐镜回答:“王助刚刚回去。” “不是,不是王助,是……” 棠景意看着顾云深,他苍白干燥的唇微张了张,唐镜也回头看他:“什么?” “是我男朋友。”顾云深说,“穿着深蓝色的连帽卫衣,衣服上印了只熊,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他?” 他的神色有些着急,唐镜啊了一声,面带促狭地打趣起来,但棠景意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了,他觉得脑袋发晕,一切声音都变得沉闷悠远,随之传来的是许鑫嘉的嗷嗷叫喊。 “啊啊啊起床了起床了小景!!!” “傅初霁那个人形闹钟不在我们都睡过头了啊啊啊啊啊!!!” 棠景意:“!!!” 他吓得马上翻身坐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匆匆下床洗漱。终于是赶在响铃前跑进教室,傅初霁已经给他占好了位置。 许鑫嘉和女朋友一起坐到了后排,棠景意拽着包吭哧吭哧地坐到傅初霁旁边。他今天起晚了,也顾不上泡咖啡买早餐,什么都没吃。 傅初霁推过来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盒巧克力牛奶、一个茶叶蛋和一块糯米鸡。 棠景意:“嗯?” “我到的时候看你们还没来,就知道睡晚了。”傅初霁说,“那会儿还没上课,就去食堂给你买了早餐。” 棠景意长长地呼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傅初霁的课本递给他,一脸庆幸道:“还好还好,你的书我昨晚就收好了,没对不起你的早餐。” 傅初霁牵起嘴角,从棠景意手上接过书本。 第05章 学生的生活不知道比棠景意过去要清净多少,有时候他坐在教室里,晒着太阳,听着老师叽里呱啦的讲课声,恍惚间好像真的回到了他一直盼望着的退休生活。悠闲悠哉,自得其乐。 可是当他被剧情的齿轮推着往前走的时候,却好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扯回了现实世界,告诉他,他还不能放松。 若要说学校有哪儿不好,那就是食堂太局限。这天棠景意不想吃食堂,外卖又吃腻了,干脆骑上小电驴,去学校外头的麦当劳吃汉堡。 麦当劳离学校不远,把电驴停在学生街口,穿过学生街,再过一条地下通道就是了。 棠景意一边听着歌一边走下楼梯,地下通道太长,楼梯下到一半就有一股阴凉感扑面而来。加上通道里路灯不多,因此来往的学生也少,安静得很。 却不曾想,他刚下完楼梯走过拐角,就见前方围着一群人,个个面色不善,而中间那个……傅初霁? 棠景意微微皱眉,他放缓脚步一边走一边观察,那些人的上衣都是黑色t恤,看起来像是统一样式。一个个身形健壮,脸上的表情冷漠森然,一看就知道绝不是普通的街头混混。 他摘下耳机,喊了一声:“傅初霁!”然后快步走过去。 那些黑t恤随即转头看过来,棠景意注意到他们衣服的胸口处都印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六芒星,顿觉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过。 第10章 见他出现,傅初霁脸上有些慌乱,随即很快镇定下来。他低声和那些人说着什么,像是赶他们走,但那群黑衣人依旧岿然不动,于是目前的态势究竟是谁占上风谁占下风,便一目了然。 棠景意冲进人群里,为首的是一个手臂上纹了一条盘龙的花臂光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棠景意,脸色微变。这让傅初霁越发紧张了,说道:“我会去的。” “去哪儿去,”棠景意说,“我看警.察局不错,再待下去不如一起去警.局逛逛?” 花臂光头笑了一声。 棠景意皱眉,“笑个屁笑,你们哪儿的,私人会所?俱乐部?赛车会?赌场?”他拼命回想,在脑海里一个个排除选项。 光头眯起眼,棠景意看到这光头更觉熟悉,他知道自己肯定见过这人,但绝不是在这个世界,也许是在很久之前的小世界中的一个,否则他不会忘得这么快。 这种正确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感觉让棠景意暴躁极了,但傅初霁拉住他,侧身挡在他身前,加重了语气道:“我说了我会去的。” 光头又看向了棠景意,棠景意冷着脸瞪回去,光头没再说什么,带着人走了。 “去哪儿,”棠景意看向傅初霁,“那些人做什么的,你答应他们什么了?” 傅初霁嘴唇动了动,他还没完全冷静下来,却强撑着板起了脸。 “行了行了,”棠景意啧了一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你的事’、‘不用你管’、‘与你无关’。来,三选一挑一个吧。” “……” 傅初霁一时失语。 “第四个选项,”棠景意笑眯眯地背起手,“我正要去吃麦当劳,一起?” “……”傅初霁说,“麦当劳。” 学校附近的麦当劳在一个购物广场上,只是这广场大虽大,却因为经营不善没能做得起来,门店一个个的都倒闭了,现在也就只些餐厅、超市和ktv还开着了。就连麦当劳也是缩水的麦当劳,好些新上的新品这儿都没有。 棠景意和傅初霁找了个角落坐着,一人点了个套餐和麦旋风。 棠景意被麦旋风冰得一哆嗦,含糊着道:“那些人到底干什么的?” 傅初霁说:“地下拳场。” 棠景意动作一顿,仿佛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长长舒了口气。 好家伙,他想起来了! 难道所谓的拯救任务就是指这个? 然而这终于想通了的舒爽没能持续太久,棠景意很快脸色一变,不对——既然顾云深在这儿,那不应该是第一个小世界的吗?而那个人…… 【宿主。】007冒出头,【我可没说过,这是一个单独的小世界。】 它仗着现在在外面棠景意不敢胡来,连语气都散漫了起来,【哎呀,其实吧,这——】 咔哒一声,棠景意面无表情地掰断了吃麦旋风的塑料汤匙。 007:【……】 007为数不多的胆量立即偃旗息鼓,咻一下不见了。 傅初霁垂下眼,把刚才多拿的汤匙递一根给他,低声道:“其实,这是我自己——” “他们让你去打黑拳?”棠景意问。 傅初霁面露诧异:“你玩过——你知道?” 棠景意咬着汤匙不说话,他当然清楚这些地方的弯弯绕绕,什么格斗什么拳击,说白了无非就是资本的游戏。把赔率一翻,输赢一内定,资金源源不断地一轮轮清洗,最终转进正规账户里。 好吧,他总算知道傅初霁为什么志不在学业了。 毕竟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如果经济紧张,那首选自然是在学校勤工俭学,轻松又有钱拿,其次就是好好学习拿个奖学金,他们学校的奖学金可是大方得很,就连三等都有一万元,然后依次累加。但傅初霁虽然学的认真,却并没有花太多心思,不管是活动讲座也好,还是其他加分也好,他都没参加过,更不用说勤工俭学了。因此很显然,学校外有更好的赚钱途径。 可是棠景意没想到,傅初霁是靠这个赚钱。 各个拳场在明面上都会挂上一个正规的俱乐部名牌,再去海外镀个金,譬如和xxx联名,由国外某拳王设立,是国内首个yyy联赛;最后上个价值,比如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把这项赛事推向大众,和国际接轨…… 但事实上,拳赛中既有江湖,也有非常多的规则漏洞,最根本性的问题就是,国内的拳赛和训练都是仿国外赛制,只学到了皮毛而已。更不用说混杂其中的资本运作,让这项赛事变成了一场表演。尽管如此,其中的危险性也不会减少半分,否则也不会让拳手签生死状了。 “我知道。”棠景意说,“不算玩过,我爸有朋友家里做这个的。”他面不改色地往棠青身上甩锅。 为了推进任务,让傅初霁不会把他一味地往外推,棠景意必须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熟悉和老练才行。只是虽然直觉这事儿和任务线有关,他却也没蠢到直接去问傅初霁为什么缺钱或者缺多少钱,能到这地方赚钱的,金钱上的缺口绝不是几万几十万而已。 “他们让你什么时候去?” 傅初霁抿了抿唇,道:“本来想等寒假再去,但是他们要求元旦前。”拳赛不是花拳绣腿,到时候一身伤的可没法去学校了。 棠景意说:“我和你一起。” 第11章 傅初霁不说话,他不想把无关的人扯进来,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拒绝。 “放轻松,”棠景意眨眨眼,“这有什么,搏击俱乐部嘛,我去过的。到时候赛完你要是行动不方便,我还能送你回家。” “可——” “你是一个人住对吧?在校外的时候。”棠景意捧着脸凑上前,见他点头,便笑道,“那不就得了,我还能蹭个地方住,宿舍的单人床太小了,睡得不舒服。” 傅初霁哪能不知道他是故意抱怨,不由怔愣片刻,他本想说没关系,过去多少次比赛也是这样一个人熬过来的,走不动了就让人扛回去,发烧了就自己吃药睡觉,骨折了就自己住院…… 可是,尽管他足够坚强足够独立,却也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希望这踽踽独行的路上能有个知心的朋友。 毕竟说到底,傅初霁今年不过也就23岁而已。 学校里其他23岁的小孩儿们,他们正在无忧无虑的享受着自己的校园生活,白天上上课,回宿舍后一边写作业一边聚在一起抱怨老师抱怨作业,一个个地收着快递,然后为自己的生活费发愁,只好再嘿嘿嘿笑着讨好地问父母要钱,免不得挨几句唠叨,然后就又有一笔钱进账,继续快快乐乐地点外卖买球鞋。 纵有不快和烦恼,有时发愁作业好难,愁论文写不出来,愁期末考怎么复习,挂个科就感觉天都要塌了……这样的烦恼,却也不过是生活中一个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如此微不足道,只消个把月便能忘得精光。 而傅初霁的23岁,他在打拳自己赚学费生活费,他要赡养自己被生父逼得患上精神病的疯癫母亲,支付她的医药费和疗养费。他还要念好书,好好读书好好毕业,以后找份像样的工作,才能带着母亲回到正常的人生。 傅初霁不喜欢钱,也不想要大富大贵,哪怕仅是温饱也无所谓。 他只希望一手将自己带大的妈妈可以好好的,可以远离那个冷血的原生家庭和所谓的生父;他希望,以后他们能租一个带阳台的小房子,晴天的时候可以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晒太阳,下雨了可以在窗边看雨;他还希望能有一两个知心的朋友,闲时可以一起吃吃夜宵喝喝酒,有事的时候,也会有人问他“你怎么了”,会有人告诉他“我帮你”。 傅初霁一根接一根的往嘴里塞薯条,低着头不说话。等他好不容易恢复了心情平静,抬头就看棠景意正托着下巴看他,脸上带着点傻乎乎的笑。 傅初霁茫然地升起一个问号:“……?” “没想到,你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居然还会打拳呢?这也太酷了!” 棠景意啧啧咋舌,他们同住一个宿舍,他当然看过傅初霁脱衣服的样子,确实有一身体育生拍马也赶不上的结实肌肉,胸肌腹肌块块分明。但是大抵因为傅初霁不算大骨架,因此和寻常印象中会拳击的壮汉相去甚远,平时并不太看得出什么来。 傅初霁鲜少听见别人这么直白的夸奖,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眼睛左瞟右晃的就是不往棠景意脸上看。手上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拿了辣翅又放下,拿了汤匙却不吃冰淇淋,反而去舀薯条。 “哎,傅初霁。”棠景意叫他。 “什、什么?” 傅初霁一激灵,带着些无措地抬起头,就好像一只兔狲,明明长相凶狠,动作却笨拙极了。 “以后锻炼也带我一起吧。” 棠景意说。 在过去许许多多不同的世界里,他会过轻功,练过格斗,还曾会过暗器,但那都是剧情赋予的。而现在,经验与技巧虽然可以保留,可作为一个普通学生,棠景意的技能树除了考试刷题以外全都是一片漆黑,体力耐力反应力没一个跟得上的,就算是经验拉满也使不出来,还是得靠自己锻炼把各项数值刷上去才行。 之前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棠景意没在意自己的弱鸡身体,他本以为这是个青春校园副本,谁家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学格斗啊。但现在看来……也许很快会变成喋.血黑.道也说不定? 第06章 当棠景意不知道第几次浸入梦境深处的时候,他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此时阳光正好,他站在高深宽阔的大礼堂内,前方不远处的典礼台上,校长正穿着全红色的校长袍,为毕业生们拨穗,合影留念。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身着合身烟灰色西装的顾云深姿容出挑,长身玉立,深棕色的眼睛被热烈的阳光映成了浅色,格外漂亮,在一群或秃顶或白发的老头子里异常醒目。 他站在典礼台的一侧,来往的学生大多不认识他,好奇地看一眼后就匆匆跑下台去。后来毕业仪式进行到经管学院,有些金融专业的学生才认出他来,激动地小跑上前求合照,顾云深点点头,跟座雕塑一样地站着充当合照打卡点。 身边的学生换了一个又一个,他终于等来了想等的人。 “顾总,”阮棠叫他,“我能——” “当然。”顾云深说,好像已经把这对话演习了无数遍,“毕业快乐。”他上前抱住阮棠,克制地尽量不要显得过分亲近,只是勉励后辈一样地拍了拍他的肩。 阮棠笑起来,顾云深想得周到,又想来他的毕业典礼和他拍照,又不想让他被议论坏他的名声,只好和学校通气来做毕业致辞,跟吉祥物似的站在台上跟所有人合照,只为了等到他,光明正大地为他庆祝毕业。 第12章 他们合照了好多张,顾云深还让阮棠把毕业证书打开来,一人托着一边,比拍结婚照还讲究。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棠景意看着看着却憋不住有些想笑,毕竟这也实在是——太土了吧,搞得跟传.销一样。 毕业典礼的时间比顾云深预想的要长,他晚上还有事,因此没能待太久, “本来应该跟你出去吃,庆祝一下。”顾云深说,他和阮棠正站在礼堂外的树下拍照,“但是……家里叫着回去吃饭,所以没办法了。” “没关系,毕个业没什么好庆祝的。”阮棠不在意道,伸手掂了下他的下巴,“抬头,对,眼神看镜头,左边那里……好了。” 阮棠翻着相册看刚刚拍的照片,一边问道:“好像没怎么听你提家里,这么久才回家一次吗?” “嗯。我们关系一般。” 顾云深说,一本正经地探过头也跟着看相册,眼神却是望着他的侧脸,手臂蠢蠢欲动地贴上去,在宽大的学士服袖子下悄悄碰了下他的手背。 阮棠一脸正色地侧了下身子避开,故意客气地说:“好了,多谢顾总赏光合照,您快去忙吧。” 顾云深皱眉瞪向这个和他撇清关系的小混球,却见他站直了身子,一脸的礼貌尊敬。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故作凶狠地剜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行,晚上回去和你算账。” 但他们的下次见面却不是在晚上顾云深回家之后,而是在大街上。 当时阮棠正和舍友聚完餐,一个人晃荡到路口准备打车。迎面却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是顾云深和唐镜。 他们的相遇猝不及防,三人皆是错愕。 阮棠没有想太多,走上前打了招呼,倒是顾云深愣了好一会儿,等回神时阮棠已经走到了面前,叫他道:“顾总,好巧。” 阮棠私下从不这么叫他。 顾云深顾不得多想,他上前牵过阮棠的手,将同样因为这个动作而愣神的阮棠拉到自己身侧,对唐镜道:“阿镜,这就是我上次住院的时候跟你说过的阮棠,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不论是当时的阮棠还是现在的棠景意,再看这一句表白,都依旧感到意料之外。 棠景意看着顾云深的表情,他整个人的状态都紧绷了起来,眼神紧紧看着阮棠,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生怕他扭头就走似的,和他十指紧扣。 不过当时的阮棠也没什么太大反应——朋友偶遇而已,再正常不过。他们没说太多,只是简单介绍几句后便分开走了。 棠景意记得,那个晚上顾云深回家后和他解释了,他们本来是要一家人聚餐的。但是晚上时唐镜和他父亲来拜访,因此干脆一起出来吃饭,饭后长辈们在包厢里唠嗑儿,他和唐镜只是出来散步而已。 棠景意看看接着往路口走的自己,又看看和唐镜走在一起、一步三回头的顾云深,他迟疑片刻,还是快步向着顾云深的方向追了上去。当初的阮棠一心只有刷满好感度的任务,对此顾云深和唐镜之间的关系并不在意。但如今棠景意再看这幅场景,却忍不住好奇起来,想知道顾云深是不是真的和唐镜有什么。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刷屏离大谱三个字,什么时候做梦还有这个做法了,跟玩游戏开支线似的。 走得近了,唐镜带着笑的声音才传过来。 “谈恋爱是好事,你怎么连我都没告诉?” 顾云深一时语塞,他倒不是刻意隐瞒——当然一开始是的,以至于后来虽变了心态,却始终没想起来要把这事儿和唐镜说一声。 他含糊道:“你一直在国外,我们联系也少,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我就想着等你回来再把人介绍给你。” 唐镜想了想,“倒也是。那伯母知道吗?” “她不知道。我妈……她的病情还不是很稳定,时好时坏。”顾云深说,“我怕她一高兴,去找爸面前说一些不该说的。我爸什么样你也知道,会给棠棠惹麻烦。” 唐镜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伯母还是老样子?” “一直有在吃药,但是,”顾云深扯了扯嘴角,“和我爸待在一起,在这个家里住着,精神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也无所谓,”他说,语气冷淡,“我本来也没打算在家里久待,等公司稳定下来后我就不会再回去,也不会把棠棠带去那个地方。” “这话说的,”唐镜笑,“你是顾家的独子,顾家的源达集团到最后还不是得你来接手。” 这句话让顾云深拧起眉,冷声道:“这公司他捐了也好给别人也好,反正我不会要。再说了,”他凉薄一笑,难掩反感,“谁知道有没有私生子,他在外面从来就是不清不楚,否则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唐镜没有再说话,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能有用。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棠景意也听得愣了,顾云深和他几乎不提父母家人的近况。他本以为只是不太亲近,但是现在看来……这岂止只是“不亲近”而已。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唐镜咳嗽一声,他笑起来,拍了拍顾云深的肩膀说,“看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从小我就让你多去认识人交朋友,别老跟着我屁股后边跑,外边能跟你合得来的人多多了,又不止我一个。没骗你吧?” 第13章 “嗯。”顾云深垂下眼,不知想起什么,眉宇间逐渐隐去了冷淡的戾气,变得柔和下来,“小时候懒得往外走,现在也是阴差阳错……” “行了行了,看你这表情,”唐镜不由失笑,真觉得顾云深和变了个人似的,但这变化并不坏,他语带促狭道,“这才分开多久,又想起你家棠棠了?” “是阮棠。”顾云深补充。 唐镜:“……怎么了,合着只能你叫棠棠?” 顾云深没说话,但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倒把唐镜逗笑了,又是叹气又是止不住地笑:“你可真是铁树开花,连这点飞醋都要——” 话没说完,就见两家父母聊着天从包厢里出来了。顾云深脸上难得的放松和一点浅淡的笑随之消失殆尽,唐镜也马上止了声,转了个话头道:“这天太热了,走这么一会儿就热得不行,早点回去吧。” 跟在他们身后的棠景意也是这才第一次见到了顾云深的父亲,是个高大微胖的身材,他板着脸,一脸的威严,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脸上的肉都松弛下来,压出一道道沟壑。眼神总喜欢来回扫视观察,一动不动地盯着的时候便有些耷拉下眼皮,遮住了一小部分黑色眼珠,没有半分商人的儒雅,倒显得一脸凶相。 绝对是看了会做噩梦的程度。 棠景意直到早上被宿舍的铁床晃醒的时候都是懵的,直到有人推了推他,“九点半了。” 他迷迷瞪瞪地转过头,才看见是傅初霁站在床边的楼梯上叫他起床。 “我洗漱好了,起来吧。”傅初霁放轻了声音叫他,“九点半了,一会儿十点十分的课。” “哦……哦。”棠景意坐起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 他拿了牙杯装水,一边回想着昨晚上的那个梦。许鑫嘉也哈欠连天地走了过来,占了另一个水龙头,说道:“小景,我昨晚做梦了。” “什么?”棠景意随口应了一句。 “我梦到我差点要被一只蜘蛛精先.奸.后杀。” “咕——”棠景意呛了一口漱口水,“咳、咳咳……” “是吧!是不是可吓人!”许鑫嘉挤着牙膏,和他分享那个曲折离奇的梦境,“而且那不是西游记那种蜘蛛精,是拖了个毛绒绒的大肚子的那种八条腿、几十只复眼的那种蜘蛛!给我吓得差点直接尿床上,我拿了箭要射但怎么也射不准,你说这梦是不是离大谱!” “然后我寻思,不行啊,干又干不过,还是麻溜跑路吧。然后我就召唤出一把剑出来,可以御剑飞行的那种。但你猜怎么着,这剑居然要输密码才能飞,而且还是早几十年那种诺基亚翻盖的软键盘!” “咕——”棠景意呛了第二口水。 “艹说到这个就来气,我怎么输都输不对,明明按了5但跳出来的就是6,气死老子。后来只能把剑当滑板用,才算捡回了一条命。” 棠景意哗啦吐出一口漱口水,他觉得今天早上不宜刷牙,至少听许鑫嘉说他的梦的时候不能刷了,不然这一水杯的牙膏水都快被他吞干净了。 他胡乱洗了脸,走回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条速溶咖啡往杯子里倒。许鑫嘉出来的时候顺手给热水壶烧了水,见傅初霁闲着,立即一抬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老傅,你听我讲我昨晚那个梦,我……呃,”他一卡壳,扭头问棠景意,“小景,我昨晚梦到啥来着?” 棠景意:“梦到你和蜘蛛精春宵一刻。” “哦对,我梦到蜘蛛——呸!那叫哪门子春宵,老子差点没吓死!” 棠景意哈哈笑起来,正要回想自己昨晚上梦了什么,却也是一呆——昨晚上梦啥了来着? 他苦恼地挠了挠头,不过想不起来索性也就不想了,很快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他几乎每天都做梦,有时是根本不记得内容,有时是醒来的瞬间还记得,过了不到一分钟就忘了,只有极少数是能记住超过一个早上的。 做梦而已,忘就忘了吧。 第07章 棠景意的父母缘不太好,经历过那么多世界,他有过父母双亡,有过被母亲抛弃,有过和父母反目成仇……但是像这样,生在普通和睦的家庭里,有一对宠爱他却不过分控制和溺爱的父母,还是第一次。 棠景意盘腿坐在地上,他正在给何皎回消息。 何皎不忙的时候就会找他,问他在干嘛,吃饭了没有,有没有多喝水,要多吃蔬菜水果,钱够不够花……尤其是前两天棠景意不知道怎么的就中暑了,难受了两三天,校医院开的药一如既往的不好使,吃了也没见好。不过中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喝藿香正气水熬一熬就行了。但何皎还是着急,赶紧去常去的诊所开了药,顺丰寄过来,棠景意吃下后才算是慢慢恢复过来。 他一条条回复何皎的问话,又拍了张自己咧着大白牙的照片发过去,然后说:【妈,我没事儿了,全好了,今天已经和舍友出来运动锻炼了。】 何皎睡眠不好,爱多思多想,棠景意知道她八成又失眠了。 一顿安抚后收起手机,棠景意撑着下巴发起呆来。说不清是感慨还是讽刺,他只是觉得,这些好父母的存在,也许真的挽回了不少生命。过着这操蛋的日子,“累了毁灭吧”的想法是常态,只是许多人一想到自己年迈的父母,想到不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总会升起恻隐之心,不忍心抛弃他们。 第14章 在棠景意还是阮棠的时候,他没有父母,朋友虽不是没有,但也都是泛泛之交。大学是真正塑造一个人思想、性格和三观的地方,阮棠在大一就认识了顾云深,他的生活里是他,工作里是他,交友圈里也是他。和顾云深的来往越来越深,生活里他的占比越多,对他的依赖性也就越强。 所以剧本梗概在写到阮棠发现顾云深拿他当做唐镜替身的时候,阮棠才会觉得,【原来,他所以为的,在熬过十年的孤苦后终于有了家,有了能依靠的人,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他这几年的顺遂安乐只是别人的施舍,他的存在,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阮棠原本想,他虽没有父母,可至少有爱他的顾云深。他生病时顾云深会照顾,他难过时顾云深会心疼。这个世界上终归是有一个人在意他,重视他,深爱他。就算他有哪一天不在了,也会有一个人为他而哭,为他难过,为他辗转难眠,夜不能寐。那个人会永远记得他,这是他来过这个世界的唯一痕迹。】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阮棠透过面前的电脑屏幕,恍惚间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人生的终点,他不是顾云深爱的人,唐镜才是。唐镜已经回来了,他这个赝品还能存在多久?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一年后,或许是两年后,顾云深就会厌倦他,忘记他。】 【他会死。】 【离开顾云深后,阮棠独自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他回去自己的母校看过,也去旅游过,去南方看大海和海鸥,去西北看戈壁滩,看荒漠孤烟下的夕阳。他也想像网上说的那样,轻飘飘地说上一句“他不值得,要为自己而活”,然后走出阴霾好好工作,收获新的朋友和恋人。可他的人生不是心灵鸡汤,也不是爽文剧本。】 【阮棠时常在想,什么叫做为自己而活呢。他资质平庸,是万千打工人里的一个,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和志向,也没有为之执着的理想去奋斗终生。他平凡又肤浅,这辈子最大的执着,也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 【呜呜轻鸣的渡轮上,他随着翻涌的海水摇晃着,看着天边血红的灿阳,心里却在想,啊,他真的还活着吗?又或者是已经死了呢?为什么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了。尽管他还有呼吸,有体温,能够行走坐卧。可是如果再没人记得他,在意他,那么这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他想。】 棠景意做了那么多次任务,每个世界的剧本都只有大致梗概而没有详细剧情。这段主人公的剖白是剧本里的最后一段文字,提供给宿主用做参考,好让他能更好地理解人物性格,决定之后的剧情走向。 棠景意对着最后那几段话做了很久的阅读理解,苦思冥想了大半天,还是没能知道那究竟是为了渲染悲凉的氛围而采用的夸张修辞,还是说阮棠真的决定去死。 于棠景意本人而言,其实他并不很能理解阮棠最后的绝望。棠景意最怕死,就算是日复一日的做任务,就算要接受主神的惩罚,就算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也没想过一死了之。 但是,棠景意也理解阮棠的脆弱。他是坚强的人,却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如他一样。他习惯了狡兔三窟,习惯了不付出真心、以免暴露弱点。可棠景意必须得承认,真挚的情感才是这个世界需要的。许多人不屑于去真挚,不过是怕受到伤害,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是怯懦,是逃避。如果每个人都足够真诚,就不会再有像他这样自私的人,不会再有人受伤。 所以棠景意不想去苛责真挚且毫无保留地爱着顾云深的阮棠是错的,他只是觉得惋惜,人生就是如此,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只不过这一次,阮棠付出的格外的多,而他所获得的结果又格外惨烈而已。 棠景意看着手机里何皎发来的关心问候,心里忍不住想,如果阮棠能有一对爱他护他的父母,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景意。” “哎。” 棠景意转过头,便看见傅初霁气喘吁吁地摘下拳击手套,他抬头朝棠景意看过来,漆黑的眼里还有未散去的狠厉。 “休息好了吗?”傅初霁问,声音因为长时间运动而有些干哑,“继续锻炼吧。” “好了好了。” 棠景意一骨碌爬起来,顺手拿了个毛巾给他擦汗,又递上矿泉水。 “谢谢。” “客气什么。”棠景意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让我少跑两公里比什么都好说。”他看了眼一旁的跑步机,只觉头皮发麻。 傅初霁神色不变:“不行。” “我、”棠景意结结巴巴地说,“我妈让我有空带你回家吃好吃的——” 傅初霁依旧坚定地:“不行。” “我——”棠景意一憋,再次望了眼跑步机,只觉得黑乎乎的像头大怪兽。他是想学格斗趁机和傅初霁拉近距离,可是锻炼真的太累人了,对于一个只会考试的大学生来说无异于突然来个八十公里拉练。 【不行啊宿主,】007也说,【你在其他世界会的那些技能我能复制过来,但是力量和反应力跟不上的话什么都是白搭。】 棠景意恼羞成怒:【……还用得着你废话!】 傅初霁看着棠景意,他站在那儿犹疑不定,一会儿看看跑步机一会儿又看看自己,可怜巴巴的。傅初霁有些想笑,看他脸色还是苍白,想来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病了几天,连嘴唇上也没了血色。 第15章 对上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他忍不住有些心软,说:“要不——” “算了冲!干就完事儿!” 他话没说完,棠景意就呜呜渣渣地给自己鼓着劲儿,带着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三两步窜上了跑步机。 傅初霁忍不住笑了出来,给他准备了新的毛巾和矿泉水放到一边。 这是傅初霁在校外租的房子,两室一厅的常规格局,租金每个月九百八。房子面积不大,但因为傅初霁生活一切从简,除了必备的家具和锻炼器械以外什么都没有,便硬生生让这个九十平方米的老旧公寓显得空旷起来。 两个房间一个是健身房兼杂物间,一个是卧室。卧室里同样简洁,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只有个旧式的木板矮床。棠景意来了后傅初霁又给他从网上买了一个新的木板床,贴着另一边的墙靠着,原本的书桌则搬去了健身房。 平时的时候他们不常来,基本上还是住在学校宿舍,这个地方是傅初霁当初为了方便锻炼和养伤准备的。有时晚上要去酒吧兼职,就正好能一起骑着电驴去上班。 棠景意原本是跟着傅初霁一起在一层当服务员,后来调酒师有事辞职了,他刚好之前学过,就顶了上去。调酒师不如服务员小费多,但调酒是个技术活儿,底薪更高,也更轻松些。 棠景意还挺喜欢这份工作,正巧他在练反应力,有事没事的就拿调酒壶耍一些好看但没用的花活儿。吸引了不少顾客驻足围观,还成功地骗到了经理给他涨薪,可谓是美滋滋。 “给。”棠景意将一只高脚的雪利酒杯推到傅初霁面前,“尝尝看,我的独家秘笈。”他略有些得意地说,“叫做星空。” 圆滚滚的玻璃杯身里充盈着蓝色的气泡酒液,澄澈透亮好似夜空,里边似乎是加了什么果汁,搅着黄色的璇儿在蓝色酒液中慢慢漾开,层次丰富,极具动态美感。 傅初霁轻抿了一口,意外的清爽干净,没什么太浓的酒味,回味却又有洋酒的醇厚。 “大部分都是果汁和气泡水调的,”棠景意说,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只有这么一咪咪咪的金酒。” “很特别。”傅初霁说,倚在吧台边和棠景意凑在一起摸鱼,“你自己研究的?” 棠景意一边洗杯子一边说:“对,适合酒精过敏又菜又爱玩的人。” 傅初霁顿了顿,又低头喝了一口。黄色的星星慢慢散开了,浸在酒液中漂亮得像是梵高的《星空》油画一样,不难看出创作者在上面费了多少心思。 他抿了抿唇,说:“他运气真好。” 棠景意抬头看他:“谁?” 傅初霁说:“那个酒精过敏,又菜又爱玩的人。” 棠景意一愣,有些惊诧于傅初霁敏锐的关注力,正要说什么,却听二楼突然传出一声厚重的脆响,像是酒瓶砸到什么东西上的声音。 棠景意和傅初霁都站着没动,但还是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过去。二楼都是高级卡座和包厢,出了事自然有保安和经理安抚,犯不着他们着急上火。 又是一声闷响。 棠景意正闲着,刚好趴在吧台上托着下巴看戏,有去前线八卦了回来的同事兴奋地凑过来,一脸幸灾乐祸地跟他们说:“好家伙,经理也在上面呢,一个劲儿点头哈腰地道歉。” 棠景意好奇道:“上边有人闹事?” “也不算吧。”同事说,“就是动手了,单方面的,那人应该是个富二代。我听经理叫他陆少,看着怪牛的。” 傅初霁拧眉,极反感这些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二代们。 “这么做作,还陆少。”棠景意忍不住笑,“十个霸总八个姓陆,你猜另外两个姓什么?” 另一个收拾杯子的女同事插嘴:“姓顾。”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傅初霁没get到笑点,余光瞥见楼梯上有人下来了,被一群人众星拱月似的围着,经理也跟在一旁。他刚被抚平些许的眉间再次厌烦地拧起,棠景意也好奇地张望看到底谁排场这么大,结果就听同事叫他:“小景,过来帮我搬一下啤酒。” “噢噢来了。” 同事前几天伤了腰,搬不了重物,棠景意蹲下来帮他把几箱啤酒都搬到吧台边。再抬头时那伙人已经不见了,只剩女同事脸红心跳地捂着胸口激动道:“小景!你没看到太可惜了,那人好帅!” 棠景意:“……我可惜什么。” 他有些哭笑不得,拿了小刀划拉开纸箱,把啤酒一瓶瓶摆上,傅初霁放上托盘送去给客人。 酒吧的兼职其实还不错,除了鱼龙混杂的场合不太适合大学生,其他的不管是工作强度还是工作时间都算得上轻松,性价比极高。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棠景意和傅初霁坐上小电驴,风驰电掣地赶在门禁前回了宿舍。 许鑫嘉已经洗好澡了,擦着头发说:“还有热水,你俩快去吧。” “你先。”傅初霁说。 “谢啦,我很快!” 棠景意从衣柜里拿了衣服飞快地窜进了浴室。 学校到十二点就规定统一熄灯,傅初霁刚洗漱完,摸黑摸索着梯子。 然后就见上方传来一道光,棠景意从床帘里探出了脑袋,半遮着手机的手电筒给他照明。 “上来吧。”棠景意小声用气音说。 第16章 傅初霁爬上去,棠景意又伸手帮他撩了下帘子免得踩到,傅初霁一手攥着床边的把手,一边说:“摔不了。” 棠景意嘀咕:“行行行,知道你厉害。” 傅初霁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睡吧,明天早上帮你占座儿。” 棠景意点点头,说了声晚安后就躺了回去。 第08章 【提前更】 和同学们穿梭在走廊,路过一间间教室的时候,傅初霁常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也只是万千普通学生中的一个,那些不堪的过去与他无关。 离元旦的那场拳赛还有两个月,时间不算太紧迫。 中午时许鑫嘉没回宿舍,和女朋友出去玩了,在群里问他们下午要不要一起去听讲座,可以加德育分。 许鑫嘉:【就昨天群里发的那个通知,好像是哪个企业的老总来讲课,他是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来着。】 许鑫嘉:【这讲座好像就只对咱们专业开放,别的专业想来还进不来呢。多互动,没准能捞到一份实习转正。】 他们读的是金融专业,江大的金融硕士就两年,课程都集中在第一年,第二年则主要是在忙毕业论文和为期半年的毕业实习。 棠景意无可无不可,又问傅初霁去不去。 “不了。”傅初霁放下手机,“不太感兴趣。” 棠景意看了看课表,下午晚上都没课,闲着也是闲着,便说:“行,那我和嘉嘉去了,晚上一起吃饭?” “好。” 结果中午犯困午睡了一会儿,下午就起晚了。棠景意急匆匆地往会议室赶,一边拿出手机给许鑫嘉发语音:“我到东教学楼了,那什么梯形教室在哪——” 走过拐角,却忽然撞上一个人。 棠景意吓了一跳,差点连手机也掉了,被那人下意识地扶住手臂,他忙不迭地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棠棠?”那人叫他,似是难以置信,连尾音都轻飘了,短促地卡在喉咙里。 很熟悉的声音,不仅在棠景意的梦中出现过,也曾陪伴了他一整个青葱的大学时光。 棠景意不由微僵,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顾总,我没看见是您。” 顾云深。 已经不是他回来后第一次见到顾云深了,棠景意没有再失态。在他抬起头后,顾云深看清了他的脸,抓着他的手随即松开。他微微抿唇,敛去了情绪。 确实是一张颇为相似的脸,甚至不只是相似,还有种…… 顾云深再次审视他,一丝异样的情绪划过心头。 但是,不是阮棠。 当然不是阮棠,阮棠已经死了,就死在他面前,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坠入深海,连尸骨都找不见。 尘封的往事再次被勾起,顾云深短暂地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地扶了扶脸上的茶色墨镜挡去窗边映进来的阳光,匆匆别过了头。 “小景!” 许鑫嘉一路小跑过来,棠景意听见他的声音,回头冲他招手:“哎,在这儿。”他又看了眼方向,才发现拐角过去是嘉宾休息室,东梯在后面。 “顾老师。”许鑫嘉和擦肩而过的顾云深问好。 顾云深冷淡地点头,向会议室走去。 “方向搞翻了,”棠景意小声和许鑫嘉说,“东教来得少,都不太认路。” “这边。”许鑫嘉说,“讲座快开始了,我们从后门进。” 他们猫着腰走进去,坐在了后排。 顾云深从前门走进去,越过校长院长和书记坐在了c位上,左前方放着粉红纸张打印的三角铭牌——客座教授:顾云深。 讲座开始后,照例是开场白和致辞。校长慷慨激昂地介绍顾云深的企业家身份,感激他为了筑巢引凤计划的勤恳付出,愿意与学校达成长期合作培养实践型人才,如今已经是双方合作的第五年了。 棠景意无力扶额,他倒不知道,顾云深明明是最烦开会的人,什么时候还有教书育人的兴致了。 【这是你的母校啊,】007插嘴,【哦,或者应该说是阮棠的母校,你不记得了?】 棠景意诧异:【什么??】 007:【华江财经大学,你本科在这儿读的金融。】 棠景意:【……哈?】 难怪专业课虽然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课上起来还是怪面熟的。可是这学校—— 棠景意忍不住说:【这学校看着也不熟悉啊?】 007:【改扩建过了,顾云深投的钱。】 棠景意无语,暗自嘀咕:【这种名校还用得着他投钱,有这闲钱还不如给我把墓修好一点。】 007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棠景意一怔,又抬头看过去,顾云深已经开始播放ppt了。大抵是正式场合带墨镜不太合适,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了一旁,还是上回见时的金边茶色墨镜。棠景意又纳闷了,顾云深是眼睛出毛病了还是上了年纪突然装逼了起来,怎么整天墨镜不离手的。 007殷勤道:【宿主想知道吗?我可以帮你查!】 【免了。】 棠景意兴致缺缺,又听了一会儿,无聊得不行,索性拿出手机玩保卫萝卜。 这个讲座既不是就业宣讲也不是专业授课,只是结合当下的一些热点解读行业发展趋势和就业前景。不过大家才研一,蜜罐子里泡久了对就业并没什么紧迫感。加之虽然对顾云深所在的源达集团心生向往,但又有些学生气的扭捏,生怕露怯,并不太敢主动搭话。所以讲座结束后便也散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围上去问问题。 第17章 许鑫嘉大大咧咧的社牛惯了,并不怯场,抓起笔记本就要拉棠景意过去。棠景意吓一跳,紧急刹车,“干什么,我刚都没听。” 然而此时教室空旷,没几个人在,便显得他的声音格外明显。 顾云深抬头看过来。 棠景意:“……” 他尴尬地一缩脖子,忙抽出手说:“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重来一次,棠景意依旧不爱学习,能摆则摆。 他猫回角落里继续玩保卫萝卜,没想到六年多过去了,这款游戏居然还在,还出了新版本。不过新版没旧版好玩,他又下回了之前的,可惜原本的账号是用不了了,只能从头来过。 不一会儿许鑫嘉就回来了,棠景意背上书包,和他往外走去。 “晚上吃什么?”许鑫嘉问,“学生街走起?还是吃食堂?” 棠景意咂摸着感受了一下食欲,果断道:“走!我想吃麻辣烫,番茄锅底加小米辣!” 许鑫嘉笑说:“你这口味够刁钻的,番茄就番茄,麻辣就麻辣,还得番茄加小米辣。” “那怎么了,万物皆可小米辣!” 轻快的声音如同重锤直击心脏,顾云深一滞,倏地抬头望去。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室,临近黄昏的时间,连阳光都变成了暖黄色,斜斜地自门外照进来。人影在夕阳的映照下被虚化,只剩下半清晰半模糊的一张侧脸。 是顾云深朝思暮想,却总是吝啬于出现在他梦中的脸。 他发着颤,耳边轰鸣得厉害,几乎要忍不住叫出那个名字。 ……棠棠。 教室内遍布了天花板的数盏白炽灯在刹那间变得刺目,混着屋外金色的夕阳,刺得顾云深睁不开眼。他踉跄着走回桌子旁想要戴上墨镜,却忘了教室里还有一级讲台,被台阶绊了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去而复返的棠景意站在门外,犹豫着是要进去把自己落在抽屉里的充电宝拿回来,还是干脆就别要了直接走得了。 可见顾云深撑着地板,像是不舒服,连脊背都弯了下去。棠景意从未见他这样狼狈过,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顾总。” 棠景意伸手扶他,却被他攥住手臂,顾云深从喉咙里颤抖而短促的咕哝了一句话。声音很低,低沉又含混不清,像是在苦苦压抑着什么。 棠景意听清了,他在叫他。 棠棠。 顾云深用力地闭着眼睛,眼皮下的眼珠因为痛苦而震颤得厉害,濡湿的睫毛同样不安地颤动着,鸦羽般掩下。 “顾总,”棠景意用了点力气把他扶起来,拖了张椅子让他坐下,“您没事吧。” 顾云深压抑着呼吸,胡乱摸索着拿过了墨镜戴上,棠景意离了他一些距离站着,看着他低头喘息,右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抵在膝盖上。 “没事。”他说,没抬头,声音嘶哑,“谢谢。” “是不舒服吗?”棠景意问,“需不需要叫助理过来接你?” 茶色的镜片下,顾云深睁开一双难受得发红的眼睛,转头看向他。 棠景意神色平静,又说:“您应该有助理的,对吧。” “……嗯。”顾云深垂下眼,“不用了,谢谢。” 见他拒绝,棠景意也没有多说什么,回去拿上充电宝转身走了。 顾云深独自在教室里坐了很久,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半晌,他才慢吞吞地起身,收拾好东西离开。 六年了。 顾云深行走在校园里,穿过秋心湖的木桥,绕过百植园,回到那片熟悉的宿舍楼下。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发生一些新变化。比如学校建了新的体育场馆,修缮了图书馆,重建了实训楼。但好像又没什么变化,本科生的宿舍楼还是老样子,通往宿舍区的岔路口,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也依旧屹立着。 顾云深在榕树旁的石凳上坐下。 学生们三三两两的从斜坡上走过来,顾云深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自从阮棠走后他好像就很喜欢一个人待着走神。唐镜说也许忙起来会好一些,可顾云深却觉得不好,忙起来就顾不上想阮棠了。 棠棠。 这个名字无声的在他齿间滚动,顾云深低头摩挲着手上的腕表,深棕色的表带已经布满了细而浅的裂纹,泛着古旧的灰白。 这是阮棠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给他的生日礼物。顾云深日夜戴着,从不离身。 他第无数次地仔仔细细地端详这块表,有时听见斜坡上传来学生的说笑声就会转头看一眼,然后又很快收回眼神。顾云深知道,阮棠不会再出现了。 直到夕阳缓缓落下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也被拢尽,顾云深才站起身,提上电脑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棠景意今天见到了顾云深的原因,晚上的时候他又一次做梦了。 说实话,棠景意对于这种梦已经习惯到了麻木的地步。他站在熟悉的家里举目四望,忽然听见一声喵喵叫声,他循声走过去,就看见顾云深抱着猫,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边晒太阳。长毛狸花趴在他肩上,翠绿的猫眼睁得滚圆,娇娇嗲嗲地又冲他喵了一声。 棠景意登时一喜,“小久?” 狸花猫大名阮平久,昵称小久,是阮棠当时把猫带回来的时候就取了的,寓意希望它平安长久地活着。 第18章 棠景意想着反正梦里的人也看不见他,伸手就要去摸,那可是他从小奶猫时候就一手带大的小狸花,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却见那背对着他的身影一僵,顾云深收紧了抱着猫的手,缓慢地转过了身。 “棠棠……?” 完了。 感觉到顾云深的视线在自己脸上聚焦,棠景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忍不住惊恐,之前的梦可没有这种交互功能啊?? “棠棠?” 还不待棠景意做出反应,顾云深一下子松开抱着猫的手,几步上前将他搂进怀里。 棠景意彻底呆住,他在脑海里疯狂喊着007,却没有任何回应。 顾云深抱得太紧,棠景意有些不知所措,他轻轻挣了一下。顾云深以为自己弄疼他,一下子放开了。棠景意这才发现他双眼通红,像是要哭,却又在看到他的时候扯起了嘴角,又像是高兴极了,“棠棠,”他低声喃喃,“我终于梦见你了。” ……蛤? 棠景意仔细端详他的脸,确实……这会儿梦里的顾云深不如之前做梦时看起来的年轻,倒像是今天在学校时候见的样子。 “棠棠,”顾云深拉紧他的手,如同拽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别走了,陪陪我,棠棠,陪一陪我。” 他说着说着就要哽咽起来,棠景意有些摸不清状况,却也知道这是自己那个be结局搞出的后遗症。他忍不住心虚,张口想要安慰几句。 “顾云深……” “你真让我恶心。” 棠景意:?等一下??? 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嘴竟然不听使唤了,甚至连动作都不受控制。他抬起手,狠狠推开了顾云深。 棠景意:?我靠!!! 但梦里的他继续说:“顾云深,我不想再见到你。” ……麻了,人麻了。 棠景意:有被自己恶毒到。 他心如死灰地站着,看着对面同样心如死灰的顾云深,他像是没料到棠景意会这样说,刚刚还喜悦着的表情顿时滑稽地定格在脸上。 “……棠棠。”顾云深沙哑着声音叫他,那样高大的个子,却在瞬时就委顿了下来。他不敢再伸手,只自顾自地说,“所以你才不肯让我梦见你,是吗。” “对不起,”他说,局促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棠棠,我不是有意要梦见你的,对不起。” 第09章 【加更】 “喵。” 小久舒服地躺在棠景意腿上翻着肚皮任他揉搓,一声软绵绵的猫叫拐了九曲十八弯,叫得棠景意心都要化了,捏着小久的肉嘟嘟的两只前爪不撒手。 小狸花明显长大了很多,身上厚厚的皮毛被养得油光水滑,脖子后背都爆出了厚实的软毛,一圈围脖又软又蓬松。长毛猫不好养,看得出来顾云深是花了心思养的,平时没少养护打理。 思及此,棠景意多少还是有些感激,他看向拿了逗猫棒试图走过来的顾云深,张口想要说谢谢。 然而他的嘴却很冷漠地:“离我远点。” 棠景意:“……” 顾云深一怔,安静地又退了回去,靠着落地窗坐下来。 棠景意觉得自己还是把嘴封上比较好。 他抱着小久躺下来,苦恼地想着这个梦怎么还不醒。他可是明天有早八的人,白天上学晚上上班夜里还得来梦里加班——而且这梦未免也太身临其境了些,他不会醒过来后就跟没睡觉一样吧…… 可是…… 棠景意低下头,就看见小久水汪汪的一对翠绿猫眼。 “喵。” 小久用脑袋蹭着他的下巴,他摸一下就叫一声,像是对他想念极了。 小久虽然乖,却是个倔脾气。也许是知道当初自己差点被顾云深送走,尽管温顺不伤人,平时也给摸听话,但却从不让人抱,也不怎么肯叫。只有棠景意能一直抱着它,小久也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似的,只肯给棠景意回应。 “小久。” 棠景意轻轻叫了一声,又换来一声软绵绵的猫叫。 他当初把小久领回来的时候还只是一只小奶猫,养了不到三年他就完成任务走了。而现在又过了六年……按照狸花猫15-20年的寿命来算,如今小久应该说是正值壮年,想必还活得很好。 怎么办……难道以后只能在梦里见小久了? 棠景意抱紧了小狸花,小久也乖巧地伏在他胸前,呼噜呼噜地叫着。 顾云深一直沉默着,像是生怕惊动什么,只是看着棠景意,一言不发。他安静到棠景意几乎要忘了客厅里还有一个人在,直到无意间一扭头看见他,才发现顾云深还在这里。 ……当然,这是顾云深的梦,他作为主人还能去哪。 其实作为多年不见的前任——现在在棠景意看来更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而且还是被他坑了一把的老友,棠景意还是很想和他叙叙旧的。这才过去六年,顾云深不过三十四岁年纪,正是而立之年,怎的变得这样沧桑寂寥。奈何梦里他的嘴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棠景意认命地不再开口,抱着小狸花闭上眼休息。 早八人,真的伤不起,还是先补补觉吧。 沙发上的青年安静地躺着,顾云深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事实上他甚至都没有做梦这个概念,他只是贪婪地、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沙发上躺着的心上人。好像心里的某个缺口终于被填满,顾云深按捺不住,起身走过去。 第19章 “棠棠……” 顾云深低声喃喃,他抬起了手,有些无措地僵滞片刻,还是忍不住轻轻抚上他的脸。 倏地,脚下一空。 “棠棠——!” 强烈的失重感让顾云深猛然从梦中惊醒,他翻身坐起来,怔愣几秒后掀开被子就冲去了客厅。 “棠棠?” 客厅一片漆黑,寂静无人。 当然没有人,阮棠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顾云深呆呆地站着,角落里的狸花猫烦躁地扒拉着爪子,它抖了抖毛,冲着顾云深凶狠地哈了口气。 顾云深看了它一眼,小狸花不知道怎么的气得背毛炸起,见他盯着自己,又是龇牙咧嘴地哈他。 顾云深收回视线,见猫盆里还有猫粮,饮水机里也有水,也就没再管它,兀自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房间。 他裹起被子蜷缩起来,想着刚才的梦闭上了眼,希望能接着梦下去。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顾云深又睁开了酸涩的眼皮,他揉了揉眼睛,直揉得眼睛通红,逼着自己清醒起来。 还是……别梦了吧,阮棠并不想见他。 他总不能,连在梦里都惹阮棠生气。 “棠棠……” 另一头,棠景意确实气极了。 他听见了顾云深叫他,他的声音和闹钟的响铃声重叠在了一起,棠景意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宿舍床上暗色的床帘顶棚。他按掉闹钟后傻傻地发了会儿呆,又撩开床帘往外看,天已经大亮了。 这个梦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棠景意不仅清楚地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而且这感觉也压根不像是做梦,倒像是去了另一个平行世界似的。他醒来后只觉睡意全无,不仅没有睡意,就好像压根没睡过一样。 ……真是24小时全天加班了。 “诶……” 对面床铺,许鑫嘉迷迷糊糊地探出脑袋。 “小景,你今天起这么快?” 棠景意:“……” 气啊。 往日都是傅初霁醒得最快,棠景意经常得赖床好一会儿才起来。然而今天傅初霁去刷牙的时候棠景意已经刷牙洗脸完了,傅初霁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昨晚没睡好?” 棠景意:“嗯……” 怎么说呢,这种被迫加班的感觉,怎么说呢…… 如果不是摸到了小狸花,勉强算个心理安慰,他绝对要找007拼命去。 但是…… 棠景意捻了捻手指,猫毛柔软温暖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梦。 因为昨晚梦到了小久的缘故,棠景意的心情一直都有些低落,上课的时候也提不起劲儿。 当然——这就不完全是因为小久了。他昨天晚上算是基本都没怎么睡,早上刚起来时还算清醒,时间一久就忍不住犯困了。笔记写着写着就一路歪了上去,棠景意努力想要把眼皮撑开,恨不能像猫和老鼠连一样拿牙签给它撑住。但眼皮还是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直到完全合上。 棠景意手里的笔啪嗒一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傅初霁弯腰帮他把笔捡起来,一扭头就看见棠景意枕着手臂睡得正香。他轻手轻脚地探身把笔放回桌上,想了想,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热。傅初霁收回手,看了眼讲课的老师,在他讲到习题部分的时候把趴在课桌上的棠景意推醒。 “唔……” 傅初霁忙捂住他的嘴。 棠景意懵懵地看了他半天,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为什么视野里的傅初霁会是歪着的。他实在是睡蒙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用僵硬的手臂支起身子,“傅初霁……” “讲到习题了。”傅初霁压低了声音说,“要提问的。” “啊……” 棠景意茫然地看他,傅初霁把自己的草稿纸往他边上一推,上面已经写好了解题步骤。 棠景意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心里把顾云深骂了一万遍。 “不舒服吗?”傅初霁问他。 “也不是……”棠景意含糊道,“没什么,就是困了。” 他拿过草稿纸,抓紧时间对照着习题看起来。 可是经过这么一梦,棠景意倒真有了些别的想法——倒不是对顾云深,而是对小久。也不知道小狸花是不是还活着,过得怎么样,顾云深有没有好好待它,是自己养着还是送人了。 棠景意忍不住忧愁,顾云深对宠物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好恶,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当初养猫的时候就是棠景意照顾得多,毕竟小狸花是他带回家说要养的。而对顾云深来说,养一只活物对顾云深来说和多一盆花多一幅画没什么区别,但因为棠景意把小狸花当儿子养,顾云深自然也是爱屋及乌,努力尽到当另一个父亲的责任,带小狸花去打疫苗洗澡都是他。有时候猫咪不小心生病了,也是顾云深带着去看医生然后带到公司去就近看护,下班后再一起回家。 【007,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棠景意说,【帮我查一查小久还活着没有,住在哪儿。】 【活着呢。】007很快接话道,【顾云深养着。】 【真的?】棠景意眼睛一亮,【再查查顾云深住哪儿。】 【这倒是也能查。但是……】007委婉地说,【你要去找他么?你确定?】 第20章 【我……】 棠景意一时语塞。 他换了个说法:【要么你帮我把小久偷出来。】 007:【……我是系统,不是小偷。】 棠景意幽幽地叹了口气,算了……知道小久还活得好好的就行,总不能真上顾云深家里偷猫去。 这天只有半天的课,下午时师门开组会,棠景意和傅初霁恰巧分的是同一组。他们运气还不错,导师是一个和气幽默的小老头,姓林,是教授职称,再有几年就要退休了。没有了科研和晋升的压力,导师对学生也就没有那么严苛,完全遵循了野蛮生长战略,虽然开组会但并没有什么任务,只是每周都会往师门群里发一些期刊文献让他们阅读,有发论文想法的可以尽管提,他都会予以解答。 这倒是正合了棠景意和傅初霁的意愿,毕竟他们一个想躺平摆烂一个忙活生计,着实没太多时间钻研学术,要真碰上个严师倒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今天晚上酒吧还有兼职,不过开完组会还早,棠景意和傅初霁慢悠悠地晃去食堂吃了晚饭,才骑上小电驴一路飙出校门。 棠景意已经习惯了这份工作——其实本来就不陌生,在某个世界他也开过一家酒吧,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当然,要真论起来,还得是现在这样要来得更单纯轻松。 虽然……偶尔也要应付一些烦人的苍蝇。 “先生,您的酒。” 棠景意把一杯长岛冰茶放到对面的男人面前。穿着考究,仪态儒雅,保养得宜,但也并不妨碍他上下流连的目光实在直白得令人生厌。 “你的酒调得这么好,”男人笑说,“一点也不像大学生。” 棠景意礼貌地笑笑,并不应话。 “现在读书挺费钱的吧?”男人试探道,“这么辛苦出来兼职。” “哪里。”棠景意说,“像您这样要养家糊口的比较费钱。” 这人接连在他跟前坐了三五天,只是搭讪,连消费提业绩都不舍得下手。要么只是略有钱些的工薪阶层,家庭孩子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资源;要么就是攀上了富家女,表面光鲜靓丽,实则草包一个。 男人被他堵得一梗,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另一个服务员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那人同样年纪不大,眉眼冷厉,视线扫过他,便让他余下的话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 “那边有几张桌子要收。”傅初霁对棠景意说。 “好。” 棠景意拿了餐盘和抹布去收拾,再回来时就发现坐在跟前的那男人不见了,他咦了一声,问傅初霁道:“你把他赶走了?” 傅初霁面无表情道:“如果推销几款他消费不起的酒也算赶的话。” 对于这些货色,他同样见得多了。 棠景意忍不住笑了,“我知道怎么应付的,你不用担心我。” 傅初霁不置可否,但显然并不信。毕竟棠景意现在看起来就是个透露着清澈愚蠢的大学生,要么也不会有人三天两头来搭讪。 临近下班的时候,棠景意拎上包在门口等着傅初霁,余光瞥见有人被簇拥着朝这儿走过来。棠景意好奇地眺望了一眼,下一秒就被那个熟悉的身影吓得闪身缩进了安全通道里。 【007——!!!】 他在脑海里疯狂咆哮:【为什么会有多个任务对象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 第10章 【007!你不是说一个世界只会有一个任务对象吗?!】 脑海里一片寂静,棠景意快气笑了:【你再给我装死——】 【那、那是以前的设定嘛……】007弱弱地冒出头来,【以前只是小位面,只会有一个任务对象,多了的话系统承载不住会卡顿。但是现在……世界扩容了,没那么容易崩了,那当然多几个也——】 棠景意:【……】 他敏锐地抓到了重点,但是却恨不能自己不要那么敏锐。 【几个……?】他声音温柔地质问,【007,你——】 话未说完,就被接下来的系统提示音给打断。 【滴——任务二发布:陆雁廷好感度已清零,请攻略陆雁廷至好感度100。】 与此一同出现的,还有身侧探进来的一个身影。 棠景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时呆滞,两人无声的对视片刻,对面那人一点反应也无,像是完全不认识他。 结合系统发布的任务……这个他曾经攻略完毕的任务对象,或许是真的不记得他了?否则已经刷满的好感度怎么突然就要清零重来。 棠景意攥紧了书包带,神色自若地问道:“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陆雁廷微微眯眼,英俊深邃的面孔在绿幽幽的安全通道的标示下显得晦暗不明。 “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陆雁廷问,又抬头打量了下四周,“嗯……负责在楼梯间看门?” 棠景意:“……” “我在等朋友。”他说,再一次问道,“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找不到停车场了。”陆雁廷说,“带个路。”他两手插兜,习惯性地颐气指使。 “您跟我来。” 棠景意提着书包略过他身边走出去,将他带到门口,对门口迎宾的同事说:“陆少找不到停车场了,麻烦你带他去一下。” 然后转身就走。 第21章 搞笑,还命令到他头上来了。果然好感度一归零,这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招人烦。 陆雁廷一愣,又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身后自然有狗腿子为他打抱不平,“什么态度?!”又问那迎宾的说,“那是你同事?” 迎宾小哥生怕这群惯会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找茬,忙解释说:“小景是来兼职的,已经下班了。陆少您这边走,我带您去停车场。” 陆雁廷唔了一声,拧起了眉,却不是对着棠景意,而是回头瞥了眼那出声的人,那人一缩脖子,自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忙闭上了嘴。 “走吧。”陆雁廷说。 棠景意不想在门口待了,拎着书包回去找傅初霁,一边问007道:【你把陆雁廷的记忆删除了?】 【不是,跟系统无关。】007翻着剧情,给他解释道,【陆雁廷出车祸失忆了。你脱离世界的时候乘坐的那趟航班不是失事坠机了吗,陆雁廷在追去找你的路上听说了这件事,一个不小心跟一辆失控的货车撞上了,好险没活下来。】 棠景意脚步一顿。 【他……没订婚?】 【陆雁廷本来就不会订婚,不然怎么会被他爸关起来。】007说,【你给他留下那张分手的纸条后他就跟他爸闹翻了,觉得是他爸逼你的,硬是抄了把刀跑了出来。他爸也是没办法,陆雁廷发起疯来可是真的敢砍人。结果谁知道呢,这么不巧就出了车祸,就这样了。】 【……也好。】棠景意说,并没什么太大反应,【不记得了也挺好。】 他提着包一路上楼,还没进门就看见傅初霁走了出来。 “傅初霁,这里。”棠景意冲他招手。 傅初霁刚和领班交接完工作,伸手接过包,问道:“楼下怎么了?” “嗯?”棠景意眨了眨眼,“什么怎么了?” 傅初霁本想问那他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在楼下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嗯了一声,从包里摸出车钥匙道:“走吧。”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棠景意洗漱完爬上床,盯着黑漆漆的床帘顶发呆。 刷好感度算他的老本行,这种可以量化指标的任务要比之前那个所谓的“拯救”任务要来得容易得多。但是……这个世界的他可是有着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家庭,和陆雁廷这种人扯上关系,他怕何皎和棠青心脏受不住。 当初棠景意碰上陆雁廷的时候,他还叫做陆以棠。陆以棠和陆雁廷都姓陆,但命运却截然不同,一个是父母早亡的孤儿,一个是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陆以棠父母在他初中时候就以外去世了,他长年都在邻居发小家寄住,大学毕业后才自己搬了出来。毕业后他用父母留下的遗产和自己打工兼职赚的钱开了家小酒馆,也算有份正经营生。 他们就相遇在酒吧里,其实同样是个老套的故事,陆雁廷嚣张跋扈惯了,在酒馆时就跟人起了冲突,是陆以棠摆平的。结果没成想,喝完酒出去那些客人气不过企图尾随报复,陆以棠刚好出去扔垃圾看见了,就顺手帮了一把。 棠景意如今打架的招儿全是打陆以棠那个世界来的经验,陆以棠没爸妈撑腰,学生时代不知道受过多少欺负排挤,靠着拳头硬才没落下风。陆以棠自小野蛮生长,那股子狠劲儿一下就让娇生惯养的陆雁廷再也挪不开眼。 起初只是打发时间般的玩乐戏弄,然而陆以棠却是对他烦得很,全凭个人素质高才忍着没动手。陆雁廷众星捧月惯了,哪能受得了这个气。于是越不甘越纠缠,自己也没发现真的沦陷了进去,直至看见陆以棠和发小有说有笑地靠在一起玩闹,他才彻底爆发,冲过去就要找人麻烦。 然后被陆以棠直接撂倒了。 他护着身后的发小,低了眼看他,眉眼间全是冷淡。 “要耍派头闹脾气就滚回陆家去。” 陆以棠说,甚至不见生气,只有冷漠,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 陆雁廷抱着小腹痛到蜷缩起来颤抖,直到那时候他才恍惚间意识到,他是真的陷进去了。 然后就是更长久的纠缠和陪伴,陆以棠这块冷硬的臭石头好像真的慢慢被他捂热了。他们开始交往,同居,陆以棠也愿意抱他亲他,会和他躺在被窝里赖着床不肯起,会为了他的酒精过敏而特意研制了几乎不含酒精的果酒。 尽管发小的存在让陆雁廷实在介意,但没关系,晚上的时候他自然有办法讨回来,直折腾到隔天自己也起不了床。他发着烧迷迷糊糊地想,反正能和陆以棠同床共枕的人是他,不是发小。 但是陆家人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唯一的独子和一个籍籍无名的孤儿整日厮混在一起,更遑论还是个男人。陆家让陆雁廷联姻,他起初一直瞒着陆以棠,不想让这些麻烦事儿脏了他的耳朵。但最后联姻的消息直接登了报,同时陆雁廷也消失了。 按常规想法,陆雁廷是抛弃陆以棠回去联姻继承家产了。但有系统的陆以棠知道,陆雁廷只是被陆家关了起来。刚好那时候好感度也已经刷满,任务完成。陆以棠就顺势写了个分手的字条让人送到陆家去,然后就此消失。 后面的事情棠景意在脱离世界后便没再过问。棠景意只是棠景意,陆以棠不过是他短期内的一个临时身份,好像一份工作,今天是酒吧调酒师,明天就是高校大学生。 第22章 棠景意从不回头看,不在乎也无所谓陆雁廷之后如何了。直到今天再遇见,007告诉了他陆雁廷的情况,他才知道了后续。 好吧,结果现在又要从头来过。 这其实不难,但是陆家背景非同一般,老一辈发家早,多的是不能见光的营生和人脉,洗白不过也就是陆雁廷父亲这一辈的事。尽管现在陆家干干净净,但就算撇开陆家不提,单说性格,陆雁廷这样嚣张肆意、喜怒不定的富家少爷,和沉稳冷静的顾云深又不同了。 有点麻烦。 棠景意烦躁地翻了个身,今天见了陆雁廷他也才想起来,当初在地下通道看见傅初霁被人围着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那伙人眼熟了。因为那根本就是陆雁廷的产业,他喜欢刺激,拳击格斗和极限运动都爱玩,名下有好几个场子。在棠景意还是陆以棠的时候曾跟他去拳场看过,被那伙人一口一个陆先生恭敬地叫着。但陆以棠会打架本身只是为了自保而非热爱,着实兴趣寥寥,陆雁廷见他不喜欢,也就不再去了。 陆雁廷喜欢刺激,陆以棠就是能激发他肾上腺素和荷尔蒙的最好的存在。有陆以棠在,什么拳击场什么极限运动,他都觉得乏味。 只是不知道,如今还是不是这样了。 棠景意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007好奇道:【怎么了,上回第一次接陆雁廷这个任务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心烦?】 【我只是觉得没这么简单。】棠景意仰面躺着,【看起来,傅初霁好像是在陆雁廷手底下的俱乐部做事……】 【然后呢?】 【你忘了我当时的发小了?】棠景意再次烦躁地翻了个身。 【发小又怎么了?】007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知道陆雁廷是挺有病的,但你不就擅长训疯狗吗?后来陆雁廷不也对他挺好的,唔……不管甘不甘愿吧。】 棠景意:【……】 陆雁廷着实比顾云深更不可控,他有些心烦意乱,忽而听得耳侧传来几声响动,他抬起头,看见头顶的床帘被人轻轻拨开,傅初霁凑了过来。 “睡不着?”他轻声问。 棠景意一愣,以为是自己翻身动静太大,忙说:“抱歉抱歉,是不是吵到你了?” 他们的宿舍虽然是上床下桌,但却是最老式的铁架床,两张连在一起的那种。牢固些的倒还好,有些用得久的,翻个身就能带着整个铁架子一起吱呀晃悠。 “没有,我还没睡,在看手机。”傅初霁说,顿了顿,还是问道,“今天在酒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许鑫嘉已经睡着了,傅初霁的声音压得很低,棠景意翻了个身趴着,手肘支着床,也靠近了些说道:“傅初霁,你那比赛是什么时候?” “初赛在12月15号。” 棠景意一算,“那就……只剩一个月了。” 正规的拳击联赛是比四次,初赛、四分之一决赛、半决赛和决赛。但在上场之前,各俱乐部会进行筛选和选拔,大概是2-3轮。傅初霁所在的白鲨格斗俱乐部的规矩是过了首轮就能拿到5万,以每轮5万的价格往上累加。所以即便最后不参赛,仅仅是选拔也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 傅初霁对这项运动同样不是出自于热爱,只是谋生的手段之一,因此疏于训练,几次都止步在第三轮决赛,并未真正上场。但他成绩耀眼,白鲨希望将他捧成招牌,打造成明日新星。 但高额薪资不是白拿的。白鲨里的选手竞争激烈,这样高的薪资,等到真的上了赛场,也难保不会被要求做些不符合规则的事,比如屡见不鲜的商业假拳等。 傅初霁对现状很满意,他志不在此,只想挣些钱给母亲治病,然后找份普通工作安安分分地生活,无意掺和进这些破事儿里。只不过白鲨不养闲人,现在大有赶鸭子上架的架势。他既入了这个坑,却想捞一笔块钱就跑,到时怕是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嗯。”傅初霁应他,又问,“怎么了?” 棠景意的思绪转了又转,说道:“到时候我陪你一起。”陆雁廷手下那帮人有多黑他多少知道些,实在是不太放心。 007一乐,说道:【我以为你要躲着陆雁廷呢。】 【躲他干什么,他又不记得了。】棠景意不在意道,【得了吧,我还没怕过谁,更没谁值得让我躲的。】 傅初霁欲言又止,他同样不放心将棠景意扯进这些事里。他们彼此对视,都觉得对方是清澈又愚蠢的普通大学生。 “好了,快睡吧。”棠景意拍拍他的肩,“明天还有早八呢,晚安。” “晚安。” 傅初霁拉上床帘躺了回去,半晌,才想起来,他还是不知道今晚棠景意在酒吧究竟怎么了。 第11章 也许是睡之前思虑太多,棠景意总睡得不安稳,刚一入眠,便又做起了梦。 当再一次看到顾云深的脸的时候,棠景意已经习惯到麻木了。甚至还有闲心想着,今天刚见了陆雁廷,怎么还是梦见顾云深而不是梦见他呢。 不过这回梦里的顾云深看起来更年轻些,其实和现在相比,他的外貌变化倒没那么大,但是神情更从容随性,眉宇间尽是风发意气,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温和的,眼里像是聚了星星。他望向棠景意,笑着叫他:“棠棠。” 棠景意安静地沾着,他知道这不是叫他。 第23章 “来了来了。” 身后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棠景意回过头,便看见过去的他走了过来。 阮棠擦着半干的头发坐到顾云深身边,随口问他道:“今天路上碰见的那个人是谁?” 谁? 棠景意仔细回想,这好像是他毕业聚餐后晃荡到路口打车,结果却碰到顾云深和唐镜走在一起的那一天。 其实他的记忆力算不上好,但唐镜是个重要人物和时间节点,所以棠景意记得,当天晚上回来后顾云深便和他解释了。 “是唐镜,和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 梦境里,顾云深同样仔细地给阮棠解释,“我们本来是要自己家出来聚餐的,但是晚上临出发的时候唐镜和他爸爸来了,他刚回国不久,是来串门的。父亲就邀他们一起去,吃过饭后他们在包厢里聊天,我闲太闷,就和唐镜出来走了走。” 他说得事无巨细,原本放松的神态在眼神落向阮棠时再次紧绷起来。他拿过阮棠手里的毛巾帮他擦拭头发,一边叫他,“棠棠……”他抿了抿唇,“你晚上,怎么这么叫我。”他说的是晚上他们遇见的时候,阮棠叫他顾总。 “嗯?”阮棠偏头看他,也笑了,“在外面呢,不然要叫什么?” 顾云深一时语塞,又说:“叫什么都可以,但是……” 阮棠叫他并不像顾云深那样亲昵,一口一个棠棠的。阮棠心情好的时候就叫他云深,但更多时候是连名带姓地喊他顾云深,在外面遇见时都是喊顾总。其实晚上那声顾总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是顾云深心中不坦荡,敏感过了头。 棠景意看出来了,当初的阮棠也看出来了。他侧了身看向顾云深,眼睛弯起,不解地问了句:“怎么了?” 后面的场景就更加不堪入目了,棠景意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被推倒在沙发上,顾云深今天格外主动,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炽烈的热情几乎要将他含化了。 “棠棠……” “顾云深,你、唔……” 棠景意忙捂住了眼睛,紧接着干脆又背过了身。可他虽然不看,那潮水般的喘息与顾云深喉间沉闷而用力的吞咽声却一阵接一阵地传入耳朵里,给棠景意快搞崩溃了,这梦到底要怎么醒?!他有病吧在梦里看自己现场?? 然而不知道是梦境之神听到了他的抱怨,还是说做梦本身就是这样没有规矩的事,再转身时面前的场景倏地一变,他们已经回到了卧室。顾云深给阮棠掖好被子,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阮棠刚洗完澡躺上床,他已经困了,勉强支起眼皮问:“你不睡吗?” “还有几份邮件没看完,”顾云深说,声音微哑,“你先睡吧,我很快回来。” “好。” 阮棠嘟囔一声,卷着被子翻身睡了。 棠景意看了看顾云深离开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开拓阮棠视角未曾见过的新支线。 顾云深去了书房,反手关上门。 棠景意慢了一步,只能穿墙进去。他看见顾云深在书柜前蹲下来,从深处拿出来一个纸盒,打开来,里面是十来张照片和一叠书信。 顾云深一张张翻看着,棠景意也凑过去跟着看,果然是顾云深年少时和唐镜和合照,那些书信也都是他写的,不乏思念之语,但看样子并没寄出去过。因为唐镜其实同样不知道顾云深的心思,顾云深对他的感情也很难三言两语直接定性。 小时候因为家庭原因,顾云深对唐镜很依赖,回家不开心,他便只想和唐镜待着,可是唐镜初中毕业后就出国了,直到今年才回来,他们相见的时候并不多。 没有遇见过爱情的人总是单纯,日久堆积的依赖与思念让他恍惚间产生错觉,好像这就是喜欢。 直到阮棠出现,顾云深浮动不定的爱情才被雕塑出了形状。 在阮棠之前,没有唐镜相伴,他虽然会难过,但依旧能正常生活,写了书信也不必寄出去,好像只是个不需要得到回应的寄托。 可是,如果没有阮棠…… 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顾云深拿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年少时的唐镜显得稚气许多,与阮棠更相像了。顾云深有些不安地拧眉,他拿过手机,给唐镜打去电话。 “阿镜,是我。” “我这儿找到几张旧照片,你还要不要?” “行,我明天让人给你送过去……” 顾云深挂了电话,又拿出相册翻找起来,把自己和唐镜的合照全挑了出来。更准确地说,是把唐镜和阮棠相似的照片挑了出来,和那些老照片一起装进牛皮纸信封里,等着明天叫司机给唐镜送过去。 收好照片后,顾云深又把那些书信放进了碎纸机,直到盯着那些带着泛黄旧意的纸张被碎成细碎的纸片,才算是松了口气,将那空纸盒堆到了垃圾桶旁边。 棠景意知道,唐镜和阮棠的相遇让他不安了。在他作为阮棠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把旧物都销毁了这回事,虽然顾云深的所有东西都不避忌他,但不管是在一起之后,还是闹翻之后,他都从未试图探究过他和唐镜的过去。因为没必要也没有意义,好感度在那儿摆着呢,他知道顾云深爱他。 但是,爱他的是真的,起初时因为长相相似而接近也是真的。动机不纯已经是板上钉钉,所以顾云深才会急着销毁这些现存的“动机”,他不能让阮棠知道唐镜的事,尽管他和唐镜从未有过什么。 第24章 彼时的顾云深还不知道他做的这些都是徒劳,阻挡不了剧情的车轮滚滚向前。但棠景意知道,他还是会在一次无意间听到的顾云深和好友的谈话中窥见隐情,然后选择跟他分手。 做完一切后,顾云深回到了卧室,他轻手轻脚地躺进被窝,把蜷缩起来的阮棠揽进怀里,轻拍他的后背安抚。直到向来没什么安全感的青年在他怀里安定地舒展开,顾云深才笑了,吻了吻他的额角,伸手给他拉了拉被子盖住后背。 这个梦做得棠景意有些闷闷的,直到醒来时仍呆了好久回不过神的。但梦终归是梦,异样的情绪很快就在早八人手忙脚乱的清晨中散去。早上上完第一节课后,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下午的时候是和傅初霁约好去他家锻炼的一贯时间,棠景意有经验,只是欠缺一些身体素质,多练练跟上了也就好了。不过临出门时导师突然打电话让他去教务处取一份文件送到教师公寓,棠景意看了眼时间,让傅初霁先回家,他随后就去。 “不用,我等你。”傅初霁说,“你快好了的时候发消息给我,我去校门口等你。” 棠景意想了想,倒是也行,就赶紧抓起手机出门了。 他去行政楼找教务处的老师拿了文件,棠景意拍照给导师核对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就给他送过去。 导师:【你先去公寓,钥匙在门口右边的盆栽底下。路上堵车了,我一会儿到。】 棠景意:【好的老师。】 学校给一定职称的老师们都分配了公寓,导师是本地人,只偶尔有事的时候会在公寓小住,大部分时候都回家去。所以与其说是公寓,不如说是师门的小基地,谁有事没地方待,或者像要个安静的地方自习都可以自己拿钥匙进去。 棠景意抓着文件一路跑上楼,却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门口。他不由一愣,那人也转头朝他看来,茶色的墨镜反着日光。 顾云深。 他依旧穿着合身挺括的衬衫和西装裤,外套搭在手臂上。以前棠景意还是阮棠的时候,总喜欢让顾云深穿西装打领带,觉得特别好看。顾云深身形高大宽阔,既不会过分健壮也不显瘦削,确实非常适合穿西装,显得格外英俊有神。 但如今的顾云深比之梦里时却消瘦不少,倒像是被西装裹在里头似的。如同一具骷髅,寂静无声地躺在自己黑色的棺材里。 棠景意慢下脚步,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才看见导师的消息姗姗来迟。 【对了,合作企业的顾总来谈事情,好像已经到了,你先招待一下。】 棠景意:“……” 这小老头打字忒慢,有事不能一块儿发了? 他收起手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又说:“顾总。老师路上堵车了,你一会儿就到,我先来开门。” 顾云深微微颔首,向后退开。 棠景意从盆栽底下摸出钥匙,打开门引他进去,招呼道:“您先坐,喝点茶吧。” 顾云深点头:“麻烦了。” 棠景意打开冰箱,从花花绿绿的茶叶里挑了一包看起来贵一些的金色包装,坐到茶几边烧水烫洗茶具。 他其实不太会泡茶,但谈生意也好工作也好,难免要会要招待客人。棠景意还和顾云深在一起的那会儿做过助理,跟他应酬过,所以也学过。但他是猫爪子,火锅爱吃烫的,但烫的东西却是一点摸不得,更不用说得把那装了热水的盖碗捏在手里。顾云深也就没怎么让他做过,一直都是自己来,要么就是让秘书泡好了送过来。 棠景意把茶叶倒进盖碗里,灌进烧开的热水。 茶叶被水流冲荡着漂浮起来,棠景意赶紧盖上顶盖,把热气都闷在里头。 他看向顾云深,男人依旧沉默,坐在那里好似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塑。棠景意只能说:“麻烦您再等一会儿,导师应该快回来了。”一边在心里纳闷,怎么回事儿,之前顾云深可没这么沉默寡言,怎么连基本的场面话都不说了,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冷场。 顾云深:“没关系。” 茶香四溢的客厅内,两人相顾无言。棠景意干咳一声,见室内有些昏暗,便随手把灯给打开了。 他不熟悉导师家里的布置,一下子打开了中央的顶灯。耀眼的白炽灯骤然亮起,刺得顾云深别过了头,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棠景意忙又关上,按了旁边的其他开关,换成了光线柔和的筒灯。 “抱歉抱歉,我不太熟悉这里。” “没关系。”顾云深又说。 棠景意坐回去,茶叶冲洗好了,废水就该倒出来。他盯着那盖碗,习惯性地用手靠近了些感受一下热度,果然烫得不行。他犹豫了一下,又试着去拿碰盖碗的边缘,被烫得一下缩回了手。 棠景意苦大仇深的一抬头,就见顾云深正看着他。他目光沉沉,倏地就显得专注而凝练,像是一条历经岁月磨难、沧桑得形销骨立,却依旧警惕而狡诈的野狼。 棠景意动作一僵。 “不介意的话,我来吧。”顾云深说。 棠景意往旁边挪了挪,顾云深坐到泡茶的位置上,他捏起盖碗,倾斜着将茶汤倒出,手腕轻吊,细而长的水流注进茶杯中烫洗,清泠泠的,连气泡茶沫儿都没溅起来。 顾云深的茶艺一直很可以的,尤其是他沉稳安静,眉眼低垂着沏茶的时候就格外有韵味。 第25章 棠景意感兴趣地看着,就听顾云深说:“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他放下盖碗,看着棠景意道,“我们之前见过,对吗。” “是,听讲座的时候见过一次。”棠景意说,“顾总,我叫棠景意。” “棠景意。”顾云深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研一?” “对。”棠景意说,“新生,刚入学。” “挺好。” 顾云深说,滚烫的热气蒸得镜片都起了雾,他摘下墨镜放到一旁,棠景意看了眼,又问:“顾总,眼睛还难受吗,家里应该有眼药水。” 顾云深淡淡道:“没事,老毛病了。” 老毛病……? 棠景意暗自嘀咕,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可没见顾云深有这么多毛病。 他想到陆雁廷,忍不住问007道:【顾云深是不是也出过车祸?】 【想什么呢,哪有那么多车祸。】007怼他,但还是老实地查起系统内部消息来,【好像真没什么,也不是生病,就是……习惯吧。】 【习惯?】 007不在意道:【昂,应该是受刺激了吧,你死了之后他就多了些破毛病。主角嘛,矫情些,正常。】 棠景意:【……】 不一会儿导师就回来了,棠景意起身告辞,却被导师一把薅住,笑呵呵地跟顾云深介绍起自己新收的几个徒弟,说到时候公司有需要实习生的话可以从他这儿进货。 “嗯。”顾云深说,审视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棠景意,“林教授推荐的人自然是没问题的,到时候有需要再联系。” 棠景意又在旁边听他们寒暄了几句,寻了个空子插话道:“老师,顾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他溜出导师家,发消息给傅初霁说这儿结束了。 傅初霁:【校门口等你。】 第12章 傅初霁一般都在家里锻炼的多,但家里最多只是能锻炼而已,像拳击那样的专业训练,家里的场地和设备还是过于局限了。因此在临近比赛时间的时候,傅初霁就开始去俱乐部训练。 既然是专业训练,棠景意也就没有跟着。俱乐部离学校有些远,得转趟地铁才能到。有时棠景意有空,就骑着小电驴去中转的地铁站接他,吃完晚饭再一起回来。 这天回宿舍的时候许鑫嘉刚洗完澡,见他俩又同进同出的,忍不住调侃说:“行啊你俩,又度蜜月去了。” 许鑫嘉惯是能说会道,但傅初霁显然还应付不来他这样的满嘴跑火车,一时愣住,下意识地看向棠景意。 棠景意倒是笑了,上前一搂许鑫嘉的脖子,将他拽得一个趔趄。 “怎么的,女朋友最近不陪你了,只能在宿舍自己恰柠檬?” 许鑫嘉大大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她爸妈来出差顺便看他,我总不能那么不懂事……”说起来就又是叹气,抬手搭上棠景意的肩就开始哭丧起脸,“小景你是不知道,都好多天没见着她了,我——”他呆了下,咦了一声,捏捏棠景意的胳膊,“好家伙,还挺硬,你什么时候练的?” 棠景意哈哈大笑,得意地一扬脑袋,“和傅初霁度蜜月的时候练的,怎么样?” 他撩起衣摆,给许鑫嘉看自己初具雏形的腹肌。 “我靠!”许鑫嘉惊叹,一下就按了上去,“我说你俩成天搁外面干啥呢,原来是健身去了。你这不行,看我的。”他一把拽着一角脱下t恤,许鑫嘉爱打篮球爱运动,腹肌形状块块分明,一用力绷紧便显出有力流畅的线条来,衬上他小麦色的皮肤,显得格外野性。 “咦……” 棠景意也好奇地上手摸过去,许鑫嘉抓着他的手往肚子上按,笑嘻嘻地说:“看,硬邦邦的,篮球砸上去都不疼,这才叫肌肉!” 他们在那儿互相评估,傅初霁看了一眼,对棠景意说:“该洗澡了。” “噢噢对,趁时间还早赶紧收拾了,省得天天都弄到那么晚。”棠景意说,“阳台的那些衣服——” 傅初霁说:“你先把你要穿的拿了,其他的我收。” “行,那我先去洗了。” 傅初霁拿了撑衣杆去收衣服,许鑫嘉在一旁给他搭把手帮忙拿着,回了宿舍一起收拾。 许鑫嘉一声不吭地默默折衣服,他知道傅初霁人是挺好的,但就是性子有点冷,话不多。平时都是棠景意在不会冷场,如今突然一独处…… 许鑫嘉低着头,拿出这辈子最认真的态度,仔仔细细地把衣服折成了一个个小方块,收进衣柜里。 很快,浴室门打开了,棠景意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果然,洗热水澡就是舒服。” 许鑫嘉无声地松了口气,“给,小景,你的衣服在——”他一回头,就看见棠景意位置上放了一摞叠好的衣服。 “嗯?” 棠景意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笑了,明知故问道:“咦,是哪个田螺姑娘给叠的衣服?” 傅初霁背对着他,若无其事地收着书包。 棠景意一出来,许鑫嘉立马就活络了,他挤眉弄眼地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我虽然不知道田螺姑娘是谁,但我知道他姓什么——你说是不是,傅田螺?” 傅初霁:“……” “就一顺手的事。”他说,看向棠景意时正对上了他笑弯了的眼。傅初霁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第26章 初赛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是在一个周末,棠景意和傅初霁一起,第一次去了白鲨俱乐部。 但仔细一打量,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棠景意环顾四周,看着大幅的黑红配色只觉得熟悉。赛场并不对外开放,一楼都是工作人员,二楼是给内部人员的观赏席,他和陆雁廷去过。 棠景意拎着包站在赛场旁,他其实不太懂拳击的规则,也谈不上喜欢看。尤其是看着自己朋友在赛场上不是揍人就是挨揍,更是烦躁。 正犹豫要不要换个地方待,忽然有人走了过了过来,棠景意以为是自己挡路了,往后让了一步,就听那人说道:“先生,陆少请您上去。” 棠景意:“……” 就偏得这么巧,他陪着傅初霁来,陆雁廷就刚好在?? 他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黑衫光头,心里暗自憋闷,知道这事儿是撇不开了,可他看了眼赛场,又有些不放心:“但是我朋友——” 光头不卑不亢道:“您放心,这里我们会照顾好。” 棠景意无法,只得跟着人上去。 光头将他引上最后一级台阶就不再上前了,只比了个请的手势。 二楼很宽阔,偌大一个圆形平台,只零星地摆了两三张桌子。陆雁廷就坐在靠着栏杆的圆桌旁,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往下张望,旁边架着只点燃的香烟。 见棠景意过来,他便偏过了头看他,嘴角一翘,勾起一个笑来,“好巧,服务员。” 棠景意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 他坐得毫不客气,把候在陆雁廷身后的两个人也看愣了,陆雁廷又笑起来,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少不知道吗?”棠景意反问,皮笑肉不笑道,“不能吧,那天在酒吧,陆少没和领班投诉我?” “当然没有,”陆雁廷诧异,“我像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像。 都不能说是像,而是就是——陆雁廷就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当然,是在对外人的时候。所以…… 棠景意拧眉,问007:【陆雁廷现在好感度多少?】 007说:【10。】 那就是还失忆着,好感度骗不了人。 按说面对失忆状态的陆雁廷,在他眼里和陌生人无异的棠景意应当更谨小慎微些,但是——让他对陆雁廷小心翼翼?做梦去吧! “你的名字?”陆雁廷又追问。 “棠景意。” 陆雁廷得到了回答,略显满意:“唔,挺好听。” 棠景意呵呵一笑,“谢谢。”然后就撇过了头,不再理他,只盯着赛场上的傅初霁看。 陆雁廷没骨头似的斜斜靠着沙发扶手,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会儿,说:“那是你朋友?” “嗯。” “你们年纪这么小,来玩这个?” 闻言,棠景意一顿,他看向陆雁廷。其实22岁也不算小了,只是——距离他走的那会儿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陆雁廷似乎成熟了些,但却不见丝毫沉稳,依旧是一副桀骜不驯的坏脾气模样。 他说:“做这一行,这个年纪不是刚刚好?” 陆雁廷似笑非笑道:“你看着可不像会搅和进这些东西的人。”他冲赛场上的傅初霁抬了抬下巴,“和他不一样。” “是吗。”棠景意不置可否,随即道,“陆少叫我上来,就是因为我不该来这儿?” 陆雁廷往前倾了倾身,手肘撑着桌面,双手轻拢成塔状,是一个聚精会神意图谈判的姿势。 “我以为你不会问呢,关于我为什么请你上来。”陆雁廷说,意味不明地虚了下眼。看来他们都知道,这种场合,这样的邀请,在身份悬殊的两个人之间蕴含了怎样似有若无的暧昧意味,这并不适合宣之于口,尤其是对于下位者来说。 “怎么了,”他笑,“不想和我聊到你朋友?” 不想和他聊到傅初霁,才扯到这个一开始就刻意回避的话题上,显而易见的维护。 “什么?”棠景意露出诧异的神色,然后不解的笑,“怎么会呢,傅初霁是你们俱乐部的员工,他情况怎么样,陆少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陆雁廷低头轻笑,他一开始原以为棠景意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单纯,青涩,还有点有趣。但现在看,他似乎又没那么简单,至少,绝不仅仅只是个大学生而已。 正聊着,一楼赛场就传来了哨声,棠景意看过去,便看见裁判举起了傅初霁的手臂。他浑身汗水,急促地喘着气,视线不断在一楼搜寻着。 距离太远,棠景意看不清他身上有没有伤,拎起包就往下走去。候在楼梯口的光头本想拦住他,但见陆雁廷抬了抬手,便又收回了迈出的步伐。 “傅初霁!” 棠景意快步迎上去,“没事吧?” 他拉住傅初霁上下打量,没什么事——至少目前看上去没什么,但估计要不了多久,身上脸上的乌青就该冒出来了。 傅初霁没说话,顺着他走下来的地方看过去,但栏杆太高,视线受阻,只能看见一只手腕搭在栏杆上,指间夹着一只烟雾缭绕的香烟。 “傅初霁,”棠景意叫他,“还有事儿吗,能走了不?” “能。”傅初霁收回眼神,从包里翻出来一件t恤随便套上,“我们走。” 他连澡都顾不上洗,衣服一上身,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贴到身上。棠景意又拉开包翻了翻,掏出一件牛仔外套,“给,外套穿上,一会儿吹风该着凉了。” 第27章 二楼处,陆雁廷已经站了起来,懒散地倚着栏杆靠着。指间的香烟被火星燃得越来越短,他低头掸了掸烟灰,正看见棠景意给傅初霁披上外套。 陆雁廷微微眯眼,冲身后招手,光头便走上前。 “……究竟是谁?” 他支着头,像是在问他,又像是问自己。 光头往外探了一眼,说:“傅初霁?他是白鲨——” “不是说他,”陆雁廷不耐烦,“说他旁边那人。” “……”光头为难道,“陆少,那不是我们俱乐部的成员……” “还用你说?” 陆雁廷瞥他一眼,声音冷了下去,显然是耐心已经告罄。 光头登时一凛,忙说:“我马上让人查,有消息马上告诉您。” “嗯。” 光头抬起眼,见他按着额头,眉间紧拧,像是车祸后头疼的后遗症又犯了。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少,头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吃点止疼片?” 陆雁廷抵着抽疼的太阳穴,丝丝缕缕般的剧痛几乎要顺着太阳穴直钻入颅骨深处,刚才因为聊天转移了注意力而平息不少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陆雁廷用力地闭了闭眼,言简意赅道:“拿来。” 然而即便是止疼药起效也得有一段时间,陆雁廷烦躁不已,他一烦躁就要发火,冲楼下喊:“徐晋!” 光头听得他的喊声,忙不迭地又跑上去,“哎,陆总?” “棠景意的消息呢?” “查、查到了一些。”光头结结巴巴地说,“没什么特别的,父母都是稳定工作,家世清白,独生子,今年在江大读研一……” “操,”陆雁廷踹了光头一脚,“我他妈是要你来说这些废话?!” 光头被踹得一个趔趄,又不敢说什么,只能连连道:“我马上、马上再去查!”然后再次一溜烟跑下了楼,生怕跑得慢了就会被直接踹下去一样。 第13章 s市的冬天来的突然,傅初霁的伤还没好全,就已经从薄外套换成了羽绒服,厚衣服一裹,从外面倒是也看不出异样。 但棠景意帮他敷膏药的时候,却知道他身上有多少成片成片散不去的淤青。 “下次复赛是在年后,”傅初霁说,“没关系,不碍事。” 至少能好好过个年了。 但在过年之前还有一件大事,就是预备开题和期末考。 有些课程是分析案例做个汇报,有些就需要纸质考试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是焦头烂额。然而傅初霁依旧是时间管理大师,一边复习一边写作业,还能有空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有时出趟门回来还能给他们带个烧烤。 傅初霁还在走廊上的时候,许鑫嘉老远就闻见了烧烤的味道,一路嗅着蹲到了门口,一脸陶醉地说:“小景你闻闻,好香啊。” “真的诶……” 被案例分析折磨得头昏脑涨的棠景意也跟着蹲了过去,忍不住跟着吸了几口,说道:“晚饭我们也点个烧烤,宵夜也行,等傅初霁回来问问——” 话未说完,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站定,棠景意眼疾手快地拉了把许鑫嘉,把他拉了个趔趄,好险没被推开的宿舍门磕掉门牙。 “……”傅初霁拎着两袋子烧烤站在门口,“你们在干什么?”他对躺在地上的棠景意和许鑫嘉说。 许鑫嘉泪眼汪汪地扑过去:“烧烤!” “傅初霁!” 棠景意一骨碌爬起来,“你怎么买了烧烤?” “这不刚好饭点了,”见棠景意穿着睡衣,傅初霁走进来,反手关上宿舍门挡去冷风,“看你们没在宿舍群问应该就是还没吃,在学生街打包了回来的。” “好香啊……”许鑫嘉满足地埋进塑料袋里猛吸一口,才开始暴力拆袋,一边扭头对他说,“刚我和小景还说呢,哪儿飘来的烧烤味这么香,原来是咱们田螺大哥。” 棠景意架起小桌板,许鑫嘉把拆好的烧烤盒放上去,一抬眼正看见傅初霁从书包里往外掏啤酒,一下子乐了,“行啊傅初霁,挺上道儿。” “给,还冰着。” 傅初霁提着三听啤酒走过来,打开一罐递给棠景意,许鑫嘉已经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听自己打开了,咕嘟嘟灌了一口,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声。 棠景意被他逗笑了,“知道的是哈啤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喝的什么琼浆玉露呢。” 许鑫嘉嘿嘿一笑,“烧烤配啤酒,可不就是琼浆玉露。” “包里还有,不过别喝太多了。”傅初霁说,“晚上还有小组作业要捋一捋,明天要汇报。” “行,我记着呢。”许鑫嘉应道,“来来来,先干杯!” 棠景意欢呼一声:“干杯!” 学生生涯正是有着这样的小点缀才显得平淡却不失乐趣,吃完后他们一起把宿舍收拾干净,打开门窗散味儿,准备一会儿讨论小组作业。傅初霁拎了垃圾下去扔,回来的时候却见两人傻乎乎地站在门口,他愣了下,走上前问道:“怎么都在外面站着?” “有蟑螂!”棠景意说,整个人都猫在许鑫嘉身后,“巨大一只!” 傅初霁:“……蟑螂?” “得,老傅,别这表情。”许鑫嘉也跟着瑟瑟发抖,“刚才小景叫起来的时候我也是你这表情,然后走过去一看,立马拉着小景跑出来了。”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那玩意儿居然有大拇指那么大!还他妈会飞!” 第28章 傅初霁嗯了一声,“在哪儿?” 棠景意给他指路:“浴室的墙上。” 许鑫嘉补充:“后来飞到洗手池下面的地上了。” 傅初霁抄起门边的杀虫剂走进去,许鑫嘉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傅初霁已经走进了浴室,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忍不住回头问棠景意,“你说老傅他——”然后就见棠景意还挨着他猫着,一下就笑了,“小景,你怎么胆子这么小。” “呵,”棠景意冷笑,“刚才也不知道谁一声尖叫拉着我就跑。” 许鑫嘉:“……” 他有些心虚地反驳:“那至少我还拉着你跑了!你是不知道那扑脸怪一飞起来——你看看,”他昂首挺胸,“什么叫兄弟!什么叫战友!” “好了,弄死了。”里边传来傅初霁的声音,“进来吧。” “好了?”许鑫嘉再次探头去看,拉着棠景意走进去,“老傅,你可别骗我,真死了?” “真的。”傅初霁说,“你们来看一眼,确认一下尸体,我就给它冲下水道去。” 棠景意:“……你还,挺幽默。” 许鑫嘉怕归怕,还是大着胆子探头看了一眼。这玩意儿要是不死,他今晚都别想睡安生了,做梦都得思考那扑脸怪到底藏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 “……靠,死的也这么吓人。” 许鑫嘉猛地缩了回来,一脸的痛苦面具。 傅初霁拿了纸巾给捏起来扔进蹲坑里,响亮的冲水声让这个宿舍的夜晚再次恢复了平静,棠景意坐回位置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接下来的半个月都是期末周,不是考试就是汇报,要么就是找导师商量毕业论文选题,过得无聊却平静。 很快,寒假也到了。 许鑫嘉是外省的,一早就买了动车票和女朋友赶车回家了。棠景意不是本市的,但动车也就不到五十来分钟,倒不很着急。早上睡了个懒觉,慢悠悠地起来收拾行李。 傅初霁倒是一贯早起,棠景意起床的时候他已经晨跑完回来了,还给他带了豆浆和油条。 棠景意刚好饿了,一看吃的登时两眼放光,丢下衣服就跑了过去:“傅初霁!” 他直接跨过地上的行李箱跳了过去,傅初霁怕他踩着瓷砖滑到,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慢点。” “食堂什么时候有油条了,”棠景意接过他的袋子,“你绕去学生街了?” “嗯,”傅初霁说,“反正是晨跑,跑哪儿都一样。” 油条还热乎着,鲜香酥脆,棠景意咔嚓咬了一口,又问他:“我下午就走了,你什么时候离校?” “我再过两天。” 傅初霁大概是有自己的事忙,棠景意便也没有多过问,他们虽然关系亲近,但到底也还没到无话不谈的份儿上。傅初霁也很少说自己的事,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似乎都没见他联系或者说起来过。 下午的时候傅初霁把棠景意连带着行李一起骑车送到校门口打车,他不知道还要留多久,棠景意怕电驴在学校放久了风吹日晒的反倒坏了,干脆把钥匙也留给他用。傅初霁是本地人,只是住得远些,来得早走得晚,有电动车也更方便。 棠景意国庆后就没再回家过了,这次寒假回去,何皎连声说他瘦了,指使棠青接连几天做了一大桌子菜,硬生生把棠景意吃胖了两斤。吃得棠景意直接痛苦面具,“爸……不能再吃了,再吃肌肉就胖没了。” 没有傅初霁在身边督促,他连锻炼都懈怠了。只剩晨跑能坚持,其他的全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肌肉?”何皎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哪儿呢?” 棠景意举起手臂给她看。 “哦,挺好。”何皎说,“以后扔垃圾你包了,这柚子皮扔里头可沉。” 棠景意:“……好的。” 大学的寒暑假都没作业,棠景意在家闲得很,本打算找个专业对口的实习刷刷简历。只是寒假时间太短,春节去头去尾后就剩不到一个月,别说什么像样的企业了,就连麦当劳肯德基都不收这么短的兼职。 一次晚饭时棠青无意中听他说起,便说:“外面不好找,不如来我这儿试试?公司里也有投融资部,和金融也还算是对口。虽然是源达集团底下的一个子公司,比不上总部,但大小算个上市公司,写在简历上也不算拖后腿。” 棠景意一下来了兴趣:“真的?这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就是没工资。”棠青笑说,“投融资部是重点部门,一般不收实习生的。”他是人力资源部的高级经理,这些就职招聘他最了解,在职权范围内添个实习生的岗位也不是难事。 棠景意连连点头,他家离得近,本身就没多少开销,对实习工资倒没什么所谓。 棠景意虽然只是个大学生,但到底不是个货真价实的青涩学生,对工作倒不难上手。总公司不好说,毕竟当时他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俩人都还在子公司窝着。但他给顾云深做了几年的助理,跟在他身边把公司上下的业务摸了个透,如今要重新上手也并不难。 只不过他虽然能干活儿,但说到底这么短的实习期,核心业务接触不到,重要业务又无法持续跟进。所以还是干了一周多的杂事儿,部门经理才通知他,有个新的融资项目要开始进行前期的筹备调查工作了,总公司会来人亲自督导,有兴趣的话可以进组学一学。 第29章 棠景意这几天就是块哪里有需要就往哪儿搬的砖,一时间忙昏了头,也没反应过来“总公司”意味着什么。直到他一大早打着呵欠跟总助去机场接人,看清了领导究竟是谁后,一下瞌睡都醒了。 “顾总,”总助笑容满面地迎上前,“路上辛苦了,还顺利吗?” “挺好的。”顾云深说,避开他要帮忙拎箱子的手,“谢谢,我自己来吧。” 总助像是习惯了他的客气,也不勉强,转而帮他打开后备箱。见顾云深看了眼站在车边的棠景意,自觉地开口解释道:“顾总,小棠是我们新招的实习生,跟着来观摩学习的。” 棠景意就跟他见过两次,估摸着顾云深应该不记得自己了,正要自我介绍,就听顾云深说:“江大的研究生?” 棠景意一愣,总助反应更快,立马笑开了,诧异道:“原来小棠和顾总认识?真是有缘。” 认识倒说不上,棠景意也无意往自己脸上贴金,笑了笑说:“顾总之前来开过讲座,有幸见过一次。” 他们并没有寒暄太久,总助不是第一次接待顾云深了,他熟悉这位小顾总的冷淡脾性,几句客套的开场白后就拉开车门将他迎上车,往公司开去。 顾云深是连轴转,上一趟出差完就马上赶过来的。他在这儿的行程只安排了一周,一来就是要开场大会听各部门汇报。会议室已经有行政助理提前准备好了,棠景意抱着笔记本坐在角落里做会议记录,聚精会神地听着。 这场会一开就是半天,连中场休息的时候都没有,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 棠景意饿得头晕眼花,保存好文件就要合上电脑走人,总助探头看了一眼,“小棠,都记好了?” “记好了。”棠景意又打开文件给他看,“不过都是草稿,回头和录音一起整理完给您发过去。” “好。”总助说,“也给顾总抄送一份。” 顾云深也正要离开,闻言驻足看了一眼,却在看到屏幕上的内容时目光一凝,紧跟着看向了棠景意。 棠景意刚应了声好,回头就对上顾云深的视线。开会时为了看文件方便,顾云深便没戴墨镜,此时他正微低了头盯着电脑屏幕,深棕色的眼睛在背光时显得尤为晦暗。 棠景意愣神片刻,又回头看了眼文件,并没什么特殊的,他连反侦察意识都用上了,字都没写一个,就怕暴露字迹,应该没有破绽才是。 “先把这份草稿发我。”顾云深说,“中午我要看。” 顾云深走后,总助对棠景意说:“现在就给他发过去。顾总中午吃的盒饭,估计是要一边吃一边看。” 棠景意打开企业邮箱,一边和007嘀咕:【我怎么感觉……有点毛毛的?】 【怎么了?】007茫然,它下意识地要去看顾云深人物面板的好感度,但因为顾云深并不是这次的任务对象,所以好感度一栏只画了条斜杠。 【不知道,就是……】棠景意也说不出来,要说异常,确实也没什么异常。只是……他太了解顾云深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种异样的感觉一直堵在心头,棠景意直到下午听着录音对着草稿重新整理会议纪要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会议纪要该怎么做,当初还是顾云深教的他。 棠景意一时愣住,他打字快,开会的时候直接打字也能记个七七八八,过后再一起整理。但那样工作量大,得听着录音从头开始理思路。后来还是顾云深教他怎么梳理脉络搭建框架,再根据会议提要筛选关键内容往里填,有来不及的地方就做上简写记号,过后只需要听那部分录音就可以了。 这既是棠景意的习惯,也是顾云深的习惯。 棠景意又拖着进度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转念一想,感觉又不至于。会议纪要都是大同小异,如果顾云深这都能发现什么,那棠景意当初估计该去考公才对,他就不信在千万考公大军里面顾云深还能把他写的材料挑出来。 这个想法把棠景意自己都逗笑了,他摘下耳机活动了一下脖子,余光瞥见总助走过来,手上拿了杯奶茶。 “给,小棠。”总助把奶茶放到他桌上,“顾总请大家喝奶茶。” 棠景意对饮料没什么特别的好恶,但唯独不喜欢太甜,也不喜欢牛奶味儿,偏好茶味浓一些的。然而眼前这杯精准踩中了他的雷点,大概是鲜奶做的,奶味儿又厚又甜,第一口就给他干沉默了,含在嘴里要吐又不能吐,只能痛苦面具地往下咽。 最后实在受不了,棠景意猛灌了几口水,起身去储物柜找了包招待客户用的茶叶和紫砂壶,泡上一壶后兑进奶茶里。然后再一尝,果然好喝了许多。 舒服了,就没他拯救不来的奶茶。 【顾云深来了。】007提醒他。 棠景意抬起头,神色自若地叫了声顾总。 “嗯。” 棠景意看了眼只冲过一次的茶叶,觉得倒了浪费,便又问道:“顾总,要不要喝茶?” “不用,谢谢。” “不客气,您忙您的。” 两人擦肩而过,棠景意警惕地问007:【他看我没?】 007:【没有,他都没回头。】 棠景意松了口气,慢慢放下了心。 他就说嘛,一份文件而已,顾云深能看出什么来才是有鬼了。 第30章 第14章 白天见到顾云深和他一起工作,晚上还梦见顾云深并和他一起工作,这很合理。 棠景意气哼哼地叉腰站着,他对面,顾云深正坐在办公桌后给文件签字,一边听秘书汇报各部门的情况。 这大概是七八年前的顾云深了,更年轻,也更有生气,眉宇间没有半分阴霾。繁琐的工作消磨了他的精力,但他的眼里依旧有光,深棕色的眼睛映着侧面窗户照进来的金色暖阳,剔透如同琥珀。 顾云深合上文件,在工作告一段落的短暂间隙中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助理办公室。阮棠的工位正对着他的办公室,透过玻璃隔断正好能看见他。他侧着身子坐着,另一个同事用手臂倚着他的肩膀,两人像是正说着什么好玩的事笑个不停,越说靠得越近。 棠景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也忘了自己当时在做什么了,禁不住好奇起来,走过去听了一耳朵。 “真的?我说怎么昨天王总走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 同事轻哼一声,“那当然了,那老登仗着有点钱对咱们女同事动手动脚的,你是不知道,他差点被揍趴下……” 阮棠惊讶:“挨揍了?揍哪儿,送医院没?” “害,那倒不至于,但反正他夹着腿走的……懂吧?”同事嗤笑一声,“活该!” 两人又是闷头一阵笑,同事余光瞥见秘书从顾云深办公室里走出来,忙正了神色,但还不忘和阮棠嘀咕一句,“不是我说,你这儿地理位置够差的,正对着领导。” 阮棠又笑了,秘书走到他桌子旁说道:“小棠,顾总让你进去。” “哦,知道了。” 秘书走后,刚说完领导坏话的同事立马紧张起来,又挨近了小声问:“不会吧,难道顾总会读唇语?” “怎么可能,”阮棠笑着曲起手肘捅了他一下,“估计是说下午要开会的事情。” 同事不放心地叮嘱他:“我看顾总脸色不太好,你自己机灵点。” 阮棠点点头。 棠景意也跟着点头,顾云深的脸色确实不怎么样,隐隐发着绿光。 他看着自己走进办公室,反手掩上门,也跟着穿墙走进去。 “顾总,您找我?”阮棠在顾云深对面坐下。 他公事公办的口气让顾云深沉默了一瞬,他安静半天,憋出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阮棠歪了下头,他在进来的时候就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可见是知道顾云深要跟他说些私事的。可此时他看着顾云深,表情却是茫然,“……啊?” 棠景意实在忍俊不禁,他都快忘了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了。他原以为该是稚嫩的,青涩的,但现在再回头看,可真是…… 如果梦境里007能说话,它高低得点评一句——可真是,年纪轻轻就一肚子坏水。 顾云深抿了抿唇,又叫他:“棠棠……” 这似乎是一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暗号,顾云深目不转睛地看着阮棠,把他看得一愣,慢慢红了耳根。 毕业之后,阮棠就留在顾云深身边做助理。在同个公司一起工作当然好,但又不那么好。他们的关系不能示于人前,于是别说多说几句话,顾云深平时就连目光都克制得很,轻易不敢往阮棠那儿看。 其他同事可以随意和阮棠说笑打闹,他却不行。 “……怎么了?”阮棠小声说。 棠景意欣赏够了自己腼腆害羞的样子,又绕到对面去看顾云深。梦里的顾云深当真和现实很不一样,他的对面就是窗户,因此顾云深依旧克制,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但尽管如此,却依旧能让人轻易地感受到他冷静外表下的热烈与汹涌,与现实里的一潭死水截然不同。 “棠棠,”顾云深轻轻叹气,好似压抑这样的感情比让他工作还要疲累,“我要忍不住了,怎么办。” 阮棠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他:“要不,我调去其他公司?” 顾云深:“……” 原本他的计划是将阮棠带在身边熟悉公司里外的事务好好培养,等过几年他能独当一面了,便将他调去底下分公司当个管理层逐步提拔。但显然,顾云深现在想的并不是这个。 “你不是喜欢深蓝色菱格纹的领带么?”顾云深说,“今天我戴着了。” 隐隐回忆起了什么的棠景意:“……” 求求了,快让他醒过来吧,不然又要成为自己play的一环了。 梦境之神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于是午休时间棠景意只能离顾云深的私人休息室远远的。他本想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一躺,可他现在还不是实体,一躺上沙发立马就陷进了沙发内部,吓得他手忙脚乱地又爬起来,默默地找了个角落坐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得等上好一会儿了。 下午开会之前,顾云深看了看露出袖口的手腕,又拉开抽屉,里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名贵手表,以及一串深褐色的佛珠手串。顾云深随意挑了只表戴上,顿了顿,又拿起手串戴上另一只手,才勉强将手腕上发红的勒痕盖住。 阮棠进来送会议提纲的时候看见了,愣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把手串放家里了。” “手表放在家里,手串放办公室。”顾云深说,“你从庙里求来给我保平安的,放在公司里正好,保佑我别被董事会那群倚老卖老的气死。” 第31章 这时的顾云深还会开玩笑,阮棠笑了,棠景意也跟着笑起来。 这个梦做得轻松,棠景意早晨醒过来时也是轻快的,他困倦地翻了个身,把第一个闹钟关了,迷迷糊糊地又闭上眼要睡。 即将散去的梦境濒死般固执地在他脑海中徘徊,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顾云深的脸。他的吻颤抖而灼热,棠景意扣着他的手腕将他翻过去抵在墙边,他顺从地背过了身,骨节分明的手腕上绑了条深蓝色的领带,拧成了细细的绳,紧紧将他缚住。 他就像是一只无力反抗的脆弱鸡仔,被棠景意拎在手间,欺负得脊背都要忍不住躬起。说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带着温热的温度染上了棠景意的指尖,像是求饶,又像是祈求爱怜。 “棠棠……” “为什么……要装作,不认得我?” 第二道闹钟响起,像是异次元被打破,棠景意猛地惊醒,他翻身坐起来,被耳边炸响的闹铃声吓得心脏扑通狂跳。 【怎么了宿主?】007冒出头来,【做噩梦了?】 棠景意依旧怔愣着,半晌,才说道:【……算是吧。】 他揉揉额头,第一时间把闹钟铃声给换了个柔和的音乐,不然就算没心脏病也要被吓出病来了。 007好奇地追问:【梦见什么了?】 棠景意踢开被子下床洗漱,一边刷牙一边想做梦的事儿,忍不住问007:【这段时间我睡觉的时候,你就没检测出点什么不对劲来?】 【不对劲?】007茫然,【没有啊……宿主,是又梦见以前了?】 棠景意第一次做梦的时候就问过007,后来交互式梦境的时候又问过一次,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一问三不知。 他俯身咕嘟咕嘟吐出一口水,认命地放弃挣扎。 不过梦终归是梦,醒来后纳闷了那么一会儿,等到上班的时候就已经全都忘了。而且他们虽然同在一个项目组,但棠景意和顾云深碰面的机会并不多,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更少了。 有时他甚至会忘了公司已经多了顾云深这么个人,等到冷不丁碰上才回过神来,赶紧问好:“顾总。”他拦了下电梯门让他进来,又问,“顾总要去几层?” 顾云深看了眼电梯面板,“跟你一样。” 棠景意收回手。 缓缓合上的电梯门隔绝了外面的噪音,只剩下机器运作的呜呜轻响。 顾云深看着面前反光的电梯门,突然开口问道:“会开车吗?” 棠景意一愣,借着电梯门看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是和自己说话,答道,“会。” “一会儿有什么事吗?” “没有。” 顾云深说:“我有一份文件落在公寓里了,你如果没什么忙的话,就帮我回去取一下。” “好,那您家里钥匙——” 此时电梯门打开,外面等着一堆人,棠景意来不及说完,赶紧先走了出去。又想起来自己不该知道顾云深的公寓在哪儿,又问:“还不知道您家里地址?” 顾云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道:“车钥匙给你用,家里大门换了智能锁,你到了后发消息给我,我远程开门。” 然后他拿出手机,“加个微信,我把定位发给你。” 于是棠景意和顾云深扫上码加了好友,拿着他的车钥匙又下楼了。 顾云深的车在地下停车场有专用位,棠景意一下就找见了。是辆崭新的黑色商务奔驰,棠景意绕车一圈看了下,好像不是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开的那个。 他拉开车门坐上去,按了下启动键,借着亮起的车内灯光,他看见了静静挂在车前的一串褐色的佛珠手串。 棠景意一顿,破碎的梦境碎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伸出手轻轻将它圈住。 这是他还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陪外地朋友去庙里闲逛的时候顺手买来了给他的,上面刻了佛经,说是做法会的时候有加持过。但实际上只是一串普通的木头珠子,别说什么上好的沉香木和黄花梨,估计连檀香木都不是。就只在刚买来的头几个月能闻见檀香,没多久味道就散了。 顾云深没有信仰,他收的时候很高兴,但并不怎么戴。后来棠景意才知道他放在了办公室,放在了这个他每天花的时间比在家时还要久的地方。再后来他们一起出差,阮棠从他的行李箱里找自己的东西,又在夹层里看见了它。 只是一串成本几块钱的木头珠子,顾云深却一直都带在身边。 棠景意摩挲着光滑的佛珠,这手串显然是被人把玩过多年,上面刻着的佛经几乎都被磨平了,珠子的表面也失去了光泽,带着岁月的古朴痕迹,和他的主人一样变得灰扑扑的。 棠景意收回手,捻了捻指尖轻嗅,已经没有任何味道了。 像这样的手串其实可以重新打磨上色,再浸上香味。但它的主人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保留了它最原本的模样。 棠景意垂下眼,默默叹了口气,看着后视镜倒车离开。 顾云深在几个常去的城市都有自己的公寓,棠景意到了地方后发微信给他,智能门锁咔哒一声打开,棠景意探头张望了下里面,倒是熟悉的布置。 他开门走了进去。 公寓不大,当初顾云深还在子公司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这处避开了顾青山耳目给他购置的公寓自然也不是什么豪华别墅大平层,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一百五十平小公寓。如今顾云深调去了总公司,应当是不在这儿长住了,然而摆设一切依旧,大抵是有保洁定期来打扫,干净得纤尘不染。 第32章 棠景意在顾云深指定的餐桌上找到了他的文件,估计是吃饭的时候看着就忘记拿走了。在文件的右上方,还摆着一只棕色表带的石英表,皮质的表带已经旧得泛了白,布满了因长久使用而带来的细小裂纹。 有些眼熟。 不仅梦里见过,现实里的两次碰面棠景意也见过顾云深戴着,这表旧得和顾总格格不入。 他拿起手表,手指绕过表盘在后盖上摸索了一下,触到了记忆中的那串刻字,棠云。 这是当时他拿到了第一笔工资后给顾云深买的生日礼物,这字也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现在再看,这刻字其实有点土,还有点俗,怪非主流的。 棠景意忍不住笑了下,这大概就是旧物的魅力吧。那些他原以为已经淡忘的过去就藏在这些旧物件里,看到一件就想起一些,就比如在去实习后才想起棠青工作的地方竟然就是他和顾云深当初在一起的子公司,继而想起他们曾一起走过无数次的下班回家路,想起原来这就是他们曾同居过的公寓。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拼图一般缓缓合并拼凑成型,倒是挺有些奇妙。 然而时光如流水,回忆也就只能是回忆,仅此而已了。 棠景意默默地将手表放回原位,拿着文件转身离开。 智能门锁再次咔哒一声合上,如今时兴的智慧家居系统在远程操控下熄灭了灯光,电力与燃气自动关闭,独留天花板角落处的家用监控器仍闪烁着红点,无声地运转着。 第15章 因为白天要上班,棠景意便把锻炼的时间改成了晚上的夜跑。傅初霁白天也在工作,有时还要带生病的妈妈去医院检查,他们联系得并不多,倒是晚上的锻炼时间重合了,有时就会开着健身的app一起记录夜跑时长,抽空聊上几句。 这天棠景意正在开会,顾云深要回总公司了,正在进行临走前的总结会议,布置下一阶段的任务。不过后面的事就和棠景意没什么关系了,等到年假结束后他再有一周就要返校,打算趁这周理一理毕业论文的开题,不回公司搬砖了。 棠景意正无聊得哈欠连天,忽然瞥见自己放在抽屉里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傅初霁打来的微信视频,不由一愣。傅初霁知道他在实习,都是发消息联系,连电话都少打。 棠景意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也顾不上许多,抓起手机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公司里没有合适说话的地方,棠景意穿过走廊来到尽头,推开紧急通道的门走进楼梯间里,一边接起了视频。 “傅初霁,怎么了?” 另一边出现了傅初霁的脸,他似乎在打量棠景意所在的地方,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在忙?” “没有,摸鱼呢。”棠景意嘿嘿一笑,又问,“怎么了?” “我捡到一只猫,但是……”傅初霁说,镜头一转切成了后置,他蹲下.身,把摄像头对准了纸箱子里的小可怜,“它太小了,我不知道要怎么……” 那是一只短毛狸花,确实很小,看着也就巴掌大,身上还是小奶猫细小绵软的绒毛,又细又短,被雨水打湿了,可怜巴巴地蜷缩成一团。 “啊……” 棠景意睁圆了眼,凑近了看着,“这猫小着呢,估计才一个月大。” “嗯。”傅初霁说,“我记得之前听你说你也捡过猫,所以想着问问你。” 学校里流浪猫多,棠景意经常随身揣着香肠,看到了就喂一点。有时候跟傅初霁聊到,他也就顺带着提起过之前捡到小久的事情。 大概是宛宛类卿,棠景意看着屏幕里瑟瑟发抖的小狸花,忍不住也多了些怜爱。 “先拿块干净的毛巾给它裹起来吧,这天太冷了。如果身上比较脏,就先拿湿巾擦再用干毛巾。” 傅初霁将手机切成前置架到一旁,动作笨拙地把小猫从箱子里捞出来,他有些不敢下手,动一下就问棠景意一句“是这样吗”。 “对……两只手抱着,轻轻的。”棠景意坐在台阶上指导他,“扯起来毛巾角给它擦擦头顶……眼睛不能用毛巾擦,用湿巾。对,就是这样。” 傅初霁紧张得要命,手抖个不停,只能一边跟棠景意说话分散注意力:“你之前捡的那只猫是不是也是狸花?” “对,长毛狸花。”棠景意说,“也是在冬天。”他凝神一想,忍不住笑了,说,“真是有缘,我记得当初也是二月份的时候捡到的它。不过它运气好些,那会儿只是冷,不像现在,接连下雨好几天了。” “是,我今天回家在楼下垃圾堆看到的,纸箱都湿透了,不捡回来的话估计晚上都活不过去。”傅初霁说,“这猫还这么小,要吃什么?” “有羊奶粉吗?没有的话——” “有,”傅初霁说,起身拿来一个铁罐,“这种行不行?我妈平时喝的。” “可以可以。”棠景意说,“不过你家没有那种小的奶瓶吧?这猫不好喂,或者,嗯……” “有医用的那种针筒,行吗?”傅初霁问。 棠景意一顿,随即说:“行,就是费劲些,得一管一管喂。” “没事儿,”傅初霁点了点小猫的脑袋,“它这么小,估计也吃不了多少。” “这倒是,”棠景意笑说,“先羊奶粉喂着,之后再看情况加点泡软了的猫粮。我当时捡回来那只狸花的时候也是看网上说的只喂羊奶,结果给它饿得不行,后来顾——” 第33章 一时说得顺口,顾云深的名字差点带了出来,棠景意恍惚了一瞬,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和顾云深一起照顾小狸花那会儿。当时小狸花饿得嗷嗷叫,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能黑夜白天地轮流看顾。后来还是顾云深问了他开宠物医院的朋友,才知道可能是饿着了,给添上了猫粮。 “什么?”傅初霁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棠景意干咳一声,“后来问了宠物医院的人,才知道光喝羊奶粉也不够,可以把猫粮泡软了给它吃,回头我把猫粮的名字发给你。” “好。”傅初霁说,“你先去忙吧,不打扰你了。” “没事,不忙。听他们开会呢,也没我什么事儿。”棠景意说,趴在胳膊上看着视频里的小狸花,“小猫起名字了吗?” 这问题没把傅初霁问住,他应该是捡回来后就想好了要把小猫留下来,早已经起好了名字,说道:“叫小酒。” 棠景意一愣:“小……小久?” “嗯,它装在红酒箱子里被我捡回来的。” “唔,红酒的酒。”棠景意慢慢笑了一下,“我之前养的那只小狸花也叫小久,长久的久。” 傅初霁常听他说起猫,但都是用的“当初”“当时”这样的字眼,从未说过现在怎么样,想也知道那猫怕是不在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等回学校了,我会把小酒带去租的房子里养着,你能天天来看它。” “好啊。”棠景意开心地应下,“到时候我给它带点猫罐头,还有逗猫棒。”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棠景意看了眼时间,也不好摸鱼太久,便和傅初霁挂了视频。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正要走上台阶,却听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棠景意一顿,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前拉开门往外看,然而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安全通道的门是不能关的,棠景意刚刚也只是虚掩着。他忍不住皱眉,同事来就来吧,同为摸鱼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跑这么急做什么。 被偷听的感觉不太好,不过棠景意想想刚才和傅初霁好像也没说什么,索性也将这事儿抛到一边,不再管他。 开完会后,其他人先散场了,各部门经理被单独留了下来。 棠青冲棠景意摆了下手,示意他回办公室等他。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小时,棠青被留到了最后,接受一对一的单独询问。 棠青有些莫名,他们这样的后勤行政部门一向没什么存在感,鲜少被留下来单独谈话。这让他忍不住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工作出了什么问题。不过还好,顾云深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问新一年的专项招聘计划。棠青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别说是招聘了,他连这几年公司的员工结构都重新整理分析了一遍,长处和劣势总结得透透的,也算是对答如流。 棠青暗自松了口气,却听顾云深冷不丁问了句:“家里养猫吗?” 棠青:“……?” 他愣神了两秒,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不管顶头上司为什么这么问,显然震惊和沉默的表情都太过失礼。于是尽管棠青的脑子和心里都刷满了莫名其妙四个字,但脸上却还是条件反射地摆好了笑容,“没有,我太太有鼻炎,对这些动物毛过敏的,养不了。” “嗯。”顾云深低垂着头,眼里虚虚地拢了层窗外阴雨天阴翳的光线,捏着文件的指尖滑过磨砂的文件夹,发出一声刺啦的细响,“我有只猫要找领养,没事,随口一问。” 棠青茫然地出了门,他回到办公室,棠景意正歪在他的办公椅里打游戏。见他进来,一下子抬起头:“爸,怎么讲了这么久?”他瞅瞅棠青的脸色,幸灾乐祸道,“怎么了,挨批评了?” 棠青:“……瞎说什么呢。”他走过去拍拍儿子的头,“走,快回家了,你妈还等着我们吃饭。” s市的冬天经过一场连绵不断的飘雨后更是冷了不少,顾云深回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接连出差太过疲累,还是被那个在心中盘旋不定的荒唐念头搅得心绪难平。他在回来的路上吹了点冷风,等到了晚上的时候,竟又迷迷糊糊地发起烧来,陷入了黑沉的噩梦里。 说是噩梦,但环境却是明亮的午后,他和友人倚在露台边聊天。朋友笑着打趣他:“行啊你,把小孩儿护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才让我们见见。” 初秋的风带着些微凉意,却依旧难掩夏末残留的燥热,顾云深的脑袋里混沌一片,有些反应不过来现在是在哪儿,但嘴巴仍张合地说着话,附和朋友的调笑。 “得了得了,”友人叹气,“能让你找到这么个人也算运气,他和阿镜长得像,你能——” “胡说什么!” 猛然拔高的声音让朋友吓了一跳,也让梦外的顾云深猝然回神,他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 “不是因为这个。” 梦境里,顾云深压着怒气,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喜欢他,就只是因为他是阮棠。没有别的。” 朋友愣了半天,“不是,当初不是你说……” 朋友许喆是和顾云深唐镜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是除顾云深外唯一知道他对唐镜执着过的人。倒也不是他自己说的,只是在一次玩笑中没掩饰好才被看出了端倪。 梦境中,顾云深沉默下来。 第34章 而梦外的顾云深却已经是意识到什么,拼了命的要阻止过去的自己开口,然而这注定只是徒劳,一切过去都成了既定的事实,任凭顾云深的灵魂如何痛苦地战栗,也依旧无法阻挡过去的自己继续说道:“我知道……棠棠是和阿镜长得像,当时去认识他,也是因为……” 不,别说了,别说了!! “棠棠只是和阿镜长得像,可他不是阿镜,我知道。” 他不是唐镜,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顾云深从未将他们弄混过。他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他是阮棠。 然而,后面这些话他并没能得及说出口,门外的阮棠便推门而入。 金色的午后在刹那间变成了一出黑白默剧,许喆脸上的表情在看到阮棠的那一刻变得既震惊又错愕,尴尬地匆匆离场。顾云深已经听不见阮棠说什么了,事实上阮棠也并没有说什么——一切事实都是他自己听到的,没有什么多质问的必要。 “棠棠,你听我说——” 梦境内外,两个顾云深同时伸手想要去拉住转身要走的阮棠,却又同时和他错过。 阮棠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他瞪着他,有难以置信的愤怒也有自觉错付真情的怨怼。小孩儿难过得要命,委屈地红了眼眶,却还是强撑着瞪着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滑稽又可笑。 梦境内外的共振仿佛在这个时候达到顶峰,顾云深再次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疼痛,像是从心脏深处泛起的,又像是灵魂被剜了一刀一样的疼痛,剧烈又急促,裹挟着整个人整个灵魂一起坠入无底的深渊。痛的他快要站立不住,不顾一切地要扑过去抱住阮棠,然而却只是再次被他用力推开。 “顾云深,你真让我恶心。” 视野里再次被来自现实的刺目白光笼罩,无数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顾云深茫然地睁着眼,身上还是痛,说不清究竟是哪里疼,只觉得没有一处是好受的。 疼吗?很疼的,可是再怎么样的疼痛,都没有阮棠坠海时被海水淹没的窒息那样疼。 “棠棠……” 顾云深忍不住蜷缩起来,层层沁出的冷汗浸湿了医院的白床单,他攥着被子呜咽出声,含糊地叫着阮棠的名字。 “顾云深!!顾云深!!!” 许喆焦急地拍着他的脸,“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你——”他忽然一慌,“医生!他又开始抽搐了,医生!!” 只是发烧而已,谁也没料到这场高热会这样严重,顾云深昏沉地陷在光怪陆离又支离破碎的梦境里,他在三天后才苏醒过来。在一旁陪床的朋友一跃而起,赶忙按铃叫医生。 说是睡了三天,但其实已经五天过去了,顾云深发着烧在家昏了一天,是秘书联系不上他才自己去的家里,发现了高烧昏迷的顾云深,送去医院。 这是医院,是现实,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就没有阮棠。 顾云深发了会儿呆,撑着床要起来,吓得许喆忙上前扶他,“你才刚醒,又要去干什么?” “猫……” 顾云深喘气,长久不说话的喉咙沙哑无比,他咳嗽了几声,又说:“猫……喂猫,棠棠的……” 许喆:“……” 见顾云深一醒就念着要喂猫,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知道那猫是阮棠留下来的宝贝,更知道如果不是还有这只猫让顾云深挂心,他怕是也活不到现在了。只得耐着性子安抚:“行了行了,王秘每天三次猫粮加罐头三文鱼地喂着呢,饿不着丢不了。” 然而顾云深还是不安分,许喆只得拿了他的手机打开家里的宠物监控给他看,“看,没骗你吧,猫好好的。” 顾云深工作忙,小久早已经习惯了独居,正趴在沙发上舔完爪子舔自己的毛脖领,悠哉得很。 许喆还有事要忙,交代几句就走了。顾云深捧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猫,又退回监控app的菜单界面,排列在最前面的是近期家中有活动痕迹的的地方。他因为工作需要而长住在s市,但在其他几处地方的公寓内也都安装了监控。 顾云深盯着菜单界面看了一会儿,点开第二排的监控设备。 视频画面中,棠景意一边发消息一边推门走进去,高清的监控设备连他手上拿着的手机型号都照得一清二楚。 那个同样在二月的冬天捡了一只长毛狸花,同样给它取名叫小久的青年拿起了他放在餐桌上的腕表,他看着那只表,却也只是“看”而已。既不关心手表的品牌也不在意它的外观,只是看着,而后手指绕过表盘,轻轻抚上了表盘后盖上的刻字。 他像是早就知道那里会有什么,不用将手表翻转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处地方。然后便笑了笑,将手表放回原位,拿着文件转身走了。 监控是个好东西,家里有,公司也有,车上还有前后双摄的行车记录仪。 顾云深收起手机,勾起嘴角轻笑了笑。 没关系,他想要弄清楚的事,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16章 对于打工人来说,年假只有短短7天,着实不算长。 除夕晚上是年夜饭,大年初一就开始和爸妈走亲访友,棠景意脸都要笑僵了,当代i人实在是对亲戚社交敬谢不敏。 而等到年假一结束,离开学也就不远了。开题报告的ddl将近,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勤学苦读起来。棠景意他们宿舍群里讨论的话题也从游戏变成了论文和文献,师门群更是消息成群。同学们很痛苦,被迫在一周内卷起的导师看着大家紧急赶出来的开题报告,更是被逼出了痛苦面具。 第35章 导师:【都给我提前回校!!带上大纲和文献综述来面谈!!面谈!!!!】 于是棠景意麻溜地收拾了行李,提前三天返校。 他回得早,傅初霁却比他回得更早,照例骑了小电驴在校门口等他,将行李放回宿舍楼后就带上棠景意去学生街外租的房子里看新捡的小狸花。 小奶猫长得快,短短半个月时间过去就又大了不少,眼睛上的蓝膜也慢慢褪了,露出原本金棕一样的瞳色。 小猫自小就捡回来养着,亲人得很,不一会儿就和棠景意玩熟了,扑在他腿边绕着逗猫棒又蹦又跳。傅初霁坐在一旁剥柚子,看见棠景意把小猫顶在脑袋上逗它玩,忍不住笑了,又说:“小心点,待会儿挠到眼睛。” “不会的。”棠景意把小猫抱下来,揉揉它的白手套,“小酒这么乖,才不会乱抓呢,是不是?” “喵。” 傅初霁抬头就看见一大一小两双琥珀色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瞧,棠景意抱着小猫往前一伸,“看看,小酒多乖。” 猫儿圆溜溜的眼睛睁着,棠景意的一双桃花眼里也盈了笑,他坐到傅初霁身边,然而简易的小凳矮得有些超出预料,棠景意没稳住身形,往旁边歪了一下,被傅初霁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来,吃柚子。”他把一叠剥得干干净净的柚子肉往棠景意面前推了推。 棠景意也一下睁圆了眼,“你剥了这么多?” 滚圆的桃花眼跟小猫似的,傅初霁翘了下嘴角,说道:“嗯,省得你再沾手。” 柚子的酸甜香味勾得棠景意馋虫都要出来了,伸手就要拿,却又想起来摸完猫没洗手,一下缩了回去。 刚好傅初霁手上有一块剥好的柚子肉,下意识地就递到他嘴边,“给,先吃这个。” 棠景意的眼神看向他,白净的柚子肉就贴在他唇边,酸甜的汁水沾上下唇,淌进齿间。 他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傅初霁一时僵住,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个举动的唐突,却又不知所措,只觉得耳根热得都快要烧起来。 一时间,好像烧得连喉咙都要哑了。 “棠……” 不过棠景意却没想那么多,张嘴咬了过去。 “好甜。” 棠景意喝饮料不喜欢太甜,吃水果却又吃不了带酸的,这样水份多又甜的柚子就刚刚好。 “等着,我去洗一下手!” 他叼着柚子肉飞快地起身跑了,傅初霁低着头笑了笑,又拿过另一瓣柚子继续剥皮。 他们在家吃完了柚子,又点了外卖应付完晚饭,看时间差不多七点了,是和导师约好开组会的时间,便急匆匆地又拿了打印好的论文出门。 导师被他们赶工出来的学术垃圾气得不轻,提前做好了笔记一个个拿着大纲批过去。 棠景意写的是案例研究,跨境并购的题目大方向上没什么问题,就是案例企业不太好,一来是不够典型,二来企业的公开数据中也没有太多有用信息。棠景意有些发愁,公开数据基本来自于财报、企业公告和各个数据库,如果没有企业授权,个人论文很难拿到有价值的内部数据。 说到这儿,林教授笑眯眯地看向棠景意:“不过呢,鉴于小老头我劳苦功高,源达集团的顾总愿意给大家的论文提供部分数据。” 棠景意:“……什么?” “源达集团的顾云深。”导师说,“小棠见过的不是?上次让你送文件碰见的那个人。” 棠景意愣住,他旁边,傅初霁拧起了眉。 “你就把案例公司换成源达的母公司中洲科技,其他的不用大改,具体框架你先研究研究中洲科技三年前的那场跨国并购再去重拟一个。听说你有加顾总微信,有什么需要和他对接就行,记得先把盖了公章的授权书要过来。” 眼见着导师就要一锤定音,棠景意忙说:“这这不太好吧,顾总那么忙,我——” “没事儿,”导师以为他是腼腆,安慰他道,“顾总确实没什么时间,估计会让秘书或者助理跟你联系,别紧张。” 棠景意:“……” “还有,你们几个也是,”导师又对其他人说,“现在内部数据的渠道是有了,你们要换研究题目的抓点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更重要的是——”小老头生气地一竖眉毛,“虽然开题答辩时间在四月底,但是你们这学期末就得开始准备实习了。到时候散到天南海北难联系不说,工作一忙起来估计连自个儿论文题目都不记得,别想着到时候再慢慢写,现在题目定了马上回去改大纲写初稿,下次再让我看见这些——”他再次气得吭哧一声,“——这些废纸!看我不把你们通通拉黑!” 组会一结束,大家马上抱着自己的学术垃圾麻溜跑路。 回去的路上,傅初霁问棠景意:“你认识顾云深?” “呃……不太算吧?”棠景意不太确定地说,“就上次帮老师送文件的时候遇见过一次。还有之前寒假在我爸待的公司实习,顾总是总公司那边的,来视察过。谈不上认识,也就……算是见过。” 傅初霁唔了一声,又问:“那你下学期的实习,也要回去吗?” “不知道啊……” 棠景意一时被问住了,他的事业心全点在任务树上了,乍一问他现实规划,着实把棠景意问得一愣。 第36章 不过短暂的愣神后,棠景意很快反应过来,他转了个身面向傅初霁,背着手笑眯眯地凑近了他:“怎么了,是不是想和我一块儿实习?” 冬夜寒冷,温热的躯体一张口就是一团白雾涌出来,在昏暗静谧的路灯下消散得尤为缓慢。 透过这层似有若无的薄雾,傅初霁看见他笑弯了的眼。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帮他拂去肩头的落下的枯叶。 “傅初霁,你要留在s市吧?” 棠景意知道,傅初霁的母亲身体不好,他得就近照顾,不会去其他城市。 傅初霁点头。 棠景意盘算了一下,“许鑫嘉嘛……他肯定和女朋友一起回去,那就剩我们相依为命了。”他笑说,“那我们可以一块儿投简历,到时候去一家公司,或者去离得近点儿的地方,如果要换地方租房也能分摊点房租。” 傅初霁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冬天的夜总是格外漫长,道路两旁的树木挡去冷风,晚风萧瑟,却并不寒冷。 棠景意畏寒,手脚总是冰凉,出门最喜欢穿羽绒服,厚厚的直接往身上一裹,方便又暖和。傅初霁和他是两个极端,任凭再冷的天也是毛衣套风衣就足够了。可是平时归平时,晚上骑车时风大,棠景意揣了条围巾在包里,出发一起去兼职时给他戴上。 傅初霁不怕冷,但眷恋温暖是人类的天性,没谁会不喜欢。软乎乎的羊绒围巾贴上脖子,被棠景意绕了一圈,围了个时髦的造型。 傅初霁看着他。 “暖和。”棠景意说,又将围巾绕一圈,把傅初霁勒得一咳嗽。 然后棠景意就笑,奸计得逞似的,刺啦一下把自己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高,盖住小半张脸,月牙似的眼睛狡猾得像狐狸。 傅初霁有些无奈,却也不去松那围巾,只是道:“上车吧。” 因为放寒假,棠景意有一个多月没去酒吧兼职了。这会儿再去,经理看见他就堆起笑脸,调侃道:“小棠前段时间不来,我们这儿客人都得少上一半。” 旁边的同事帮腔道:“可不嘛,还有客人找我打听小棠呢。” 其实只是开玩笑,可放在这样的地方和场合,却很容易有一些不好的联想。棠景意倒不在意,傅初霁却忍不住皱眉,接过棠景意手上的酒品说:“你去吧台那儿吧,这些我去送。” 他一贯话不多,可话少和冷脸还是有区别的,混迹酒吧的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来。经理咳嗽几声,和同事们各自忙去了。 棠景意是真对这些无所谓,奈何傅初霁好像总觉得他是好人家的乖小孩似的,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搞得经理对使唤棠景意也有些心里打鼓,奈何客人要求,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道:“小棠啊,二楼的2901包厢你去送一下,小费这个数起步——”他张开手掌比划了一下,“一会儿记你账上。” 二楼是高包,别说只在吧台调酒的棠景意,就是一楼的服务员也基本不上去。 经理一说完就有了个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傅初霁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我去送。” “等等等——”经理忙说,“小傅你先别急,客人指定的要小棠去——” “指定?”傅初霁冷冷地一掀唇,“他当这是什么地方,还指定?” 这确实不太符合规定——但说白了,酒吧这种地方能有什么规定,钱就是最大的规定。 “没关系,我去看看。”棠景意一边洗雪克杯一边说,“那边要喝什么?” “客人说随便你看着点。”经理飞快地说完,丢下这句话后就跑了。 既然是随便,那棠景意也就随便调,傅初霁站在他身边不动,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傅初霁,你看。”棠景意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也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我会说什么——”绕着绕着,倒把自己逗笑了,问他,“对吧傅初霁?” 傅初霁确实明白,他的不放心棠景意清楚,而棠景意不想他事事插手傅初霁也清楚。他们像是都能预判双方下一步要说什么,于是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傅初霁:“……对。” 他不说话了,就站在吧台边,看着棠景意端着托盘上楼。 【你知道谁点的你吗?】007问。 棠景意呃了一声,不怪傅初霁敏感,这种指定……确实有些难言的意味。 【还能有谁。】他嗤笑一声,【一群无聊的客人吧。】 棠景意一手端着托盘,另一手推开门,便看见了稳坐中间c位的陆雁廷的脸。 “晚上好,这是您的酒。” 棠景意俯身将几杯鸡尾酒放到桌上,包厢人不多,拢共就三人,手上拿着一摞扑克。 陆雁廷懒散地倚着沙发,视线随着棠景意弯腰的动作向下移,又随着他直起身而再次上移。 他盯着他的脸。 棠景意抱着托盘,尽职尽责地问道:“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陆雁廷说:“你怎么这么久没来?” 似乎谁都没意识到他会这样直白,陪同在侧的两个跟班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又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洗牌。 “放寒假。”棠景意平静道,“陆少不都调查过?” 陆雁廷支着头笑了下,“你很了解我。” 第37章 棠景意没接茬,继续客气道:“您如果没别的需要,我就先下去了。” “需要。”陆雁廷抬了下下巴,“坐着,陪我聊一会儿。” 棠景意拒绝:“我还有工作。” “我和你们经理说过了。” “是我,”棠景意加了重音,“还有工作。” 关经理什么事,他是卖身了还是怎么的? 陆雁廷一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态度的不端正。青年的冷淡让他有些烦躁,他略略坐正了身子,说:“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一句应有的道歉,却仿佛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右边的红毛手一抖,手上的扑克牌顿时掉了一地。 陆雁廷的眼刀紧跟着飞了过去。 红毛赶紧蹲地上捡扑克,陆雁廷看了眼纸牌,本想找个三缺一的理由,却听门外传来骚乱声。他眉间一皱,刚压下去的躁郁再次涌了上来。 “你朋友倒是关心你,”陆雁廷似笑非笑地说,“送个酒而已,这样紧张。” 棠景意也听见了外面傅初霁的声音,估计是他在上面待得太久,傅初霁怕他出事。 “您没什么需要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棠景意敷衍了一句,转身往外走。 “等等——” 陆雁廷倏地起身,攥住他的手臂。 第17章 “等等——” 陆雁廷攥住他的手臂,棠景意却没什么时间敷衍他,他也怕傅初霁冲动出事,甩了下手想挣开陆雁廷,却被他抓得更紧。 “不许走。” 棠景意的腕骨泛起痛意,陆雁廷却攥得紧紧的,像个争抢玩具的小孩一样拽着他不放。 “你坐下,你今天必须得留下——” 陆雁廷依旧不依不饶,但其实他都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旁边红毛看他的眼神已经算得上的惊恐,然而陆雁廷却仍是执拗地拉着棠景意,他不想让他就这么抽身离开走向另一个人,他不能接受——仿佛他已经这样抛下过他无数次。 从脑海深处涌起的疼痛在刹那间变得剧烈,连带着包厢内昏暗的光线似乎也跟着刺目了起来。陆雁廷几乎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看见一道虚幻又飘忽的侧影。他好像是假的,只存在于他破碎的记忆中;又好像是真的,他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叫他的名字: “陆雁廷你——” “出去。”陆雁廷扭头看向红毛,眼睛里布满血丝,吓得红毛又是一个哆嗦,“出去看着,任何人不能进来。” “陆——” “你坐下,”陆雁廷又看向棠景意,一双眼睛紧盯着他,像是黑夜密林里猝然燃起的烈火,带着苍白的炙热,“我不说第三次,坐下,不然我——” “陆雁廷——你闹够了没有!” 纠缠之间,棠景意越发不耐烦,另一手捏着他的肩用力将他甩开。陆雁廷被他推得踉跄了一步,被脚边的矮凳绊了一下,撞翻了桌上的酒水,得亏被红毛扶了一把再没摔在地上。 007温馨提示棠景意:【宿主,你ooc了。】 棠景意:【……】 这不怪他,实在是陆雁廷的缠人劲儿比起当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下给弄混了,好像又回到那会儿还在一起的时候。 棠景意被折腾烦了,索性转身就走。红毛本能地想拦,还没人能给陆雁廷这样甩脸子。他有心要撑起点气势,可看见被他扶着的陆雁廷都只是发着呆,怔怔地看着棠景意,便也不敢再说什么。 棠景意转身时正碰见傅初霁进来,他暴躁得像一头逮谁咬谁的狼崽子,黑沉沉的眼睛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又紧跟着落向棠景意。 “走了,下班。”棠景意拉过他,往外走去。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电动车没什么电了,傅初霁把车停到立了充电的停车棚里,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给棠景意系上。 “戴着。”他说,“离宿舍还有一段路。” 晚上了,确实挺冷的。 棠景意往围巾里缩了缩,双手也揣进口袋里。 学校里的路不太平坦,有些地方还保留着过去建校时的石板路,两旁的路灯无法顾及到所有黑暗的角落,傅初霁就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 他们一路安静地循着光线往前走,脚步声随着被碾碎的枯叶一同沙沙作响。走了一会儿,傅初霁说:“以后不去那边兼职了。” 棠景意知道他会这样说,忍不住叹气:“怎么的,江大的校门是禁止陆雁廷进来了?” 腿和脑子长在陆雁廷身上,他想去哪儿是他的事,远不是取消兼职就能解决的。 傅初霁:“可是——” “这和兼职没关系,”棠景意说,被冷风吹得鼻子难受,干脆拉高了围巾挡住下半张脸,声音闷闷地说,“是我和陆雁廷的事。” 傅初霁显然并不信,他责任心太强,总习惯性地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又说:“不管怎么样,那种地方——” “我说的是真的。”棠景意说,“傅初霁,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傅初霁觉得,他是应当把这句话理解成宽慰的。可是这四个字由棠景意说出来,听在他耳朵里,却又更像是…… 排斥。 他们每天同进同出,还约着要在一个地方一起实习,就算是放假回家了也时常联系,说上一句亲密也不为过。棠景意知道他许多事,他关心他,了解他,可现在——因为陆雁廷,突然就变成了,和他无关? 第38章 傅初霁不说话了,沉默的路程总是过得很快,他们走到宿舍楼下,傅初霁刷卡开了门,棠景意揣着手走进去,上楼。 许鑫嘉知道他们兼职回来的时间,已经提前洗好澡了,擦着头发笑说:“嘿,我这时间卡得刚刚好。” 棠景意摘下围巾,一边问:“水还是热的吗?” “当然了。” “好。” 棠景意从衣柜里拿了毛巾和衣裤去洗澡,许鑫嘉却直觉一样地从傅初霁的沉默里感觉到些许不对劲——虽然他总是沉默,但是…… 不过对于傅初霁,许鑫嘉一直很难像对棠景意那样放开了开玩笑,便只是默默观察,在傅初霁去阳台收衣服的时候照例过去搭了把手。 衣服收进来,许鑫嘉叠好收进衣柜里,回头就看见棠景意原本空荡荡的椅子上又放好了一摞叠好的衣服。 许鑫嘉:“……” 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眼傅田螺。 棠景意动作很快,浴室的门一开,热腾腾的水蒸气也跟着往外涌,又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棠景意打了个喷嚏,恨不能再冲个热水澡。 “睡衣在凳子上。”傅初霁说。 棠景意探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傅初霁已经帮他把晾干的衣服收好了。 “好,谢谢。” 他又是一个喷嚏,赶紧穿上睡衣。 许鑫嘉看了眼去洗澡的傅初霁,在水声响起后一下窜过去揽住棠景意的脖子,神秘兮兮地问:“棠棠,怎么的,你俩吵架了?” “啊?”棠景意回以茫然的眼神,“没有啊。” 确实没有。 但他也确实感觉到了傅初霁的不对劲。 棠景意洗漱完爬上床,团进被子里玩保卫萝卜。 好累,要休息了。 007:【……你不哄哄他?】 【哄什么哄,我都不知道到底怎么了。】棠景意莫名其妙,【夺大事儿,成年人了,自己消化吧。】 确实,成年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或许又不是真的消化完了,它只是被积压下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等待着未来某一天的集中反噬。 傅初霁醒得很早,他是自己醒的,棠景意的闹钟随即响了起来,但只响了几秒就被按掉,宿舍重新归于平静。 傅初霁睁着眼睛看了会儿天花板,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掀开被子坐起来,凑过去撩开棠景意的床帘。 棠景意睡觉时畏光,床帘总罩得严严实实的。傅初霁撩开一角将脑袋探进去,他隐约记得棠景意说过今天有事情。 傅初霁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起床了。” 棠景意没动,他戴了耳塞,依旧抱着被子侧躺着呼呼地睡着,脸上是一片被枕头压出来的红痕。 白日的光线见缝插针地从床帘的缝隙间涌进去,氤氲昏暗的光线下,好像连侧脸都被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傅初霁张了张口,又叫他:“棠景意……” 他们总是习惯连名带姓地叫对方,棠景意外号多,但傅初霁不像许鑫嘉那样跳脱活泼,一会儿叫他棠棠一会儿叫小景,有时还捏着嗓子叫他小甜甜。 他叫他棠景意,棠景意也管他叫傅初霁。虽然是全名,但傅初霁也从未觉得疏远过,棠景意总是笑着叫他,好像一种他们特有的默契。 可是现在,他又觉得好像这个默契也没那么好了。 傅初霁微微抿唇,又推推他,“棠……棠棠,起床了。” 这一下才把棠景意推醒,他迷瞪瞪地薅下昨夜隔绝了许鑫嘉呼噜声的耳塞,“什……傅,傅初霁……?” “你闹钟响了,”傅初霁说,“早上是不是有事?” 棠景意呆滞几秒,一下子翻身坐起来,赶忙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才舒了口气:“还好你叫我,不然要睡过头了。” 傅初霁问:“要去哪儿?” “去找顾总拿授权书。”棠景意打了个哈欠,“你呢,这么早起?” “……嗯。”傅初霁说,“去跑步。” “行,一起出门吃早餐?” 傅初霁笑了下,说:“好。” 电动车还停在停车棚充电,他们是走路去的食堂。傅初霁似乎已经消化好了,又恢复了正常,路上的时候问棠景意:“昨天许鑫嘉说要在宿舍煮火锅,等下我打车去接你,我们去趟超市?” “好,”棠景意说,“嘉嘉呢,他不一起去?” “他和女朋友有安排,中午才回来。” 棠景意嘴角一抽,“他行程还挺满。” 傅初霁从食堂阿姨手里接过豆浆和烧麦,说:“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这话把棠景意逗笑了,揶揄他道:“听起来你还挺了解?” 傅初霁:“……” 他又不说话了。 这回轮到棠景意嘚瑟了,又背着手凑了过去,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说:“说话呀傅初霁。” 傅初霁:“……说什么。” 他们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棠景意笑眯眯地托着脸看他,“说你对谈恋爱这么了解?” 傅初霁镇定地反问:“你不也很了解?” 棠景意理不直气也壮地挺胸,“我了解那很正常,你嘛……” 傅初霁:“我不正常?” 棠景意嘿嘿一笑,“话也不是这么说……” 第39章 傅初霁不知道这个话题有什么好笑的,但是棠景意却笑得很开心,直把他给笑无奈了,“棠……”他一顿,叫他,“棠棠……” “嗯?”棠景意不以为意,他听习惯了,身边人都这样叫他,“怎么?” “你,”傅初霁说,“很了解?” “那可不。”棠景意轻哼一声,“下次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给你解决得妥妥帖帖的。” 傅初霁:“……” 他倒不是很想要这个。 棠景意和顾云深约的时间是早上9点,位于中心商务区的中洲科技高高耸立,俨然已是一方地标。当初顾云深还是某个子公司的负责人,如今六年过去,顾云深已经一跃而成为总公司的副总。他身边的王助也升职成了王秘,脸上多了些皱纹,笑起来的时候更加深了些许,比棠景意记忆中的形象要圆滑许多。 “来,请进。”王秘推开顾云深办公室的门,“顾总去开会了,一会儿就来,你随便坐。” 棠景意走进去,却一下子和端坐在顾云深键盘上的狸花猫对上了眼。 他倏地顿住脚步,错愕地瞪圆了眼。 “这、这是——” “哦,那是顾总养的猫。”王秘说,“它今天生病了,顾总带去看过医生才回来。别怕,这猫不大理人的,你去沙发那儿坐吧。” 小久歪着头,棠景意走一步它就转一点脑袋,像是向日葵一样,牢牢地跟着他。 棠景意直到坐到沙发上都没回过神来,小久长大了许多,和他梦里见到的一样大。长毛狸花的田园猫基因让它既健壮又敏捷,一身皮毛被养的油光水滑,蓬松得像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 窗外日光正盛,明亮的光线让狸花猫滚圆的瞳孔变成了一条竖线,它盯着棠景意,显得尤为专注和诡谲。 棠景意张了张口,下意识地要叫它的名字:“小……”却还是忍住了,只轻声唤它,“小猫咪?” 狸花猫继续歪头。 它对他棠景意的关注力显然超出了正常猫咪的范畴,不光棠景意震惊,007也惊呆了:【不会吧,这猫难道认得你?】 【不会……吧?】 棠景意也不太确定,他谨慎地环顾了一圈办公室,外面多人间的办公室是有监控的,但顾云深的独立办公室似乎没有。不过也是,谁会在办公室安监控监视自己。 尽管如此,棠景意还是小心地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没有监控,电脑也是关着的。大扇的玻璃窗拉上了百叶帘,隔绝了和外间办公室的联系。 确定环境安全后,棠景意又走回办公桌前,小久还在盯着他。 “小久?”他试探着伸出手,先是用手背靠近,狸花猫凑过脑袋嗅了嗅。但应该是嗅不出来什么……的吧?虽然他一直都是真身穿梭在各个小世界,味道兴许没变,可是这么久了—— 啪叽一下,狸花猫蹭着他的手背躺倒在键盘上,翻出了肚皮。 棠景意:“?!” “喵——”小久抻直了身子叫他,“喵呜——”它两只前爪勾起,抱住棠景意的手臂,再不肯松开。 “小久?”棠景意难以置信地顺着猫咪的下颚摸了摸,“你认得我?” “喵——” 小久熟练地把脑袋拱进他的手掌,叫个不停,“喵——” 小猫咪哪里懂得什么情情爱爱,它只知道从小陪它长大的亲人不见了,一走就是它猫生的半辈子。 【我靠!】007简直叹为观止,【这猫绝对是系统bug,绝对是!!】 棠景意却顾不得回答它,他把小久抱起来,小狸花沉甸甸地伏在他臂弯里,像小时候那样,仰头去蹭他的下巴。 “小久,乖乖,”棠景意抱紧了它,“怎么生病了,顾云深没照顾好你?” 他心疼得要命,可是抱着这十几斤的壮猫,又很难违心地问出“他是不是虐待你”这种话。 【看吧,】007开始马后炮,【有了孩子离婚就是麻烦。】 其实棠景意觉得离婚倒没什么,不能随便死掉是真的。 小久还在喵呜喵呜的叫个不停,爪子紧紧勾住棠景意的衣服,像是怕一松开他就又不见了。 “小久……”棠景意抱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狸花揉了又揉,忍不住叹气,“怎么这么委屈,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只是……”他顿住,又觉得跟一只猫没什么可讲的,只能叹气,“小久,以后——” “喵嗷——” 小狸花的夹子音突然变的粗犷,棠景意不知道它在表达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肯定挨骂了。 “乖乖,我总不能把你偷走……”然而他也很为难,“当初虽然是我把你捡回来,可你现在已经是顾云深的猫了——” “喵嗷——!” 小猫咪又开始骂脏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棠景意忙止住话头,“这可怎么办……”他忍不住惆怅,总不能真把猫偷走,要是出钱买嘛…… ……顾云深会同意才怪。 棠景意把猫咪放回桌上,小久蹬着两只后腿站起来,前爪还是勾着他的衣服不撒手。 “乖乖,”棠景意给小猫顺毛,“顾云深对你不好吗?”他点了下小猫的粉鼻头,“他不喜欢我,连带着你也不喜欢了,嗯?” “喵嗷——” “我是真的没办法带你走,”他把猫咪爪子握在手里,“以后我尽量多来看你,好不好?” 第40章 小猫不同意,可是小猫没有办法。 王秘随后送来了盖章好的授权书,歉意地解释顾总没空,暂时来不了。 棠景意乐得不用见他,拿了文件就要走。临出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小久还是踩在键盘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喵嗷——” “稀奇了,”王秘笑说,“这猫不常叫的,今天倒是有兴致。” 棠景意:“……” 一听这粗嗓子,肯定是在骂他没跑了。 王秘将棠景意送进电梯,回到办公室时便看见顾云深也回来了。 他有些诧异,迎上前道:“顾总——” “他走了?” “是,文件已经给他了。” “嗯。”顾云深说,“他看到猫了?” “呃……”王秘书被这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又笑说,“嗯,小棠和猫有缘呢,我看小久挺喜欢他。” “嗯。”顾云深走进办公室,“早上我有事,不想任何人打扰,有事你处理。” “好的顾总。”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顾云深走到办公室后坐下,他拉开左下角的柜子,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只亮着红光的录音笔。 小久也跟着探头看,顾云深直起身时正对上它的眼睛,他笑了笑,伸手要摸,小久端坐着让他摸了几秒钟,以示对投喂者的尊重。 “……是他吗?” 顾云深捏着录音笔,像是在问小久,又像是问自己。 他摸得太久,小久没什么耐心地偏了头躲开,耳朵不高兴地往后一撇。 有的时候,顾云深很想相信自己的直觉。可是大多数时候,他却又不敢去相信,既不能承受棠棠回来了却不愿和他相认的事实,也无法承受认错人的后果——尽管长相相似感觉相似,可是棠棠已经死了,顾云深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他死在他面前,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坠入深海,连尸骨都不肯留给他。 如果他认错了,如果棠棠知道他将别人认做他,该有多生气。 顾云深捏着录音笔沉默许久,直到手心都要沁出汗来。半晌,他深吸了口气,按下播放键。 第18章 对冬天来说,吃火锅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 许鑫嘉女朋友是川省人,给他们带了当地正宗的火锅底料来,辣得棠景意涕泗横流,通红了眼睛被许鑫嘉哈哈大笑地一把揽过去:“只是没有女朋友而已,别哭啊小甜甜。” “……”棠景意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滚!” 傅初霁把他拉出来,开了瓶冰可乐塞进他手里。 “喝点可乐,我们收拾下宿舍,下午还得上课。” 他们是坐地上支了个小桌子吃的,要收起来也容易,傅初霁去洗锅,棠景意擦桌子擦地,许鑫嘉收垃圾,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一吃饱就犯困,”许鑫嘉瘫在床上打哈欠,“下午都不想去了。” 棠景意也困,嘟囔道:“不行,下午是导师的课,必须得去。” “哎,你那论文数据怎么样了?” “授权书拿到了。”棠景意说,“不过得去他们公司连内网才能看数据,怪麻烦的。” 傅初霁问:“直接拿经过模糊处理的数据也不行?” “不行。”棠景意又是一个哈欠,“算了……别人给的东西,别人说了算。我先捋一捋框架,到时候一次性去给他搞定。” “嗯。”傅初霁说,截住许鑫嘉还想开口的话头,“不早了,睡吧。” 棠景意拿过床头的耳塞塞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下午就三节课,临近下课的时候棠景意正刷着美团选外卖,下课铃一响就拎起书包要走,却听导师叫他:“小棠,你过来一下。” 棠景意应了声好,随即对傅初霁说:“你们先回去吧。” “不着急,我在外面等你。”傅初霁说。 “我得取快递,”许鑫嘉说,“你们有没,我一起取了。” “有有有,”棠景意连声说,“我把取件码发你。” 他截图了取件码给许鑫嘉发过去,一边在脑海里回想最近应该没什么事儿才对,乍一被老师点名竟然还有点对于未知的小紧张。 “小棠,”导师和颜悦色地开口,“最近在找实习了吧,有什么想法吗?” 棠景意说:“暂时没什么特定目标,就是先海投面试着。” 虽然学校只规定了半年实习期,但工作经验自然是越多越好,尤其是对于金融这种行业来说。并且从投简历到筛选再到1-3轮的面试也得费不少时间,基本上得现在开始准备了。 “都往什么方向投?” “上市公司多一些吧,”棠景意估摸了一下,“券商和基金公司门槛太高,而且工作强度也比较大,目前可能不太够得上。” “小棠,是这样。”导师斟酌着说,“顾总中洲科技的证券部需要实习生,他来问我的意见。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实习机会,刚好,你之前也在他们子公司实习过,和顾总彼此都比较熟悉。所以综合考虑下,我和他推荐了你。” 没想到又会听到顾云深的名字,棠景意一时愣住,“我……”他张口结舌,试图拒绝,“老师,但是,我可能……” “我知道,咱们学金融的,上市公司不算首选。”导师温和地说,“但一个是,你也知道,金融行业门槛高,一挑学历学校二重实习经验,你没几份像样的实习积累,根本申不到头部券商的正式实习。二来,顾总的源达集团也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上市公司,它的集团版图横跨多个行业,母公司中洲科技一直以来都是科技行业的龙头,底下也有几家负责金融科技的子公司准备上市,如果能参与ipo筹备工作,对之后从事证券行业的相关工作也很有帮助。” 第41章 棠景意默默地听着,有些无奈,其实他对于证券公司也就是所谓的投行倒没那么执着。当初他曾经借着顾云深的关系去体验过一段时间,那地方996绝对算福报了,工作强度差点给他整猝死,是绝不想再去第二次了。原本就是打算找个像样的上市公司干着就行,他也知道导师也确确实实是有为他考虑,只是,对于顾云深,他实在是…… 见棠景意不说话,导师又安慰道:“咱们实习的时间长,多尝试一些行业不是坏事。实习嘛,不是签卖身契,你去试一试,如果觉得不行,或者到时候申到了更好的工作,就告诉我,我帮你和顾总说离职。” 导师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棠景意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得点头同意。 “顾总的意思是近期就可以开始了,没课的时候挑几天去就行,就在本地,离得也不远,线下和远程相结合。正好,去了可以抽空写写论文。”导师慈眉善目地道,仍不忘薅顾云深羊毛,“有什么不会的想知道的就问他,随便问,咱可不能给他打白工。” 棠景意:“……好的。” “行,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回去吧。” 棠景意默默叹了口气,拎起书包出门。傅初霁在走廊上等他,许鑫嘉也已经取完快递回来了,给他们一人带了个烤红薯。 “怎么说了那么久,”许鑫嘉问,“聊论文了?” “不是。”棠景意边走边说,“顾总公司缺实习生,老师让我去干一段时间。” 许鑫嘉震惊地瞪圆了眼:“嚯!不错啊,天上还真掉馅饼了?” 傅初霁剥着红薯的手一顿,他抖了抖袋子将剥下的红薯皮装好,用塑料袋垫着热乎乎的红薯递给棠景意。 “趁热吃。” 红薯被冷风吹了一会儿,刚好不至于烫手,棠景意低头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口感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说:“反正就是没课的时候打打零工帮忙而已。刚好趁这点时间把论文写了,之后再换别的实习。” “要干得好直接转正也行啊,”许鑫嘉说,“源达集团那么厉害,你又是去的总公司,能留下当然要留下了。大型的券商银行基金那些……说真的,如果不是本硕双985连简历初筛都过不去。咱学校倒是还行,但就算过了初筛也还是干不过人家清北复交,别说实习的面试了,就连笔试都难捞,更不用说转正。” 他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能进总公司多好啊,棠棠,小景,小甜甜,”他嬉皮笑脸地扒住棠景意,“苟富贵勿相忘,哥们儿,以后发达就靠你了。” 许鑫嘉一贯是大大咧咧的跳脱,棠景意被他逗笑了,“一定一定,我是真不在那儿久待,到时候要是还缺人,我就给你内推过去。” 许鑫嘉一下高兴了,另一手揽过安安静静剥红薯的傅初霁,开始比比划划地规划起来:“行啊,那咱们不如一起,拖家带口攻占中洲科技!你说呢老傅?” 傅初霁被他勒着脖子,不太舒服地往外撇了下头,说道:“要是正经申请实□□部估计是进不了,分公司还行。” “对,咱知足,分公司就行。”许鑫嘉笑嘻嘻地说,“你之前申请的是不是就是分公司?” “嗯。”傅初霁说,“总公司我没投。” 棠景意瞅他一眼,再次在心里叹气。因为那儿有顾云深,所以他也没投总公司。结果还是阴差阳错,被导师揪了过去。 要说这命运,一人愁自然有一人欢喜。 顾云深睁着眼睛,在清晨的第一个闹钟响起时就将它按掉,翻身起床。 其实每天出门上班前都是一样的流程,按部就班的洗漱和换衣,但他今天做得格外仔细。房间的衣柜里也挂好了提前熨好的衬衫和西装,顾云深对着镜子一颗颗扣好纽扣,系上深蓝色的菱格纹领带。他细致妥帖地将领口和袖口的每一处褶皱抚平,戴上深棕色表带的石英表,在柜子前犹豫片刻,又拿出木质香的香水喷了喷。 做好这一切后,顾云深走到猫窝前,将小久晃醒。 狸花壮士这几天脾气格外差,谁也不搭理,连对投喂人最后那点允许抚摸的尊重都没了。别说伸手摸它,就连顾云深路过都能被哈上一口,如今一大早被他吵醒,更是暴躁地一爪子拍了上去。 “小久,”顾云深点点它的脑袋,“不想见他吗?” 狸花猫又是猛哈一口气,扭头扒拉几口猫粮,在顾云深拿来航空箱后甩甩尾巴,埋头钻了进去。 于是这天一大早,顾总和保洁阿姨同时上班了。 外间助理办公室的灯还没亮,顾云深就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小久困倦地团在桌子上补眠,耳朵尖时不时一颤,依旧敏锐地捕捉着外界动静。 王秘来了后看总裁办公室灯亮着,以为是保洁在打扫,他走过去正要叫保洁收拾一下走廊,却见是顾云深在里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准确的说——是盯着门口看。 王秘少有的结巴了:“顾、顾总?” “嗯。”顾云深说,“几点了。” “六点半,”王秘有些茫然,“您……” 还有一个半小时。 “没事了,出去吧。” 王秘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一脸茫然地转身走了。 当短短胖胖的时针指向数字8时,顾云深透过纤尘不染的玻璃隔断,终于看见了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第42章 顾云深闭上眼,他仿佛能从脑海中看见棠棠走过来时的样子。他穿着加绒卫衣,单肩背着包,显得稚气又活泼。棠棠会走进办公室,在没人的时候扑上来抱住他,一边叫着顾云深一边笑着仰头去亲他。 可睁开眼后的现实,却和脑海中想象的不太一样。 天气慢慢变暖,不需要穿羽绒服了,但棠景意一贯犯懒,还是图方便地套了件卫衣。他依旧单肩背着包,走来的步伐却不紧不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是平静的,和办公室里其他任何一个上班族无异。 棠景意在门外停下脚步,办公室门敞开着,顾云深就坐在里面。他敲了敲门,礼貌道:“顾总。” 他迎着光站着,顾云深毫无保留地看见了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变化——那就是没有变化。 他看着顾云深,客气又疏离地笑,好像面对的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不是喜欢的人,甚至于,连厌恶都没有。 顾云深怔怔地看着,禁不住恍惚出神。他想起去年自己和棠棠在江大时的那次偶遇——他想,如果当初棠棠在见到他时有表露出半分的异样,他会更早认出他来。 ……但是,或许,那就是棠棠所不希望的发生的。 “请进。”顾云深说。 小久被他们吵醒,先是鼻子嗅了嗅,然后一下子跳下桌子,娇气地喵喵叫着朝棠景意走了过去,蹭着他的腿翻出肚皮躺了下来。 其实棠景意最先看到的就是小久,哪儿能指望猫咪藏住什么事儿,它才不管那么多,高兴了就要撒娇要摸要抱。棠景意低头看看猫又看看顾云深,一时间有些尴尬。 “摸摸它吧。”顾云深轻声说,“它喜欢你。” 他喜欢你。 摸摸他吧。 棠景意就顺势蹲下来摸了摸,他不知道顾云深怎么又带小久来了,担心是上次生病还没好,于是问出了上班第一天的第一句话:“我们公司,可以带宠物上班?” “嗯。”顾云深说,一句“要留下吗”差点脱口而出,好险忍住了。他垂下眼,说道:“猫比较黏人,带着上班也放心。” 棠景意试探着问:“黏人?是生病了吗?” “没有。”顾云深说,事实上,上次带小久来也不是因为生病,是他刻意为之罢了。小久被他照顾得很好。 “只是比较黏人。”他解释。 黏人? 棠景意戳了戳小久的粉鼻头,好家伙,上次还对他依依不舍的,这会儿就黏上顾云深要跟他上班了。 渣猫。 棠景意站起身,在顾云深对面坐下。 “顾总,我是江大金融专硕的学生,棠景意。” “我记得。”顾云深说,嘴唇动了动,“棠……” 棠景意笑了笑说:“您叫我小棠就行。” 他泰然自若,落落大方,当真是一丝异样也没有。 顾云深却笑不出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和表情,棠棠聪明又敏锐,但凡他有半点异常,棠景意一定会看出来。 会看出来,然后离开他,再不肯见他。 光这么一想,顾云深就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仿佛有无数根银针顺着呼吸刺进肺腑,刻骨疼痛。 他无暇去思考棠棠为什么会换了个身份重新回来,但说实话顾云深也并不在意,不管是转世投胎还是其他什么都好,不管是人是鬼是妖,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他身边—— 可是,当真正面对棠棠的时候,顾云深却又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看得开。他不明白,就算恨他也好,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将他当做陌生人,好像过去的爱意和甜蜜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紧攥成拳,抑制不住地开口:“小棠,和我一位朋友长得有些像。” “是吗,”棠景意还是笑,“真巧。” 他知道。 顾云深这样了解他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几乎是立刻就从他波澜不惊的笑容里看出了答案,棠棠想过他会这么问,他知道他忘不了他。然而他却甚至懒得去编一个像样的回答,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真巧。 顾云深盯着棠景意,他差点要忍不住说,那不是朋友,是他的爱人。但如今这样的身份和场合——作为顾总和实习生,有些字眼显然并不适合在这里用。 所以对于棠景意的真巧,他也只能扯了下嘴角,轻轻应了声,“……是啊。” 棠景意体贴地谅解了他的走神——长得像嘛,难免的。他从书包里翻出自己打印好的课表递给他,说道:“顾总,这是我的课程安排,公司这边需要我什么时候来?” 一张薄薄的a4纸在此刻仿佛成了能够暂时供顾云深掩蔽和休息的护盾,他低下头,借此掩去眼神里涌动的情绪,疲惫地闭了闭眼。 顾云深已经提前看过课表,所以这时并没有思考太久,他笑了笑,问道:“周一周二上午和周四下午,好不好?” “行。”棠景意答应得干脆。 “我带你转一转吧,”顾云深放下课表,站起身道,“这是总公司,你还没来过。” 棠景意也跟着起身,顾云深回头看他一眼,又道:“包先放着,一会儿回来拿。”他伸出手,像他们还在一起时候的那样,习惯性地要去帮棠景意提东西。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棠景意一愣,顾云深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唐突,他轻咳一声,说道:“包里还有电脑,放外面不安全。给我吧,我先放里边休息室里。” 第43章 “谢谢,麻烦您了。” 顾云深放好书包,将小久也抱进了休息室,狸花壮士轻巧地跃上沙发,懒洋洋地在书包上趴了下来,抖了抖耳朵继续打起瞌睡。 总公司很大,30层办公楼+5层食堂+2层休闲区,棠景意跟着顾云深走了一会儿,更加深信顾云深如今是越发爱显摆了,怕是想带他在每层楼都逛个遍,要是逛遍这三十多楼估计都该下班了。 “顾总,”他忍不住说,“今天有什么工作要做吗?” “没有。”顾云深说,“我们公司不忙的。” 棠景意:“……” 信你个鬼。 顾云深刷卡走进电梯,借着按楼层的时候,从电梯门的反光里贪婪地凝视着他失而复得的恋人,“棠……小棠,”他看得失了神,险些叫错称呼,匆忙改了口,“学校课业忙吗?” 棠景意刚一路甩着新拿到的工牌,给绳子拧打结了,此时正低头解着,头也不抬地道,“还可以,这学期课程不多,不太忙。” “之后想去哪儿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棠景意抬起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问到工作,他被问烦了,面无表情道:“考公。” 顾云深:“……” 今天早上没什么别的安排,主打一个熟悉环境和证券部的业务和同事们。顾云深始终陪同在侧,等到结束后又和棠景意一起回休息室拿书包,他小心地把握着分寸,在棠景意进去后借口有事走到了外间的助理办公室,好让他和小久单独待一会儿。 等到棠景意出来后,顾云深注意到他的书包都被抓得起毛了。 “到饭点了,”他说,尽量让自己的邀请显得不那么急切,“要试试公司的食堂吗?” “不了顾总,我约了朋友,改天吧。” 顾云深一顿,而后道:“好,我送你出去。” 见棠景意又要拒绝,他笑了下,说道:“今天你刚录入人脸信息,工牌还刷不了,我送你去电梯口。” 顾云深帮棠景意刷了电梯下楼,在电梯门关上后又按了另一辆电梯,快步下到某层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那里刚好靠着街道。 “开门。”顾云深飞快地对外面的行政说。 “顾总,您是要开会——” 顾云深加重了语气:“马上开门,我要用。” 行政赶紧给开了门,顾云深三两步走到窗户前,正看见棠景意走出中洲大楼。他步伐轻快地走向一个立在树下的年轻男人,在看清那人的脸后顾云深目光一凝,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棠景意绕到了傅初霁身后,拉开他背着的猫包拉链,从里面抱出一只小狸花猫来。 顾云深看见棠景意脸上扬起的笑,那是一种全然放松的状态,和面对他时的客气疏离截然不同。 棠景意将猫抱在怀里,傅初霁也凑过去,他离得很近,而棠景意丝毫没有抗拒的意思,和他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顾云深攥着窗帘沉默片刻,他回到休息室,一开门小久就从他腿边往外窜。顾云深知道它想去找谁,他没有阻拦,小久在办公室绕了一圈找不到人,又开始扒拉办公室的门要出去。 顾云深走过去,在它面前蹲下。 小久敌意地拱起脊背,其实顾云深知道小久一直就不喜欢他——或许猫确实要有灵性些,它仿佛知道是谁将主人逼走的,自棠棠不在后,小久对他再未有过什么好脸色。 被抛弃的一人一猫无声地对视,半晌,顾云深伸出手。 小久一下子炸毛,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上去。 小猫只是撒火,虽说从小被棠棠当儿子养给惯坏了,但猫太子其实有分寸得很,并不怎么疼。顾云深用小久喜欢的方式摸了摸它,熟练地将它安抚好。 “知道吗,”他捻捻小猫咪的耳朵尖,“爸爸有别的猫了,也是只狸花。” 小久听不懂,顾云深其实也不是对它说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得把他抢回来。”他轻挠小猫的下颌,唇畔牵起了笑,轻声问它,“你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没关系。”顾云深自言自语,“他总归是舍不得你的。” 他看着兀自舔毛的小久,恍惚间意识到,或许被抛弃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而已。 棠景意和傅初霁带着小酒去宠物医院打了疫苗,又在外面吃了顿烧烤才回傅初霁租的房子里。棠景意还是一吃饱就犯困,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裹了被子滚到床上。 傅初霁把小酒放回客厅里,关好门窗放上猫粮,也跟着回到房间。 棠景意正在玩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傅初霁关上灯,拉好窗帘。 “好黑。”棠景意咕哝了一句。 傅初霁循着亮光走过去,也跟着躺下。 棠景意来了后他就在网上多买了一张单人床,原本是分开摆的。不过这房间本来就不大,开空调暖气的话棠景意睡的位置就会吹到风,不太舒服,索性就挪到他那边拼在了一起。 “冷不冷?”傅初霁问,和棠景意面对面躺着,“要不要开暖气?” “不用,”棠景意说,掩嘴打了个哈欠,“盖被子就够了。” 傅初霁贴了下他的手背,棠景意一顿,视线从手机屏幕里胖乎乎的萝卜移向他。 “有点凉。”傅初霁说。 第44章 【哦豁。】007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怪叫。 “嗯……还好,躺一会儿就好了。”棠景意退出游戏,他将手机盖下来,房间内一下子恢复了黑暗。 其实原本不是那么暗的,只是知道他睡觉不习惯光线太亮后,傅初霁就把房间里的窗帘换成了深色绒面加厚版,拉上后白天和晚上没区别。 “很累吗?”傅初霁问,“波比都不要了。”他在说被中途抛弃的保卫萝卜。 单人床本身并不宽敞,拼在一起后也大不到哪里去。一片漆黑中,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棠景意能感觉得到傅初霁正看着他,他的目光就和他本人一样清浅单薄,却极富存在感。 “不累,就是有点困了。”棠景意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早上不忙,什么也没做,就是跟着顾云深熟悉了一下公司。” “好。”傅初霁说,“那睡吧,好好睡一觉,晚上还要去兼职。” 在棠景意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傅初霁已经结束了对话,没给他做出任何反应的机会。只是抬手掖了掖被角,盖过棠景意的肩头。 “午安。” 007:【哦豁——】 【闭嘴!】 棠景意闭上眼,按捺下一声轻叹:“……午安。” 调酒师的兼职一如往常,只是经过那天陆雁廷的事情后,同事们看棠景意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微妙。大学生—— 棠景意太懂这些想法了,单纯看热闹的有,或羡慕或妒恨的有,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生活不如意,而格外希望把别人拉到和自己一样的水平,好证明别人没那么好,自己没那么差。 更不用说,今天陆雁廷直接包下了吧台所有的位置。在几乎满座的酒吧里,只有他一人坐在了棠景意面前。 棠景意面色如常,他低头擦拭着吧台,一边问道:“陆少想喝什么,饮料还是酒?” 陆雁廷眼睛微眯,他手臂支着桌面,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还是鸡尾酒,你看着调。” 棠景意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量酒器倒入极少量的龙舌兰,混进一大杯桃子汁里。 陆雁廷看他熟练地甩杯摇酒,说道:“多加点酒。” “我记性不太好,”棠景意说,“陆少上上句话说什么来着?” 陆雁廷:“……” 棠景意抬眼看他。 “……”陆雁廷本来不想回答的,可棠景意看着他,陆雁廷又不想让他感觉自己被忽视,只得干巴巴道,“……你看着调。” 棠景意收回视线,往雪克杯里加进冰块和浓缩茶汤,又是一顿猛摇。 最后的成品与其说是鸡尾酒,不如果说是一杯果茶。只在入口时有些辛辣,然后便是清爽甘甜的果香味和茶叶的清香。陆雁廷轻轻抿唇,冰凉顺滑的液体在舌间蔓延开,唇齿留香。 他又喝了一口,撑着桌子倾身上前,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喝不了酒?” 棠景意把调酒的杯子放在水池里冲洗干净,头也不抬地道:“陆少上上上句话说什么来着?” 陆雁廷:“……” 他正要说话,余光瞥见旁边有人走了过来。陆雁廷忍不住皱眉,自从他坐这儿后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别来打扰,至于不长眼睛的—— “这边酒还够用吗,”傅初霁走到棠景意身边,“有没有要补货的?” “唔……”棠景意一一清点了面前的玻璃酒瓶,“够的,今天用得不多。” 当然,这么大个吧台就坐了陆雁廷一个人,能喝得了多少。 “嗯,”傅初霁应了一声,“喝奶茶吧。”他从外卖袋里拿出一杯饮料放到桌上。 见棠景意刚洗完杯子手还湿着,傅初霁又帮他插上吸管。 陆雁廷看得碍眼至极,他又猛灌了一口鸡尾酒,冰凉的酒液勉强安抚了些烦躁的情绪。他放下杯子,玻璃的杯托磕上大理石台面,发出一声脆响。 陆雁廷和随之望过来的傅初霁对视,不冷不热地道:“怎么,一张桌子还得两个人收拾?” 陆雁廷知道这是棠景意朋友,然而这正是让他心烦的地方。更何况从小到大他肆意嚣张惯了,还没谁有那个本事能让他收敛脾气。事实上——只是一句嘲讽已经是他克制后的结果了。 傅初霁放下抹布,平静道:“是,怎么了?” 陆雁廷:“……” 他气得一梗,索性起身绕过吧台走了过去,“行,你走,我来收。” 傅初霁平时拿捏得极好的分寸似乎在这种时候尽数失灵,他并不打算让出位置。最后还是棠景意推推傅初霁的手臂,说道:“你先去忙吧,我这儿没什么事。” 傅初霁回头看他,陆雁廷这人让他不放心,他当然是担心棠景意的——不过,似乎又不只是担心而已。其实他知道棠景意自己能应付得来,他们两个或许之前还认识,毕竟那天,棠景意可是对他说—— 与你无关。 傅初霁又看向陆雁廷,如同看什么豺狼虎豹的眼神让陆雁廷越发不快,“你——” 傅初霁面无表情地略过他走了出去。 陆少不常被无视,但这种情况下的无视他可以接受,他挽起袖子站到棠景意身边,当真要帮忙似的问他道:“要做什么?” “洗杯子。”棠景意指了指水池。 于是陆雁廷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杯子,棠景意端着奶茶坐到一旁的高脚凳上,咬着吸管吸溜了几口。 第45章 在角落里偷摸观察的经理目瞪口呆,棠景意不以为意,反正陆雁廷又不是第一次帮他洗杯子了。 富二代的本质多少带了点抖m。 陆雁廷仔仔细细地把杯子一个个洗净擦干,这种他连独身在外留学都没干过的家务活儿,如今第一次做起来竟然还有些熟练。 ……熟练? 陆雁廷动作一顿。 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他朝棠景意看过去。 酒吧的灯光摇曳又喧嚣,唯有吧台边有一盏固定的光源。棠景意就坐在昏黄而迤逦的光晕中,他眉眼低垂,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压下一片阴影,显得落拓又冷淡。 陆雁廷看得几近失神,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似乎也有个人曾在灯火阑珊处回望他。他的面孔模糊不清,但陆雁廷却仿佛能够感受得到他的注视,不柔软,甚至不温和。他就这么立在那里,被光线映照着的琥珀色眼睛亮如琉璃,虚幻地拢着一层浅淡的眸光。 他叫他: “陆雁廷——” 像是只有一道声音,又像是某种跨越时空的音波共振,让整个世界都震荡出无形的声波。 陆雁廷瞬时头疼欲裂。 “陆雁廷?” 有人扶住了他的手臂,陆雁廷撑着桌面,只觉得好像有千万根银针顺着太阳穴往里扎,痛得连呼吸都要止不住发颤。 “……没事。” 奇异的是,陆雁廷此时的情绪居然稳定得出奇。他笑了下,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勉强压下因疼痛而颤抖的唇角。 棠景意皱眉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过敏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这里,都红了。” “不是。”陆雁廷说,他庆幸自己还能从火车过境般的耳鸣声中听见棠景意的声音,“只是水有点凉。” 棠景意:“……” 这狗东西最好是还和以前一样,知道自己带着过敏药去酒吧。 陆雁廷是知道自己记忆出了问题的。 他记得那场车祸,记得那接连数天的昏迷和手术。醒来后他抓住身边人的手,急切地想要询问什么。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隐约间,陆雁廷意识到自己可能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像是一句话在嘴边却死活想不起来说不出口,难受至极。可家人朋友却安慰他,那只是止痛药用多了带来的错觉而已。 陆雁廷什么都没说,休养好了出院回家后,他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许多东西都被动过了。家里物件摆放的次序不再按照他的习惯来,放得乱七八糟。这样程度的混乱,不像是有人翻找,倒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可家里有什么可掩盖的呢,这又不是杀人现场。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谁和他同住在一起过。为了清除掉房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从两人居恢复成为一人,家中的物品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动。 他和别人同居过?而且家里应该还不同意,而他又太执着,所以才选择对他隐瞒这段记忆? 陆雁廷为这个认知错愕许久,他脑补出了一个虐恋情深的故事,觉得滑稽,咧嘴想要笑,然而脸上却泛起凉意,他呆呆地伸手摸了下,摸到一手的泪水。 看来他是真的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陆雁廷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又觉得生活里的每一处角落、白天黑夜的每时每刻,都充斥满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每一个转念间的想法,每一个无意识的举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失神,都在告诉陆雁廷,他不只是单纯的遗忘了某个人,更是遗失了自己灵魂的某一部分。 可周围的所有人都对他讳莫如深,不管是朋友还是下属,都像是受到了某种警告,谁也不敢对他开口。 他只能靠自己。 心思百转千回间,陆雁廷说:“我好像是过敏了。”他看着棠景意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你有药吗?” 棠景意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陆雁廷对酒精过敏,自小就是这样,一喝就浑身发红。症状不算严重,喝了酒吃点过敏药就行;不吃也没事儿,休息一晚上就好了。但过敏这种事,本身就是可大可小,严重起来窒息休克也说不定,所以他但凡出来玩,都习惯随身带过敏药。 “我怎么会有。”棠景意随即否认,“你自己叫跑腿去药店买。” “那怎么办,”陆雁廷叹了口气,在高脚凳上坐下,一副无力的样子,“我忘记那药叫什么了。” “……”棠景意说,“你死了算了。” 陆雁廷笑出了声。 棠景意放下杯子,一边拆着脖子上的制服领结一边往外走,陆雁廷叫住他,“你去哪儿?” “下班。”棠景意头也不回地说。 酒吧出入口很多,离开的时候棠景意领着傅初霁走了另一个楼梯,避开了堵在酒吧门口的陆雁廷。 天气慢慢变暖了,但晚上时风还是不小,骑车时尤其要冷一些。回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段夜市,沿街边上有卖烤红薯的小贩,傅初霁停下车买了一个,回手递给棠景意。 棠景意下意识伸手接了,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什么?” “暖暖手,等凉一些就能吃了。” 棠景意说:“我不——” “刚才奶茶都没喝多少,”傅初霁的声音混杂着风声,模糊又清晰,“饿了吧,胃空空的,就不爱喝冰的。” 第46章 棠景意捏着塑料袋不说话,他没想到傅初霁连这都留心了。 只是一个烤红薯而已,或许并不特别,但足够特殊。 这并非棠景意的本意。 “……我不饿。”他小声咕哝,没有解那袋子。 傅初霁垂下眼,没说什么,继续骑车上路。过一会儿,他又停下来,买了一根烤玉米。 “这个给许鑫嘉。”傅初霁把装着玉米的塑料袋挂在车前,回头看了眼棠景意,又说,“快吃吧,一会儿红薯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到,好像棠景意和他计较这个,会显得太矫情,太自作多情。 “嗯……”棠景意说,“你不饿吗?” “饿,不过我不爱吃玉米。”傅初霁说,“我也喜欢吃烤红薯,等下你要不要分我一口。” 棠景意:“……这话问的,我还能拒绝?”他痛心疾首地说,“那显得我多丧良心!” “怎么会,”傅初霁的声音里带上笑意,“你永远可以拒绝我,棠棠。” 第19章 【你永远都可以拒绝我。】 弦月高挂时,棠景意被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再次拉入久违的梦境。 也许是最近太忙了,也许是最近他在现实中见过顾云深几次,晚上时便没有再梦见过他。以至于棠景意在梦里“醒”来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迟钝地看向较之现实里要年轻许多的顾云深。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棠景意又看向当初的自己,阮棠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腿上趴着打瞌睡的小久。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棠景意早已经忘了这会儿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顾云深说:“棠棠……” “你相信我,我没有喜欢唐镜。” 哦豁。 棠景意想起来了,这是他无意中听见顾云深和他朋友聊天,知道了他们的感情其实是起始于因为他和唐镜长相相似的时候。 阮棠很平静,平静得几乎毫无反应。这其实不太正常,因为平时的阮棠就是个小炮仗,一点就着。顾云深宁愿他愤怒,宁愿他对着自己发火,也好过于这样的无波无澜。 事实证明这确实不是个好兆头,顾云深到底还是听见了那句他最不想听见的话。 “顾云深,我们分手吧。” 顾云深张了张嘴,他试图解释什么,但面对着无动于衷的阮棠,最终只化作了苍白无力的四个字:“我不同意。” 阮棠拧起眉,头也不抬地回他:“随便你。” 他在皱眉,但棠景意知道,这皱眉不是因为顾云深,而是提了分手却没收到系统完成be结局任务的通知,一下给他整郁闷了。 “棠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阮棠的声音很轻,他怕吵醒睡觉的小久,“我相信你,我很想相信你——但是,顾云深,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我不知道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会是谁。” “是你。”顾云深毫不犹豫地说,“只会有你,棠棠。” 这是实话,100%的好感度告诉棠景意这是实话,但是—— “是吗,”阮棠反问,“顾云深,你敢说从认识我到现在,你看着我的时候,从来没有一分一秒想起唐镜?” ……不能。 毕竟他们相识的起因就是这张和唐镜相似的脸。 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顾云深处理了认识阮棠前留着的所有的唐镜的东西,但这注定是他无法抹除的污点。 “所以,分手吧。”阮棠漠然地道,“我会搬出去,小久归我。” 他低着头,但顾云深还是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眶,鸦羽般的睫毛沾上了濡湿的水汽,时不时颤动一下,牵扯着顾云深的心脏也跟着泛起一阵窒息般的痛楚。 他最爱的棠棠,他深爱着呵护着,发誓要让他的未来不再如前半生那样孤苦无依的小孩儿,却没想到,伤他最深的那把刀,竟是握在自己手上。 “我搬出去,”顾云深哑声说,“我搬走,你不喜欢,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棠景意注意到自己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忍不住闷笑。他没那么高的道德水准,这房子他住惯了,他才不想搬走,要搬也是顾云深搬。 可顾云深了解阮棠,他没有亲人,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如果真让他走了,恐怕会像一滴水珠流进大海里,再也找不见了。 当初唐镜出国读书,顾云深虽然难过,但仍可以承受。他不怎么费力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用无需寄出的书信存放自己的思念,一过就是十多年。 他可以没有唐镜十多年甚至是永远,可是阮棠—— 哪怕只是一个小时,顾云深也不敢去想他会和阮棠就此失去所有联系,更遑论他或许再也见不到阮棠——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顾云深仿佛被剥夺了五感的傀儡一样呆滞了许久,汹涌而来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顾云深几乎要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知不到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他只能撑着沙发扶手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张了张口,干涩地道:“但是,棠棠,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求你,给我时间,我会证明,只有你,棠棠——我只爱你。” “你可以拒绝我——随时随地,棠棠,你永远可以拒绝我。但我不会放弃,你拒绝一万次,我就会坚持一万次。” 第47章 顾云深说到做到,他说不出现就真的没再出现。只是每天早上阮棠起床后总有刚做好的早餐放在桌上,不用看家里宠物监控器的回放也知道是顾云深做的,保姆只有中午和晚上会来。顾云深人是不再出现了,却好像成了阮棠的背后灵,早上有早餐吃,下午有奶茶外卖喝,晚上还有夜宵送上门。 棠景意并不知道顾云深到底守在了哪里,不过梦里闲着也是闲着,他索性穿墙走了出去,四处闲逛起来。 这处地方是顾云深避开顾青山的耳目给阮棠买的公寓,只是普通住宅,一梯两户,人很少。棠景意在走廊走了一圈,最终在安全通道里发现了顾云深。 他背靠着墙坐在地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看文件。手机亮着屏幕放在一边,上面是外卖距目的地的距离。 棠景意:“……” 阮棠已经把宠物监控器的权限给锁了,所以顾云深什么也看不了,守在门口倒也是意料之中。 不一会儿,外卖送到了。棠景意看见顾云深起身站到了门口,他听见了门打开的吱呀声,以及阮棠短暂的一声:“谢谢。” 顾云深翘了下嘴角,好像仅是这短短的两秒钟就足以抚平他心底挥之不去的燥郁。他不能见阮棠,但总需要一些什么来填平他心里的空洞。 夜深后,顾云深收拾了电脑和文件回到车上。他给车在小区路面上停了个好位置,抬头刚好能看见阮棠的窗户。 他将驾驶座放平,盖着外套蜷缩起来,疲惫地闭上眼休息。等到上班前再回另一个住处去洗漱换衣,收拾干净后再去公司。 当然,棠景意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上班的时候能和他见着面,或许顾云深都顾不上收拾自己。 但不管顾云深怎么样,棠景意知道那段时间自己可是过得舒服得很,住着顾云深的房子开着他的车,吃着他请的保姆做的饭,确实是自在得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任务依旧没有丝毫进展,于是这一天,阮棠给人事部递上了辞职申请。 下一秒,棠景意就出现在了顾云深办公室里。 这时候的顾云深还远远没有升级到如今总公司副总的标准,他的办公室不算宽敞,也没有气派的落地窗和玻璃隔断。他坐在木质的办公桌后,竭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尽量显得公事公办地问道:“为什么要辞职?” 阮棠就坐在他对面,这大抵是顾云深唯一能够光明正大看着他的时候。但这时候顾云深却顾不上这些了,惶恐与无措让他心神紧绷,头部隐隐作痛,紧攥着钢笔的手又开始发麻。 棠景意绕到顾云深对面好奇地看着他,他感觉顾云深好像有些不对劲,像是不舒服,连瞳孔都有些失焦了。 不过阮棠却不在意这些,他说:“我想知道,这是顾总问的,还是顾云深问的。” 顾云深牵起嘴角笑了下,苍白的唇血色尽失,他垂下眼,声音却舍不得变得冷淡,温和依旧。 “我的助理要辞职,我当然要知道理由。” 阮棠于是靠回椅背上,淡淡道:“工作太累了,想旅游休息一阵。” 顾云深低低应了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阮棠说。 顾云深说:“工作需要交接,辞职申请要提前三十——” “工作已经交接好了。”阮棠说,但其实没什么可交接的,助理的工作不是项目制,他也没重要到公司非他不可的程度。 “至于提前三十天,”他偏了下头,“公司不同意离职才要提前申请,然后自动解除劳动合同。” 阮棠笑了笑,“顾总,您不同意吗?” 顾云深从来惯着他,他舍不得拒绝,舍不得强迫,他不会不同意。 于是当天晚上,顾云深抛弃了自己安全通道的根据地,敲响了公寓的门。 顾云深确实很有耐心,且说到做到。他不主动出现,不纠缠,这几天他们仅有的交流都是在公司谈工作。他说阮棠可以随时拒绝他,但其实阮棠一切如旧地接受他的照顾和示好,这似乎给了他某种错觉——他知道棠棠是心软的,他或许还爱他,他们或许还能回到从前。 直到今天,那份离职申请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这一个月来顾云深要么守在安全通道里,要么睡在楼下的车上,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长期磨损的精力让他疲于应付工作,竟没发现阮棠已经把自己手头的工作清空了,随时准备离开。 不止顾云深累,这个梦做得过于久了,梦得棠景意也觉得累得不行,打着哈欠躺在猫窝旁看阮棠收拾行李。此时的顾云深像是破罐子破摔了,硬是将阮棠搬出来的行李箱推到一边不让他碰。解释也好阻拦也好,只要能不让阮棠走,只要能证明他确实只爱阮棠再无别人,哪怕是现在让他把心脏掏出来他都会照做。 这份不可能完成的自证折磨得顾云深近乎崩溃,所有他能想得到的途径——所有的联络方式所有的沟通渠道他都能提供,在认识阮棠之后,他确实和唐镜没有一丝一毫朋友以外的纠葛。 没有人能真的不图回报,有欲望就会有私心,而阮棠就是他的欲望。说到底顾云深没有那样无私和伟大,他根本忍受不了永远的坚持,那样意味着他永远都无法和阮棠重归于好。 两相僵持下,顾云深的手机响了起来。 第48章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顾云深些许僵滞的神色让阮棠意识到什么,他对顾云深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声音却是冷淡:“唐镜找你,去吧。” 顾云深按掉了,但铃声随后又响起了第二次和第三次,他只能接起来。 重温一次过去,棠景意注意到了这个当初被自己忽略掉的来电。那时候他被顾云深吵烦了,压根不想管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左右不关他的事就是了。但旁观的棠景意却注意到了顾云深压抑着慌张的神色,他不得不匆匆离开,临走之前,他告诉阮棠,三小时内一定回来。 但事实上那天阮棠最后只等来了一条短信,说有事耽搁了,明天早上六点前一定赶回来。阮棠没有继续等下去,安顿好小久后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就去赶飞机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棠景意翻身起来,跟着步履匆匆的顾云深坐上了车,来到了一处名为净月疗养院的私人医院。 说好听点,这是一处私人疗养院。但更准确的说,这就是一家精神病院。 唐镜正在门口等着,一见顾云深就带他往病房赶,一边焦急道:“你可算来了,我刚才过来看望伯母,本来还好好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听医生说下午时伯父来过,所以可能有些……情绪不稳定。”说着说着,他诧异地看向顾云深,“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最近工作很忙?” 顾云深顾不得回话,只快步往前走。棠景意跟着他们来到病房门前,透过门上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口,他看见里面病床上一个被束缚带捆着的、形容枯槁不断喊叫的疯女人。 顾云深推开门走进去,他不顾那女人的疯狂挣扎,只是握住她的手,叫她:“妈。” 棠景意傻了,他震惊到无以复加。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听顾云深讲过家里的事情,只知道他和父亲关系不好,母亲体弱多病,长年在医院休养。棠景意只以为他们家庭不睦,豪门嘛,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故事。他也无意探听更多,却不知道顾母是这样的情况。 他看着病床上女人那张和顾云深有几分相像的脸,一时懵得连自己在做梦都忘了。 夜色渐深,顾云深一直陪在病床边。中途顾母又因为血压突降叫了一次急救,连续的输液吃药后折腾了好一阵才慢慢安定着睡下。顾云深抬头看见曦光微亮的天际,登时眼皮一跳。他小心地给母亲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 唐镜此时正陪在外间打着瞌睡,见顾云深要走,他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哈欠,起身说:“都快……唔,四点了,你不在这儿休息睡一觉?明天直接去公司也方便。” “不了,有事要忙。”顾云深言简意赅地说,唐镜拉住他,皱眉道:“你自己注意点,你……你清楚,你的情况受不了刺激和劳累。” “嗯,我有数。”顾云深扯了下嘴角,勉强算是笑了笑回应他的关心,“再说这也不是百分百遗传,放心,我不会变成我妈那样的。” 棠景意:“?!” 什么意思……?顾母这精神病还带遗传的???可他平时看顾云深也正常得很,他们同吃同住,也没见他吃过药。 没待棠景意回过神来,眼前忽的一花,他跟随着顾云深的视野回到公寓,家里早已经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茶几上放了一张a4纸,还有阮棠的手机和电脑。 【顾云深: 我走了,不用联系我。小久我放在宠物店寄养,最迟一周后你要去把它接回来。好好养它,不要随便送人,不然我会讨厌你的。再见。 阮棠】 这只流浪猫阮棠捡回来后一直当儿子养,宝贝得要命,顾云深不敢想象有什么情况会让阮棠连猫都不要了。他抖着手解锁了桌上阮棠的手机,打开宠物监控的app界面,阮棠坐在地上拿着逗猫棒和小久玩了很久,过一会儿看一眼时钟,直到三小时耗尽。 【……算了。】 除了这两个字,阮棠什么也没说。他把小久装进猫包,背起包提着行李箱出了门。 下一次顾云深再次找到阮棠的时候,是在一辆游轮上。 那是一天中朝阳正要升起的时间,天边的光亮显得如此温暖和煦。阮棠就这样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中,他听见了快艇靠近的动静,偏头看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的顾云深。 这一次阮棠没有再回避顾云深的注视,而是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的脸,就算他几天没合眼,面色青灰形容枯木,和平日里芝兰玉树般的清隽模样完全不搭边。阮棠也依旧专注地望着顾云深,就像是他们还相爱时的那样。 他看着顾云深,轻轻叹气,然后笑起来,似是甜蜜,又充斥满了世事磋磨的无奈。 “没有办法。” “我还是很喜欢你。” 身形高挑的青年张开手臂,他躺在清晨的微风里,像是展翅欲飞的海鸥,又像是摇摆着鱼尾的美人鱼,往后一仰坠入深海,化作泡沫,湮灭在顾云深的注视中。 在海水即将淹过头顶的那一刻,对窒息的恐惧让棠景意霎时间从梦中惊醒。 第20章 在海水淹过头顶的那一刻,棠景意霎时间从梦中惊醒。 对窒息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扑腾了一下,像条搁浅的鱼,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宿舍内漆黑一片,棠景意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床帘看了一会儿,听着对面许鑫嘉沉重的呼噜声,才慢慢平复下来。 第49章 忽然,身侧的床帘被人轻轻撩开,傅初霁握着手机探出了身。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问,“做噩梦了?” “嗯……”棠景意迟钝地应了一声,“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傅初霁说,“我正要起夜。” 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棠景意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傅初霁翻身下床,棠景意也睡不着了,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发呆。这个梦做得太过漫长,然而现实中却只过了三个小时,强烈的割裂感让他不禁有些恍惚。 也许是因为醒得太过突然,梦里的大部分内容棠景意都还记得,和顾云深的争执,分别的那天晚上的那通电话,还有顾云深的母亲…… 棠景意对顾云深的家庭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和父亲关系不好,母亲体弱多病,长期都在疗养,似乎对他照顾也不多。当初他们在一起同居后顾云深几乎都不回家,只定期会去探望母亲。棠景意没有多过问,一来这对顾云深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二来他们的关系也不比寻常男女朋友,没有见家长这档子事儿,他不想多掺和。原剧情里顾母也没出现过,就是个路人甲乙丙丁的角色,所以顾母的情况,棠景意确实是完全不知情。 正走着神,楼下的傅初霁轻拍了下他的床沿,问道:“要不要喝水?” 棠景意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点点头。 傅初霁拿了他的杯子倒了水,棠景意喝了几口,又递回给他,让他放回桌上。 傅初霁攀着梯子爬上床,安慰道:“别多想了,只是个梦而已,快睡吧。”他以为棠景意还在为噩梦心烦。 棠景意嗯了一声,抱着被子躺回枕头上。 【007,】他还是睡不着,索性把007也叫起来,【顾云深母亲是什么情况?】 【唔?】007睡眼惺忪地冒出头来,【什么,什么情况?】 【我又做梦了,】棠景意说,【顾妈妈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 【呃,你等等,我查查看……】 棠景意每回做任务的时候都会拿到那个世界的剧本,但剧本也只是个梗概而已,就像一颗光秃秃的树干,枝叶要怎么长全靠自由发挥。不过007是系统,知道的细节总归是会比他多些。 【顾云深的母亲叫苏鹤,被确诊过精神分裂。】007说,【好家伙,还真给你猜着了,你这梦做得跟开挂似的。】 棠景意没理会它的插科打诨,又问:【这病会遗传?】 007:【也不能这么说,遗传虽然是发病的重要因素,但后天影响也很关键。退一万步说,所谓的遗传指的也是家族成员具有容易患病的倾向,倾向而已,更别说这种易患倾向还是受很多种复杂因素共同决定的。】 棠景意:【那顾云深……】 【这我就不知道了,】007摊手,【你懂的,只有惊悚副本才能看见任务对象的精神数值。而且现在别说精神数值了,你做的不是攻略任务,连顾云深的好感度都看不见。】 【……算了,】棠景意咕哝了一句,【我不是阮棠了,不关我的事。】 【就是就是,】007帮腔道,【死都死啦,管他洪水滔天。】 但话又说回来,这洪水还偏偏又泼回了他身上。 周四下午是实习的时间,下班后棠景意又留在公司里连着内网看他们的案例数据写论文。这几天他过得挺清净,证券部和顾云深的办公室不在同一层,他们只偶尔在食堂遇见过,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棠景意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眼睛都要看花了。 正兀自走神,一旁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还以为是傅初霁,结果拿起来一看,是王秘的电话。 “小棠,你现在还在公司吗?” “在的王哥,怎么了?” “你会开车对吧,顾总在应酬,需要人去接。我这会儿在外边忙没空,你能不能跑一趟?” 棠景意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也不早了。正好他也累了想回去,便道:“行,开公司的车吗?” “对,你去顾总办公室那一层的前台拿车钥匙,一会儿我把酒店地址发你,辛苦了。” “没关系,小事儿。” 棠景意收好书包出门,按着王秘给的地址去到酒店。他把书包放在车上,上楼去接顾云深。 过去顾云深应酬的时候棠景意时常去接他,当时的顾总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应酬也只有被灌酒的份儿。然而如今却已经今非昔比,棠景意踏进包厢时只有一片和乐的景象。顾云深坐在人群中心,其他人脸上堆笑,坐姿或内敛或豪迈,但方向都是朝着他,笑脸殷切又讨好。 见棠景意进来,顾云深说:“我该走了。”然后便起身,于是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起来,顾云深一边应付他们无意义的寒暄一边往外走。他似乎喝了不少,面颊泛着酡红,略微失焦的眼神中和了他冷淡的神色。他低垂着眼,像是在专注地看面前的路。但这样认真的走路并没起到什么作用,顾云深在踩上走廊外柔软的地毯时踉跄了一步,被棠景意眼疾手快地扶住手臂。 “顾总,您当心。” “……嗯。”顾云深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看来是真醉得不轻。 棠景意索性拉了他的手臂环过自己肩膀架住他,然后便感觉到顾云深靠了上来,然而那重量却比棠景意记忆中的要轻上太多。平时见面时多穿着两三层的西装,他不知道这人竟瘦成这样了。 第50章 喝醉后的顾云深还是很听话,乖乖地被棠景意扶上车,问地址时也知道回话,一路上不吵不闹,不像喝醉的,倒像是吃了安眠药一样。 总公司在s市,顾云深放弃自立门户的念头回总公司已经是棠景意离开后的事了,所以这里的住处应该也是后来购置的,他从没来过。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棠景意还是忍不住愣住——这个地方竟然被布置得和他们原本在隔壁城市同居的小公寓一模一样,装潢格局不说,其他的大到家具摆设小到一旁架子上摆着的手办顺序,都和过去没有丝毫变化。 一种诡异的荒诞感扑面而来,好像他打开的不是家门,而是某个通往异世界的任意门一样。 棠景意愣神半天,他将顾云深扶进门,如果是原来的布置,那么……直走,再左转,就是…… 顾云深被扶进卧室里,躺到床上。 小久一路跟进来,喵喵喵叫个不停。棠景意帮顾云深脱了外套盖好被子,正要蹲下来摸一摸小久,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棠棠?” 房间内没开灯,只有客厅的一盏落地灯勉强照进些光线来。棠景意背对着门口站着,面孔隐在黑暗里,只余一道幻觉似的身影。 于是顾云深一下子抓得更紧,连声音都要发起颤来,叫他道:“棠棠……你回来了?” 棠景意:“……” 看来顾云深不是没醉,而是酒劲来得晚,莫不是以为他诈尸了还是自己见鬼了。 “别走……” “棠棠,别再走了,我找不到你……甚至……梦、不见……棠棠……你……” 他颠三倒四地反复叫着棠棠,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儿,慌张又无措。只知道抓着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怎么也不肯松开。他抓得太用力,棠景意得一手撑着床头才能不被他拽下去。 “你不让我梦见你……我知道,别……不要我、棠棠……求你了,我没、喜欢……别人,从来……只、嗯……只有你……” 顾云深喝醉了,声音也变得沙哑沉闷,如同窗外呼嚎的夜风。 棠景意静默良久,半晌,他俯下身,握住顾云深的手,将他攥得紧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顾总,您认错人了。” 一字一句,重锤般凿进顾云深心底。 顾云深勉强克制着呼吸,熟悉的痛苦却如潮水般漫上心头,他只得用力攥紧了被子才能忍住不再出声。棠棠再没看他,身侧传来喵呜一声轻叫,小猫被人抱了起来,欢快地甩着尾巴,喵喵地撒着娇。 房门随即被人合上,连最后一丝光线也没了。 顾云深睁开眼,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棠棠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指尖。可此时,已经再次重归虚无。 棠景意在客厅沙发上陪小久玩了会儿逗猫棒,又喂了猫条添了罐头,等到王秘来了之后才背上包离开。 王秘敲门进去时顾云深已经坐了起来,靠坐在床头看着手机里宠物监控的回放。王秘一愣,“顾总,您……” “我没事了,没喝太多。”顾云深按熄屏幕,“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跑一趟。” 王秘看着他,欲言又止。 当时顾云深和阮棠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只是助理,是一路跟着顾云深走过来的。虽说谈不上多亲密的朋友,但确实要比一般同事更亲近些。他和阮棠共事过,也知道棠景意和阮棠长得像。他不知道顾云深要做什么,虽然觉得不太妥当,只是这总归是个人私事,更是顾云深不可触碰的一块逆鳞,因此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多嘴。 送走王秘后,顾云深去到客厅,小久正抱着一个鲤鱼样式的棉麻玩具自娱自乐。 顾云深在它面前蹲下,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只鲤鱼,被小久一爪子拍开。 “他送你的,嗯?” 小久把鲤鱼藏在肚皮底下卧着,一双铜铃大的滚圆猫眼警惕地看着他。 “真好。”顾云深低声喃喃,“他还特意为你准备了礼物。” 他起身环顾四周,他因为工作需要换了住处,但这个地方还是跟当初他棠棠住在一起的那一套一样,棠棠的旧物都被他带了过来,什么都没有变。置物架上放着他们的合照,杂物柜的最上层放满了棠棠喜欢的各色手办。玻璃柜里的水杯还是情侣款,卫生间里的牙杯也是双人份。棠棠的日用品他每天都会清洗擦拭,再整整齐齐摆好,好像一切从未变过。 可监控中,棠棠从老地方翻出了小久爱吃的猫条,却对其他的所有不屑一顾。对他们的这些过去,他看都没看一眼。 顾云深在沙发拐角处坐下,棠棠刚才坐过这里,他一直都喜欢团在角落。过去的时候他经常抱着棠棠躺在沙发上,小孩儿背抵着他蜷缩在他怀里玩保卫萝卜,小猫就趴在棠棠胸前,他们也曾有过一段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 顾云深闭上眼,他似乎又感受到了棠棠的存在,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沙发也跟着往下陷去,好像有人坐下了。是棠棠,他该是坐在自己身侧的,一会儿就会靠到他身上,或者躺在他腿上。他会对他笑,会嘟嘟囔囔地抱怨通不了关,胖乎乎的萝卜被小怪兽啃得四分五裂,然后气鼓鼓地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说:【你来。】 棠棠的身影好像就在眼前,他趴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睁开眼睛呀顾云深。】 第51章 顾云深的眼睫轻颤片刻,他睁开眼。 什么都没有。 是假的,他知道,是棠棠在骗他。 幻觉里骗他,现实里也骗他。 顾云深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他真的是个自私的小人,他受不了棠棠真的死了,也受不了棠棠回来了却不愿认他。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会好的,耐心点。可现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当头棒喝,像是在冷酷地嘲讽他:不会好的,他不会再爱你了。 天旋地转的世界里,顾云深跌跌撞撞地走向猫窝,把那只鲤鱼玩具从小久爪子下抢过来,紧紧抱进怀里。 隔天清晨,棠景意收到一条信息。 顾云深:【这是你的吗?】 顾云深:【[图片]】 图片里是那个锦鲤玩具,棠景意每次上班都会把它揣在包里,想着等有遇到小久再送给它,昨天刚好是个机会。 棠景意:【对,给小久带的玩具。】 顾云深:【谢谢,它很喜欢。】 顾云深:【昨天喝得有点多,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棠景意:【没关系。】 棠景意回复完后就把手机放到了一旁,消息界面顶上的名称在“对方正在输入”和备注名“顾云深”之间来回跳转,可惜棠景意并没有看见,他正回身跟刚起床的许鑫嘉说话。 “傅初霁呢?”许鑫嘉打着哈欠问。 棠景意说:“去晨跑了。” 许鑫嘉从洗漱间探出头来,满嘴泡沫地问:“你怎么没去?” 棠景意笑:“怎么了,还不许我偷个懒?” “偷偷偷,随便偷。”许鑫嘉说,“好几天没看你和傅初霁同进同出,还怪不习惯的。” “……我忙嘛。”棠景意说,“行,下午就给你看。” 许鑫嘉嘿嘿一笑,“那晚上回来的时候……” “给你带吃的,想吃什么发微信给我。” “芜湖~” 第21章 棠景意慢慢减少了和傅初霁在一起的频率,有时他锻炼或者去白鲨训练都没跟着一起。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下午是白鲨选拔赛复赛的日子。 在和傅初霁走向校门口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傅初霁曲起手肘碰了碰他。 “怎么不说话?”傅初霁轻声问。 棠景意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只是有点担心。”他看向傅初霁,“你真的不考虑退出白鲨吗?” 他知道傅初霁缺钱,但也不是火烧眉毛那种缺,只是想尽可能快和多地攒上钱。棠景意其实依旧没搞懂任务里的拯救是什么意思,只能初步推断是将他拉出白鲨这个泥潭,可惜的是目前依旧没什么进展。 而且他感觉自己好像把傅初霁这条支线走歪了……得赶紧掰正过来才行。 傅初霁静默片刻,低声道:“其实……我有考虑过。” 他也知道这一行不是长久之计,当然,不单单是指这一个职业,而是这就是个资本游戏,薅羊毛捡捡漏还行,真沾上了实在是没什么好处,他还是想回归平静生活。 “不过,”傅初霁又说,“之前加入白鲨的时候签过一份合同,我那天翻出来看了看……” 棠景意一愣,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傅初霁:“简单来说,要是不正式参加一次俱乐部指定的拳赛并拿到名次,就得赔违约金才能退出。” “指定?”棠景意重复这个词,“意思是——” “意思是,”傅初霁说,“可能是正规的,也可能是非正规的。”也就是所谓的地下拳场,毕竟和正规的职业联赛比起来,这才是捞钱的好地方。 “违约金是多少?” “我会去参加的。”傅初霁说,他的反应很平静,像是一早就是这样的打算,“我答应他们了,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说明之前就已经参与过。 然而棠景意却是第一次知道,他原以为傅初霁一直准备着的是正规联赛,虽然艰辛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可是地下拳场,那可是真的会出人命的地方。 【007,违约金是多少钱?】 007:【五百万。】 五百万。 棠景意眉头一跳,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两辈子也攒不下来的钱。别说傅初霁,就是棠青和何皎夫妻俩这样的小康家庭,除非把房卖了,否则凑上一辈子也拿不出五百万的现金流。 ……五百万啊。 棠景意想想就要叹气,这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也不知道傅初霁当初是怎么签的这个霸王条款,真是为了钱不要命了 007安慰他:【咱换个角度想,你的思路或许是对的,把傅初霁捞出白鲨这个坑就算完成任务了。】 【捞?】棠景意嘴角一抽,【拿什么捞,你当我是顾云深那样的霸总还是陆雁廷那样的富二代?】 【咳。】007干咳一声,【话不能这么说,你虽然只是个骑着电驴的穷学生,但你睡过霸总和富二代啊!】 棠景意:【……闭嘴吧你。】 但自从做任务以来他确实是命运多舛,每次不是孤儿本就是贫民本,偶尔轮上一次享清福的天之骄子还落个先天性心脏病,活没三十岁就嘎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和陆雁廷都碰见好几次了,怎么没见推进任务?】 棠景意没说话,和顾云深相比陆雁廷确实更棘手。别说任务,如果非得选个人帮忙解决傅初霁这事儿,他宁愿选顾云深,也好过陆雁廷那狗东西。 第52章 白鲨俱乐部棠景意不是第一次来,黑红相间的擂台依旧如同怪兽的血盆大口一般慑人,裁判的尖锐哨声是怪兽进食的号角,拳拳到肉的沉闷响声是怪兽饥渴而贪婪的呼嚎。它吐出暴戾的腥气,包裹以狂热的呼喊和掌声,仿佛某种足以令人上瘾、难以戒断的精神鸦.片。 棠景意如坐针毡,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尤其是当擂台上的人是傅初霁的时候。就算最后胜利的时候他也完全开心不起来,傅初霁喘着气站在台上,小麦色的肌肉被汗水浸湿,迅捷凶悍如同捕食后的猎豹。 这样的傅初霁确实很有魅力,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后续上药时痛苦地倒吸着冷气求饶。 “轻点——棠……唔……轻——嘶……” 休息室内,棠景意面无表情地把膏药往他背肌上按,一边冷笑一声:“刚刚不是还说没事吗,不是说明天还能兼职吗?” “我——”傅初霁强自咽下一口气,“……可是你自己去,我不放心。”他叹了口气,搭上棠景意的手背,“很疼的,轻一点……好不好。” 傅初霁的声音很轻,可能是累了,又或是因为虚弱,却也因为这样平添了几分不经意的温柔。棠景意把手抽出来,没好气地咕哝一句,“算了,放过你。” 他走去门边的椅子上拿水喝,却冷不丁听见外面响起的脚步声。棠景意反应飞快地拉开门向外看去,然而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怎么了?”傅初霁偏头问他。 “……没什么。”棠景意踹上门,“走吧,先去吃饭,一会儿给嘉嘉打包羊肉串回去,他要吃烤全羊那家店的。” 这两天课不多,刚好给了傅初霁休息的时间。但棠景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顾云深又要来开讲座了,导师让他到时候负责接待一下。 说是接待,但其实也就是帮忙布置一下会议场地,发发水摆摆名牌调试电脑什么的。讲座是在晚上,下午时花个把小时收拾完会议室,也就差不多了。 棠景意环顾一圈会场确认了一下布置,他晚上还要和傅初霁去兼职,他已经在楼下等他了,不能耽搁太久。提起书包正要走,却听顾云深叫住他:“棠……景意,你等等。” 棠景意看向他,问道:“顾总,还有什么事吗?” 顾云深有些紧张地捻了下指尖,说道:“那天……给你添麻烦了,我请你吃顿饭吧,就近在食堂就好。” 棠景意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旧事重提,随后道:“没什么,只是小事,您不用放在心上。” 他攥着书包带要走,顾云深难掩急切地上前一步,又说:“你给小久送的鲤鱼,它很喜欢。”然后顿住,生硬地拐了个弯道,“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所以……” 棠景意不动了,他盯着顾云深。那种一瞬间的清明感,就好像突然摸了个冰块似的一激灵,脑海中繁复的思绪也随之变得清晰。 基于对顾云深的了解,要是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反常就有鬼了。 所以……话说回来,突如其来的实习,在公司里偶遇的小久,临时收到任务接顾云深回家的那个夜晚——为什么他会迟钝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棠景意冷了脸色,转身就走。 “——棠棠!” 顾云深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棠景意回过身,面无表情道:“顾总,你认错人。”他甩了一下手腕,没挣开,不由恼怒,“放开!” “棠棠——”顾云深抓得更紧,“我没有认错,你知道我没有……我不会认错,棠棠——” “是吗?”棠景意反问,“需要我提醒么?顾总不是第一次认错人了吧。”他对着顾云深冷笑,“我不知道我是和谁长得像才让顾总误会了,嗯……我想想,”他嘲讽地掀起唇角,“不会是顾总的发小吧?” 棠景意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字字如刀,毫不犹豫地往他心口插。作为曾经相伴多年的枕边人,他最是知道他的最痛处在哪里。 棠景意冷淡地甩开顾云深的手,毫不在意他骤然苍白的脸色。他并不避讳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从顾云深今天踏出那一步开始,那层脆弱的窗户纸就已经四分五裂了,再没有粉饰太平的必要。 “棠棠……”顾云深扶住课桌一角,他不得不紧紧攥住,才能勉强在剧烈的晕眩和轰鸣声中支撑住身体,“我没有……你听我说,我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棠景意说,“我也不想——” 话未说完,突然听见会议室门被推开的声音。棠景意一下子止住话头,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他可不想传出些没必要的传言。结果转头一看,幸好,来的不是别人,是傅初霁。 他眉间紧蹙,快步走到棠景意身边,“怎么了?” 顾云深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动静,于是一双如冰层碎裂般的深棕色眼睛快速聚焦,像是濒死的野兽面临劲敌,急剧猛增的肾上腺素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凶狠和专注。 傅初霁警惕地看着他,侧身挡在棠景意身前。他不知道此时怎么了,但并不妨碍他感知到危险。 “没什么,顾总有些不舒服。”棠景意拉住傅初霁的手臂,“我们走吧。” 和顾云深闹开是一回事,但他并不想让傅初霁知道这些复杂的纠葛,只能随意含混过去,拉上他离开。 第53章 这并不是傅初霁第一次见到顾云深。只是此前在那处辉煌空洞如同囚笼的豪宅里,他从未正眼看过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所谓兄长。对方亦然,同样对他这个私生子不屑一顾。 他们没有过任何交流,哦,除了顾云深在书房里对那个老头子说—— “你要让那个野种认祖归宗还是继承家业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顾云深一贯沉默寡言,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然而一旦强硬起来,浑身的尖刺却足以碾碎敌人的骸骨。 “你倒是可以试试把我踢出董事会,看到时候会是谁卷铺盖走人。” 他冷漠又高高在上,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依旧如此,声音平静得毫无起伏,听不出任何掌权的愉悦又或是将厌恶之人碾于脚下的畅快。 老头子被气得快要厥过去,声嘶力竭地嚷着和他妈妈一样疯子神经病。顾云深无动于衷,甚至像是看笑话似的笑出了声,“我倒是觉得,这时候如果叫医生来,被带去精神病院的反而会是您。爸,您说是不是?” 傅初霁对他们的父子关系不做评价,也对自己野种的称呼无甚所谓。然而这不妨碍他看出顾云深是个狠角色,和其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富二代比起来,或许他确实要厉害些。 他们没什么矛盾冲突,顾云深不惧他的出现,傅初霁也无意争夺家产。两人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状态,直到今天。 当看到顾云深拦在棠景意面前的时候,傅初霁知道,他们或许连表面和平都装不成了。 第22章 顾云深会认出他来,这对棠景意来说不算意外。如果没碰上面也就罢了,一旦遇见有了交集,那么认出来不过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对于顾云深,棠景意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生气。他知道他们感情是始于唐镜,也知道顾云深和唐镜一起长大,曾经或许有过依赖或许感情深厚,但确确实实是没有任何逾越的地方。顾云深的爱是真的,对他好也是真的。 倒不是说棠景意过分自信,而是当初他拿的就是攻略任务,只有攻略成功并达成附加任务的be结局才能脱离世界。换言之,如果顾云深心里有一丝一毫的另一个人存在,他的任务都完成不了。 【惹,】007发出一声感叹,【你既然都知道,还对他那么凶。】 【……不小心入戏了。】棠景意自我检讨,【下次会收住的。】 顾云深确实是个好人,当初那个被迫be的结局伤他太深,棠景意也并非不清楚。可是心软归心软,任务就是任务,棠景意分得很清。如今任务结束,就没什么牵扯的必要了。 【虽然但是,】007说,【不牵扯,哪来的钱把傅初霁赎出来?还怎么完成任务?】 棠景意:【……你这话说的,我真拿出来五百万,傅初霁还能真腆着脸收下?】 【你这话说的,】007学着他的语气,【决定放不放人的是白鲨又不是傅初霁,你把钱给白鲨交过去解除合同不就好了。】 【你可——】棠景意隐忍地咽了口气,【闭嘴吧你。】 他心烦地脱下卫衣,换上酒吧调酒师的制服,几下把领结绕上脖子,一边系着纽扣一边往外走。正要出门时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却不是酒吧员工,而是不知怎么的竟然溜进了工作间的陆雁廷。 棠景意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往外走,却被陆雁廷一手撑住门沿挡住了去路,似笑非笑地道:“上回躲着我走,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兼职了。” 棠景意:……这狗崽子。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说道:“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躲过你了,陆少还是别太自作多情。” 陆雁廷一噎,想起上回棠景意八成是走了其他的出口以至于他找不到人,忍不住咬牙:“你上次和那个傅初霁——” “我和他想走哪里就走哪里,”棠景意反问,“这又碍着陆少什么事了?” 陆雁廷一时无言以对,他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自作多情,可棠景意对他冷处理的态度又实在是过分明显—— 想到这儿,他动作一顿,目光略略下移了些,落到青年敞开的衬衫领口上。最顶上的几颗纽扣还没来得及扣起来,丝质的黑色领结垂落在锁骨旁,像是一份诱人采撷的精美的礼物盒。 “衣服也不扣好,”陆雁廷语气不善地说,“不冷吗?” 棠景意:“……”这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病。 他皱眉,这几天正因为顾云深的事烦心,什么攻略任务也不想管了,只当听不见陆雁廷狗叫,推开他的手臂要往外走。耷拉着的领结也跟着晃了一下,在白皙的肌肤上轻轻蹭过,轻巧的领结此时却如同山顶滚落的巨石,一路撞进了陆雁廷心底。 陆雁廷拉住棠景意的手腕,在他恼怒瞪过来的时候将他推进换衣间,一脚踹上了门。 “陆雁廷——” 棠景意另一手抵在他胸前制止了他向前倾身的动作,像是早就预料到他要干什么。陆雁廷不由眼睛微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下光滑的手腕。 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棠景意捏住他的手反向一拧,尖锐的刺痛让陆雁廷一下子失了力道,被棠景意扯着衣领抵在了衣柜上。他着实是没有丝毫手下留情,陆雁廷手腕还痛着,后背又结结实实磕上了铁质的衣柜,撞出咚一声闷响。 第54章 “陆雁廷,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棠景意逼近他,眼里带上冷意,“你想找人玩外面有的是,我没兴趣。” 陆雁廷:“我没想玩——咳、咳咳……” 话未说完,就被棠景意横起手臂抵住咽喉处,强调道:“想好了再说话。” “……”陆雁廷艰难地喘气,“你哪里学的这些——”然后顿住,像是想起这不是他的目的,于是转而说道,“所以……如果我是,认真的,就——” “不行。”棠景意打断他的话。他松开手,失去桎梏的空气大量涌入肺部,陆雁廷又是几声咳嗽,听见他对面的人无比冷淡地说:“是你,就不行。” 陆雁廷大抵这辈子都没听过这样直白而不留情面的拒绝,更不用说那样胁迫性的强硬,但奇异的是他倒没什么气恼的情绪,只是觉得……好像,本该如此? 陆雁廷:“……” 干,他不会出了个车祸就成变态了吧。 于是陆雁廷霎时间沉默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丰富非常。 但不论内心如何挣扎,他的目光仍下意识地跟随着棠景意往外走,看他烦躁地扯下领结,黑色的丝带绕在修长的手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抚向胸口,顺势向上地将纽扣系起,遮住胸膛,掩去锁骨,一寸寸地竖至纤细的脖颈前。 ……草。 陆雁廷喉结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动了下,像是要去抚摸什么。然而摸了个空,只能攥住柜门,勉强压下心里的涌动着的异样。 草,变态就变态吧,他认了。 棠景意的生活依旧忙碌,尽管和顾云深撕破了脸,但他照样去中洲实习。办公室恋情确实容易影响工作——不过对他来说,办公室恋情是工作,实习也是工作,没有丝毫影响。当初和顾云深分手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在一间办公室共事,更不用说现在了。 只是今天一早去到校门口打车时,却看见有辆黑色奥迪停在校门口,顾云深伫立在车旁,一动不动地望着校门口的方向。 棠景意从车后座上下来,傅初霁一看见顾云深就拧起了眉,随之望向棠景意。 那天后他什么都没问,也没有主动提起又或是试探。傅初霁明白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应该保留一定的私人空间,棠景意想开口的时候自然会和他说。 只是理智归理智,却也并不妨碍傅初霁在看见顾云深近乎围追堵截的姿态后感到不快,这是一种私人领地被侵略却又对此束手无策的烦躁和无力感。 “路上小心。”傅初霁将车前挂着的书包递给他,“中午许鑫嘉约着一起去学生街吃烤鱼,到时候我还来校门口等你,再一起过去。” “好。”棠景意背上包,走向顾云深。 他一早就收到了顾云深的消息,对方聪明地什么都没说,只一股脑发了十来张小久趴在副驾和方向盘上的照片。 见棠景意走过来,顾云深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小久正抱着鲤鱼躺倒在座位上,身下昂贵的真皮坐垫已经被挠开了花。 “早上刚好经过,”顾云深说,“想着今天你也要去公司,刚好能顺路一起。” 棠景意俯身抱起小久,顾云深将手挡在车门上沿,看棠景意矮身坐进去,他关上车门,视线冷淡地在傅初霁身上一扫而过。 小久抱着失而复得的鲤鱼玩具躺在棠景意腿上舒服地打着呼噜,平稳行驶的汽车隔绝了外部噪音,安静的车厢里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小久的呼噜声。 沉寂许久,顾云深按捺不住开口道:“棠棠……”他攥紧了方向盘,第无数次苍白地解释,“我没有喜欢唐镜。” “你……走了之后,我没有再联系过他。” 棠景意低头不语,其实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顾云深和唐镜联系也不多。顾云深没有其他富二代那样成天开趴喝酒找乐子的癖好,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自己,偶有聚会也都会带上他。 所以,棠景意其实也对他为数不多的几个知己好友挺熟悉。他也见过唐镜几次,是个温和单纯的人。比顾云深要年长几岁,比棠景意大上更多,看他跟看小孩儿似的包容,对他甚至比对顾云深还要照顾。 棠景意心情有些复杂,他抱着小久揉了揉,低声道:“都过去了,昨天——”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昨天那样的针锋相对,然而顾云深听着却更觉不安,下意识地打断他:“棠棠——” “昨天我不该那么说,抱歉。”棠景意神色平静地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顾云深一脚踩下刹车,他已经提前驶出车道,停在路边。 “……棠棠,”他望着棠景意笑,声音轻柔,“你知道,你永远不需要对我道歉。” 他像是没听到后半句话,掩耳盗铃似的,好像没听到就是不存在。 但棠景意显然并不打算给他这个豁免权,他今天上车就是要和他说明白的。 “顾云深,你还不明白吗?”他直视着顾云深的眼睛,毫不客气地撕开最后那层遮羞布,“我已经回来很久了,如果不是因为导师因为实习,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跟你见面。” 顾云深在他的一字一句下再次沉寂下去。 他当然知道,知道从学期初江大的那次偶遇开始,棠景意就对他从未有过靠近的意思。即便是之后一次次阴差阳错的相遇,即便是碍于导师情面应下的实习,他们再如何见面交谈,棠景意也只是装作素不相识的模样。如果不是顾云深主动踏出那一步,等到实习结束以后,棠景意就会彻底远离他。 第55章 “顾云深,”棠景意说,“已经过去七年了。” “是吗……” 他恍惚地低低呢喃。 “可我总觉得,你在我面前坠进海里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 对棠景意来说,过去已经是过去。可对顾云深而言,时至今日,他仍旧被困在过去里。 顾云深一直都在有意回避棠景意当初的离开,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件事。他笑了一下,慢慢地说:“你走之后……我去过寺庙,去过教堂,去过西藏的布达拉宫……什么神都好。我求他们,只要能让你回来,我什么都愿意答应。” “然后,你真的回来了。” “我也知道,你不来找我,是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牵扯。我也想过,就这样吧,你有新的开始,你会比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更开心。” “我努力过,棠棠。”顾云深反复说,“真的,我努力过。可是……没有用。” “我过不去。” 他站在世界的裂缝处,向前是深渊,向后是悬崖。他就这么背囚困在那片方寸之地,永远不得解脱。 第23章 棠景意自觉心软不是什么好的品质,尤其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 那天到最后他也没能和顾云深谈拢,说不上是不欢而散,但也算是无疾而终。 傅初霁对此也没有多问,棠景意倒是松了口气,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和顾云深的事。 学生时代的生活固然算不得清闲,但却也算得上是轻松。平时就是上上课写写论文,除开兼职实习也还有许多空闲时间。这天许鑫嘉约着一起去livehouse玩,他女朋友和舍友们想去,但因为是第一次,又怕都是女生不安全,毕竟livehouse也带了点酒吧性质。因此干脆攒了个局,让许鑫嘉也带上舍友们一起。 傅初霁:“live……house?” 棠景意呃了一声,不确定道:“酒吧?” 许鑫嘉恨铁不成钢地叉起腰:“你俩土鳖!” 其实说白了就是演唱会和酒吧的结合体,有散台有卡座,摇晃绚烂的灯光和酒吧如出一辙,只不过舞台上有小型乐队演唱,确实氛围很好。 他们人多,消费刚好够开个卡座的抵消。几人围了一圈坐着,一边听歌一边摇色子比点数大小,输了就喝酒。强烈的摇滚乐节奏震得棠景意脑袋发懵,加上喝了点酒有些闷,便和傅初霁说了一声,要出去走走。 “我和你一起。”傅初霁说着也跟着起身。 如今已经是临近四月份了,气温逐渐回升,但夜风一吹还是有些凉意。棠景意去路边的麦当劳甜品站买麦旋风,又问一旁等他的傅初霁吃不吃。 “不吃,我就尝一口你的就行。”傅初霁说,又提醒他,“台阶。” 棠景意走下台阶,把自己麦旋风递给他。 傅初霁伸手接了,刚做好的冰淇淋冻得邦邦硬,他搅着顶上的奥利奥碎挖了满满一勺递到棠景意嘴边,“给。” 棠景意一愣,“你不是要……” “你买的,第一口给你。” 棠景意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还怪讲究的。” 傅初霁捏着勺子,他没处下手拿,便凑过去咬了一口。舔完又感觉有些不对劲,转身说,“我再去给你拿个勺子。” “不用了,我不爱吃甜的,就尝个味道。”傅初霁说,给自己也挖了一勺,抿去前面的冰淇淋尖尖,把麦旋风还给他。 棠景意懵懵地接过麦旋风,傅初霁见他蜷着手指,又去窗口拿了一叠纸巾,把麦旋风外壁裹起来。 “给,垫着。” 棠景意握紧了麦旋风,“傅初霁……” “嗯?”傅初霁看向他,“给我吃一口就反悔了?” 棠景意:“……不是。” 他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无意间一抬眼,却瞥见路边笔直立着的一道身影。 顾云深。 他像是刚下班,依旧穿着衬衫和西装长裤,深灰色的风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只是一动不动,英俊深邃的面孔在路灯和夜色的交界中半明半暗,沉寂如同一道黑夜里看不见的影子。 棠景意顿住脚步。 和他对上视线,顾云深才像是被注入生命的机器人,他露出笑容,朝他们走来。 “棠棠,”他温和地开口,神情间看不出异样,“和同学出来玩吗?” “嗯。”棠景意说,“……顾总,好巧。” “好,早些回去。” 棠景意:“嗯。” 傅初霁双手插兜,他其实一早就看见了顾云深,男人像一块难缠的橡皮糖,怎么也甩不脱。 他神色淡淡,拉过不再说话的棠景意,“走吧。” 他们转身往回走,棠景意闷头吃冰淇淋,麦旋风被纸巾一裹,确实是不那么冻手了。 他们逐渐接近嘈杂的人群,傅初霁问:“你和顾云深,很熟吗?” “还好。”棠景意说,“就是……工作上常碰到,算熟吧。” 傅初霁没再说什么,他们走回酒吧里。 livehouse里的氛围随着夜晚越来越热烈,女孩儿们大概不常来酒吧,越喝越兴奋,拿着荧光棒嗨了一晚上,一直闹到深夜才结束。 这个点外面都是去完酒吧散场的人,他们把女孩们围在中间走,在路边要打车时看见对面摆了一溜摊位,有红薯玉米还有烤肠。香甜的焦香味勾得大家都开始犯馋,傅初霁便把许鑫嘉留下陪着女孩儿们一起,和棠景意走到对面的摊位上买红薯和烤肠。 第56章 正好棠景意也饿了,就多买了一些,正拿手机扫码付钱,却听后面传来些吵嚷声。棠景意专心地提着一袋吃的无心顾及八卦,余光瞥见身侧掠过一道影子,像是傅初霁。棠景意一下子反应过来,忙往路对面看去,果然瞥见许鑫嘉几人被团团围住,登时也顾不上其他,把袋子往小摊上一放就跟着跑回去。 傅初霁反应比他快,将为首的那人推开。只是对面酒劲上头不太受控,等棠景意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濒临混乱,他甚至没来得及拦住两边的人别动手,就被傅初霁一把拉到身后,一脚踹向对面拎着啤酒瓶要砸上来的金毛混混。 周围的路人被吓得惊叫逃窜,许鑫嘉女朋友和舍友们都吓坏了,忙要报警。许鑫嘉护着她们没法上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棠景意不会格斗不会拳击,但他会打架,在他还是陆以棠的时候学校里的混混说他爸妈死光了逮着他欺负,还不是被统统揍趴下。 当初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混混少年落不得好,如今几个酒饱饭足的混混当然更是些草包。棠景意顺手抄起路边扔着的木棍打落对方手上的啤酒瓶,架住手臂反手一绞就痛得金毛嗷嗷直叫,被他一踹腿弯摔趴在地上。 混乱中,棠景意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然后是许鑫嘉的一声:“咦顾总,你也来酒吧啊?” 棠景意:“?” 他回头一看,就见顾云深从远处跑了过来,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薄唇抿得发白。他将棠景意护在旁,傅初霁也退后几步站到棠景意身边,于是才注意到赶到的顾云深,不由拧眉。 对面的几个混混躺在地上不起来,唉唉叫唤着打人了,气得许鑫嘉的女朋友脸色通红,愤怒地上前叫道:“你放屁!明明是你们先动手动脚——” “没事了,”顾云深说,“都先去车上,我处理。” 没人愿意走,顾云深按捺下叹气声,把车钥匙给棠景意,对他道:“先带他们去车上,这儿人多,你们又都是学生,影响不好。” 棠景意觉得有道理,和傅初霁带着其他人先走了。 他认得顾云深的车,公司有很多公务车,但顾云深自己常开的还是以前他们一起去4s店挑的那辆旧奥迪。只是一辆车就那么几个位置,凑合着只勉强能塞一塞,棠景意便坐到了驾驶座上,车内的陈设一切如旧,后视镜上挂着一串磨损褪色的佛珠。 棠景意看得一愣,他当然记得这是他从庙里买来送给顾云深的,但今天却不是第一次见了,上次,好像是……在家那边的子公司实习的时候,一次他开车去帮顾云深取文件…… 当时那车是公司派去接待的崭新的公务车,可车上却也挂着这串佛珠。 ……所以,顾云深怕是那时候就对他起疑心了。 棠景意揉了揉眉心,把位置让给几个女孩儿们,关上车门后和傅初霁一起站到了外面。 “受伤没有?”他问。 傅初霁伸手给他看,只手背骨节磨得有些发红。他把手插回口袋里,语气毫无波澜,“他们比沙袋还不经打。” 棠景意笑,这会儿警察已经到了,正和顾云深说着什么。棠景意看了一会儿,就听傅初霁说:“今晚就算他不来,也不会有事。” 当然不会有事,周围监控那么多,他们又不是先动手的,只是正当防卫。只不过少不得会有一堆麻烦要扯皮,毕竟他们都是普通人。学生这层身份好也不好,做事还得考虑学校影响,着实棘手。 “我知道。”棠景意轻笑,借着路边的灯光打量着傅初霁,说,“你好像,不喜欢顾云深?” 傅初霁反问:“你喜欢?” “……”棠景意说,“倒也不是……” 正说着,顾云深走了过来。 “要一起去警局一趟,”他说,又安抚,“只是走个形式,别担心。” 棠景意:“我去吧,其他人先回去。” “我也去。”傅初霁说,“其他人没参与,他们可以先走。” 于是商量之下,让女孩儿们先打车回去,其他人跟着顾云深去警局录口供。 他们是在酒吧一条街上,又是在路口,多处监控都能证明他们没有先挑事。是对面的人先对着他们的同伴言语调戏动手动脚,许鑫嘉才将他们隔开,但也没动手,只是肢体上有些碰撞。后来傅初霁赶到推开那些人,对面拿了酒瓶要动手,这才闹开的。 过程清晰,首尾简单明了,没什么要深究的地方,做个笔录就能走了。棠景意隔着窗户看了眼拍马赶到正和顾云深殷切聊着天的局长,对傅初霁道:“应该没事了,我们先走吧。” 等到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棠景意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他和傅初霁走在一起。却不知顾云深什么时候也赶了上来,旁边的许鑫嘉正连连道谢,顾云深说了声没事,又道:“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我们打车就好。”棠景意说,“很晚了,不麻烦您。” 许鑫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顾总你回去休息吧,我们打车就好。” 顾云深一顿,也不勉强,说道:“好,回去后这事儿别和其他人提起,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然后脱下风衣给棠景意,低声说,“晚上冷,先穿着。” 棠景意拒绝:“我不冷,不用了顾总。” 第57章 可是顾云深已经从身后环过他的肩给他披上,棠景意推辞不过,又不想在人前和顾云深多纠缠,只好先道谢应下。 一直到他们回去的车上,许鑫嘉还在感叹:“顾总看着冷淡,没想到人那么好,棠棠你说是不是?” 棠景意:“……嗯。” 许鑫嘉:“他还挺潮的,也去酒吧玩。” 棠景意:“……” 他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叹气,他能感觉到出租车后方一直有一道光束跟着他们。棠景意知道那是顾云深,他一直没走,从碰到他们买冰淇淋的时候就等在那里。现在也没走,还在跟着他们,直到回了学校。 棠景意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他知道顾云深什么也等不到,其实顾云深自己何尝不明白,但他还是等在那里,好像只需要他一个回头,就足以填平心里那处熬过了无数长夜的深深的空洞。 好像,哪怕只是等在暗处看着他,也好过自己一个人站在光明里。 第24章 过两天实习的时候,棠景意把洗好晾干的风衣外套装进书包带去公司。 他没先去部门,而是直接去了总裁办公室。原以为去得早应该碰不上顾云深,没想到他却已经到了,小久也是。 “喵——” 小久见他出现,立马一蹬键盘越过显示器跳到地上,屁颠屁颠地跑到棠景意腿边躺下来翻出肚皮要摸摸。 棠景意只得弯腰把撒娇的狸花壮士一把捞起,顾云深倚在落地窗边看着他,就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候,不由唇角微勾,心里是少有的平和。 棠景意走到桌旁放下猫,拉开书包,把叠好的风衣拿出来。 “那天谢谢你。”他说,“衣服也洗好了。” 于是难得的好心情很快烟消云散,顾云深垂下眼,抿了抿唇,像是要笑,却又实在扯不开弧度,轻声道:“你以前,从不对我这么客气。” 就算是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也不会一口一个顾总一个谢谢。 棠景意当做没听到,转而说:“总之谢谢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工作了。”说着便转身要走。 顾云深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又知道留不下他,只得隐忍地攥住桌角,说道:“来都来了,不陪小久玩一会儿?”他笑了笑,明明心里已经浪潮汹涌,面上却只能装得平静又温和,生怕吓跑了他,“小久很想你。” 棠景意当然也很想小猫咪。 他迟疑了着回过头,还是走回桌前把小久抱起来。顾云深拆了根猫条,走到他边上喂小久,这大概是两人为数不多挨得这样近的时候,顾云深克制地不要靠得更近,却瞥见他手背上的红痕,不由一滞,一下抓过他的手。 “受伤了?” “没有,没什么。” 棠景意看了眼手背,只是一点点擦伤,那天打架的时候不知道在哪儿碰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回去后洗澡的时候有些刺痛才发现的。 他想要抽回手,顾云深却抓得紧。猫条也顾不上喂了,偏离了小久的嘴巴,勾得它不住地拿爪子去扒拉。 “顾云深——” 棠景意挣开他,顾云深怕弄疼了他,下意识松了手。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棠景意,或许顾云深还是高估了自己,他怎么可能受得了棠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不管是口头的关心还是偶尔的触碰,棠景意始终都在抗拒,可是,对其他人—— 顾云深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天在街上的偶遇,棠景意和傅初霁站在一起,就着一根汤匙吃着同一份冰淇淋,甚至傅初霁喂他的时候也没有拒绝。 那明明是他们的过去,明明是他们才能有的亲密。 所以……是因为这样吗? 棠景意后退一步,顾云深的反应实是意料之中,却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棠景意看了眼似是在走神的顾云深,匆匆说道:“快八点了,我先走了。” 像是灰姑娘的午夜钟声敲响,办公室内再次变成了空荡荡的牢房。顾云深走到小久面前,没吃完猫条的小猫得到了安抚,正抱着个棠景意新送的金色铃铛玩得不亦乐乎。 顾云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属于他的金铃铛。 今天棠景意有些忙,倒不是忙工作,而是各个子公司的管理层来总部开会,棠青也在其中。下午时有一场会议,晚上时有酒会,许多事情都需要布置。棠景意本来下午忙完后就要走,棠青却让他留下,硬是拉了过去和同事们介绍起来。 长辈好像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棠青见棠景意两次实习都是在顾云深的源达集团,又得到了顾云深的夸奖和赏识,以为他想在这儿发展,便在酒会上将他介绍给其他同事给他铺路。奈何事情并非如此——而棠景意也实在无从辩解,只能认命地留下应酬。 虽然还是学生,但看年纪已经二十二岁,着实也不是个孩子了,有人敬酒只得跟着喝。他年纪小又是晚辈,实在难以推辞。生意场上的应酬棠青不好帮他挡,还是顾云深看见了,淡淡道:“怎么让一个学生喝这么多。” 于是才没人敢再劝。 但到底是工作日,大家还是没喝太多,散场也早。棠青和其他同事要回酒店休息,临走前叮嘱棠景意道:“待会儿打车就回学校去,别去外面瞎晃荡了,知道不?” “嗯嗯。” 棠青还是不放心,又说:“到宿舍了给我发消息。” 第58章 “好。” 棠景意没喝太多,但红的白的混着来,还是有些脑袋发蒙,只嗯嗯地应声。然后便听见顾云深的声音说道:“不要紧,我让司机送小棠回去。” 于是棠青这才放心,和同事一起走了。 说是司机送,但棠景意一点也不意外顾云深自己坐上了驾驶座。顾云深将副驾驶的座椅靠背调低了些,又拿了外套给他盖上。棠景意也倦了,懒得和他多掰扯,阖着眼昏昏欲睡。 轿车一路平稳地向前行驶,顾云深没有再说话,他和棠棠少有这样和平独处的时候。顾云深一直到车停下后都有些不舍得打破,他将车停在校门外路边的角落里,熄灭了发动机。 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顾云深看见了棠景意的睡颜。他蜷在风衣外套里,浓密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时不时轻颤一下。像是小猫勾弄了下爪子,直勾进顾云深心底。 以前顾云深最爱在要睡觉的时候拨他的睫毛玩,每每把小孩儿惹恼了,气鼓鼓地翻身起来教训他。然后便要闹到深夜,掐着他的腰逼他求饶,折腾得他腰酸腿软,床单上的湿痕像是打翻了水杯,几乎要洇进床垫里。 往昔去不复返的甜蜜犹如鸦.片,渗进骨缝里,痛苦与欢愉并存。 顾云深再也按捺不住,撑着椅背吻了上去。 棠景意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人含住了唇,他闷哼一声,张嘴要说话,却被对方找到了可乘之机,纠缠住舌尖,再不肯放开。 “顾——嗯……” 身体的摩擦好像连空气都要染上暧昧的热度,顾云深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推拒,固执地将手指深入他的指缝间扣紧。副驾的靠背被放得太低,棠景意像是被堵进了角落里,连挣扎都艰难,只能别开脸喘息,“顾云深——” 声音却是沙哑,情.欲如同细小的砂砾,无声无息地侵入身体。 “棠棠……” 顾云深伏在他耳边细细亲吻,时隔七年的第一次亲密,他的反应远比棠景意还要大得多。 “放开……”棠景意狼狈地推开他,顾云深却不依不饶,挨着他不肯放,他对棠景意太了解,由内至外。 “不行吗……就这样,就算是……不在一起,但是,棠棠不想吗?”顾云低喘着喃喃,越发止不住地意乱情迷,贴近了他,“床伴也好,棠棠……” “……不想!” 棠景意恼怒地推开他,车内空间太狭窄,顾云深的后背撞上车前的格挡,发出一声闷响。 棠景意手忙脚乱地从座椅上爬起来,他想开窗户透气,却又反应过来两人这样的状态不适合见人,于是更加气愤地瞪他。 顾云深对棠景意的拒绝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已经习以为常,可依旧会为此而疼痛。他看着对他避之不及的棠棠,苍白的唇牵起一个弧度,深深的无力和不甘再次被积压下去,只余自嘲。 “是因为他?”他盯着棠景意的眼睛,一字一顿,“因为傅初霁,是吗?” 猝不及防听见傅初霁的名字,棠景意不由错愕,然后否认:“不是。和任何人都无关。” 只是他的反应更像是言不由衷的袒护,顾云深的眼底逐渐冷凝,他当然不相信这样的否认。 棠景意平复得差不多了,匆匆撇开他开门下车。夜晚的冷风吹得他大脑清醒不少,闷头往学校里赶,却听见有人叫他:“棠棠。” 他抬头一看,是傅初霁。他骑着电动车在校门口等他。 棠景意不由一愣,“你怎么……” “我来接你。” 傅初霁知道棠景意今晚留在公司陪爸爸应酬,要回来前棠景意发消息给他说要回去了。他不放心棠景意喝了酒一个人回来,问了他抵达的时间好去门口接他,但棠景意没再回复,于是傅初霁便早早等在了门口。 傅初霁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脸,没有错过他因摩擦而略略发红的唇,登时脸色一冷,扭头往外看去,果然看见了那辆停在树下角落里的黑色奥迪。 有那么一瞬间,傅初霁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勃发的怒意。 可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棠景意和顾云深之间显然有些过往纠葛,棠景意不愿意说,他也不想勉强。只是拍拍车后座道:“上来吧。” 棠景意跨坐上去,傅初霁拉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身前,“抱好了,别待会儿到了宿舍车上就剩我一个人。” 棠景意噗嗤一笑,因顾云深而有些郁闷的心情轻快不少,“怎么会,我还没那么醉。” “困了就在我背上靠一会儿。” “不困。” 拒绝三连。 傅初霁有些心堵,感觉到棠景意又要收回手,于是又强硬地拉着他的手腕紧了紧,“抱着。” 棠景意:“……哦。” 该说不说,傅初霁的后背还是怪好趴的。 等到回宿舍楼的时候已经太晚,楼道都熄灯了。棠景意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迈,一边问傅初霁:“明天是不是该带小酒去打第二针疫苗了?” “过两天吧。”傅初霁说,“明早我要去看一下我妈,晚上……在家吃饭,就不回来了。” “好。” 棠景意没有深问傅初霁的家庭状况,但从平时聊天里知道他妈妈身体不好,大多数时候都坐轮椅,定期要去医院复检,其他时候就住在家里由护工照顾。他时常去探望,偶尔会留在家吃饭。 第59章 “阿姨给做饭吗?” “不是,是……”傅初霁顿了顿,及时咽下保姆两个字,他不想说太多关于那个家的事,只得勉强挤出几个字道,“我爸做。” 棠景意诧异:“叔叔还会做饭啊。”听起来挺顾家的,不过他却从未听傅初霁提起他父亲。 “……嗯。”傅初霁说,“他们不在一起,我和……我爸,来往不多。是后来,他才又……” “离婚吗?”棠景意了然,“其实怎么样都好,已经这个年纪了,如果阿姨开心的话,就还是在一起吧。” “……是啊。”傅初霁低低叹了口气,“都无所谓了,我妈乐意就好。” 隔天晚上,傅初霁只身一人来到拿出富丽堂皇的囚笼里。 第25章 傅初霁每周都会回顾家吃饭,但是只有他来,母亲不在,毕竟她不是名正言顺的顾太太。 只是,每每想起那位在疗养院跳楼去世的顾太太,傅初霁反而庆幸母亲没有这份福气。 保姆正在将饭菜摆上桌,傅初霁都是踩点来,不愿在这儿多待哪怕一秒钟。事实上,如果不是母亲希望他能和所谓的父亲好好相处,他根本不会回这个鬼地方。 和他同样想法的还有顾云深。 但顾云深显然比他有底气多了,到快开席时才姗姗来迟。他卷着冷风进门,保姆给他拿了拖鞋,又接过他脱下的外套,催促道:“老爷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顾云深冷淡地应了一声,在餐桌旁坐下。 傅初霁就坐在他对面,他注意到顾云深已经很久没戴墨镜了。 这顿饭吃得依旧安静,傅初霁不知道他那名义上的爸是不是真的老年痴呆了,竟然对这样死寂一般的平和颇为满意。一边吃着一边问顾云深公司的情况,时不时叮嘱几句,顾云深敷衍着应他,头也没抬。 说完了顾云深,又去问傅初霁书读的怎么样,要去哪儿实习工作。 这方面傅初霁和顾云深倒是如出一辙的敷衍,只说还没想好,其他的一概不提。 顾老不太满意,但他没有明说,而是道:“如果还没找实习,就先去中洲干着。” 顾老名叫顾青山,听着是个淡泊名利的样子,但事实却截然相反。他夹了一筷子菜,又说:“都是顾家的孩子,当然得一视同仁。” 傅初霁虽然不是豪门长大,但他不傻,看得出来顾青山让他进公司不过是为了制衡顾云深而已。甚至几年前就是这个打算,才会找到他和母亲,说是要让他“认祖归宗”。如今顾青山虽然还占着个董事长的名头,但作为总裁的顾云深实际上已经把控了整艘船,顾青山却依旧贼心不死,想要分权。 顾云深没有那么容易被恐吓,不言不语地低头扒米饭。傅初霁更是对公司一点意图都没有,他不愿意和顾家扯上任何关系。 见没人应他,顾青山道:“云深,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总该有个伴才是。” 顾云深动作一顿。 “我看你黄叔叔的女儿就不错,过两天——” “我不考虑这些。”顾云深放下筷子,拿过餐巾擦了擦嘴,“我吃饱了。” 顾云深又要走,自觉不被放在眼里的顾青山不由气恼,只是不等他开口,傅初霁便说:“爸说的有道理。” 他难得在餐桌上讲话,顾青山面露诧异,便听他讥讽:“以大哥的年纪也是该成家了,免得在外对其他人纠缠不清。” “是吗。”顾云深不冷不热道,“有功夫管我的闲事不如管管你自己,不该碰的别伸手。”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傅初霁,“真当能进顾家门就不是野种了?” 他依旧是冷淡的,冷漠且平静,不见丝毫怒火。这样云淡风轻的口吻反而将嘲讽拉满,像是傅初霁压根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傅初霁捏紧了筷子,顾青山看他一眼,说道:“好了。”他加重了语气,显得严厉,“云深,初霁既然回来了,就说明他也是顾家的孩子,以后别再提那两个字。”他以为顾云深是不想傅初霁插手公司,面上装作不快,心里却颇为满意。 傅初霁自小野蛮生长,听过比这还要难听的话。他并不是为了野种的称呼不快,而是不满于顾云深宣誓主权一样的姿态——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警告他。 这顿饭最后不欢而散,傅初霁吃完后就起身走人,路过玄关时被顾云深攥住手臂,男人目露冷意,语气森冷道:“你想给他惹麻烦吗?!” “下次闭紧你的嘴,不该说的话别在这里说。” 傅初霁愣神几秒,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妥,他确实缺乏豪门生存的相关经验。这是他理亏,便没再说什么,闷着头径自离开了。 他打车回了校外的出租房,身上没带钥匙,便敲了敲门。 “来了。” 里面传来棠景意的声音,傅初霁轻轻抿唇,无意识地柔和了脸色。 家门自里面打开,棠景意却像是刚打完仗似的,从头湿到了尾,怀里抱着一只同样湿淋淋的小狸花。 “……”傅初霁说,“你们这是……” “在给小酒洗澡。”棠景意干巴巴地说。 傅初霁忍不住笑,他走进家里关上门,又说:“然后洗着洗着你就加入它了?” 棠景意:“……你嘲讽我!” 傅初霁笑出了声,他去浴室拿了块干毛巾兜头给棠景意盖到了头上,棠景意伸手抓住毛巾,“我自己——” 第60章 “别动。”傅初霁语气淡淡,“抱好小酒就行了。” 他给棠景意擦干头发,棠景意有些不自在,小声说:“没关系的,一会儿就要洗澡了。” “那是一会儿的事,”傅初霁说,又用干净的另一面给他擦了擦脸,“湿着容易着凉。” 棠景意身上也湿了,春天的薄睡衣被水一淋就贴在了身上,傅初霁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说道:“……还是先去洗澡吧。” 棠景意举起小猫,“那小酒?” “我给它吹毛。” “好。” 棠景意也觉得衣服湿着不舒服,便拿了毛巾和换洗衣服先去洗澡,出来后傅初霁还在给小酒吹毛。棠景意也过去盘腿坐下,拿逗猫棒逗着小酒玩,一边和傅初霁聊天。 “晚上吃得怎么样?” 傅初霁:“还行。” 他不太想和棠景意说太多顾家的事情,他自己虽然能够接受,然而面对棠景意,却始终不太能心无芥蒂地把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告诉他,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背景。 “还是不太习惯,但是……”他低头拨弄了一下小酒的尾巴,脸上没什么表情,“反正,随便吧。” 棠景意点点头,看出来他不想多说,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道:“你去洗吧,我来吹。” 等到人和猫咪挨个收拾完,已经是快十二点了。傅初霁关了客厅的灯回到房间,见棠景意站在门边不动,愣了下问道:“怎么了?” “还是把床搬开吧,”棠景意说,“现在暖和了也不用再开空调,就不用拼在一起了。” 傅初霁顿了顿,点头:“好。” 于是双人床再次恢复成了两个单人床,分开放在了房间两侧。 隔天早上他们一起带了小酒去打疫苗,下午上了四节课,随便在食堂填饱肚子后就去酒吧兼职。 今天还是和过去一样,每次棠景意兼职的时候陆雁廷都会包下吧台的所有位置,只许自己一人坐着。 陆少管这叫做限定约会。 陆雁廷咬着吸管,见棠景意宁愿擦桌子干活儿也不跟他说话,不由气闷。他们见面的时间着实有限,他虽然知道棠景意的学校,但也知道追到学校去不合适,所以一周到头也就只有兼职的这几个晚上能说得上话。 “我听说,”他按捺不住开口,“你想给你那朋友解约?”对上棠景意的视线,陆雁廷挑眉一笑,“白鲨确实有它的老板,但出资人是我。” 棠景意按住桌面,“所以?” 傅初霁复赛那天白鲨的老板也坐在那儿一块儿看来着,棠景意搭了几句话探探口风,但老板是个笑面虎,说得滴水不漏。只说自己是个打工的,也没权决定选手的去留,还得听大老板的话。 是的——选手能不能走不是看合同,而是看老板的意思。 棠景意早知道会是这样,法律只能用来约束普通人,而陆雁廷并不在这一行列。 但傅初霁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太纯粹,能习惯狗咬人,却适应不了人咬狗。 “所以,”陆雁廷意有所指地道,“如果你愿意,你朋友随时可以走。” 棠景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只能说——这狗东西还是一点没变。当初认识他的时候也是动不动包下整个酒吧,后来又要砸钱包.养,借着他酒醉的时候不老实,反被他逮住一顿胖揍。 陆雁廷自我随性惯了,一切都是百无禁忌,开心就好。他的想法一天一变,谁都不觉得他这样的烂人会和“深情”这种美好品质沾上边,包括棠景意。当初他和陆雁廷在一起的时候就对他所谓的认真不以为然,如今也是一样,只把他说话当放屁,同样没将那天更衣室里陆雁廷说的话放在心上。 说实话,这么久了,棠景意自认为是了解陆雁廷的。他任性,傲慢,骄纵,意气用事,自我为中心。同时又软弱,怯懦,自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他所有的肆意妄为都是在家族庇荫下,他不能也离不开陆家。 所以,当初棠景意并不觉得自己的消失会对陆雁廷有什么影响。他以为,陆雁廷最终还是会顺从家族的意思去订婚联姻,过上自己既定的人生。却没想到他会疯了一样地追着自己跑出来,结果却出了车祸。 棠景意将抹布扔进水池,神色淡淡,“我只值五百万?” 陆雁廷以为这是松口的意思,脸上不由多了些笑意,说道:“当然不是。如果你愿意,白鲨就是你的。” “而且——”他又说,“别讲得这么难听,这不是交易。”他盯着青年搭在水池边的修长手指,嘴里被蹂躏许久的吸管快要咬变了形,“这是礼物,只要你愿意收下。” ……狗东西。 棠景意很想叹气,有种即便是重生也难以躲得开既定历史的无力感。同时又有些想笑,为眼前人这幅熟悉的模样。 他知道陆雁廷是真不觉得这种提议有什么不尊重,当初是,现在也是。只不过之前陆雁廷和他在一起后收敛了脾气,在他的棍棒教训下学会了怎么尊重人——准确的说,是怎么尊重他,对除他以外的陌生人,陆少臭脾气依旧。而如今记忆清空,陆雁廷又从衣冠楚楚的陆少变回了狗东西。 棠景意原本还怀疑陆雁廷是不是也像顾云深那样认出他或者记起了什么,然而现在他甚至都不用看好感度就知道——根本没有。否则这狗不敢这么对他,哪怕只是做戏。 第61章 陆雁廷和棠景意对视,对方很少愿意这样长时间地看着自己,专注又认真,只看着他一个人,让陆少有些难以言喻的小甜蜜。可他很快就敏锐地发现棠景意并不是在看他——他的视线停驻在他身上,却又像是透过他、越过了他在看着什么。 陆雁廷回头望身后看,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傅初霁。 陆雁廷:“……” 他气极了,其实陆少也很想做出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他也知道先动心的人即是弱势。陆雁廷固然享受这种神秘又强烈的吸引感,毫无来由但甘愿深陷其中。然而动物的本能却又让他感到失控和危险,下意识地想要成为掌控方。 也就是新鲜吧。 陆雁廷烦躁地想,图个新鲜而已,尝过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如果棠景意听得见他的心声,一准会面无表情地掏出打狗棒来——这狗东西连心里想的都和当初一模一样,实在该揍。 陆雁廷见棠景意低下头,以为他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快,心下稍安了些。他绕到吧台后,知道青年心高气傲,也不想逼得太紧,便不再继续,只是贴了下他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背,皱眉道:“手这么凉,怎么这里水池连个热水都没有?” 棠景意觉得这人实在是没事找事,懒得搭理,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握住。 “你要实习了吧,”陆雁廷问,“找好地方了吗,要不要来陆氏?” 棠景意看向他,他很想问一句你算老几。尽管手握股份分红和无数资产,是陆氏唯一的继承人,但那又如何。七年后顾云深能从子公司高层一跃成为总公司总裁,而陆雁廷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呃……】007弱弱地出声,【宿主,时间线不是这样算的,顾云深过了七年不代表陆雁廷也过了七年。而且人家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大半年又休养了大半年,现在还有后遗症呢,确实是有心无力……】 【是吗。】棠景意冷笑,【那陆家老头子应该抓紧时间再生一个,否则再这样下去陆家迟早要倒。】 007:【……】 它不愿触宿主眉头,默默匿了。 陆雁廷却对他的嫌弃一无所觉,只是握着青年的手,将那好看的手指嵌在指间,只觉得满意,“你不用担心——” 棠景意被他抓得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一把甩开。 陆雁廷:“……” “我说过了,”棠景意重复着过去的自己曾说过的话,语气冷淡地道:“陆少想找乐子,外面多得是人愿意奉陪。我只是个普通人,高攀不起。” 陆雁廷被他气笑了,“高攀什么高攀,少用这种话堵我,你不愿意就直说——” “是。”棠景意直截了当道,“我不愿意。” “……”陆雁廷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什么,良久,憋出一个字,“行。” 胸腔里像是有一团无处发泄的怒火在横冲直撞,他勉强压下脾气,一字一句道:“行,你那朋友别想从白鲨毫发无伤地走。” 棠景意倒是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儿,忍不住皱眉:“你——” 陆雁廷见他被自己惹得气恼,却不觉痛快,棠景意的抗拒和怒意无一不是在提醒他——他在意的始终只有傅初霁,如果不是有傅初霁在,他压根不会站在这里听他说哪怕一个字。 他兀自克制着情绪,棠景意在意外他竟然也能隐忍之余,又不由在心里轻嗤一声,狗东西不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同样的招数他居然能蠢到吃两遍。 【胡说。】007笑嘻嘻地冒头,【明明是因为——只要是你的招数,不管什么他都吃。】 “……” 第26章 陆雁廷没什么朋友。 他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讨他欢心的人也很多,可都只是因为他姓陆而已,没有谁是真正地因为他而停留。 不,或许有过,但陆雁廷不记得了。 好了没几天的头疼后遗症再次席卷而来,陆雁廷越发失了耐心,脾气臭到身边的常驻小弟红毛都绕道走。 红毛对于陆雁廷新的上头对象略有耳闻——就是那个酒吧兼职的大学生,那个敢推陆雁廷一个屁墩的年轻人,他记得的,并且印象深刻。 ……但是话说回来,陆雁廷怎么非得和酒吧杠上。接连上头的这两个长得像也就罢了,还都干酒吧这一行。 不过看热闹归看热闹,红毛其实不太想管这事儿,奈何陆雁廷盯上了他,“你,”他语气不善地说,“江语城,过来。” 是的——别看红毛染了一头杀马特红毛,但他有一个特别斯文诗意的名字,叫江语城。 “……”江语城咳嗽一声,“陆哥,咋的了?” “你女朋友换挺勤,”陆雁廷说,“你来分析分析,我看上的那人跟我说他高攀不起是什么意思。” 江语城:“……” 哥,要么你回小学重修一下语文? 他又是一声干咳,想到那秀气干净的大学生,挠了挠头说,“陆哥,你也知道,那他跟我们,肯定是高攀——” 话没说完就从陆雁廷要杀人一样的目光中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江语城默默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一边在心里吐槽陆雁廷着实是护短得吓人,偏偏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陆哥,”江语城委婉地换了个说法,“那调酒师只是个学生,你也查过他家里,妈妈是老师,爸爸在私企打工。确实只是本本分分的普通人家——” 第62章 陆雁廷皱眉:“我不本分?” “……”江语城有些无奈,“陆哥,你想想,万一你跟他的事儿闹到老爷子那儿,你让人家一学生怎么办?” 见陆雁廷不说话了,江语城说:“对吧,你也知道,老爷子可不会同意这种事。” 其实陆雁廷不是没想到这一层,而是他觉得自己能护住,谈个恋爱交个朋友而已,老头再不乐意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陆雁廷按住抽痛的太阳穴,斜睨了他一眼道:“还挺有经验,你被棒打鸳鸯过?” 红毛:“……” 不,是你被打过。 但这当然不能让陆雁廷知道,江语城继续劝:“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这事儿换了谁不得多考虑考虑。也就那些奔着钱去的才不管这些,只求能——” “噢?”陆雁廷轻飘飘地哼了一声,上扬的尾音是显而易见的愉悦,“那这么说,看来他想得挺认真。” 江语城:“……我不是这个——” “可是,”开心没多久,陆雁廷又拧起眉头,“我惹他生气了怎么办。” 这话可真耳熟。就和陆雁廷的自我攻略一样耳熟。 江语城想到陆雁廷那飞机失事的前任,心里不禁有几分唏嘘,虽不想管闲事,不过如今管都管了,便也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善心说:“陆哥你说什么了?” 然后陆雁廷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红毛:“……” 陆雁廷不解:“你为什么一脸便秘的表情。” “……”江语城一言难尽,“陆哥,你这是威胁他,你怎么能这么追人——” 陆雁廷眉头一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怎么怪怪的。 “……我没有威胁,”他干巴巴地说,“我只是想——我没有……” 他只是想,让那人多看看他,多对他笑。只要他眼里有他,只要他跟他开口,他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那当然不是威胁,他怎么可能会—— 陆雁廷恍惚了一瞬,剧烈的头疼让他眼前有些眩晕,他闭了闭眼,难言的恐慌犹如野草一样在心底疯狂生长,“那、怎么办……我不是……” “那可得好好哄哄了,”江语城说,“送礼物啊陆哥,说几句软话,撒撒娇,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陆雁廷:“……撒娇?” 江语城掏出手机,“陆哥,你知道什么叫颜文字和表情包吗?” …… “棠棠,”许鑫嘉抱着一堆快递盒艰难地从宿舍门里挤进来,“有你的快递,好几件。” “快递?”棠景意一愣,从许鑫嘉怀里把印了自己名字的快递盒拿出来,“这么小?”他困惑地掂量了一下盒子,“唔,大概是买的润喉糖到了吧。” 他坐回桌子前拆盒,结果里面的却不是润喉糖的纸盒,而是一个黑色绒面的礼物盒。棠景意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太对,然而手上却快一步打开了盒子,里边是一串车钥匙,玛莎拉蒂的车标跟海王的鱼叉一样直挺挺地立着。 棠景意啪一下把盒子盖上。 许鑫嘉回头看他,咦了一声,“你买的哪家润喉糖,包装这么漂亮?” “……不是润喉糖,”棠景意深吸一口气,“是……前几天帮朋友刷单,发来的空盒。”他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地把礼物盒附带的一张卡片盖到桌上。 等许鑫嘉坐回去后,棠景意才掀起卡片一角,像摸扑克牌一样地瞄了一眼。 【是我不好,别生气了╥﹏╥】 落款是龙飞凤舞的陆雁廷三个大字。 棠景意:“……” 他把礼物盒原封不动地装回去,其他几个拆也没拆,全都一股脑塞进书包里,起身道:“我去一趟学生街寄快递,有要带什么发消息给我。” 然后骑上电驴飞驰至快递点,照着来路的地址和陆雁廷的号码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不知道是物流消息更新得太快还是陆雁廷有所预感,晚上时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还在生气吗?】 【那天我只是说气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棠景意摆弄着手机研究要怎么拉黑号码,冷不丁听傅初霁叫他:“棠棠。” “哎?” “后天开题答辩,你报告打印没有?” “呃……”棠景意翻了翻桌上的资料,“还没,打算明天下课的时候弄来着,你要出门吗现在?” “嗯,你们把材料发我吧,我一起去文印店打印。” “好。” 棠景意把文件给傅初霁发过去,顺便百度了一下怎么拉黑,然后顺利地把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马上就开题答辩了,他可没时间跟陆雁廷掰扯。 两天后,开题答辩顺利通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五一长假,棠景意买了回家的动车票,临走前去出租屋里和小酒告别,傅初霁坐在一旁,看他抱着小酒依依不舍的又揉又亲。 他一时语塞,很想说回去不止五天见不到小酒,也……见不到他啊。 “我……”傅初霁张了张口。 “嗯?”棠景意偏头看他。 傅初霁:“……没什么。” 五一假期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胜在不上课不兼职,轻松得很。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和,起床也不那么艰难了。棠景意每天早上都出去晨跑,只是今天早晨,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63章 棠景意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慢下脚步,楼栋前倚着车站着的那人也若有所感似的朝他看来。 棠景意一看那张狗脸就一下黑了脸。 陆雁廷见棠景意不仅没扭头就走,还大步朝他走过来,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笑容,“棠——” “陆雁廷,你是不是有病?!” 陆雁廷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懵了几秒,“我怎么——” “连我家都查出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陆雁廷抿了抿唇,“……你不回我消息,也没去酒吧兼职,我找不到你。” 棠景意冷冷地看他:“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 陆雁廷愣了下,他也不知道见面了要做什么,只是见不到人,心里总归不踏实。 “陆雁廷我警告你——” “棠棠?”何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棠景意一下噤了声。 “站这儿做什么呢?” 何皎提着几袋子菜走过来,今天学校没课,她就没去上班。想着儿子难得回来,想给他好好炖炖汤补补身体。 棠景意再次警告了地瞪了眼陆雁廷,才回过身看向何皎,语气轻快地道,“妈,没什么,刚好遇见个朋友。” “哦,是同学……吧?” 何皎本以为是大学同学,结果打眼一看,虽然确实是个年轻小伙,但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学生。 陆雁廷知道棠景意介意的是什么,赶忙问好:“阿姨,我是棠棠的——学长。已经毕业了,过来出差顺路看看他。”他本想说同学,却也知道自己不像学生,只得生硬地拐了个弯,说是学长。 奈何他从小就是个小霸王,还没这么乖巧过,笑也笑得不伦不类的。看得何皎一愣神,“哦,学长……” 这狗东西不仅给自己拉关系还顺着何皎叫他棠棠,棠景意差点绷不住表情,却也不想让何皎起疑,只得附和:“对,我们已经聊完了,回家吧。” 他拉着何皎要走,何皎却是热情,嗔怪地拍了下棠景意的胳膊,“既然是朋友,怎么能不让上楼坐坐,这孩子。”不等棠景意回话,又招呼陆雁廷道,“去家里坐一会儿吧,你一个人来的?中午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 棠景意:“他没时间——” “好,如果不麻烦您的话。”陆雁廷一口应下。 何皎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来,走这边。” 她走在前面带路,趁着何皎背过身去的时候,棠景意实在没忍住,咬着牙踹了他一脚。 陆雁廷往旁边踉跄了一步,茫然地回头看他,像是在路边趴得好好的却被路人踹了一脚的狗崽子。 他们进到家里,棠景意家就是普通的楼房住宅,面积不大,一百三十平米住三个人绰绰有余。全屋都是浅色调装修,间或点缀着盆栽和何皎业余时间画的油画,搭配得恰到好处,是陆雁廷鲜少见过的温馨。他身边的朋友亲戚要么住别墅要么住大平层,空荡荡的屋子偏生装修得富丽堂皇,配上冰冷的珠宝玉石,鬼屋一样让人不痛快。 何皎一进屋就忙着给他们削水果去了,棠景意面无表情地和陆雁廷坐在客厅,陆雁廷难得的有些拘谨,他有些反应过来棠景意一直以来的顾虑了,不由沉默,低声说:“我只是想见见你,没别的。” “我说过了,”棠景意再次重复,“陆少,我高攀不起。”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雁廷急声说,“不会的,我保证不会——” “保证?”棠景意嗤笑,“你拿什么保证,就凭你姓陆?”他盯着陆雁廷的眼睛,冷嘲道,“姓陆的这么多,陆家怕是也轮不到你来保证吧?” 他的质问尖锐得近乎刻薄,陆雁廷还想说什么,何皎此时端了一盘苹果走了过来,“来来来,吃水果。” 陆雁廷便又闭上嘴,何皎当老师当惯了,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拉家常,“小陆是吗,毕业后在哪儿工作呢?” “在——”陆雁廷一憋,他在自家公司挂了个虚职,但这显然不适合说,于是生硬地再次拐弯,“公司,私企的。” 何皎:“哦,也和棠棠一样学的金融吗?” 这个问题就比较常规了,陆雁廷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差不多,学企业管理的。金融分高,我考不上。” 陆雁廷其实情商是在线的,只是大多数时候懒得去费那份力,因为不值得。不过今天倒是把情商发挥了个十成十,把何皎聊得开开心心去做午饭了,临走还问陆雁廷有没有忌口的,喝不喝鸡汤。 “没有忌口。”陆雁廷下意识地否认,以免显得自己臭毛病多,“我什么都吃。” 结果等到吃饭的时候,何皎热情地夹了鸡胗给他,陆雁廷登时一僵,他吃不惯内脏。 棠景意懒得搭理他,等撇头再看时陆雁廷竟然已经默默吃完了,还彩虹屁道:“很好吃,阿姨您做的比我家……比我妈好吃多了。” 棠景意知道他是想说保姆,陆雁廷母亲走得早,小狗崽没能吃上妈妈做的饭。 何皎被夸了也高兴,连声说:“好吃就多吃点。”然后又给他盛了碗鸡汤。 棠景意:“……狗东西。” 这会儿何皎正好微信响去接电话了,铃声太大,陆雁廷一时没听清,一片嘈杂声中,好像有两道相似的声音穿透时空,重叠着涌进他的耳朵里。 第64章 恍惚间,大脑里仿佛有什么被掩埋了的东西跟着不安分起来,拼了命的要往上翻涌。陆雁廷愣了很久,问棠景意道:“你叫我?” 棠景意微笑,用他足以听清的音量说:“狗东西。” 这回听清楚了。 陆雁廷眨了下眼睛,他拍拍脑袋,把脑子里那股耳鸣声拍出去,笑问:“这是爱称吗?”他听着还挺顺耳。 棠景意:“……”这人失忆和没失忆怎么一样狗??? “我能保证的,”陆雁廷说,他对棠景意刚才的话耿耿于怀,“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干,陆家迟早是我的,我会让这个时间尽可能提前,我不会让你有事。” 【宿主,】007友情提醒,【陆雁廷的好感度55了。】 棠景意登时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他答应他什么了,怎么突然就到了不让他有事的程度了?? 【其实两分钟前还是45。】007说,【然后你叫他狗东西,就55了。】 棠景意:……草,脑袋坏了还这么m。 007:【恭喜你宿主,任务可能要自动完成了。】 第27章 陆雁廷在棠景意家里待了很久。 吃过午饭,何皎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堆零食塞给棠景意,笑着催道:“快和同学去房间玩吧。” 尽管已经二十多岁了,但在妈妈看来,孩子不管多大了都还是个小孩儿。同学来了就是要喝汽水吃零食,忙前忙后地帮忙招待。不说陆雁廷,就连棠景意都有些不知所措,懵懵地抱着零食带着陆雁廷去了卧室。 卧室同样不大,一张一米八的床,一套书桌和一扇书架就占了大部分的空间。棠景意把零食放到飘窗台上,自己坐了上去,陆雁廷没地方坐,只好小心地在床沿坐下。 然后兜头被砸了一包薯片。 棠景意面无表情:“吃完就滚。” 陆雁廷抱着薯片笑,棠景意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拆了块果冻吃。 屋外阳光正好,连带着映在阳光中的人也金灿灿的,陆雁廷看着棠景意撕开果冻的包装纸,软弹的浅紫色果肉抵在了唇边,被同样柔软的舌尖拨弄了下,轻巧地含进了嘴里。 陆雁廷把薯片攥出嘎吱一声响。 棠景意皱眉看他。 奈何嘴里含了块果冻,面颊微鼓,便也不显得凶了,看得陆雁廷又要笑,“棠棠……” 棠景意瞪他:“不许这么叫。” “话可不是这么说。”陆雁廷放下薯片,慢条斯理地起身,“嘴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他俯身,略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盯着他被果冻汁液染上水色的唇,“要么,你就把我的嘴堵上——” 陆雁廷的视线灼热得难以忽视,棠景意最讨厌仰视别人,顿时脸色一冷,抬手攥住他的衣领:“陆雁廷——” 陆雁廷低了头,就着这力道贴上他的唇。 软的,微凉,好甜。 陆雁廷几乎要以为这还是刚才那块葡萄果冻,直到他含着轻吮了一下才发现不是,那是棠景意的舌头,被他纠缠着舔吻。 屋外的阳光照得他头晕目眩,胸腔中的心脏剧烈地鼓噪着,快速而沉闷,像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跳出来,和另一个心脏紧紧挨在一起才好。 “唔……” 糟糕,葡萄果冻咬人了。 陆雁廷闷哼一声,被大力推开,粗鲁地扯着领子撞在墙边。 青年屈腿顶住他的膝盖,短暂却深入的吻让他的面颊染上几分晕红,看得陆雁廷着迷地失了神,尽管那人此时怒气正盛,一双被怒火点燃的桃花眼却宛如盛放的蔷薇,耀眼夺目。 青年的唇边染了血,将唇色洇得越发红了。 是因为被他含过,所以才红的。 陆雁廷又要笑,听棠景意恶狠狠地叫他的名字,笑意怎么也下不去,只说:“你叫得真好听。” 棠景意:“……” 007:【宿主,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陆雁廷舔了舔嘴唇,哑着声音问:“我是第一个,是不是?” 棠景意挑眉,冷笑一声:“屁的第一个。”他被拱起了火,凶狠地再次压下去,微咸的血腥味在相接的唇齿间弥漫开。 良久,棠景意松开他,抬手抹了下嘴。 这次接吻的时间长了些,长到陆雁廷腰都要软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接吻会腰软,可是他后腰处酥酥麻麻的,连带着腿根也软,甚至快要站不住。 陆雁廷还来不及反省自己怎么没骨气到被亲得腿软,下一个念头接踵而至——棠景意才22岁,还这么小,怎么这么会亲。 他不是第一个。 陆雁廷直起身,上涌的情意逐渐褪去,他盯着棠景意,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嘶声问他:“你还亲过谁?” 棠景意看他一眼,眼睛微眯,而后嗤笑:“反正不是你。” 于是这会儿轮到陆雁廷恼火了,眉头一压,眼里没了笑意,只余野兽般的低沉阴鸷。 棠景意这才畅快不少。 “快点滚。”他不耐烦地说。 陆雁廷不依不饶:“我滚了,你就不能再亲别的人。” 棠景意懒散地倚在墙边,闻言瞥他一眼,咕哝道:“狗东西,要求还挺多。” 他说狗东西三个字的时候尾音尤其轻,不像骂人,倒像是调.情似的嗔怪,又像撒娇,听得陆雁廷心都要酥了。对于被叫做狗这个问题他只纠结了一秒钟就放过它也放过了自己,只是走到棠景意面前,握住青年横起想要挡住他的手,眼底幽暗一片,意味不明地道,“棠棠,狗东西要咬人的。” 第65章 棠景意冷笑,“咬人的狗会被打死。” “是吗。”陆雁廷说,满目都是他绯色的唇,只觉喉咙干哑,“打哪里?” 棠景意:“……” 他抽出手,“滚!” 棠景意把狗东西踹出门,又把他踹进电梯。 【宿主,】007说,【今天怎么突然亲他了?】 【没忍住,】棠景意啧了一声,【狗东西,欠——】他抿了抿唇,没说下去。 007在虚空中飘飘浮浮地看着它相伴多年的宿主,这不是它的错觉,宿主和狗东西在一起的时候确实要鲜活许多。当然,它不是说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不好,顾云深细心体贴,将宿主照顾得很周到,可以永远做个长不大的小孩儿。 噢,不过要论起关心纵容,还得是上个世界的—— 【007,】棠景意叫它,【看看陆雁廷的好感度。】 007收回思绪,看了眼系统面板回答道:【已经65了宿主。】 【……涨这么快。】 【当然啦,宿主都亲他了。】007理所应当地说。 棠景意皱眉想了想,又和它确认了一次:【好感度只要不是突然跳到100就代表陆雁廷还没想起我,对吧?】 【是的。】007说,【怎么了?】 【没想起来,可我怎么觉得……】棠景意百思不得其解,【相处的时候,就和以前的感觉一样。】 007问:【宿主想让他记起来吗?】 棠景意果断地:【不想。】 【为什么?】007好奇。 【想起来了麻烦。想不起来就——】 007:【就?】 棠景意云淡风轻道:【当狗就好了。】 007:【……啊?】 棠景意安静片刻,而后轻笑,【行了,自个儿玩去吧,大人的事,系统少打听。】 007:【……qaq】 只是棠景意没想到,陆雁廷的围追堵截不过只是个开端,小小的房子很快在五天之内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这天棠景意正和何皎在超市买东西,何皎接了个电话,扭头对他说:“走,再去趟菜市场。” 棠景意一愣:“菜市场?” “对,你爸说总公司有个领导要去家里吃饭。”何皎说,“他说你也认识,姓顾,叫顾云深。” 棠景意:“……” 他不由喉中一梗,“他为什么——” “不知道,”何皎也觉得奇怪,“你爸只说今天送材料的时候碰上了,聊了几句,顾云深说他租的公寓在整修,停水停电,你爸就请他来家里吃了。” 棠景意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是外面的餐厅都倒闭了还是顾总穷得吃不起饭了?” 何皎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好笑道,“说什么呢,那可是你爸顶头上司。” 棠景意撇了撇嘴。 于是他们又去菜市场买了好些食材回家,棠景意把东西提进厨房,棠青拍拍他的背,“来,你去招呼客人,我把这螃蟹鱼和排骨处理了就过去。” 棠景意攥着袋子不肯挪窝:“不、爸,你去吧,我跟他不熟,我——”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害羞呢。”棠青笑着说,“那天应酬顾总不是还叫了车送你回学校?咱可不能那么没礼貌。” 棠景意:“……” 爸,那天你儿子可是被压在车上占了好一会儿便宜。 他没了办法,只好慢吞吞松开袋子,何皎把洗好切好的苹果递给他,“去,和顾总吃水果。记得给客人倒水,或者泡茶也行。” 棠景意认命地端着盘子出去,闷头往茶几上一放,“吃水果。”然后在隔了他两个身位的沙发另一侧坐下。 顾云深知道他不开心了,小孩儿生闷气的时候就是面无表情,谁也不看,撅着小脸坐得离他老远,不让他碰。像八爪鱼似的,一动就给他拨开。 山不来就他,那就只能他去就山。 顾云深坐近了些,“棠棠……”一边说一边去牵他的手,被棠景意甩开,瞪他道,“别碰我。” 换做以前,顾云深早就抱上去了,小孩儿气性大,但也好哄,往怀里一搂就能消一半的气。然而如今不同了,顾云深沉默着收回手,听棠景意讽刺他:“外边的餐厅就没一家能装下顾总这尊大佛的么?” 顾云深张了张口,只笨拙地憋出几个字,“别生气了,棠棠。” 见棠景意不理他,顾云深微微抿唇,低声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在你睡觉的时候,亲你。” 棠景意耳朵一红,他小心地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说:“顾云深,你把嘴闭上!” 顾云深就安静着不说话了。 这就是人和狗的区别,换了陆雁廷那狗东西,少不得要趁着这不能出声的机会和他纠缠一番。可是顾云深不一样,他太听话,又太怕棠景意生气了不理他,便只是顺从。 不一会儿棠青就过来了,棠景意起身离开,回房间关上了门,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又出来。 今天家里多了客人,硬菜也多,有椒盐虾、红烧肉、梭子蟹和清蒸桂花鱼,以及其他素菜若干,和一道玉米排骨汤。 棠景意只顾闷头吃饭,今天的菜都是他爱吃的,梭子蟹加了调料和各种彩椒下去炒过,麻辣鲜香。他看得犯馋,但又懒得剥壳,便只是夹了只虾以慰藉自己的思蟹之情。 第66章 顾云深吃得认真,他不嫌麻烦和弄脏手,仔细给虾剥了壳去了虾线,趁棠青和何皎没注意的时候放进棠景意碗里。 螃蟹不好剥,但顾云深给小孩儿剥了好几年的螃蟹,早已经是熟能生巧。蟹钳的肉饱满紧实,直到剥下壳后蟹肉都是完整的。顾云深拿筷子把蟹肉剔下来,如法炮制地倒进棠景意碗里。 棠景意看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吃了。 还好他和顾云深挨着坐,共用一个装骨头的骨碟,不然他这自动长虾和螃蟹的碗何皎不起疑才怪。 这回来的不是同学,何皎就不催他们吃零食了。饭后大人们坐在客厅聊天,棠景意只礼节性地陪在一旁,也不参与,自顾自地吃零食。吃完果冻吃棒棒糖,一边低头给傅初霁回消息。他吃饱了就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顾云深察觉到他累了,很快起身告辞,棠景意也跟着爸妈一起送客。棒棒糖含在嘴里一鼓一鼓的,惹得顾云深又看了几眼,却又在棠景意看过去的时候移开目光,安静不语。 【唉,】007叹气,【果然是会哭的狗子有糖吃。】 棠景意不语,他跟着棠青把顾云深送进电梯,棠青还在电梯口和他闲聊,棠景意便远远地站着。远到顾云深往电梯按钮的方向移了又移,直到快要嵌进角落里,才看见了他半个侧身。 那个人影抬起手,像是掩嘴打了个哈欠。 顾云深松开电梯按钮,礼貌道:“那我先走了,不耽误您休息。” 电梯门缓缓合拢,门外的侧影彻底消失不见。 第28章 短短的五天假期,去头去尾的,很快就结束了。 今天是返校日,傅初霁将手机靠墙放着,然后把小酒抱过来,让小猫咪喵喵叫着把视频对面的棠景意叫醒。 “唔……” 棠景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小……小酒……”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但习惯了暗处的眼睛还是被手机屏幕刺得睁不开眼。棠景意把手机架在床头,眯着眼睛趴着凑近了它,“小酒?” 占据了整个屏幕的小狸花被放了下来,露出傅初霁的脸。 “傅初霁……”棠景意含混地叫了他一声,困得一头栽倒。 然后傅初霁就听见了对面匀称绵长的呼吸声。 他有些好笑,小酒却不乐意了,喵呜一声就要把棠景意叫醒,傅初霁忙一把捂住了小酒的嘴巴。宽大的手掌几乎将猫头都整个盖住,惹得它又嗷呜了一声。 “咦……小酒?” 棠景意再次迷瞪瞪地支起身,揉了揉脸使劲让自己清醒,“太困了太困了……昨天玩游戏弄得……太晚……”再一看时间,已经是早上十点了。 他今天要返校,何皎棠青都各自有事去单位了,他怕起不来迟到,叮嘱了傅初霁叫他。 “没事儿,还早,我特意提早了些叫你的。”傅初霁说,又把小酒抱回屏幕前,“一会儿你快到了我去接你,我们中午吃完再回来。” “不用这么麻烦,挑个地方我打车去就好了。” 棠景意一边说一边艰难地翻身坐起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手机还架在床头没来得及拿起来,傅初霁只看见一截柔韧伸展着的腰身,肌肉薄而紧致,流畅的线条在腰间收窄,一路没进宽松的睡裤内。 傅初霁再次捂住了小酒的猫头,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在短暂的两秒过后,又忍不住看向屏幕。 棠景意把窗帘拉开了,视频那头骤然一亮,于是傅初霁的眼里又有了色彩,阳光下的身躯白得发光,如同艺术家精心雕刻的雕塑一般,充满了朝气和力量的美感。 棠景意把手机拿起来,“嘉嘉什么时候回——”他咦了一声,“傅初霁,你捂着小酒干什么?” 傅初霁干咳一声,默默地放下了手。 “他没那么快,要和女朋友吃完晚饭再回来。” “行,那我先挂了,一会儿刷个牙就出发。” “记得吃早饭。”傅初霁不放心地说,“饿了又要犯胃疼。” 棠景意拉长调子:“知道啦……” 傅初霁:“别在心里偷偷骂我啰嗦。” “……”棠景意一噎,不是那么有底气的反驳,“我么有!” “说慢点,”傅初霁眼底漫上笑意,“别咬到舌头。” 然后视频就被气鼓鼓地挂断了。 傅初霁:“……” 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棠景意泡了杯咖啡当早饭就出门打车了,紧赶慢赶地上车后才有空翻看微信里的未读消息。 妈妈:【棠棠,餐桌上有吐司面包,自己拿了吃。】 妈妈:【出门东西收好带好,别忘了。】 妈妈:【算了,忘了也没事儿,我再给你寄过去。】 顾云深:【今天返校吗?】 顾云深:【几点的动车?】 还有那天被陆雁廷硬是磨着加上了好友,然后就开始骚.扰不断。 狗东西:【今天是不该回来了。】 狗东西:【你开车还是坐动车,动车的话我去接你。】 狗东西:【回话。】 然后中间过了十几分钟,约莫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陆雁廷又发来一条:【回我一下,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第67章 棠景意笑了下,退回到主页,点开傅初霁的聊天界面。 棠景意:【我到动车站啦。】 傅初霁:【好。】 动车路途很快,也就一小时出头。棠景意困倦又眯了一会儿,但没睡着,只是眼皮犯困打架。等到列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困得哈欠连天地背着包下车。 棠景意提前拿好了身份证,跟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去。今天虽然是假期最后一天,但早上时人还不算太拥挤,棠景意轻易地就看见了出站口外正等着他的傅初霁。他站在匆匆来往的人流中,眉目冷淡,眸中一点寒星,好似和这个嘈杂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的视线也在人群中搜寻,然后顺利捕捉到了棠景意。而后神色一缓,露出笑来。 棠景意快步上前刷了身份证出去,问他道:“你怎么过来了?” “来接你。”傅初霁说,掂量了一下他的包就要接过去,“沉不沉?” “不重,就背了个电脑,没什么。”棠景意攥着书包带没让他拿,又说,“不是说直接去海底捞等我吗?” “嗯。”傅初霁没有勉强,收回手说,“刚视频突然挂了,怕你生气。”他神色淡淡,语气也平静,为提前见到棠景意而找了个体面的借口。其实他知道棠景意不可能为了这么一句玩笑话生气,但是……既然棠景意想要理由,那给他就是了。 “……”棠景意一阵无语,“我是要谢谢你的贴心,还是生气你居然觉得我会那么小心眼?” “都不是。”傅初霁说,他看着棠景意气呼呼的样子,又要笑,“怕你咬到舌头还没好,中午吃不了火锅,迁怒我可怎么办。” 棠景意:“……傅初霁!!!” 虽然傅初霁看着不像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可棠景意知道他只是外冷内热,外表上看着冷峻寡言得很,内里却…… 007:【闷骚。】 棠景意嘴角一抽,五官憋笑到扭曲。 【精准。】他默默给007点了个赞。 中午他们去吃了海底捞,一点多的时候打车回宿舍,刚好是午饭后犯困的时间。棠景意再次哈欠连天地爬上床,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 “咦……”他探出头,问床下的傅初霁,“怎么有个太阳的味道,你帮我晒过了?”。 “嗯,晒完的睡着舒服些。”傅初霁说,帮他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晾起来挂到阳台,去去火锅味儿。 棠景意把脑袋躺在床边细细的护栏上看着他忙活,视线扫过手机上陆雁廷的未读消息,又问:“傅初霁,你想没想过,就算这次应他的要求打了比赛,他们不放人怎么办?” 傅初霁反手关上阳台门,金色的光线在他背后收拢。 “想过。”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傅初霁的态度坦然到让棠景意意外,但仔细一想,却又不那么意外。他本就不是个容易慌乱的人,更别说无用的内耗。 傅初霁洗了手后走过来,路过棠景意时拖了把他的后颈,“别这么靠着,对颈椎不好。” 冰凉的触感让棠景意忍不住一缩脖子,缩回被窝里。 下午他们没什么忙的,棠景意一觉睡到了快四点,收拾好后和傅初霁去食堂解决了晚饭,刚好赶上去酒吧兼职的时间还绰绰有余。 而今天也一如既往,吧台边只坐了陆雁廷一个人。这幅景象其他同事已经习以为常,却依旧引来不少新旧客人明里暗里的注视。 棠景意知道陆雁廷有多能招蜂引蝶,不需要他主动,那张脸那个身份往那儿一摆,自然有男男女女簇拥上前。如今他追人的架势这样明显,连带着棠景意也受到了不少瞩目。 棠景意对此已经看淡了,上辈子他草根出身,和陆雁廷在一起后也是这种待遇。面上一个个客气和善,背地里议论什么棠景意都知道。他一贯是不在意的,不影响他完成任务就行。只是陆雁廷小心眼得很,在一次聚会上发了大火。狗东西疯起来属实没人能拉住,棠景意也不想拉,由他砸了场子,撒完了气才拴上绳牵回家。 如今,记忆全失的陆雁廷同样对这些冲着棠景意去的不太友善的打量烦躁得很。 他按住抽疼的太阳穴,棠景意正在调酒,把一杯盛满乳白色的液体的敞口杯放到陆雁廷面前。 陆雁廷伸手去接,指尖短暂地相触了片刻,他眉间的褶皱也跟着舒展开。陆雁廷端起杯子轻嗅,这酒他好像没在菜单上看到过,也没见棠景意调过……颜色这么奇特的酒。他一心想品出个高雅的前后调来,然而闻了半天也没闻出个所以然来,陆雁廷的眉毛再次纠结地拧起,问他道:“这是什么?” 棠景意:“奶茶。”茶百道的空杯子还放在旁边。 陆雁廷:“……” 陆雁廷不满:“你怎么这么糊弄我。” 棠景意头也不抬地敷衍:“好走不送。” 他的冷淡一如既往,其实这本没什么可委屈的,可陆雁廷又实在委屈——如果还是什么都没变,那那天他们的吻又算什么? 当然,陆雁廷已经过了亲一下就要负责的年纪。他也知道那天的那个吻,不管是前面他的强吻还是后面棠景意带着怒意的啃咬都不能说是柔情蜜意——是的,后面那个可算不上温柔。陆雁廷回家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了唇上留下的咬痕,他按着那一点渗出血珠的口子愣神了半天,只觉得腰又要开始发麻发软。 第68章 可是——可是,就算那个吻只是气氛到了的意外,难道亲了一下,就真的一丁点都不需要负责么? 那天后陆雁廷有事没事地给棠景意发了不少消息,却整个假期都没得到任何回复。气得他在家里疯狂拆家,一脚油门再次追到了棠景意家楼下。却又不敢被他发现,只能停在角落里兀自生了半天闷气,不情不愿地又开走了。 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棠景意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气得陆雁廷直咬牙,满腔的怒火发不出来,尽数化成了委屈,堵得他鼻子发酸,哑着声音开口:“你又赶我走——”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顿。 陆雁廷只觉得似曾相识,这种下意识的感觉快得如同错觉,游丝一般地从脑海里飞快地窜过,等再要回想,却什么也抓不住了。陆雁廷无比确认自己没说过这种话,他不可能对任何人这样摇尾乞怜。 棠景意也觉得耳熟,他听过太多次,几乎每次都是以激烈又混乱的性.事来收尾,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陆少言重了,”他淡淡道,伸手要把奶茶拿回来,“我给您重新调。” 手还没碰到杯子,奶茶就被陆雁廷一把攥住。 “你都给我了还收回去,小气。”他抱怨,眼神却盯着棠景意,不错过他脸上一分一毫的变化,“怎么,不赶我走了?” 狗东西惯会胡搅蛮缠,棠景意又要不耐烦了,他双手撑着桌面向前倾身,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倒是还想赶你走,你听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陆雁廷微微眯眼,唇角微勾,“你知道怎么让我听话的,不是吗?” 还是熟悉。 棠景意不知道第几次看了眼陆雁廷的好感度,依旧是65,他确实是失忆状态。 棠景意没理会他,索性眼不见为净,找了个添补酒品的借口去后边仓库搬东西。 酒吧的仓库其实没太多东西要放,地方也不大,四面墙有三面都是货架。棠景意在里边转了一圈,寻思外边啤酒喝得差不多了,便蹲下身要搬几箱出去。却听仓库门忽然被人拉开,他以为是傅初霁来帮忙,起身时却忽然眼前一暗,仓库的灯一下子灭了。 铁门砰一声撞上,棠景意来不及回头便被人一把扯进了怀里。 第29章 一片黑暗中,棠景意被人一把扯进怀里。随之而来的亲吻湍急如同浪潮,汹涌地将他淹没。 湿软,潮热。 棠景意下意识地抬手抵住他的肩,却没能抵去他执拗地想要靠近的力道。他贴得太近,舌头纠缠着不断深入。棠景意当机立断地咬了一口,狗东西疼得呜了一声,就着铁锈味又用力贴了下他的唇,委委屈屈地哑着嗓子说:“干什么咬我。” 棠景意被他不要脸的气势震惊了,他盯着黑暗中狗东西影影绰绰的轮廓,怒极反笑:“你——” 话未说完,却听见外面忽然有脚步声靠近。 “棠棠?” 是傅初霁的声音。 陆雁廷张了张口,棠景意反应飞快地一把捂住狗东西的嘴,不让他说话。 “棠棠,你在里面吗?” 陆雁廷挑了下眉,倒是乖巧地配合着不吱声,手上却不老实,搭在棠景意腰侧细细摩挲着。 仓库里没有窗户,只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个通风用的小窗口,几乎是一丝光亮也没有。陆雁廷看不清棠景意的脸,可他触到了他的体温,感受到了他的呼吸,闻见了他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很特别的气味,像是晒了很久太阳的大树,低沉而悠长;又像是大树上坠着的果子,带着点甜滋滋的柔软香甜。 很熟悉,熟悉到,好像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他都该在这样气息的环绕下睡下才对。 陆雁廷闭上眼,捂在嘴上的手很快就松开了,他知道傅初霁已经走了,揽着棠景意腰间的手却不肯放,带了点笑意地低声问他:“我们这算偷.情吗?” 棠景意瞪了他一眼。 陆雁廷就是看不见也感受到了他的怒视,他对于棠景意的一切动静总是格外敏锐且敏感。 “偷.情也好,”他说,“更刺激。” 说是这样说,揽着棠景意的手却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然后被一点也不温柔的葡萄果冻狠狠甩开。 棠景意扭头往外走,他糊弄不了傅初霁太久,得赶紧出去才行。要开门时却被陆雁廷一把按住铁门,他自身后抱住他,细碎柔软的亲吻印上耳廓。 太熟悉了。 过去他每每冷了脸不说话,陆雁廷总是这样抱住他,恬不知耻地撒娇亲吻。过一会儿,连腿也要缠上来,狗东西不要脸的时候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什么姿势都敢做。到了半夜再哼哼唧唧地求饶,哭得眼睛通红,声音哑得不像样,断断续续地说再也不敢了。 隔天起来,还要揉着腰抱怨—— “小祖宗,真难伺候。” 昏暗的仓库内,狗东西贴在他耳边小声咕哝。 棠景意一怔,他回过头。 陆雁廷没料到棠景意会转头看他,但这并不妨碍他反应飞快地再次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好似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像只偷吃了蜜罐的狐狸一样餍足地眯起了眼。 他懂的,小孩儿嘛,年纪小,又年轻,难免面皮薄自尊心强,他懂的。该追就追该哄就哄,偷.情又怎么了,奸.情才是最坚固的萌芽! 第69章 007:【……宿主,陆雁廷好感度75了。】 棠景意心情复杂地看了眼陆雁廷,一时无言,沉默半晌,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他绕了路去走廊外面,回去时便碰见了要出来找他的傅初霁。 “怎么这么着急?”棠景意捏着手机说,“我刚出去接了个导师的电话,经理找我了?” “……”傅初霁上下打量了他几下,抿唇道,“……没什么。” 这头兼职照旧,另一头,中洲的实习也得照旧。 棠景意挺适应社畜生活,倒也不觉得忙碌或是厌烦。赚钱没什么不好,他两边工资都不低——当然,中洲的实习工资是拖了顾云深的光。但总之棠景意靠着自己也攒下了不少的小金库,不仅自己过得滋润,还在何皎生日时给她买了一条钻石手链,给棠青换了新手机。过段时间傅初霁要生日了,棠景意也大方地给他批了一笔预算。 当然,亲儿子小久他也没忘记。 棠景意揣着新买的项圈牵引绳和猫条猫玩具,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卫衣口袋,正要去顾云深办公室,路过门外时却透过玻璃隔断看见里面好像有客人,背对着门口看不清是谁。棠景意以为是有公事,见顾云深立在窗边,和那人中间隔着一张书桌外加十好几步的距离,也不像是要密切长谈的样子,索性在外面等着,顺口问一旁和他关系不错的行政姐姐道:“顾总办公室里的那是谁?” “是顾总朋友,姓唐,好像叫……”行政低头翻了下访客记录,“叫唐镜。”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老熟人,棠景意登时愣住,下意识一抬眼却和办公室里的顾云深对上了视线,便见他神色陡然一变,三两步就冲门口迈去,棠景意还来不及转身就听见顾云深的声音:“棠——”他压下话里的急促,尽量显得平稳,“小棠,你留一下,我有事找你。” 他身后,小久从窗沿上跳下,一路小跑着自顾云深腿间钻出,喵嗷冲他叫了一声。 棠景意无法,只得慢吞吞地往办公室走去。他没错过唐镜看见他的脸时错愕的目光,对方显然是想岔了什么,不赞同地对顾云深道:“云深,你——” 顾云深却不想多说,只言简意赅道:“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管我了。替我跟许喆说声新婚快乐,最近工作太忙,婚礼我就不去了。” 棠景意有些意外地看向唐镜,七年过去,他的相貌较之前同样成熟了许多,眼尾也印出了细小的纹路。但岁月待他显然要比待顾云深温柔,他依旧沉静而内敛,干净温润如同璞玉。沉默片刻,唐镜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棠景意走进办公室,顾云深关上了门,将窗户上的百叶帘防窥模式打开。 办公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只有小久被棠景意抱到怀里摊成了流体猫,舒服地呼噜个不停,拿脑袋去蹭他的下巴。 棠景意低头专心地给小久顺毛,顾云深却按捺不住,试图解释:“棠棠,不是我找他的,是他先——” “许喆要结婚了?”棠景意问,他一手托着小久,另一手拿起放在桌角的请柬。喜庆的红纸上是飞扬飘逸的烫金字体,这是一张婚礼请柬。 棠景意捏着请柬,他觉得顾云深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斟酌着用词说:“顾云深,婚礼毕竟是一辈子难得的大喜日子,你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三十多年朋友了,总是该去道贺的。” 顾云深垂下眼,“确实是大喜的事,”他笑了下,平和得让人看不出异常,“道贺当然有,我封了红包的。只不过你也知道,公司最近在忙项目,实在抽不开身,没办法。” 顾云深拿工作当借口,棠景意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劝。可他心里清楚,顾云深也清楚,无非还是因为当初那件事,无非还是因为他罢了。 “……顾云深,”棠景意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和唐镜没什么,当时——那件事,你也知道那不是许喆的错,你不用——” “我知道。和许喆无关,和唐镜也无关。”顾云深轻声说,“是我的错……是我自己,过不去。” 软弱也好,迁怒也好,不管是牵涉其中的唐镜还是因交谈被听见而点燃这一切导火索的许喆…… 顾云深恍惚了一瞬,棠棠离开后的那段日子他总会想,如果他不认识唐镜就好了,如果许喆那天下午不提那件事就好了……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棠棠走后,他和唐镜许喆也渐行渐远,虽不至于绝交,但到底是回不到以前那样了。 是软弱,是迁怒,也是无能狂怒下的自我封闭,深深的无力感让顾云深无法面对他们,或者说,是无法面对那些事里的自己。 “是我自己不想见他们。”顾云深平静道。 棠景意抱着小久不说话,顾云深的心情却没被影响太多——棠棠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余光瞥见他鼓鼓的口袋,顾云深一下子笑了,说:“给小久带礼物了?” 棠景意把小久放到桌上,没有应声。顾云深微微抿唇,见棠景意只抱着小久顺毛,怎么也不理他,冷意和无力的麻痹感再次在指尖凝聚,顺着四肢百骸涌上心头,好似连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顾云深用力闭了闭眼,试图挥去眼前刺目眩晕的白光,他压抑着发颤的气息又笑了笑,说:“许喆的婚礼在一个月后,如果有空,我会去的。” 第70章 顾云深有些心慌,以前他们相处的时候他不会这样小心翼翼,因为他们是最亲密的恋人。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从来都是坦诚相待的,无需掩藏自己的情绪又或是去揣测对方的心思。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彼此深爱,彼此包容。 但如今,显然不再是了。 顾云深去拉棠景意的袖子,声音越发压得轻,“棠棠,别生气。” 棠景意抱住小久,被偏爱的小猫咪才不管那么多,只顾高兴地和他贴贴。棠景意当然也察觉出了顾云深的变化,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撇了下嘴说:“我没生气,你爱去不去。” “嗯。”顾云深笑笑,他总是习惯性地笑,像是在宽慰自己,“那,你给小久带了什么?” 棠景意从口袋里掏出给小久买的项圈和牵引绳。牵引绳是黑的,项圈一红一蓝,都是深色调。他把红色的项圈给小久戴上,上面还坠了个金色的椭圆形猫牌,在灯光下亮闪闪的,小久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伸出爪子拨弄了下。 “小久不喜欢航空箱,你下次再带它出来就用牵引绳。” “好。”顾云深顺从地应了声,一手搭在桌边,拿起另一个蓝色的项圈绕在手上,“棠棠还是喜欢深蓝色。” 棠景意下意识地顺着望了过去,顾云深眉眼含笑,胸前端端正正地垂了条深蓝色菱格纹的领带。皮质的猫咪项圈被他缠在手腕上,细细的,几乎要勒进皮肉里,像极了他们过去共度过无数次的夜晚。 棠景意:“……” 他目不斜视地收回目光,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猫条,撕开后喂到小久嘴边。 顾云深也伸手去摸猫,说道:“小久还是喜欢你,也就只有这会儿肯让我摸久一点。”他翻过手背给棠景意看上面的几道白痕,笑说,“你不在,它总挠我。” 像是告状,又像是撒娇,仿佛时光倒流,他们依旧彼此相爱,亲密无间。 棠景意其实一直在有意规避这种情况,但确实不太容易。顾云深太好,而他又太容易心软。不管怎么说,当初那个剧本规定的离开方式总归是太不体面。解决的方式那样多,偏偏要选最惨烈也最伤人的那一种。 而且……如果他到时候真的需要五百万给傅初霁解约…… 007:【这有什么,不就是干回攻略的老本行了。】 棠景意一噎,他放下猫条,转身对顾云深说:“我有事要找你帮忙。” 顾云深一怔,棠棠并不常这样对他提要求,从前和现在都是。他意识到这件事或许对棠棠来说很重要,便指了下沙发,“先坐。” 棠景意抱着小久坐下,顾云深给他倒了茶,也跟着坐到他旁边,说:“怎么了?” “你认不认识陆雁廷?”棠景意问。 据他了解,顾云深是不认识的——毕竟七年前他们还处在不同的小世界。但现在全都混在了一块儿,人物关系应当也变化不少。 “认识的。”顾云深顿了顿,说道,“从前住一个大院,父辈来往也多些。” 棠景意听出了他话里的避重就轻,只说从前住得近,却不说关系怎么样。只要他提,不管关系如何,顾云深都愿意去做。但其实棠景意只是想着如果他们是朋友,像和许喆唐镜那样,事情就好办些。如果关系不到位,那直接给钱就要比欠下人情要划算。 不过目前看来,即便顾云深不直说,但大概是不怎么样——甚至比不怎么样还要更差些,否则他不会说得这样含糊。 于是棠景意不再在他和陆雁廷的关系上纠结,他迟疑片刻,说道:“我之前的银行卡,你销户了吗?” 过去他也曾是攒下了不少钱的,一来和顾云深同居没什么花销,二来顾云深擅长理财投资,棠景意的收入也都随他去管,没怎么在意。只记得他每每打开交易账户或者银行卡明细都能发现账上的数字又变多了不少,照这么算下来,存到现在,该是个不小的数目。 顾云深怔愣了一瞬,大抵是没想到他会缺钱用,但很快就说:“都在,所有的股票基金我都还代管着。” 棠景意松了口气,解释道:“我有个朋友签了他名下的俱乐部,他想解约,可是估计合同没那么容易放人,违约金要五百万。” “好。”顾云深说,“我统计一下资产,这两天打到你卡上,不止五百万。” 他答应得很快,这其实在棠景意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有些心虚。和实实在在的现金不同,这些算上几年时间的投资收入要真论起来,倒还不太能名正言顺地说就是他的。 “其实,也不用这么多……” “你忘了?”顾云深笑,“当时我们还说了,等哪天我自己开了公司,股权有我的一份儿,也会有你的一份。” 当时的顾云深虽不受重用,但到底年轻,依旧意气风发,一心想要脱离顾家自己创业,这好像是不愿荫蔽于父辈光环的二代们的通病。只是底子里终归是商人本色,他不喜欢顾家,却也并不妨碍他利用顾云深的身份牟利,这当然是最高效的捷径。 年轻人总是爱幻想,深陷甜蜜爱情的人更爱畅想未来。顾云深常拥着哈欠连天的阮棠规划自己的商业版图,筹划着他们立于顶峰时的场景。阮棠却不甚在意,抱着同样昏昏欲睡的小久,一人一猫安稳地被他圈在怀里睡着。 想到过去,顾云深脸上的笑意不由又多了几分。 第71章 “原本就该是有你的一份,再说……”顾云深轻声说,“你知道,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如果你没来……” 如果棠棠没来,再多的钱和资产也都会被顾云深捐给慈善机构。 棠景意只知道他不想和顾云深扯上关系,却不知道,如果不是有他放心不下的小猫需要养,如果不是小猫寿命足够长,顾云深可能都等不到他回来的这一天。 那片吞噬的他的深海,同样会是顾云深的最后归宿。 顾云深保持着嘴角上翘的弧度,温柔的笑意像是一张面具,严丝合缝地扣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知道棠景意的为难,他实在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葛。当初如果不是顾云深蓄意接近,他们根本不会有所谓的重逢。 但是,还好,还好小久被棠景意托付给了他,还好小猫的寿命足够长。他才能与他再次相遇,重逢在春暖花开的江大。 第30章 自从顾云深开始带猫上班后,办公室里除了猫砂盆以外又多了一个巨型猫爬架放在落地窗边,再是猫抓板,猫零食,猫玩具…… 王秘已经习惯了自己每回去柜子里放文件的时候顺带着把旁边那箱猫条和猫罐头整理整齐,再把散落在各处的猫玩具归置好,免得高管们来开会时一屁股坐到沙发的橡皮鸭子上,和猫玩具一齐发出不体面的尖叫。 王秘兢兢业业地维护着顾总和公司的形象,顾总本人却不十分在意。他也不是每天都带猫,只有棠景意有去实习的那几天才会提前一小时带狸花壮士上班,如同猎人在布置猎物诱捕器一样,仔细且严谨。 时间愈久,棠景意也习惯了提早半小时去和小久玩一会儿,直到今天进门时不见狸花壮士喵喵叫着往他腿上蹭,下意识地再往里走几步,还是不见小久,只有顾云深在桌边摆弄着打包来的早餐。 棠景意迟疑片刻,正要转身离开,就听顾云深说:“小久早上贪睡没醒,我就没吵它。” 初升的朝阳温暖明媚,他拢在金色的光晕中,偏头冲棠景意笑,轻声问他道:“吃过早饭了吗?” 棠景意一时失语,他当然知道这是顾云深刻意安排,只是拿人手短——回想起那躺在银行卡里的五百万,棠景意终归是脸皮不够厚,只得默默压下心底的叹气声,说道:“还没。” 五百万。 阮棠是棠景意的第一个身份,这么多年过去,他实在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存款了,但大概也就十来万而已——就算加上这七年的投资收益,翻两倍可能,翻几十倍就过分了。 奈何顾云深也想得周到,在转账的同时,他还把各项投资仔仔细细地做了个分析表发给了棠景意。果然,其中的一项房产增值才是大头——在棠景意毕业那年,顾云深买了处小公寓送给他,当做是毕业礼物,他们一直住在那里,直到棠景意脱离世界。 七年前时那地段不算核心城区,但胜在离工作的子公司近。他们每天都会一块儿上下班,棠景意总得睡到七点半才被晨跑回来的顾云深从被窝里拽起来,迷迷糊糊地套上衣服扯出门上班。 七年前,顾云深还年轻,与家里关系不睦,顾青山也看管得严,他并没有太多可动用的资金。那处写了棠景意名字的公寓是他几经周折避开顾青山置办的,从房子的位置到最后的硬装软装都是他一点点挑选安排,就是按着两人的第一个家的标准去布置的。 七年后,棠景意其实下意识地并没把这么套房和自己关联起来——任谁几经轮回在不同世界穿梭辗转,都不会把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财房产放在心上。 几天前棠景意收到银行转账通知和顾云深的投资明细时愣神半天,到底是没去追究这事儿,他觉得麻烦,一细说起来又要牵扯过去。反正他最后还是会走的,这些东西还是会还回去。 只不过想归想,处在当下,毕竟是拿了别人好处,难免要更心虚些。 顾云深说:“我出门时去茶餐厅打包了早饭,刚好多买了些,一起吃吧。” 桌上摆着依旧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旁边是两份晶莹剔透的虾饺和蟹子烧卖,还有裹着荷叶的糯米鸡。 这是过去他们早餐的一贯配置,棠景意喜欢吃虾饺,得自己吃一份,有时胃口好还会从顾云深碗里夹走两个。蟹子烧卖就平平无奇,可以两人合吃一份。糯米鸡他也喜欢,就着皮蛋瘦肉粥能吃个大半。如果不想吃得太饱,就会剩下半个给顾云深。 这些棠景意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的记忆,却又好似空气般无孔不入,总在他不经意时钻进脑海,掀起那些掩埋在尘土下的过往。 棠景意在桌旁坐下,顾云深拿出一次性筷子拆好放到棠景意手边,自己也坐了下来,给他夹了个虾饺。 “怎么样?” 见棠景意夹起来咬了一口,顾云深问他,眼底氲起笑意,“还是以前的味道,对吧。” “嗯。”棠景意点点头,“很好吃。” 他反应平和,让顾云深有些意外,难掩欣喜,却不敢表露太多,只得垂下眼敛去情绪,夹了第二个虾饺放到他碗里。 这顿饭吃得安静,吃完后正好是快上班的时间,棠景意从办公室出去时遇见王秘抱着文件进来,对视的一刹那棠景意清晰地看见他瞳孔地震一般的眼神,然后很快恢复原状,神色如常地对他笑道:“小棠,来上班了。” 第72章 棠景意点头打了声招呼,与他擦肩而过。 今天是傅初霁生日,棠景意中午便没在公司食堂吃饭,他们约好了要和许鑫嘉一起去海底捞庆祝。 不知道傅初霁对于号称i人地狱的海底捞庆生模式是否有所耳闻——估计是不知情的,所以当一堆人推着蛋糕和音响走过来的时候傅初霁直接一整个宕机,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许鑫嘉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棠景意郑重其事地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皇冠给傅初霁戴上,傅初霁眼尾一顿抽搐,“棠……” 棠景意笑眯眯地把皇冠又往下压了压给他戴牢,“生日快乐!!”他大声说。 傅初霁被音乐声和笑声包围,他仍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地被棠景意揽了过去。 “笑一笑呀傅初霁。” 耳边是棠景意的声音,傅初霁下意识地朝他看去,他们离得太近,近到傅初霁看见了棠景意一双桃花眼里漾着的微光,他笑得眼睛都要弯成月牙,伸手扶住他的脸。 在体温相触的刹那,周围的嘈杂声似乎在一瞬间如退潮般远去,傅初霁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脏搏动的扑通声。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相触的地方涌进身体,让胸腔里那个不安分的家伙越跳越快,连耳根都要沁出热意。 直到棠景意拖着他的脸扭了个方向,傅初霁才反应过来是许鑫嘉在拍照。他看向镜头,许鑫嘉哎了一声,“对!老傅别动,就这样,就这么笑!” 傅初霁下意识地抿了下唇,顿了会儿,又对许鑫嘉说:“多拍几张。” 于是一顿火锅结束,傅初霁手机里多了几百张照片和好几段视频。回去的路上棠景意昏昏欲睡,他一贯是吃饱了就犯困,一到宿舍就摊在了椅子上,撑开打架的上下眼皮看见傅初霁正在拆礼物,于是又来了兴致,目不转睛地盯着。 棠景意送的是一只手表,深蓝色鳄鱼皮带配上同色系表盘,休闲简约,读书工作都能用。傅初霁把表戴上,骨骼分明的手腕穿过表带,手臂上略微浮起的青筋被缓缓收紧的皮革缚住,带来一种令人安定的紧实感。 傅初霁看向正目光炯炯瞪着他表态的棠景意,抬了手问他道:“好看吗?” 棠景意:“……你怎么抢我的台词,”然后理直气壮地一挺胸,“我挑的,当然好看了!” “嗯。”傅初霁笑起来,“我也觉得很好看。”他握着表带摩挲。 许鑫嘉送的是一双减震跑鞋。要给傅初霁挑礼物着实不容易,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爱好,许鑫嘉观察了好久才敲定下来要送什么,得意洋洋地夸耀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非常不错,穿着舒服,尺码也正正好。”傅初霁试了一下,确实合脚得很,便剪了标签摆在一旁,若有所思道,“所以……前两天半夜你鬼鬼祟祟凑到鞋架前,就是为了给新鞋比大小?” 许鑫嘉:“……” 棠景意愣住几秒,然后爆笑出声。 “老傅!”许鑫嘉悲愤交加,“你晚上睡觉不闭眼的吗!那那那不同牌子尺码有差,这能怪我吗——你怎么能平白污人清誉!” “倒不是我不闭眼,”傅初霁无奈道,“下回再半夜作案,记得别开那么亮的手电筒。” 棠景意:“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瞌睡都没了,正好再收拾收拾乱了的书桌。他们下午还有课,没时间午睡,坐了一会儿休息休息便收拾书包去教室了。晚上时傅初霁要回去和家人过生日,许鑫嘉陪女朋友出去玩。棠景意独自吃了晚饭,回宿舍收拾一番,换上舒服的衣服出门锻炼。 有时候群居久了,反而会享受起独处的时光。棠景意格外喜欢夜晚的校园,他绕着学校跑了几圈,又听着歌散步了一会儿,直到快十点才回宿舍,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许鑫嘉发了消息晚上不回来了,棠景意回了个表情包,又看了眼微信,没有傅初霁的消息,想着也许晚上住家里也不回来了,便提前熄了灯,抓着手机爬上床打算来几局保卫萝卜。 结果第一局开局没多久,屏幕上方就突然弹出了傅初霁的来电。 正激战着的炮塔一下子被来电提示挡住,棠景意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傅傅初霁?” 他叫了一声,却只听见电话里一片嘈杂,像是人群的吵闹声,又混杂着沉闷混乱的摇滚乐响,听得棠景意一愣,寻思傅初霁家里还挺时髦,一家人跑酒吧过生日去了? 却又觉得不对,他把游戏关掉,凑近了麦克风叫他:“傅初霁,是你吗?” “……嗯,”另一头传来傅初霁含糊的声音,“棠棠……” “你在哪儿,你还在家吗?”棠景意问,“很晚了,那边怎么那么吵,你还和你爸妈在一起吗?” “没有,我……没……” 傅初霁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不甚清醒的样子。棠景意察觉到情况不对,不自觉地支起身子,拧起眉连声问道:“傅初霁,你在哪儿?你是不是喝酒了?” 傅初霁嘟囔着说了个地名,但那头实在太吵,棠景意根本听不清楚,只好让他把微信的共享位置打开,他马上起床换了身衣服,抓起钥匙跑下楼去打车。 傅初霁给的位置是一家酒吧,里边人头攒动,摇摆的彩色灯光并没能起到照明的效果,反而晃得棠景意眼前发晕。他拨开人群四下穿梭,实在找不见傅初霁。好在007还算有点用,直接给他报了位置,棠景意顺着指引来到角落处的卡座,才看见了半支着脑袋倚在桌边的傅初霁。 第73章 “傅初霁?” 棠景意艰难地挤开人群叫他,周围尽是些穿着清凉的女孩儿,他下不去手推搡,进退维谷地被卡在中间,声音很快便被吵闹声淹没。 傅初霁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便对上了棠景意的视线。见他被人群挤得狼狈,傅初霁眉头一拧,撑着桌子起身走过去,一展手臂挡开四周汹涌的人潮,将棠景意半拥在身前,拉着他到位置上坐下。 “傅初霁,”棠景意挨近他,却还是得大声说话才能听清,“你不是回家过生日了吗?” 傅初霁也把耳朵凑了过去,棠景意敏锐地嗅见他身上的酒味。傅初霁很少喝酒,别说独自一人来酒吧了,平时也就人多聚餐时才小酌怡情喝上几杯而已。 棠景意犹豫了一下,问道:“傅初霁,你怎么了?” 第31章 傅初霁很少过生日。 或许买个漂亮的蛋糕,和家人一起吹蜡烛是每个小孩都渴望的生日,傅初霁曾经也是。可是每次生日时,妈妈总会伤心得吃不下饭,她总是不断地想起生产那天却没有来陪产的情人,对着窗外的月亮独自垂泪,一遍又一遍地对当时还小的傅初霁说,爸爸一定会回来的,爸爸不会不要他们。 傅初霁的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傅如玥,想来也曾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可现在却只能蜗居在小公寓里,守着年幼的儿子一遍遍地告诉他,爸爸会回来的。 傅初霁从懂事那天起就从没见过父亲,他其实也并不是很在乎这个从未出现过的陌生人。他只是不想母亲伤心,傅如玥有哮喘,情绪一激动就会发病。所以每到生日这天都会扯开话题,极力掩饰过去,不让傅如玥察觉。 他只能藏起自己所有的渴望,告诉傅如玥,他不喜欢生日,他不要过生日。 这个谎言持续了二十四年。 海底捞这天是他第一个有模有样的生日,有蛋糕,有蜡烛,有朋友,有欢声笑语,而不是母亲的眼泪。 今天的一切都很开心,直到傅如玥将他叫顾宅,告诉他,爸爸要给他庆生。 傅初霁甚至都不愿意称呼那座房子为“家”,更不愿意叫那个人爸爸。 可是傅如玥是真的喜欢顾青山,喜欢到愿意包容他所谓需要联姻的“苦衷”,喜欢到不顾他有了家室,独自苦等了几十年。喜欢到,哪怕顾青山对他们不管不顾几十年,只要一招手,傅如玥就愿意回到他身边。 傅初霁其实不想回去,可是没有用,他不可能抛下傅如玥一个人。他不是没拧巴过,但棠景意说得对,事已至此,只要傅如玥开心就好了。哪怕那是谎言,只要傅如玥相信,他也愿意去配合。 他什么都能配合,回顾家也好,和突然多出来的哥哥和父亲相处也好,无非就是演戏而已,没什么不能忍的。可傅初霁不能接受,傅如玥好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顾太太,或许是今天的生日晚宴给的错觉,又或许是顾青山画饼一样的各种保证。傅如玥告诉他,希望傅初霁把姓氏改回来,改姓顾。 真是可笑——改回来?他从始至终都姓傅,和顾家没有半点关系。 傅如玥好像真的忘记了,小时候她带着年幼的傅初霁回顾家想让他认祖归宗,顾家人又是怎样一副轻蔑不屑的嘴脸了。 她也忘了,顾青山三天两头断掉的抚养费。傅如玥天生哮喘,体质极差,做不了稳定的工作,生活大半都得靠定期打进来的抚养费。顾青山就像训狗一样地吹着狗哨规训傅如玥,用一次次尖锐的哨声告诉她,只有乖乖听话不吵不闹才能拿到钱,才能养活儿子。 傅如玥以为傅初霁还小,这些都不记得了,又或是不懂事。但其实不是,傅初霁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懂。 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赚钱,各种门路都肯做,不管生活费宽裕与否,他都拼了命的想要攒钱,甚至是白鲨这种踩着线的地方他也愿意去。就是等着以后能够带着傅如玥离开这里,过上好的生活,不受顾青山任何威胁。 可他一切的隐忍努力,都被傅如玥轻飘飘的两句话打碎了。 “爸爸和我都希望你能回家来。” “你也知道顾家的能力,小霁,妈妈是为你好。你回家来,以后能少吃很多苦。” 难道傅如玥就一点也不知道傅初霁的想法吗?也不是,傅初霁长大后不止一次地告诉妈妈,以后他们会有钱的,虽然不像顾家那么有钱,但养活自己没问题。他们会搬回老家,去找已经断绝关系的外公外婆。他们会在郊外买一处自建房,会有一处漂亮的院子,他会在院子里种上傅如玥喜欢的向日葵,养着傅如玥喜欢的小白兔。傅如玥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闲的时候可以去市区找份短工做,不想干了就回家侍弄花草,把兔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傅如玥总是笑,搂着他,像是高兴,眼底却又要溢出破碎的光。她说:“可是,如果走了,爸爸回来会找不见我们的。” 傅初霁很想问,顾青山有回来找过哪怕一次么?可是傅如玥又要伤心起来,傅初霁不能再雪上加霜,只得沉默。 如今顾青山真的回来了,只消一句话一招手,傅如玥就心甘情愿地回到那个金色的囚笼,还要把铁链拴在儿子的脖子上,将他也一并拖回去。 可傅初霁又能怎么办,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对母亲的泪水束手无策,他怕母亲难过,怕她激动发病,怕她失去如今她所以为的幸福。他不能发火,只好拎起外套闷头往外走,找了间人多的酒吧钻进去,至少吵嚷的人群和乐声不会让他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只有他自己存在一样。 第74章 傅初霁呆坐了很久,机械地喝着酒,他有些品不出味道,也感觉不到是冷是热。他只是想起了中午那顿热腾腾的火锅,压在头顶上的金灿灿的生日皇冠,还有揽着他的棠景意。 他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棠景意的声音,还有游戏里萝卜挨咬的可怜巴巴的痛呼声,他忽然就有些想笑,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干涩。只得又闭上,酝酿一会儿,才叫出口:“……棠棠。” 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来了,他赶到他身边,像是焦急又像是忧心,又不敢贸然开口,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他:“傅初霁,你怎么了?” 怎么了? 傅初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该说是因为当了别人情妇的母亲不理解自己而难过,还是说自己这个私生子因为不想回到顾家而苦恼? 一切的一切,都太难以启齿。 他不说话,可棠景意又紧张起来,像是生怕说错话。傅初霁不愿他为难,低头晃了下手里的酒杯,随便扯了个理由含糊着道:“白鲨……” “白鲨?” 棠景意一愣,“他们又催你了?” 两天前,白鲨就给傅初霁传了消息,参加拳赛的人选已经定了,他是其中之一。需要尽快投入训练,九月份飞泰国比赛。 这一听就不是个什么正经差事。 棠景意正愁没机会和傅初霁说违约金的事,这会儿正好是个时机。他拿过桌上的威士忌喝了几口,认真地道:“咱们赔违约金解约吧,我有钱,凑一凑就是了。” 傅初霁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复,他一时怔住,就听棠景意又说:“本来嘛,五百万而已,又不是五千万,凑一凑总能付得起的。我这儿有百来万,你先拿去用,大不了打个欠条,过后再还就是了。” 傅初霁慢慢地拧起眉,他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棠景意不服气地道:“怎么着,我家看起来不像有钱的样子?” 傅初霁盯着棠景意,他对棠景意太熟悉,他知道棠青和何皎确实有着不错的工作和收入,算得上中产,棠景意又是独子,自然生活优渥。但即便如此,棠青和何皎或许会有些积蓄,棠景意却不会,他只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不是那些含着金汤匙的二代们。 他说:“棠棠,你别乱来。” “我乱来什么,本来就是,五百万而已。”棠景意理直气壮地说,“平时低调些,那是因为我妈是体制内,怕影响不好而已。” 他熟练地拿捏着曾有一世出生豪门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松弛感,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傅初霁也动摇了一瞬。不待他细想,棠景意就打蛇随棍上,一把揽过他说:“好啦,事情解决了,没什么好不开心的。这是你生日呢。” 他一直惦记着生日,好像也是傅初霁人生中唯一惦记过这个日子的人。傅初霁不自觉地嗯了一声,然后被塞进一个酒杯,棠景意拿了另一个杯子笑眯眯地跟他碰了碰,“十一点了,再不开心起来,寿星的光环马上就要结束咯。” “……光环结束,”傅初霁说,“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棠景意眼珠一转,“结束之前许的愿望,还是可以实现的,所以抓紧开心许愿吧。” 傅初霁被他哄孩子一样的话逗笑了,没有接茬,拿过他手里的酒杯扔回桌上,“别喝了,这儿都是劣质酒,不如你调的。” “知道就好,”棠景意骄傲地拍拍他的肩,“下次想喝酒就来找我,免费。” 傅初霁:“……你是说等上班的时候去薅经理羊毛?” 棠景意嘿嘿一笑,“还是你懂我。”他拉着傅初霁起身,“走,回学校吧。” 他们赶在宿管大爷锁门前回了宿舍,傅初霁洗头洗澡完出来就见棠景意还坐在床边,盘着腿打游戏。 “棠棠,还有没有要洗的衣服?” “没有,我出门前洗过了。” 傅初霁把手洗的衣服晾好,外衣扔进洗衣机,等明天一早再洗。 他关了灯,抓着栏杆爬上床,棠景意把手机屏幕亮起放在一旁照明用,伸手去扶傅初霁的手臂。 傅初霁笑,“摔不了。” 棠景意嘀咕,“那谁知道,你晚上喝这么多。” “没有很多。” 傅初霁说,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床铺,而是顺势坐到了他的床上。棠景意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位置,哼了一声,“狡辩。你是不知道刚从酒吧出来那会儿你身上酒味儿多大。” 傅初霁辩解:“那是酒吧的味道。” “胡说!那我身上怎么没味儿?” 傅初霁也哼了一声,学着他的语气说:“狡辩。你是闻不见你自己的味道。” 直把棠景意也说得自我怀疑了,他闻了闻手臂和睡衣,洗完澡了当然是香喷喷的,一下又理直气壮起来:“你胡说!真的没有!” “是吗?”傅初霁忍不住笑,“我闻闻,肯定有。” 他说着就凑了过去,像是舍友间再普通不过的打闹,可黑夜中忽然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却让两人俱是一顿,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下一秒,手机屏幕也熄灭了。 傅初霁的眼睛并不能很好地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然而视线受阻,其他的感官却反而更加灵敏。和棠景意手臂相贴的体温,他温热的呼吸,空气中微弱涌动着的气流…… 第75章 他们离得很近。 “棠棠,”他轻声叫他,“还没十二点。” “……嗯,所以呢。” 棠景意有些不自在,正要往后退开,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所以,”傅初霁说,“我现在许愿,还能实现吗?” 周围的黑暗好像在慢慢减淡,傅初霁看清了棠景意的轮廓,他看见他的眼睛,被窗外微弱的光芒映出温柔的水色。 大概暧昧的伊始就是起源于这样心照不宣的对视吧,傅初霁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阵快过一阵。他应当是有些醉了的,可傅初霁却又觉得自己的脑海从未如此清晰过。 他吻了上去。 紧密交缠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傅初霁感受到了棠景意轻颤着的喘息,离他这样近,近到他张嘴就能含住,亲密地与他分享同一片空气。 “……棠棠,”他松开他的唇,声音沙哑,“你好甜。” 然而这猝不及防的吻却让棠景意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响,连带着007也是目瞪口呆:【宿主这这这——】 “傅、傅初霁,”棠景意强装镇定地说,“你别、你喝醉了——” “我没有。”傅初霁说,轻柔而坚定,“我没醉,你知道的。” 棠景意:…… 不,他不知道。 “是你说的,”傅初霁说,“零点前,寿星的光环还在,许的愿望都能实现。”他抵在他颈间,像是小兽一样地磨蹭。棠景意吃不住他的重量,伸手想要撑住床却没稳住,被他推得向后倒去,撞到栏杆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傅初霁——” 傅初霁揉了揉棠景意的后脑勺,他及时伸手垫住了,但手背撞上栏杆的力道确实挺大的,他怕棠景意也撞得疼了。 棠景意手忙脚乱地扯下他的手要看,被傅初霁反握住,他垂下头,轻吻他冰凉的指尖。察觉到那只手瑟缩了一下,不由抓得更紧。 “怎么这么凉。”傅初霁声音很轻,拉着棠景意坐起来,把他的双手握在手里,“对不起,吓到你了。” 棠景意微微抿唇,倒不是……吓到,只是…… “我喜欢你,”傅初霁说,“棠棠,最后一个愿望,给我一个喜欢你的机会。” 棠景意不说话,他突然痛恨起走廊上的灯为什么要晚上也亮着,宿舍里不够黑,他清楚地看见了傅初霁望着他的眼神。 他是认真的。 “不……等下,”棠景意颠三倒四地说,“今晚喝了酒,不适合说这些,还是等明天、等以后……” “是喝了酒,但我没醉。”傅初霁笑,“你呢,棠棠?” 你呢? 棠景意不知道。 他仍在发愣,傅初霁靠上来,这回他的呼吸不再颤抖,轻柔地贴了贴他的唇角。 “棠棠,不用顾虑这么多。” “我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棠景意想,他大概是醉了的。 隔天早晨枕在傅初霁手臂上醒来的时候,他更是痛心疾首地肯定了这一点。 第32章 宿舍的单人床并不宽敞,容纳两个女生都是勉强,更不用说两个成年男性。傅初霁身量更高,他侧躺着睡在外侧,棠景意睡在里面靠着墙,几乎是嵌在他怀里醒来的。 在棠景意睁眼试图翻身的时候,傅初霁也醒了。 棠景意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眼里的犹疑和逃避,或许有,毕竟他们离得这么近。或许没有,因为傅初霁只是笑了笑,低头亲了下他的额角。 “早上好。” “早……”棠景意小声说,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傅初霁说,“哪哪儿都很舒服。” 棠景意:“……” 这人怎么能一本正经地开黄腔。 “……不是,”他辩解,“第一次的话,如果没处理好或者没弄好,容易发烧。” “真没不舒服。”傅初霁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你不信试试。” 棠景意贴着摸了摸,好像真没事。正要收回手,却被傅初霁一把攥住。 他眼睛微眯:“棠棠,你怎么知道第一次容易发烧的?” 棠景意:“……” 他又要后退,便被傅初霁伸手揽住了后背。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墙上凉,别靠着。” 于是棠景意又靠进了傅初霁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闷的心跳搏动声。 外面有学生行走吵闹的声音不断响起,棠景意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还在宿舍里,虽然许鑫嘉不在,但这也…… 他忍不住微微僵硬,傅初霁垂头看他,问:“耳朵怎么红了。” 棠景意:“……” “……起来吧。”他推推傅初霁,“一会儿嘉嘉该回来了。” 棠景意撑着床坐起来,傅初霁也跟着起身,昨天胡来得很,衣服都被丢到隔壁他床上了,便扶着床沿探身要去拿。 他身量高,肩又宽厚,遒劲结实的背肌块块分明,偏偏腰线收得窄,到胯部时又因为紧实的臀大肌而向两旁撑开饱满的曲线,更显得这个和昨晚如出一辙的撑着栏杆跪趴的姿势格外的…… 傅初霁回过身就看见棠景意别过了头不看他,他顿了顿,把手上的衣服先放到一边,伸手掰过棠景意的脸。 “别躲着我。” 第76章 “……我没有。”棠景意干巴巴地说。 是真没有,他又不是纯情小白花,滚个床单而已,虽然有些打乱了原本的任务计划,但问题不大。 不过傅初霁显然并不相信棠景意言简意赅的否认,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昨天的冲动。他清楚告白应该是胜利的号角而不是冲锋的信号,他也明白棠景意或许并不喜欢他,可是…… 可是……棠景意对他这样好,说不定,或许,可能,也喜欢他呢? 傅初霁不能错失这个可能性。却也承受不起连朋友都当不成的后果。 他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徒劳地去抓棠景意的手,苍白地再次重复:“棠棠,别躲着我。” “我没有。”棠景意小声说,犹豫了一会儿,他轻轻握住傅初霁的手,又说,“真的没有。” 这个简单的肢体接触好像给了傅初霁一些底气,他抿了抿唇,慢慢放松下来。 他们下床洗漱,棠景意对着镜子照了照,脖子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点痕迹,他扯了扯卫衣,发现盖不住,只好换了件立领的衬衫。 傅初霁帮他整理衬衫的领口,抬头见棠景意瞪着他,忍不住笑,印上一个带着薄荷味清香的吻。 “下次我换个地方咬。”他低声说,“以后,你说咬哪里就咬哪里,好不好?” 于是浅尝辄止的亲吻愈发深入,傅初霁的吻技并不高超,看得出来他并无多少经验。昨晚急切的鲁莽褪去后便只剩青涩,棠景意掐住他的下颚,看傅初霁漆黑的眼底逐渐变得迷蒙,喉间不受控制地溢出闷哼声,像只食髓知味、却饿着肚子得不到满足的小兽。 “好了,”棠景意松开手,“三四节还有课,嘉嘉真的要回来了。” 驾驭猛兽的滋味其实非常好,所以棠景意其实并不抗拒傅初霁,顺着他的力道靠在墙边。高大的青年喘着气抵住他的额头,胸膛几度起伏,像是想说什么,棠景意看见了他眼底纠缠的思绪。但最终傅初霁什么都没说,只是埋首在他颈间点头,直到外边宿舍开门声响起才放开。 “咦,人呢?” 许鑫嘉开门不见人影,蹬蹬蹬跑到里面的洗漱间,嚯了一声,“怎么穿起衬衫来了,棠棠今天有面试?” “……不是,”棠景意咳嗽一声,“下午中洲那边开会,得穿正式点。”他把这事儿囫囵搪塞过去,转移话题道,“你看房看得怎么样了?” 许鑫嘉和女朋友是本科同学,研究生时又一起考到了同一所学校。两人感情发展稳定,已经订婚了,只是家都不在一个城市,于是折中选择了如今的s市,决定留在这里发展,这几天都在忙着看房租房。 “看了几处,还没定呢,打算选个环境好点的。”许鑫嘉说,忍不住抱怨,“可别提了,看房简直累死人。我先洗个澡去,棠棠你帮我把书和笔记本装包里一下。” 他一贯风风火火的,砰一声关上了浴室的门,棠景意应了声,“不着急,离上课还早呢。” 傅初霁下楼去买了早餐,上来时就看到棠景意正和许鑫嘉凑一块儿看房源,傅初霁看了眼快挨在一起的两个脑袋,抿了下唇,闷闷地在地上支起小桌板。 “吃早饭了。” 那头两人正笑闹着,没听见他的招呼,许鑫嘉搂着棠景意的肩咋咋呼呼地晃他。傅初霁忍不住皱眉,正要走过去拉开他,就听许鑫嘉哎了一声。 “诶——你这咋了?” 他眼尖的看见棠景意脖子上的痕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棠景意整理了一下衣领,面不改色道:“蚊子咬的。” 许鑫嘉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狐狸似的嘿嘿一笑,“得,昨晚老傅回家过生日,我也没在,都没顾得上保护我们小甜甜,这是让哪只大蚊子绑架去了?” 棠景意推开他,笑骂道:“去去去,就你张嘴了,一天到晚叭叭的。” 许鑫嘉向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型,却也知道有些事不适合刨根问底,顺着几句插科打诨地放过了棠景意。结果转身差点撞上傅初霁,“哎我丢——” 他吓一跳,“咋了老傅?” 傅初霁平心静气地说:“吃早饭了。” 许鑫嘉摸摸鼻子,他感觉傅初霁看他的眼神不是很友好,不过想到傅初霁就是这么个性子,便也没再多在意,搬上几人的小板凳围到小桌板旁边。 他们宿舍关系处得还不错,到了饭点都爱凑在一起吃,边吃边聊着下学期的实习。许鑫嘉接到了两家上市公司和一家证券的面试邀请,砸吧着嘴向他们打听该去哪个好。 “那肯定是证券更好,天花板嘛。”棠景意说,“不过就是会累一些,竞争也大。我不太喜欢,打算去企业。”他一想到和顾云深在一起时的证券牛马生活就想亖。 许鑫嘉:“还在中洲?” “不是,要换一个,打算去琅璟集团。嗯,如果面得上的话。” “琅璟?”许鑫嘉一愣,“倒是也不比中洲差,不过中洲没转正名额吗?怎么费劲吧啦地去个差不多的公司。” “唔,转正名额不多吧。”棠景意含糊道,“反正都体验体验。” “也是,”许鑫嘉点点头,又问傅初霁,“老傅你呢?” “企业。” “有目标了没?” 傅初霁:“琅璟集团。”他把最后一个小笼包沾上花生酱夹给棠景意,又说,“不过同个学校同一届同一专业,一起录取的可能性不大。也就随便试试。” 第77章 “可不嘛。”许鑫嘉叹气,“我和我对象也想去同一个地方待,但要么她上了我没上,要么我上她没上,烦人。” 距离离开象牙塔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好像都多出了这样那样的顾虑和烦恼。但棠景意却没什么感觉,每到这时候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抽离感,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是一个npc一样。 007安慰他:【才不是npc,明明宿主是唯一的珍贵玩家!】 棠景意:【……谢谢,这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今天没太休息好,一个是昨天和傅初霁闹得晚了,加上宿舍的床着实太挤了些,后来也没怎么睡踏实,醒得又早。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下午要去中洲开会,中午也没什么时间休息,棠景意困得不行,坐在会议桌末尾抱着小久打瞌睡。 至于会议室里为什么会有猫——工作场合带宠物当然是不太合适,但如果这是老板的宠物就另当别论了。顾云深把猫抱进来的时候谁也没吱声,就由着小久绕着会议桌巡视了一圈,最后跳上棠景意的腿。 棠景意借着部门胖经理的遮挡撑着头打了两小时瞌睡,临近会议结束才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醒过来,抬头看见外面下起了雨,又盯着雨幕发呆。等到再回神已经是会议结束了,他抱着小久随着人群站起来,环视一圈却没见顾云深,他一愣,问经理:“李哥,顾总呢?” “不知道,顾总走得挺急,怎么了?”经理说,见棠景意抬了下手臂,他视线往下一落,才看见他怀里抱着的猫,便调侃道:“哦,原来是顾总的猫在你这儿。不错啊小棠,成太子伴读了都。” 经理幽默风趣,人又和善,棠景意知道他只是开玩笑,没有恶意,便也跟着笑说:“太子伴读?这算升职了吗?” “怎么不算呢,”经理夸张地一吸气,“谁不知道这土猫是中洲的太子爷,我记得几年前顾总刚调来总公司的时候还带着上班来着,结果来一次挠花一个沙发,要不是顾总朋友圈发过这猫,我都要怀疑是他偷来的了。” 棠景意低头和小久对视了一眼,狸花壮士软绵绵地喵了一声,扒拉着他的手臂又趴回去。 经理哎呦了一声:“得,原来猫也善变。” 棠景意讪讪一笑,“那我去办公室看看。” “对,实在不行,你交给王秘就得了。”经理说,怕他做事不仔细,又叮嘱道,“如果放顾总办公室里记得把门窗关好,别让猫跑丢了,不然有你好看的。” 棠景意:“……啊?” “可别不当回事儿,这小祖宗是真在公司跑丢过,顾总都快急疯了,会都顾不上开就跑去调监控,好在后来是找见了,不然我看顾总是真能疯掉。” 棠景意哦了一声,忍不住紧了紧手臂,抱着小久去顾云深办公室。 他以为顾云深走得急是有什么事要处理,但似乎什么事儿都没有,棠景意推门进去时顾云深就倚在窗边站着,玻璃隔断都调成了毛玻璃的防窥模式,像是正等着他来一样。 棠景意抱着小久放到桌上,顾云深递上一根拆好的猫条,问道:“刚刚开会那么困,昨晚没休息好?” “嗯,有点失眠。” 顾云深说:“以后累了可以请假的。” 他知道棠棠惯会赖床,早上犯困是常事,但很少到下午了还困到打瞌睡。 余光瞥到他领子翻起,顾云深一顿,抬手道:“领子这儿——” 棠景意下意识地往前扯了下衣领,顺着褶皱抚平。顾云深望着他,还是唇角微勾的模样,轻声说:“我记得你以前不爱穿衬衫的。” 棠棠不爱穿衬衫,嫌立领太硬,拘束又难受。只有正式场合才配合着穿一下。平时基本上都放在衣柜深处,每回穿都是顾云深给拿的,为了掩盖他夜里留下的痕迹。 “嗯,”棠景意随口敷衍,“下午要开会,还是穿衬衫比较合适。” “……这样。” 顾云深垂下眼,慢慢笑了一下。 第33章 棠景意的工作不算忙,但毕竟是上市公司,有时项目忙起来难免要加班,不是实习时间也一个电话又叫了回来。好处是实习生都是按日结的工资,加班打卡一样给钱。棠景意便也没什么所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空时都不会拒绝。 这天中午他正要收拾东西下班,经理通知他下午有空的话一起去开个会,棠景意看了下课表也没什么事,就点点头。 不过下午既然有工作,中午是睡不成了。棠景意在食堂吃完后正打算回工位上趴会儿,就听顾云深叫他:“小棠。” 棠景意愣神了一下,他甚至都不知道顾云深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下意识缓下脚步,“顾总?” “来一下我办公室,文件有几个地方要改。” “哦。” 工作时的顾云深总是冷淡,他一贯穿西装,黑色的西服一裹,更显生人勿近,周围员工自动绕着他走。棠景意跟着顾云深回到办公室,正喝水的小久立刻撇下水盆喵喵叫着跑了过来。 “乖乖。” 顾云深回头看过去,小猫好像总有这种神奇的魔力,任凭男女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软下声音。他安静地看了会儿棠景意细声细气地哄着猫,说道:“棠棠,去里面休息室睡一会儿吧。” 棠景意其实一早就知道顾云深叫他来是要做什么,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其次他也确实缺不了午觉。于是也没拒绝,抱着小久进了休息室。 第78章 顾云深从柜子里拿出毛毯给他,回头就见棠景意胸前的毯子里蛄蛹了一下,钻出一个猫猫头。 “棠棠,”顾云深放轻声音,“把小久放出去吧,它会吵的。” “才不会。”棠景意嘟囔,不满地搂着猫翻了个身背对他。 顾云深忍不住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明明他们俩人睡得好好的,偏偏还得加一只猫拦在中间,让他抱也抱不踏实。 “睡吧,我定闹钟。”他说,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克制着不要抬手碰他。 棠景意喜欢赖床,但顾云深却是个人形闹钟,有他在棠景意从没迟到过。 今天当然也是一样。 棠景意被顾云深提前五分钟叫醒,他懵懵地抱着猫坐起来,有些没完全清醒。 “棠棠,”顾云深一手撑着沙发俯下身,“起床了,起来换件衣服。” “……换衣服?” “嗯,下午开会,得穿正式点。” 好像有道理。 棠景意把小久放到一旁,脱下身上印了只猫头的t恤。 顾云深递上衣服,他没有离得很近,保持在一个足够礼貌的距离。只是再如何隐忍,眼神还是不自觉地望向棠景意,又很快匆匆移开,从衣柜里拿出领带,抬手要帮他系上。 棠景意撇了下头,“我自己来。” 顾云深笑:“你不会系。” “……” 棠景意闷头不语。 顾云深将领带绕上棠景意的脖子,像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细心地把领带压在衣领下,系了个漂亮端正的结。 “外套也穿我的吧。” 棠景意来上班时为了防雨随手拿的冲锋衣外套显然不适合用在商务场所,他套上顾云深的西装外套,顾云深继续帮他整理衣领。他的动作很慢,手指一点点地将前襟抚顺,隔着一层外套,隔着一件衬衫,却好似能感受到那道近在咫尺的体温。 “好了。” 棠景意说。 “嗯。”顾云深顺从地退开,“下午好些企业的高管和董事长都会去,你跟着我,带你认认人。” 棠景意:“认人?” 顾云深:“嗯。”他顿了顿,说,“你想去的琅璟集团,下午也会参会。” 棠景意其实挺经常跟着顾云深开会,从前也是,临毕业时顾云深总带着他各种应酬。想着多认识些人,以后职场上的路走得也更顺些。他是当真上心了为棠景意考虑计划未来的,只不过当时为了方便做任务,棠景意选择留在他身边从助理做起而已。 如今时光重来,却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棠景意不奇怪顾云深会知道这么多,他和同事聊天时也从没避忌过什么。 “不用这么麻烦,”棠景意说,“我没打算去总部,投的都是子公司。” 他谨慎地觉得子公司遇见“熟人”的概率会小一些。 “嗯,没关系。”顾云深好脾气地接话,“和业内多打些交道总没坏处。” 话说到这份儿上,棠景意便没再说什么。 讨论会没有平时公司的会议那样严肃古板,交流研讨的成分居多,汇聚了不同行业各大龙头的企业代表和政府官员以及各方学者。棠景意刚进大厅时怕偶遇都没太敢抬头,后来小心地四下打量了会儿,好像是没什么熟面孔,才慢慢放下心来。 在跟着顾云深和琅璟集团的赵总聊天的时候棠景意留神听了听,没什么耳熟的名字出现,想来该是个前任含量为零的安全地带,便默默地把琅璟集团记上了求职的小本本。 他有些无聊,撑到会议过半时就有些走神了,大门被人中途推开时也没有在意,直到听见旁边人窸窸窣窣的声音,说着陆雁廷的名字。 棠景意微微愣神,却也没抬头,因为顾云深切了个小蛋糕递给他,是他喜欢的黑森林巧克力口味。 他顾不上抬头看,陆雁廷却好像安了雷达似的,直挺挺地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顾云深。”陆雁廷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好久不见。” 他不像其他人,哪怕再合不来面上也得叫一声顾总。陆雁廷偏不,非得连名带姓地叫,阴阳怪气得光明正大。 顾云深确实和陆雁廷关系平平,但这丝毫不加遮掩的剑拔弩张还是让他侧目了一瞬,淡淡问了声好:“陆总。”手上一边给棠景意递了杯温红茶。 棠景意不想掺和,拿着蛋糕就要去一边安静填饱肚子,紧接着听陆雁廷说:“这是你们公司的实习生?” ……狗东西。 棠景意连看他一眼都懒得抬眼,又挖了口蛋糕,听顾云深嗯了一声。 “看不出来,顾总对年轻实习生这么照顾。” 他话里意有所指的意味太明显,顾云深对棠景意和陆雁廷的纠葛一无所知,只以为是恶意的嘲讽,忍不住皱眉,冷声道:“培养员工是应该的,陆总以为呢?” 陆雁廷哪有什么好以为的,他只是盯着棠景意,见他也跟着拧眉,像是没耐心又像是心烦,端着蛋糕就走了。顿时心里一紧,怕他误会,忙要跟上,却被顾云深一把拽住手臂。 “陆雁廷,”他沉下声音,“别把你那些臭习惯带来工作里,这里不是让你乱来的地方。” “我什么坏习惯,我乱来什么了?!”陆雁廷一下子炸了毛,自从遇见棠景意后他就对那些对自己私生活的指控格外敏感,“这话该是我说才对,你——”他深吸一口气,却也知道自己不能给棠景意惹麻烦,只得勉强压下火气,冷嘲道:“我倒不知道顾总什么时候开始亲自提携新人了,一把年纪了和人家一个学生走这么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第79章 “是吗。”顾云深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淡,“看来陆少是被家里关久了,好容易出来几天看谁都像你一样,满脑子那档子事儿。”他一抬眼皮,眸光冷淡且嘲讽,“以为来论坛露个面就能成陆总了?也亏得陆家只有你一个独子,否则怕是剩饭都轮不上。” 棠景意端着空盘子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了顾云深的最后一句话,过去也好现在也罢,他鲜少听见顾云深这样直白且粗鲁的嘲讽。一时愣住,却听007赞叹了一句:【精辟。】 棠景意:“……” 只能说话糙理不糙,难听但是是实话。 陆雁廷嘴皮子不算差,然而此时却只剩下无能狂怒,因为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理智和心底的最深处都清楚,这是实话。 顾云深有痛点吗?当然也有,陆雁廷闲时也听过些传闻,说是顾云深和另一半闹得不愉快,把对方逼得直接失踪,再没回来过。 陆雁廷算不得善良,更说不上有多高尚。他有一百种话术狠戳顾云深的痛点,只是对于这么件事,不知怎么的,就算对面是他的死对头,陆雁廷怎么也开不了口去嘲讽。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铛一声轻响,棠景意把碟子放到大理石台面上。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对峙他同样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顾云深今天哪儿来这么大火气。但直觉告诉他如果顾云深和陆雁廷多接触绝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及时叫停,“顾云深。” 周围人太少,棠景意和007开着小差一时也忘了场合,叫完名字后忙又改口,客气地说:“顾总,我晚上还有事,能不能提前一点先走?” 陆雁廷歪了下头,顾云深缓下语气,说道:“可以,你回去吧。” “好的,谢谢顾总。” 棠景意转身离开,倒不是找借口,而是他晚上和傅初霁还要去酒吧打工,确实是有事。这会儿已经不早了,该找个地方吃饭过去了。 结果还没走到电梯,顾云深又甩脱了陆雁廷,步履匆匆地跟着出来,“棠——小棠,”他叫住棠景意,“你要回学校吗,我帮你叫辆车。” 棠景意拒绝:“不用了,我朋友来找我。” 会议厅所在的楼层比较高,于是电梯也来得格外缓慢,顾云深看着电梯门上棠景意的倒影,想到刚才陆雁廷说的话,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低声道:“陆雁廷……他浪荡惯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别放在心上。” 看来他们双方对彼此的认知都很深刻。 棠景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也不用担心,不会有人乱说话。” 顾云深当然是很周到体贴的,棠景意也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然而他心软的程度有限,只是平静道:“本来就没什么,有什么可乱说的。” 此时电梯刚好抵达,棠景意走进去,合上了门。 顾云深一个人兀自站了一会儿,安静半晌,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往外望,再次看见了那个碍眼的身影伫立在外边,像是等待着什么。 傅初霁。 棠景意三两步跳下台阶,傅初霁下意识抬了下手臂随时要接住他,手上还挂了杯紫色的葡萄果茶。 “冰的吗?” “冰的。”傅初霁说,插上吸管后递给他,“七分甜,少冰,茉莉茶底,去葡萄果肉去奶盖,加吸吸冻。” 棠景意咬着吸管眨眼,傅初霁笑了笑,揉了下他的脑袋,说:“早就全文背诵了。” 棠景意嘿嘿一声,“走吧,去吃饭。” 第34章 下午时棠景意刚和陆雁廷遇见,晚上在月色时他刚从更衣室换好工服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坐在吧台边的陆雁廷。 棠景意脚步一顿,而后走过去。 陆雁廷面前放了一杯可乐,有些焦躁地不停扒拉着脑袋。余光瞥见棠景意的身影自身侧走过来,陆雁廷的眼神一下子聚焦了,却还是半遮半掩地飘忽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在中洲实习?” “嗯。”棠景意擦着玻璃杯,头也不抬地说,“你不是早调查过了?” 陆雁廷很有一些二代们的混蛋做派,不说工作,就是连家底都能打探得一清二楚。 陆雁廷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过棠景意不冷不热的语气让他本能地感到些不妙,干咳了一声说:“之前也听你提起过。” 棠景意没说话,陆雁廷忍不住问:“你和顾云深很熟?” 棠景意一撩眼皮,淡淡道:“还行吧,也就跟你差不多熟。” 陆雁廷:“……” 他被这话堵得一噎,却又敏锐地从棠景意漫不经心的口吻里觉察出些他和顾云深的不寻常来。不由得攥紧了玻璃杯,尽量放平了口吻道:“你要想找工作不如来陆氏,中洲也就这几年才风光起来,当个跳板也就算了。” 此前顾云深和陆雁廷的世界都是分开的,棠景意和顾云深更亲近,因此对中洲的情况也比较了解,知道是属于后起之秀的赛道。至于陆雁廷的陆家,棠景意当初还是个草根,跟陆雁廷的狐朋狗友们来往也不深,对陆家只听说了个大概,似乎是港岛那儿进军北上的老钱一派,确实要底蕴深厚些,所以对陆雁廷的管教也更为严苛。 ……虽然,严苛好像也没什么用。 陆雁廷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顾云深的坏话,棠景意有些好奇他们之间因为世界融合而凭空出现的交集,“你这么讨厌顾云深?” 第80章 短短一句话再次让陆雁廷警惕起来,“怎么,你喜欢他?” 棠景意:“……你是不是有病。” 他说得嫌弃,陆雁廷拧起的眉间却慢慢松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棠景意的愠怒而跟着变得松弛,但很快就没心没肺地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随他去吧,不就是抖m吗,又有什么关系,要是棠景意能再叫一声狗东西就更好了,他都好久没听到了。 “唔,我确实是有病,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陆雁廷打蛇随棍上,他一手撑着吧台,懒散地倚着,目光却像是甩不脱的橡皮糖,带着点笑意地粘在棠景意脸上。 “我出过车祸,躺了大半年的医院,现在还没好全。” “但是,这些其实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有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我感觉我可能是撞鬼了。” 陆雁廷说。 “你不知道,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房子里应该有另一个人和我一起存在才对。” 月色里吵闹的摇滚乐短暂地停止了片刻,陆雁廷紧紧地看着棠景意的眼睛,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但幅度不大,显得温柔却又不会过分轻佻。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是块晶莹剔透的宝石,但陆雁廷并不经常看见这块宝石在阳光下的模样。更多时候宝石都是深沉的褐色,就如现在,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映不出一丝光亮。 “是吗。” 棠景意将一杯调好的饮料放到他面前。 “那你该请个道士了。” 音乐声复又响起,沉闷的鼓点霎时就将陆雁廷拉回了现实。恍惚回神的空洞感让陆雁廷有些怅然落实,说不清自己刚才的思绪究竟飘到了哪儿,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又是在失落什么。 在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自他眼前抽离之前,陆雁廷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像是圈住了一尾灵巧的游鱼。 “你怎么不叫我狗东西了?” 喧嚣的乐声中,棠景意却把陆雁廷的话听得很清楚。 “陆雁廷,”他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雁廷拽着棠景意的手,却反倒像是被拴上了项圈的小狗,前倾了身子仰头望着他。 小狗黑溜溜的眼睛显得呆呆的,棠景意垂了眼,问他:“你是在看我,还是在看那个应该和你一起存在的人?”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应该都是个难以解脱的困境,但陆雁廷很快就说:“看你。” “当然是在看你。”他重复,并且有些不解,“这很难弄明白么?” “想要什么根本不需要思考,动物也好人也好,这是本能不是吗?” 因为是本能,所以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记忆存在与否,它都会存在,像是刚度过寒冬的嫩芽儿,在每一缕春风的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生长。 棠景意本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却反被他问住,一时无言良久,闷声不吭地抽回手。 007:【宿主,陆雁廷的好感度75了。】 棠景意再抬头,就见陆雁廷喜上眉梢似的弯起了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诧异又欣喜,“所以你是怕我把你当替身?” 棠景意:“……” 007:【……宿主,好感度80了。】 棠景意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工伤了。 “我当然是认真的。”陆雁廷保证,“就和你一样,棠棠,你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他实在脑补过了头,棠景意强行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嗤一声:“谁和你一样了。” 陆雁廷却不在意,满心满眼都是笑,好像在说——别装了,我懂的。 棠景意:“……滚。” 他面无表情的原地下班,陆雁廷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好到看见棠景意和傅初霁一起走时都没那么生气了。他哼着歌甩着手机去地下停车场开车,今天的月亮很好看,空气也很好,他已经连续三四天都没头疼过了。真好。 陆雁廷的日子自然是很逍遥的,陆家对他的严格要求在那场车祸后统统不复存在,不仅工作方面放松不少,也不催他去认识女孩子相亲了。倒是陆雁廷自己上进了起来,白天去公司上班,晚上如果是棠景意打工的时间就去月色蹲点,没有就在公司加班。不知道是生活规律了还是怎么的,车祸后遗症的毛病竟然也慢慢好了不少。 因为陆少突然洗心革面,江语城的一头红毛都褪成金毛了也没和陆雁廷见上几次面,直到今天正和女朋友你侬我侬地吃着烛光夜宵,忽然接到陆雁廷的电话,登时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接起来:“陆、陆陆陆哥?” “你最近是不是谈了个江大艺术系的女朋友?” 江语城:“……啊?” 陆雁廷不耐烦,“啊什么啊,帮我打听打听江大是不是该放假了。” “……”江语城默默把又一声啊憋回去,“行,我正跟对象吃饭呢,帮你问问。”然后问对面的女孩子,“你们要放假了?” 女孩儿说:“对呀,6月28放假。” 江语城转述了放假的时间,陆雁廷嗯了一声,又问:“你知不知道顾云深?” 陆雁廷压根没听出江语城那句和对象吃饭请勿打扰的暗示,江语城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安抚一下女友,拿着手机走到外面阳台。 “顾云深?当然知道了,陆哥你忘了,你们小时候还住一个院儿不是?” 第81章 陆雁廷冷笑一声,把江语城给笑麻了,结结巴巴说:“怎怎么了哥?” “我不记得了,”陆雁廷面无表情地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江语城一愣,脸上的表情带上了点难以言喻的意味,“他……”江语城小心翼翼地试图套话,“陆哥,你什么时候对他——” “江语城,”陆雁廷阴恻恻地磨牙,“把你脑子里那些荒唐的想法收起来!他敢跟老子抢人,我弄不死他!” 江语城脑子里的想法确实挺荒唐的,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他干笑几声说:“那什么,顾云深啊,他……好像风评还行?” 陆雁廷:“呵。” “……”江语城咳嗽一声,“但是吧,你别看他一副人淡如菊的做派,其实还怪阴险的。当初他妈刚过世,他爸病了进医院,人不声不响地就把董事会策反了,不然中洲哪儿难么快能轮到他当家。也不知道是提前多久准备了那群老东西的把柄,动手可迅速,一捏一个准。” “不过嘛……”江语城委婉地说,“说一千道一万,其实也就是些传闻而已,要说为钱嘛好像也不是,我记得顾云深后来不久就宣布成立了慈善基金会,过世后要把所有的财产都捐——” 陆雁廷冷嗤:“装模作样。” 江语城:“……” 虽说这也是当时外界的普遍看法,但要说虚伪博名声,却也没多少人敢学着他这么去“虚伪”。 “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江语城说,“我记得顾云深有过对象来着,那对象好像失踪了还是死了,就留了只猫给他。陆哥你是不知道,顾云深伺候那猫都比伺候他爸还尽心,估计还没忘记那前任。也是,人一死不就成白月光了吗,陆哥你说——” 陆雁廷忍不住拧眉,江语城一口一个死的听得他心烦,打断他道:“你是说,顾云深心里有白月光刚还去外面乱搞?” “不是,我是说——”江语城忍不住一梗,他其实想说你以为顾云深跟你似的没个正型,然而想到陆雁廷同样有个死了的前任,同样为了那前任要死要活的,一下子不敢说话了,顿了好半天才说,“……我是说,顾云深不像那样乱来的人,会不会是误会了?” “误会?顾云深眼珠子都要黏——” 陆雁廷无意识地拔高了声调,难言的怒意在胸腔中不断膨胀。他固然不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也时常发火,然而这次的怒火似乎不同于往常,过分激烈的情绪甚至让陆雁廷眼前都短暂地晕眩了几秒,仿佛车祸的后遗症卷土重来。 不是误会,顾云深看棠景意的眼神,不可能是误会。 陆雁廷攥着手机的手用力到几近颤抖,他克制着深吸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沉了声音,眼底的戾色一闪而过。 “我迟早弄死他。” 第35章 马上就快暑假了,大家都三天两头往外跑忙着找实习面试,定了地点后好租房。棠景意原本是和傅初霁一起投的琅璟集团底下一个分公司,已经接到实习录用通知了。结果前两天hr跟他说简历被总公司捞走,问他愿不愿意调岗。 说实话,有了顾云深这个前车之鉴,他已经快对总公司这三个字pdst了。可是之前offer确定了以后棠景意已经把其他几家公司都推了,这么些天反复网申面试又着实是让人感到疲倦,也懒得继续折腾,索性就接了下来。 原定的分公司离学校近,棠景意原打算还住宿舍,吃住都方便。总部琅璟通讯和顾云深的中洲科技在同一块中央商务区,离学校有半小时多的车程。棠景意原本都是打车来回,但现在实习是天天都要上班,再打车显然不划算了,干脆在附近找地方租房。 只不过实习时间不长,短期的单人公寓不好租,棠景意有事没事就打开租房的软件刷一刷看有没有合适的房源。这天晚上他正团被子里和房东约看房的时间,另一头的床帘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棠景意探身一看,是傅初霁钻了过来。 那晚之后,其实他们的相处并没有多大变化。傅初霁不是得寸进尺的人,除了明里暗里停留在棠景意身上的注视越来越多,其他的依旧一如往常。 外边,许鑫嘉打着呼噜睡得正酣,全然不知另一侧的木板床不堪重负地吱呀了一声后才恢复平静。 “还没睡?”傅初霁轻声问。 “跟房东联系呢。”棠景意给他看手机屏幕。 “找到合适的了吗?” “应该快了,”棠景意说,“爸妈也托人问了几处,明天一起看完。”说着,一边打了个喷嚏。 傅初霁探身去帮他把外侧被角掖好,如今已经入夏了,许鑫嘉怕热,他们宿舍的空调是开得最早的。棠景意刚好在下风口,还好有床帘能挡掉一点儿,但也比其他位置要冷上不少。 他靠近得突然,棠景意手上手机没拿稳,被碰了下掉在床上,砸出咣一声闷响。 床帘外,许鑫嘉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快要贴在一起两人瞬间僵直。 傅初霁依旧动作缓慢地小心掖着被角,棠景意就靠在他颈窝的位置一动不动。这大概是那晚之后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傅初霁实在无法忽视那道仿佛要融入他身体里的呼吸,如同温热而绵密的泉水淌过身体,带来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他没忍住收紧了手臂,顺势揽住棠景意的后背。 第82章 两人无声地在黑夜中相拥许久,直到外面许鑫嘉的呼吸重新变得沉重,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傅初霁靠在棠景意脸侧,轻轻叫他:“棠棠。” 他的声音轻得只剩下气音,于是颤抖而急促的呼吸越发无所遁形。棠景意仰头看向他,“什么?” “我能不能,”傅初霁说,“能不能……亲一下你。” 他实在是个内敛又守规矩的人,所有的大胆和鲁莽大概都在那个喝醉了的夜晚耗尽了,只几个字就让他感觉热意上涌,只觉得脸都要烧起来。 棠景意眨了下眼,说:“就一下。” “嗯。” 棠景意扣住傅初霁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贴了贴。 “好了。” 这会儿还在宿舍,傅初霁当然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一个亲吻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他搂紧了棠景意,又帮他掖了下被角,像是在紧张,就非得找点事情做不可。 “傅初霁。”棠景意戳戳他。 “什么?” “有点挤。” “我一会儿就回去。” 棠景意于是闭上眼,他其实不习惯和别人在这么狭小的地方睡。不过真一起躺时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他很快睡着了,只在傅初霁起身时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漏风的被子很快再次被人细心地盖好,棠景意困倦地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隔天的看房进行得挺顺利,虽说短期租房相对难找,但只要预算充足,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棠景意先签了一年的租期,公寓房东是个爽快的北方女人,屋子不仅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也一应俱全,朝向和采光也好,一天中有半天能晒着太阳。 棠景意站在窗边往外张望,傅初霁还在检查家电是不是都能正常使用,房东见他盯着窗户看,便说:“上个住户是带孩子的单亲妈妈,所以给封了窗,可能看着没有大扇的玻璃窗美观,但是也安全。” “嗯,封窗挺好的。”棠景意说,“之前咱们聊过养宠物的事儿,我再和您确认下,确定是可以的吧?” “没问题。”房东爽快地说,“沙发桌子别挠坏就行,不然扣押金。” 棠景意也笑,说:“当然。” 既然有了稳定的落脚地方,棠景意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小久接回来。 之前一直没带回小久,一是因为住宿舍不方便,而且何皎对猫毛狗毛过敏,回家的话也养不了猫。如今再有一年就要毕业,棠景意暂定留在s市发展,有了自己独立的小屋后接回小久就更顺理成章了。 只不过,这事儿要怎么跟顾云深提,棠景意还没个思路。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棠景意决定还是破罐子破摔。在过两天去中洲实习的时候,临下班时,棠景意去了趟顾云深办公室。 他并不常来找顾云深,通常都是上班前提前半小时见小久,免得时候晚了人多眼杂,其他时候都是公事才会来。所以顾云深乍一见他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是项目书要签字吗?” 棠景意反手关上门,再弯腰捞起小久,把它抱到桌上。 “我有事跟你说。” “嗯。”顾云深温声应他,“怎么了?” “我租到房了,过两天收拾好了后我会把小久接走。” “好。”顾云深还是温和,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像是棠景意不是要带走他们一起养大的猫,而是带走一本无关紧要的草稿纸。 棠景意有些意外于眼前的顺利,顾云深从他微变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这样无动于衷,否则未免显得过分无情了些。他掩饰一样地垂眼笑了笑,说:“你舍不得小久,我知道的。” 棠景意没有说话,顾云深又问:“房子租在哪儿了?” 棠景意瞥他一眼,撇了撇嘴,“你不知道么?” 他要租房的事儿同事们都知道,热情地帮他打听房源。如今有了着落他自然得知会大家一声,棠景意才不信顾云深的消息这样滞后。 被他点破,顾云深倒也没什么窘迫或是尴尬,只是有些无奈,“我只是想让你自己告诉我。你总不肯跟我说话。”他还是笑,对着棠景意的时候,好像不管他说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生气或是介意。 “说什么,”棠景意嘟囔,手上按着躺倒的小久从头rua到尾,“有什么好说的。” 他说得不太友善的样子,语气却并不显得冷硬,顾云深当然察觉得到拒绝和闹脾气之间的微妙差别。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猫条递给棠景意,说:“你看,我把小久照顾得这么好,你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要把它带走……” “什么一声不吭,”棠景意瞪圆了眼,“我征求过你的同意的,我又不是偷猫。还是说,”他话锋一转,“你不同意?” 他在明知故问,顾云深也知道,这样插科打诨的耍赖皮让他倍感熟悉和放松,于是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怎么会不同意。”他伸手去摸小久的脑袋,“这么多年了,你想做的,哪次到最后是不同意的。” 顾云深总是擅长于将话题引回过去,他捻了捻小久的耳朵尖,又说:“再说了,我能不知道小久是你的宝贝?当初我不愿意养,你差点就要离家出走了。”狸花壮士被主人撸得舒服,也不计较他的冒犯,舒服地呼噜呼噜直叫。 “哦,”棠景意轻哼一声,“那我还不如当初就离家出走。” 第83章 当然,回忆过去也容易玩脱。 顾云深一顿,他忽然不知道这时候他是足够敏锐还是过分敏感,在这么多的事发生之后,他无法不去多想棠景意的话。他已经分不清棠景意是有心还是无心,分不清那是随口一提,还是后悔过去和他在一起。 如果当初棠棠离家出走,如果他们当时就分手,或许棠棠现在还活着。 当然,棠棠现在确实活着,但是—— “喵嗷——” 小久被抓疼了耳朵,气得尖锐地叫嚷了声,反手一爪子挠上去,跳下书桌跑走了,空留顾云深一手猫毛。 “……嗯。”顾云深低声说,“如果……应该也,挺好。”他说不出来离开或是分手这样的字眼,事实上光是听着就好像要耗尽他所有独自站立的力气和精力。 他撇了下脸,脑子里好像又有哪里在泛着锐利的疼,一下子克制地抿紧了唇。棠景意熟悉他的状态——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记得,只是当顾云深撑住桌子不说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不舒服了。他当然也是了解他的,过去无数次带病工作时,棠景意总是陪同在侧,催促着他喝水吃药。 “你怎么了,”他绕过桌子走近顾云深,“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我只是……”顾云深想否认,可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刺骨的痛意好像只集中于头部和眼眶骨,又好似无处不在,“光,太亮了……” “光?”棠景意一愣,他四下望了望,看见窗户打开着,便走过去关上窗又拉了窗帘,把灯也调暗了。 “好点了吗?”他走回顾云深身边。 顾云深依旧没有睁眼,他好像从棠棠的声音里听出了关切,所以——看不见也挺好的。这么想着,他放松下来,身子往旁边一歪,意料之中地被棠景意一把扶住,“顾云深???” 顾云深跌进他怀里。 第36章 顾云深安稳地躺在床上。 右手上扎着输液针,有点疼,但他躺得很舒服。病房内灯光很暗,只在角落处亮着一盏昏黄色的壁灯。灯光很暗,他不用担心棠棠会看穿他装睡的伪装。他就站在病床边,顾云深甚至能感觉得到他向前微微吹拂着的气息,像是初春时第一缕滋养万物的春风,而他就是泥土地里等待着春风眷顾的濒死的野草。 “小棠。” 王秘压低了的声音传来,于是身边响起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云深睁开眼,这是他常去的私人医院,就连单人病房都快变成他的专属vip了。里间是病房,外面是会客的小客厅,连通两处的门没有关,他不怎么费力地就听见了棠景意的声音。 “顾云深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王秘一时语塞。 其实顾云深犯病不是第一次,所以他一点儿不慌,轻车熟路地把人送到了医院。可是—— 这要怎么对棠景意解释? 王秘跟了顾云深十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他和这个年轻实习生之间的猫腻,不管两人之后成不成,不管顾云深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这张相似的脸,至少现在顾云深是对他有意的。 这让王秘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难道他要说顾云深是因为那死去的白月光前任才这么心神失常?而且——巧了,你还跟他的白月光长得有七八分像? 一想到这茬儿王秘就跟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他其实觉得瞒着棠景意不太妥当,可作为下属,他又知道领导的私事不是自己该插手的。毕竟跟了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他最多就是比其他下属要好用一些,远达不到朋友的程度。 “他——顾总就是——”王秘吭哧了一下,“疲、疲劳过度,偏头痛而已,没什么。” “疲劳过度?” 棠景意并不太相信,别的不说,就冲王秘这一脸便秘的表情,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嗯,嗯。”王秘胡乱应了几声,“麻烦你照顾他了小棠,下午我得主持个会议,留不了太久,有事你打我电话,车钥匙留给你用。噢,如果顾总醒了问起那只猫你就说在我这儿照顾。” 王秘是个挺有责任心和道德感的人,他很难问心无愧地面对棠景意,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只剩棠景意一脸茫然地立在原地。 他扭头看看病房又看看外面,估摸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了结,便拿出手机给傅初霁打了个电话。他们原本约好了下午要去超市给公寓添置些东西,今天大概是去不了了。 “棠棠?” “嗯,傅初霁。”棠景意说,“我临时有点事,下午可能没法跟你去商场了。我们明天……不对明天有课,唔,那后天——” “不着急,”傅初霁说,“什么时候去都行,你先忙工作。”然后又问,“吃午饭了吗?” “没有呢。”棠景意倚在墙边,无聊地蹭着地板,“老板突然通知要开会,没顾得上。”他下意识地隐瞒了顾云深的事情。 “那我给你点个外卖。” 棠景意还在医院,忙说:“不不不不用了,不用外卖,同事叫餐了,我们等下一起吃。” “嗯。”傅初霁没有怀疑,“下午几点回来再告诉我,我去校门口接你。” “好。” “棠棠。”傅初霁又叫他。 “嗯?” 另一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有点,想你。” 第84章 傅初霁是懂循序渐进的,棠景意愣神片刻,不自觉地也有些腼腆起来,“你、你一个人在宿舍?” “没有,我和小酒在家。” “嗯……我下午就回去了。”棠景意小声说,“你先想想我们晚上吃什么。你有我公寓钥匙吧,要不我们晚上去那儿吃,给新屋开开火。” 傅初霁笑了笑,低声说:“好。等你回来。” 棠景意挂了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往病房走。 顾云深还睡着,室内灯光昏暗,他只能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顾云深还是消瘦,从棠景意见到他后依旧如此,似乎他的出现并没能宽慰顾云深太多。 棠景意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 这个触碰让顾云深动了动身子,棠景意收回手,顾云深似是醒了,想要翻身,棠景意按住他的肩膀,皱眉道,“插着针呢,别乱动。” 顾云深不管,扭身蹭了几下,将脸贴上他的手背,又闭上了眼。 “顾云深,”棠景意问,“你怎么了?” “头疼。”顾云深哑声说,“偏头疼,老毛病了,没事的。” 他贴着棠景意的手,棠景意不想和病人计较,忍了忍还是没憋住,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个老毛病。” “嗯,”顾云深又蹭了蹭,像是小久撒娇时拱着他手掌的样子,“你走之后的事了。” 棠景意一怔,不说话了。 顾云深又躺了一会儿,就撑着床要坐起来。 “干什么?”棠景意扶住他,往身后垫了个枕头。 “你还没吃饭。”顾云深说,“沙发右边有个二维码,你扫一下,可以点餐。” 私立医院自是一应俱全,棠景意确实饿了,便下单点了些清淡些的饭菜和冻柠茶,又给顾云深点了粥。 “你不再躺会儿?” “躺着不舒服。”顾云深偏头看他,轻声说,“要么,你陪我躺会儿,好不好。” 他知道棠景意不会愿意,可总还是不死心的想要尝试。过去他难受的时候棠棠就是这样哄他的,他会从身后抱住他,胸膛贴着他的后背,热乎乎的。他会吻他的额角和脸侧,笨拙地轻拍着手臂安抚。 棠景意果然没有说话,顾云深垂下眼,朝棠景意伸手。 棠景意没有动,顾云深就往前一抻身子要去够他,输液管一下子绷直,牵扯着针头都往旁边偏了。棠景意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低斥他:“生着病呢,闹什么。” “棠棠。” 顾云深往旁边靠向他,棠景意只能再走近一步,于是顾云深又靠进了他怀里,手里牵着他的手,让难受的身体一下子熨帖不少。 “棠棠,我过不去的。” 除非,我从这里跳下去。但那也不够,还得喝了孟婆汤重新转世投胎,才能重新开始。如果像你这样带着记忆回来,那也是不能的。 他这么说。 病房里很安静。 过了很久,顾云深仰头看他。 棠景意以为他不舒服,问道:“怎么了?” 顾云深又低头,棠棠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 不,他好像就没有说话。他以为自己说话了,可是好像…… 顾云深有些分不清了,这似乎不是个好的预兆,可他不想管了,那不重要,没有什么比棠棠在他身边更重要。 午饭很快送了上来,棠景意推了下顾云深的肩膀想让他自己靠着,顾云深却不肯松手。该说不说,私立医院的工作人员也是训练有素,脸上一点异样都没有,兀自安静着在病床上支起了小桌板,摆好饭菜后又给棠景意拿了把高度合适的椅子方便他坐着一起吃,然后便再次安静地离开了。 棠景意回头看看合上的门,又看向顾云深,问:“你经常来?”那些人的动作熟练而有序,甚至不需要询问顾云深的习惯,想来是对他很熟悉。 “偶尔。”顾云深说,“这里的中医和理疗很不错,饭菜也做得好。”他其实知道苦肉计是有用的,可还是隐瞒了自己的情况,不想让棠景意担心。 “来,喝汤。”顾云深把一盅茶树菇老鸭汤往他面前推了推。 中医理疗? 棠景意上下打量了一下顾云深,撇嘴道:“不错在哪儿,看不出来。” 顾云深被他说得一愣,也跟着低头看了下自己,笑说:“棠棠是嫌我不好看了?” “我是说你太瘦了。”棠景意拧眉,“我回来这么久,你怎么一点肉都不见长。” “以后会长的。”顾云深好脾气地哄他,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碗里,“试试这个,酸辣土豆丝也好吃。” 他顾着夹菜,棠景意都吃了个半饱了,顾云深碗里的粥才只少了三分之一。棠景意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顾云深解释:“头疼会有些反胃,吃不下。” “顾云深。”棠景意再次选择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得绝症了?” 顾云深:“?” 他微微睁圆了眼,像是错愕,然后眼睛弯起,一下子笑了出来。他笑容的弧度很大,眼睛里亮晶晶的,整个人都是久未见过的鲜活。其实棠景意是经常看见顾云深笑的,可这个笑却又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更真实,也更真切。 “怎么会。” 眼见棠景意要被自己笑得恼了,顾云深才堪堪止了笑,说:“不用担心我,一切正常,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可以把体检报告发给你。” 第85章 “……免了。” “别生气,”顾云深伸手去捏他的脸,“我不笑了。” 棠景意板着脸挡开他的手,顾云深顺势再次牵住,“我只是高兴,”他说,声音低下去,却依旧温柔,“你能关心我,在乎我,我很高兴。” “我当然——”棠景意抿了抿唇,“我当然想你过得好。” “我也是。”顾云深说,“所以……如果棠棠有了喜欢的人,我不会再缠着你。可是在那之前,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就算是做朋友也好。” “棠棠,不要躲着我。” 顾云深温和沉静的声音很有说服力,好像他就是那个不求回报的天下第一大情种。但是—— 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允许棠棠喜欢上别人。 棠景意不一会儿就走了,病房内再次归于平静。 顾云深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过手机,给朋友打去电话。 “是我,顾云深。” “对,之前拜托你查的那件事……对,关于陆雁廷底下的几个俱乐部……” “名单已经有了是吗?好,除了名字以外,其他信息……对,越多越好,尽快发给我,麻烦了。” 顾云深将手机攥在手里,想起刚才听见的棠景意和傅初霁的通话,眼底不由一沉。 第37章 今天是棠景意最后一天来月色上班,吧台前的位置空荡荡的,他扫了一眼,整理好桌面后开始调酒。 结果桌子还没擦几下,眼前忽的掠过一道黑影,一个什么东西一下子扑到了吧台前。 棠景意抬眼,就看见了陆雁廷一张傻乎乎的狗脸。 “是不是在找我?” 棠景意:“?” “我在擦桌子。” 陆雁廷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刚刚看吧台前的位置了,你是不是在找我?” 棠景意正要怼他,就见傅初霁端着托盘走了回来,于是棠景意又把嘴闭上了,陆雁廷却笑起来,说:“我和几个朋友来的,在上面包厢。”说完觉得不够,又补充,“生意上的人情往来而已,不是朋友,不太熟的。” 棠景意神色淡淡,“跟我没关系。” “是跟你没关系,可我不想你误会。”陆雁廷双手撑在吧台上,前倾了身子看他,“你在这儿,我就一定会来。” 棠景意知道,小狗的偏爱总是不加遮掩,过去是,现在也是。陆雁廷纵然有这样那样的坏脾气,可他的真心总是一览无余。 陆雁廷还在摇尾巴,“棠棠,你会误会吗?” “……陆雁廷,”棠景意把抹布丢进水池,“跟朋友玩去,别来烦我。” 口是心非。 陆雁廷心说,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他是个无所顾忌的人,鲜少掩藏自己的心思,少有的好心情让他回包厢后得到了齐刷刷的注目礼。知晓内情的江语城嘴角一抽,简直没眼看,默默别过了脸。 有人调侃:“得,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哥下楼捡钱去了。” 陆雁廷心情好,也不介意他们的揶揄,却听角落里一人调笑道:“哪儿啊,捡钱有什么好开心的,怕是又在酒吧看上了哪个脸蛋好看的——” 生怕接下去是什么更不堪的话,旁边的人赶紧捅咕了他一下,“阿笙!” 陆笙止了话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雁廷,并不在意对方豹子似的狠狠盯着自己的目光,懒散地举手示意,“得,是我肤浅了。哥,对不住。” 他倒是意外的能屈能伸,江语城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陆笙总爱招惹陆雁廷,不够硬气也就算了,甚至家里也不是什么能托底的背景,只是陆家一个远方的堂兄弟而已,就连父辈都是巴着陆姓才站稳的脚跟。换了别人怕是跪舔都来不及,陆笙却相反,明知自己占不了上风,甚至是半点便宜占不到,还偏得逞口舌之快然后飞速滑跪。 “阿笙喝多了酒说胡话呢,”江语城起身打圆场,“都少喝点,再来点那什么,叫做星空的那个——”正要拿玻璃壶,却见装着鸡尾酒的酒盅也见了底,便说,“阿笙,你下去拿一点儿。” 明明按服务铃让服务员送上来的事,江语城却要打发人下去拿,很难说是故意让人难堪还是变相地安抚陆雁廷。但在场的人显然认为前者更多些,有人在旁边闷笑几声,陆笙笑容依旧,不紧不慢地起身往外走。 他走出包厢,迈步下楼,在绕过拐角之后,吧台后一道熟悉的侧脸刹那间撞进眼底。 陆笙瞳孔一缩,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楼梯,距离愈近,他才在五彩灯球下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于是脚步又缓缓放慢了。 “你好,要一杯星空。” 棠景意抬起头,对视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 如果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棠景意和顾云深在一起时,他身边的朋友对他都是友善,没有什么架子,就和顾云深一样。那么当他和陆雁廷在一起的时候,他身边的朋友就都和陆雁廷一个样子,肆意乖张,眼高于顶。 他们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恶,因为真要论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坏心思,他们只是觉得好玩,还有点叛逆心理,就像熊孩子走过白净的墙壁就想踹上一脚。遇见折不下的树枝,就更要使了劲儿地攀折。 当然,现实就是人与人之间从来就不平等,只是有的人善于隐藏,而有的人有恃无恐。在棠景意还是陆以棠的时候,他和陆雁廷那群狐朋狗友从来就合不来,刚开始时针锋相对,互看不顺眼,但看在陆雁廷的面子上,还是能维持表面和谐。后来和陆雁廷在一起后,狗崽子疯起来实在是护短得紧,没人再为难他,甚至他也成了阿谀奉承的对象。即便如此棠景意也还是看他们不顺眼,甚少来往。 第86章 其中有一个例外——其实也谈不上例外,因为那人从始至终也谈不上友善,只是插着兜作壁上观旁观者。起初时是这样,没人敢在陆少故意刁难耍脾气的时候出声帮忙;后来更是,疯狗看人看得紧,谁和棠景意亲近他就和谁过不去。 不过也说不清怎么的,虽然他们算不上朋友,但陆雁廷的那群狐朋狗友里也就只有他能让棠景意搭几句话,偶尔来店里也能坐一起喝上一杯。 他们交集很少,聊得更少,时至今日棠景意甚至都不确定他是叫陆笙还是陆生。 “好的,稍等一会儿。” “好。” 棠景意把要用的配料找出来,正用量杯倒果糖糖浆时却听陆笙冷不丁问了句:“你和陆雁廷在一起多久了?” 棠景意动作一顿,他下意识地以为陆笙认出他来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其实没有,不然不会这么问。陆笙只以为他是某个攀上大树的平头老百姓,就像当初那些人看陆以棠一样。 棠景意没有正面回答,四两拨千斤地抛回问题:“你是他朋友?” 很像。 长得像,眼神像,说话的语气也像。无怪乎陆雁廷就算失忆了也依旧着迷。 陆笙笑了笑,他倚着吧台,用一种漫不经心地口吻说:“陆雁廷给你多少,我出双倍,你跟我。” 棠景意:“……?” 难不成陆笙也被车撞傻了?? 他伸手费劲地把刚才因为震惊而不小心掉到玻璃壶里的量杯往外掏,陆笙被逗笑了,却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这么年轻,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你就跟他。” “什么人?”棠景意决定装傻。 “他有钱,可他护不住你。” 棠景意有些诧异于他的直白,这和他过去认识的陆笙不太一样。 “我不需要他护。”他说。 陆笙又笑,“过去也有人这样说过。”可他的眼里没有笑意,佯装潇洒的眼波流转下是一片虚无。 “是吗。”棠景意说,“看来他结局不太好。” 然后陆笙就不笑了。 “跟我吧,”他重复,“我也有钱。” 他比不上陆雁廷,他争不了什么,但至少这点钱还是有的。只要这次他来得够早—— “陆笙!!” 一声怒喝让大厅里的客人纷纷回头看过来,和棠景意倚着吧台聊天的陆笙被一把推开,他踉跄了几步,撞到一旁的高脚凳,险要摔倒,棠景意眼疾手快地隔着吧台抓住了他的手臂,才勉强将他扶稳。 于是陆雁廷更要生气,他几乎是怒不可遏,顺手就抄起了吧台角落里回收的空啤酒瓶。没人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火,身后跟出来的玩伴还来不及要阻拦就在看见棠景意的脸时愣住,于是这下谁也忘了上前,只有棠景意快步绕过吧台走了出来,站在陆雁廷面前。 “草,”有人失神地和江语城嘀咕,“我他妈是穿越了?我怎么觉得这场景好像发生——” “嘘——”旁边的人压低声音,“别提那人。” 棠景意站得笔直,陆笙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历史好像在眼前快速地回溯过了一遍,这一幕时常出现在他梦里,好像梦魇,又好像不是,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纪实类梦境。他软弱如同卑微的蝼蚁,有人曾经拦在他身前过,为他呵斥陆雁廷—— “陆雁廷,你又要干什么?!” 好像是梦境,又好像是现实。 棠景意确实不擅长哄人,陆雁廷赤红了眼,右手被他紧紧攥住,夺下手里的酒瓶。 陆笙的确软弱,他们一家都仰赖陆家而活,陆雁廷是陆家独子,他众星捧月说一不二,没人敢与他相争。 然后那人就被迫离开家乡,乘上了那班空难的飞机,他再也没能见他。 “哥。” 棠景意的左手手腕被人握住。 陆笙上前一步,脸上是微微紧绷、却故作轻松的混不吝的笑意,“哥,我挺喜欢他的,你让给——” “陆笙,你他妈找死。” 陆雁廷一贯是喜怒形于色,然而怒到极致时脸上反而没了表情,像是世界全被清空,只集中聚焦于眼前攻击的目标,如同野兽捕猎一般往前冲去。 其实棠景意直到这一刻都是迷茫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后一天上班会是这样收场,现在他只庆幸还好傅初霁在仓库点货,他才能及时拦住陆雁廷,将他拽到没人的地方。 陆雁廷没说话,甚至连喘气声都不剧烈,所有的声息却都被压下。但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着,他咬紧了牙根,脸颊下颚的每一寸面部肌肉都处处绷紧,鼓出分明的线条。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问:“陆笙跟你说什么了。” 棠景意皱着眉,陆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见色起意的人。今晚的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他还没理明白。 见他沉默不语,陆雁廷抿了抿唇,声音又低了些,“我……我是看他……他实在过分,我不是……” 棠景意依旧沉默。 他有一种自己究竟是回到过去还是开始新世界的混沌感,明明不是重生剧本,明明陆雁廷已经不记得他,可为什么一切还是按着过去历史的车辙滚滚向前。 陆雁廷不是不知道自己脾气差,也不是不会收敛,他不做只是因为没人值得他这么费心思。直到遇见棠景意,那些他本就明白的道理才真正变成读得懂的文字印进他的脑海。 第87章 “我……我没、我不是发火、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我……” “其实没什么,”棠景意语气淡淡,“他说是你朋友,我们就聊了几句。” 陆雁廷呆呆地看着他。 “他喝多了才那么说的,小事而已,别计较。” 陆雁廷低下头,“……嗯。” 他意识到棠景意在为陆笙解释,甚至是维护他。陆雁廷心里有些憋闷,他拉过棠景意的手,见他没反抗,又得寸进尺地十指相扣握在了手里。 “行,”他说,“听你的。” 棠景意觉得这事儿有些熟悉,他好像经历过,又好像没有,只是听说过的别人的故事。他有些恍惚地跟陆雁廷走出去,陆雁廷没有再发作,他上前揽过陆笙的脖子勒了一下,动作不太友好,但表情是笑的,说:“下次别喝那么多了,瞧这事儿闹的。” 周围人于是围拢上前打圆场连说误会误会,陆雁廷点头说,“是,都喝多了。”他环顾一圈,“既然是喝酒这种小事,自己下次多注意就行,不值得往外说,是不是。”他挨个儿盯着其中的两三个人看了一会儿,还是在笑,眼神却是冷的,看得他们浑身发毛,干笑说,“当、当然了,小事儿,小事儿而已。” 于是棠景意才倏地想起来,这事儿确实发生过。只不过当初他并不在现场,是一次偶遇时陆笙转告他的,说陆雁廷因为他和别人起冲突动手了,闹得挺大,连陆雁廷家里长辈都知道了。当时陆笙没有明说,可棠景意知道他是在提醒他当心。陆雁廷天不怕地不怕嚣张惯了,却不知道他的嚣张会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 今天像是历史的重演,又像是树枝长出了一条新茬儿,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出了新的道路。 第38章 陆雁廷不是傻子,他知道身边人都在瞒着他一些事情。 屋外月色沉沉,陆雁廷盯着空中的半弦月看了一会儿,又低头往下看,他住在二十三楼,往下看去只能看见黑洞洞一片,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夜恶鬼。 陆雁廷无声地和底下的黑暗对视了很久,太阳穴抽痛得像是有人拿着电钻在往里凿一样。可奇异的是,此时他的大脑却异常清晰。 他果然很没用。 棠棠说得对,他是陆家的独子,可姓陆的人那么多,没人听他的,他没用到甚至无法从父辈的权威下挖出那段他遗忘的记忆。 他自己的记忆,自己的过去,自己却做不了主。 陆雁廷有些烦躁地从烟盒里摸了根烟叼在嘴里,他的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他做不了主,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万一家里的老不死试图插手他的私生活—— 陆雁廷很想说不会有这个万一,但他的理智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保证。 他已经在努力靠近家族的权利中心,独生子是优势,可还是不够,太慢了,他等不了这么久。 陆雁廷机械地咬着烟嘴,没有点燃的香烟软趴趴地垂了下来,耷拉在下巴上。 “太慢了。”他自言自语。 正经渠道还是太慢,清水对他来说不是优势,只有把水搅混了才能趁机出头。陆家家大业大,叔伯堂兄弟们盘根错节,最不缺的就是想把水搅浑的人。 苦涩的烟叶顺着香烟的破口沾在嘴里,陆雁廷无意识地嚼了几口,苦得五官一皱,把碎烟叶吐到地上。 “草。”他扭曲着脸直哈气,“行,大不了把公司弄没,谁也别想玩。” 深夜,看着同一轮月亮的棠景意正抱着小久站在窗边发呆。 【宿主,】007冒出头来,【你是不是怕陆雁廷他爹又找你?】 【不是。】棠景意说,【他爸没那么闲。】 【……啊?】 【我比较奇怪的是陆笙,】棠景意自顾自地嘀咕,想起晚上的事仍有些不可思议,【他是被魂穿了还是夺舍了??】 【没有的宿主,】007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同一世界不会存在第二个系统和任务者。】 棠景意没吱声,身后传来傅初霁的声音,“棠棠。” 棠景意回头看去,就看见傅初霁擦着头发走了过来,“可以去洗澡了。”然后看了眼他怀里躺得四仰八叉的胖猫,“嗯……” “前主人遗弃它,是因为供不起饭了么?” 棠景意一把捂住小猫耳朵:“小久别听,是恶评。” 他对傅初霁说小久是捡来的,但是狸花壮士这体格对于流浪猫来说好像不太有说服力,好在傅初霁也没深究,这年头喜欢猫的人多,流浪猫被喂胖也不稀奇。 傅初霁忍不住笑,他看着棠景意,脸上笑意不减,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脸颊。 “傅——” 然后嘴唇也被覆住,温柔地辗转舔舐。 棠景意唔唔两声,“我还没、嗯……洗……” “一起。” 狸花壮士被放到地上,它打了个哈欠,一双滚圆的猫眼望着浴室的方向。却见两道交缠的人影跌进了浴室热气腾腾的水雾中,小久歪了下头,“喵嗷——” 砰一声,浴室门被傅初霁合上。 小久只好趴下来。 可是浴室的水声响了太久,狸花壮士忍不住担忧起主人的安危来,虽然里边传出来状似痛苦的动静和捕猎打架的撞击声好像不是主人的声音,但是万一呢,万一帮它出门捕猎的主人有了危险掉进河里—— 第88章 忧心忡忡的小猫咪开始挠门。 “棠棠……” “我快一点,小久爪子会挠坏的。”棠景意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忍忍。” …… 晚上,挠门的小猫咪得到了两根猫条奖励。 一条来自主人,一条来自被主人狩猎到的猎物,猎物揉了揉猫咪的圆脑壳儿,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眼睛也是红的,颤抖的水光像是漂亮的晶体一样盈满了漆黑的眸子,让那双向来冷淡锐利的眼睛看上去显得脆弱又易碎,如同遭受过什么不堪的刑罚折磨。 “小久乖。” “下次……再,挠挠门。” 隔天,棠景意睡到很晚。 傅初霁已经叫过他一次,不过现在是暑假,中洲的实习也结束了,没什么要忙的,他困得不想起床,又倒回床上来了个回笼觉。等到起床时已经是十点了,他迷瞪瞪地打着哈欠往外走,傅初霁已经做好了早饭,给小久加了水,添了猫粮,铲了猫砂,正拿着逗猫棒和小久玩,美其名曰帮它减肥。 “去刷牙吧,可以吃饭了。” “噢噢。” 他们一起吃了早饭,正好衣服也洗好了,傅初霁便去阳台晾衣服。棠景意正收拾餐桌,听见门铃响了起来,他走过去开门。原以为是保险推销之类的,却没想到是顾云深。 棠景意一愣,“你怎么……” “小久猫窝里垫的毯子之前忘记拿给你了,它睡惯了那个。”顾云深掂了下手里提着的纸袋,见棠景意一手撑着门,笑了笑说,“不请我进去?” “不是……” 棠景意下意识地松了手,然而顾云深很快就知道了他拦住门的原因。 傅初霁踏着阳台暖融融的阳光走进来,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神色淡淡,什么也没说,只拎起沙发上的包,对棠景意道:“衣服晾好了,干了后你先帮我收着,下次来的时候再来拿。” “好。” 傅初霁背着包往外走,他包里放了一副拳击手套,撑得双肩包鼓鼓囊囊的。路过棠景意时他驻足了一会儿,目光在他身上停滞片刻,说:“我先走了。”他抬起手,轻搭了下棠景意的手臂,像是普通好友间告别时的寒暄,又像是隐忍不发的无声眷恋。 棠景意送走傅初霁后关上了门,扭头见顾云深还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处,他垂下眼,淡淡道:“不是要进去么?” 顾云深努力从耳边剧烈的轰鸣声中捕捉到棠景意的声音,他勉强笑了笑,跟着他走进客厅。目光像是机器一样地扫过餐桌上尚未收起的双人份的碗筷,阳台上晾着的多余的衣服,卫生间门口处挂着的毛巾…… “你先坐一会儿,要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找,我先洗个碗。” “好。” 顾云深听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像是隔着千重幔帐一样模糊又遥远。他看着棠景意在厨房忙碌,一瞬间好像是从现在的躯壳中抽离了出来,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个满是两人同居痕迹的公寓。他张了张口,又很快闭上,强迫着紧紧地抿着唇,别说些不该说的话。 棠景意收好碗筷回来就看见顾云深坐在沙发上发呆,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顾云深?” “什么?” 于是失焦的双眼又很快地凝起了光,顾云深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就像他们之前常常玩闹的那样。 “你不和小久玩会儿?” 棠景意说,弯腰把地上趴着的狸花壮士一把捞起,放到腿上抱着。 “……嗯。” 顾云深才想起自己登门的借口,他从一旁的纸袋里拿出小久睡觉的毯子,然后是一盒草莓。 “昨天在超市买的,看着挺不错,就多拿了一盒,算是庆祝你搬新家。”顾云深说,“一起吃一点?” 棠景意刚吃完烤吐司,来点餐后水果也不错,便点点头,“行。” 顾云深去洗草莓,瞥见架子上的白糖,扭头问棠景意:“想不想吃糖葫芦?” “嗯?”棠景意探头过去,“哪里有糖葫芦?” “草莓糖葫芦。”顾云深说,温柔的笑意攀上眼尾,化作细小的纹路漾开,“很久没给你做过了。” 草莓都吃了,也不差糖葫芦……吧…… 棠景意果断点头:“吃。” 顾云深分了一半的草莓出来,拿了牙签插上,一边起锅烧水熬糖。熬糖听起来简单,但其实火候不好把控,棠景意自己做的时候要么火候不够凝不成冰糖,要么火候太过直接把糖浆给熬成砂糖了。顾云深倒是熬糖的一把好手,他做出来的冰糖壳清脆爽口,一点不沾牙,比外边卖的糖葫芦还好吃。 “给。”顾云深把裹好糖的草莓递给他。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棠景意咔嚓咔嚓一连吃了三个,没忍住说:“你要是去街上卖糖葫芦,其他的老头老太绝对卖不过你。” “是吗,”顾云深郑重其事地点头,“跑得还比城管快,不会丢了摊子。” 棠景意笑了,顾云深也笑,把另一半洗净的草莓放进碗里推过去,“混着吃,不会太腻。” 棠景意吃完了草莓糖葫芦,顾云深又把结了冰糖的碗和锅拿去水池清洗,之前他们自己住的时候家里要么有保姆要么有洗碗机,其实很少自己动手。他默默看了一会儿,问:“你今天不上班吗?” 第89章 “上的。”顾云深说,“不过做老板的福利就是可以随便旷工,不用打卡签到。”他看向棠景意,发出一份天选offer,“来中洲吗,不用打卡签到的那种。” 棠景意:“……” 他婉拒:“搞特殊不好吧。” 顾云深唇角微勾,没有坚持。他知道棠棠不会同意的,当然也只是开玩笑而已,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琅璟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还没去报道。”棠景意说,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又说,“再三四天过去。” 屋外阳光正好,顾云深站在日光里,他望着棠景意,微笑,倾听,颔首,像普通朋友那样闲聊。可他知道这还不够,他想要的是他身边的位置,而不只是面对面而已。 慢慢来,会有的,总会有的。 第39章 又换了一个公司上班,棠景意对着自己的新工位默默良久。 【007。】 【宿主我在!】 【你的全名叫什么?】 007:【昂?】 007茫然:【宿主,我叫007。】 【不,】棠景意说,【你应该叫社畜打工系统。】 007:【……】 新工作很顺利,这回他所在的部门是战略投资部,作为实习生,棠景意目前主要参与和负责的是数据查找,以及行业、公司研究和管理层访谈纪要的整理,文书工作偏多。当然,实习生就是廉价劳动力,做一些全职职工没时间做的杂活儿无可厚非。之前在中洲时他能参与项目和顾云深背后授意脱不开关系,如今来了琅璟自然是没这待遇了。 不过打杂也有打杂的好,工作量不饱和,便不太耗费心力,还能抽空在宿舍群里聊聊天。一天的工作下来,倒也还算适应。 夏天时天黑的晚,六点下班时外面都还是亮堂的。棠景意的员工卡还没办好,他跟在同事后面挤过闸机,正张望着从哪个门走离家近,一转头却看见了陆雁廷的身影。 他身量高,脸又出众,懒散地倚着墙站着,随性肆意的气质让他在一堆为了生活奔波的社畜中格外醒目。 陆雁廷也正看着他,似乎就等着棠景意捕捉到自己,对上眼神后便笑了,见棠景意面无表情地回过了头,忙快步上前,“棠棠!” 之前他和棠景意接触的机会不多,也就在月色时的那么几个晚上,其他时候棠景意一般都在学校,陆雁廷进不去,只能忍着。这会儿工作了就不一样了,他提前了一小时等在公司大堂,就知道能堵到人。 “饭点了,一起吃饭?” 离了公司不要钱的冷气,外边盛夏的热意扑面而来。棠景意驻足了片刻,陆雁廷双手插兜站在他旁边,说:“我听月色的经理说你自己出来租房了,你一个人回去也得弄饭吃,多麻烦不是?我定好餐厅了,一起去吧,就当庆祝你工作。” 棠景意看向他,说:“行。” 似乎是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陆雁廷原本准备了的一大段说辞一时没处发挥,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笑着揽过他转身往回走,“走,去地下停车场。” 一个人住很方便,但弄饭吃也确实麻烦。 棠景意坐在副驾上,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照进来,残留了几分热度。他们驶过跨海大桥,棠景意百无聊赖地看着湛蓝的海景,陆雁廷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正回去,状似不经意地道:“你不问问陆笙怎么样了?” 棠景意挑眉,淡淡道:“什么怎么样?” “你不怕我为难他?” 棠景意撇了下眼,关他什么事。 陆雁廷在开车,他看不见棠景意的表情,不由抓紧了方向盘,笑了一下说:“我没为难他。” “不过你要是关心他的话,就不好说了。” 抛开其他不说,光是想到那天陆笙拉着棠景意对他说的话,陆雁廷就恨不能把他弄死。 棠景意收回视线,不冷不热地应了声,说:“你很喜欢威胁我。” 陆雁廷一怔,他想要反驳,然而却又不得不承认刚刚那句话确实不是太友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陆雁廷安静了很久,才说:“不是这样……” 像只垂头丧气耷拉着尾巴的狗崽子。 棠景意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下,正等红灯的陆雁廷偏头看他,“你笑什么?” “陆雁廷,”棠景意说,“你真不是个东西。” 陆雁廷:“……” 虽然他知道这是事实,但并不是所有事实都要面对面说出来的。 陆雁廷有些挫败,这样的挫败直到来到餐厅后才好转一些。 这是一家海景餐厅,圆弧形的全景玻璃视野广阔,望出去就是被夕阳映照成金色的波光粼粼的海绵。餐厅被布置得很漂亮,却一个客人也没有,他们进来时服务员就分散在各处站着,领班攥着一叠菜单笑容满面的迎上前打招呼:“陆先生,今天想吃什么菜色?” 陆雁廷领着棠景意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道:“随便想吃什么都行,这儿哪国的菜都有。” 棠景意扫过角落站着的肤色各异的厨师们,说:“中餐吧,你看着点。” 这种地方的菜式也是小而精致,红酒烩牛肉一片片垒得整齐,酱汁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地浸润着;蒜香黄油烤澳龙也是剥好了送上来的,服务员有序又安静,摆好菜肴后就迅速退开,给他们留出足够的私密空间。 第90章 陆雁廷酒精过敏,他只能喝饮料。棠景意要了一杯轻度鸡尾酒,颜色分层做得极漂亮,下层是深海般的深蓝,上层是金色到红色的渐变,和外面的夕阳落日一个颜色。 陆雁廷摩挲着玻璃杯,面前的青年好似整个人都陷在了落日的怀抱里,金灿灿的光芒自侧面爬上他的身躯,渡满全身。他看得有些妒忌,再看杯子里的葡萄汁,不知想起什么,嘴角翘了翘,说道:“月色没了你,真是损失一员大将。” 棠景意抬眼看他,陆雁廷望着他笑,漫不经心道:“毕竟,你可给他们开发了不少非酒精饮品。” “那你就该好好反思,”棠景意说,“不能喝酒的人为什么总去为难酒吧。” 他油盐不进,陆雁廷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道:“哪有,我带了过敏药了。” 他不是一点酒精碰不得,只是会过敏,吃药就好了。身边人管不了他,又或者说,其实他们并不那么在意他的死活。过敏就吃药,实在不行就送医院,总不至于死了吧……应该。 可是,棠景意不一样。 自陆雁廷每晚坐在吧台后,他从棠景意那里接过的杯子,就再没含过酒精。 “我有点好奇,”陆雁廷说,“你是自学的调酒?” “不算,工作需要。” “那些饮料呢?” “自学。” 陆雁廷眨眨眼,“你在奶茶店打过工?” “不是。” 不是工作学的,那就是为某个人学的了。 陆雁廷原本还噗通乱跳的心脏一下迟滞不少,他盯着棠景意,却见他支着脑袋看着窗外的海景,目光悠悠,眼神也是沉静的,不知是想起了谁。 陆雁廷攥紧了筷子,他克制着,尽量显得自己像是闲聊似的询问:“在想什么?” 棠景意收回视线,他没有在回避什么,回过头来后自然而然地和陆雁廷对视上。然而陆雁廷并没有因为这视线接触好过上多少,他发现棠景意在看向自己后眼里的平静就不见了,他垂下了眼,开始吃饭。 陆雁廷:“……” 他是什么很难看的东西吗? 陆雁廷忍不住问:“你因为谁学的做那些饮料?” 他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咄咄逼人,可是语气中自己也没意识到的醋妒和占有欲又实在太过明显,或者说,对棠景意而言,太过熟悉。 熟悉且有趣。 棠景意眉梢微扬,他说:“为你学的。” 陆雁廷愣住,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相信,信他望着自己时的专注,信他话里的认真。 可他知道这不会是真的。 可是,陆雁廷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只是轻声说了句:“真的啊。”尾音上扬,有点高兴的样子。 骗他也好,敷衍他也好,就算是那短暂的,转瞬即逝的欣喜,他也不舍得抽离。 陆雁廷不知道,那就是真的。 棠景意有些想笑,他扒了两口龙虾,就听陆雁廷说:“不管你是为谁学的,别让我见着他。” 他抬起头,陆雁廷已经缓过了神来,脸上恢复了一贯张扬鲜活的神采。他微微眯眼,眉头拧着,一副凶狠的模样。 “我讨厌他。” 想起在车上时棠景意的那句威胁,陆雁廷在话脱出口前临时换了个略和气点的表达。 但是更好笑了。 棠景意:“……” 他嘴角一抽:“……随便你。” 等到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夜幕已经全黑,跨海大桥点起了路灯,忽明忽暗的光晕在眼前闪烁跳动。陆雁廷久违地感受到了放松和沉浸,说实话,他并不是没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对棠景意这样感兴趣,高涨剧烈到不正常的荷尔蒙所带来的失控的危机感任谁都会警惕。 可不论如何,事出有因也好,一见钟情也罢。尽管大脑一无所觉,可陆雁廷的生理和心理都在告诉他,眼前就是想要的生活。 和棠景意在一起的生活。 返程途中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车外呜呜的夜风,以及车内轻柔的乐声在回荡。 陆雁廷将棠景意送到家楼下,看他下车上楼,又紧盯着看楼上哪一家住户的灯光骤然亮起,锁定了位置之后才心满意足的驱车离开。 “进来吧。” 棠景意打开玄关处的电灯开关,有些无奈。 “又落下什么没一并给我了?” “小久的项圈和牵引绳——” “放那边柜子。” 顾云深于是走了进来。 他拉开柜门,里边放着没拆封的猫粮和猫条。顾云深把它们拨到一边,将牵引绳绕起来收进去。而后一低头,就见小久被猫粮包装袋的响动吸引了过来,他不由笑起来,顺势蹲下摸了一把,揉着小猫脸轻哄着说:“小久乖,想不想爸爸?” 棠景意正倚在厨房的门边喝水,登时听得喉中一梗,他放下杯子说:“你还有什么小久的东西落下没带的,下回一起带了。” “嗯。”顾云深神色自若地站起身,“你也知道,小久的东西零碎,总是过一会儿发现一点,我回去再找找。” 棠景意知道他在找借口,也没说话,转身回厨房洗杯子。顾云深低头看了眼小久,抱起猫跟过去。 “今天去琅璟报道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其实每个地方都大差不差。今天在熟悉行业和公司,不太忙。”棠景意说,将杯子放在一旁晾干,朝顾云深伸手,“猫给我。” 第91章 小久本就不乐意顾云深抱,一直朝棠景意伸前爪,顾云深便将猫交给他,拿了一旁的抹布擦拭刚才洗杯子时溅到外面的水渍,一边道:“战投部也挺好,和管理层接触得多,机会也多。只是毕竟是实习,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和他们打个招呼。” “不用,没什么可打招呼的。”棠景意说,“摸鱼也挺好。” 顾云深点点头表示同意,又说:“但是,和管理层接触得多的地方心眼也多……” “怎么了,”棠景意笑,“怕我应付不来?” 顾云深凝视着他,没有回避,笑着说:“怕你被欺负。”他其实知道棠景意不需要保护,可是他不在身边,总是不安心。 “怎么会,”棠景意不在意道,“我又不是第一回工作了。” 是,虽然他现在明面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可这当然不是他第一回工作了。 顾云深心中一刺,他默默良久,半晌,才轻应一声。 “嗯,是我忘了。” 尽管棠景意是无意,可那些过往却依旧像是深埋在喉咙里的鱼刺,吞咽一下便刺痛一阵。 “棠棠……” 顾云深想说什么,棠景意正抱着小久专心致志地给它擦脏了的爪子,他并没想到那处。顾云深也安静下来,他不想扫兴,便笑起来,吞咽着,将那鱼刺划破的伤口处滋滋冒着的鲜血无声咽下。 第40章 顾云深的担心属实多余,作为实习生,哪怕真有什么办公室争斗,也远波及不到他。且琅璟的工作氛围虽然算不上活跃,但也是有规有矩,并没有网上传闻的一些大厂对实习生的职权霸凌。 棠景意对现在的工作现状很满意,也没寻思往领导跟前凑,只专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依旧有了空就在群里摸鱼聊闲天。近来傅初霁也去了其他公司实习,有了空还得去白鲨训练,来得越发少了,只中午能抽空跑来和棠景意吃顿午饭。 离泰国拳赛的日子越来越近,棠景意也有些隐忧,不单是因为任务,而是——真出了国,真到了那地方,想不想做、要不要做、该怎么做,可就由不得他了。 对于他的想法,傅初霁当然也不是没考虑过。 他对着面前的小火锅沉默良久,说:“没事的,棠棠,之前我也去过其他的拳赛,没什么的,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之后了。” 棠景意有些按捺不住,“你说是最后一次,他们呢,他们认吗?再说,那种地方,万一——” 傅初霁说服不了他,因为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他当然不想去,他原本早就是想和白鲨解约的,只是俱乐部不肯放人,才定下了这最后一次的约定。 “别担心,棠棠。”他只能这么说,“这是最后一次。” 棠景意心情很差,倒不是外露的暴躁易怒,而是郁郁低沉,甚至到了陆雁廷都看出来的程度。 这段时间他们常会一起出来,陆雁廷知道棠景意只是无聊了打发时间,但他也并不介意自己的用处,乐得带他到处玩儿,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天,在等餐的间隙中,陆雁廷将棠景意带到餐厅外面宽阔的草场,他向不远处的驯马师招手,一匹高大的深棕马匹便被牵了过来。 陆雁廷伸手接过缰绳,轻轻收紧以示威严,马儿被他拽得低下头,垂首在他掌心蹭了蹭。 “这是追云,也算这块儿赛区的老大了,我买下来后没少挣钱。”陆雁廷对棠景意说,“现在年纪大了,也稳定不少,要不要骑一骑?” 棠景意一怔。 马儿乌黑的眼睛随之望向他,像是在打量,半晌才浅浅勾了下马蹄,低头要去蹭他的脸。 陆雁廷吓一跳,一个闪身挡在了棠景意身前将意欲靠近的硕大马头推开。赛马再如何脾气好也有血性,他唯恐棕马伤人,声音不自觉地高起来:“你干什——陈亮!”他对那驯马师厉喝,“愣着干什么!带下去换匹马——” 驯马师忙不迭上前,棠景意说了声不用,绕过陆雁廷走上前。他朝追云伸手,马儿歪了歪头,垂首在他掌心温柔地蹭了蹭,喷出一声湿濡的鼻息。 这大家伙认得他。 棠景意揉了揉追云的脖子,拿了几块萝卜喂给它,又去摸它的脸。马儿乌溜溜的眼睛跟着他转,不一会儿就歪了头要往他身上靠。 驯马师一边递上胡萝卜一边满面笑容地拍马屁道:“棠先生您真厉害,追云很少这么听话。” 棠景意又喂了一块胡萝卜,其实不是他厉害,应该是追云厉害,认得出他。 这么想着,他瞥了眼陆雁廷。 得,还不如一匹马一只猫。 陆雁廷:“?” 他摸摸鼻子,被棠景意一眼给瞪得有些茫然。 穿戴好护具后,棠景意踏上脚蹬,一手抓着缰绳和鬃毛,另一手扶住马鞍,借力一跳便跨坐了上去。 陆雁廷见他动作熟练,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仍有些不放心,对驯马师道:“你先骑马跟上去。”然后又让人给自己牵来一匹白马,也跟着追上。 棠景意对极限运动没什么特别执迷的偏好,但唯独喜欢速度,放现代时喜欢赛车,放古代就是喜欢策马。当然,不论古代还是现代,策马的成本都要比赛车低多了。赛车这玩意儿棠景意也就只在上个世界玩过,他难得拿过的一次天之骄子剧本,家里人宠他,要月亮绝对不给星星糊弄,他不仅有自己的马场,车库里还停满了五颜六色的流线型跑车。美中不足的是那会儿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只能自己跑着玩,没法跑比赛。 第92章 不过要说起沉浸感,赛马也很有趣,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像是足以驱散一切烦恼。棠景意伏低了上身,翠绿的草场流水般的在眼前淌过,他疾驰了两三圈才缓下速度,回到起点的地方,陆雁廷在那儿等他。 “你怎么跑那么快,”陆雁廷帮他牵住马匹,“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不知道棠景意会骑马,但就算会骑马,这样快的速度也实在危险。他看得汗都要下来了,只得让驯马师贴身跟着,自己不敢离得太近,生怕有了事反倒添乱。 “不算快。”棠景意说,草场就这么丁点大,能快到哪儿去。 他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语气都变得轻快。陆雁廷也跟着笑起来,见棠景意翻身下马,他上前要扶,差点和同样要上前的驯马师撞上。 “……啧。” 驯马师干咳一声,忙让到一旁,让陆雁廷抓住棠景意的手臂。 “好不好玩?” 见棠景意还摸着追云不撒手,陆雁廷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先去吃饭吧,想骑的话一会儿再来。”他回过身,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人,“周淙予?你什么时候对跑马感兴趣了。” 棠景意摸着追云的手一顿。 “陆总。” 棠景意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随之响起的声音又是那样熟悉。他有些僵硬地回过身,一双锐利而冷淡的眸子霎时间撞进眼底。 “周淙予,”陆雁廷对棠景意介绍,“琅璟的董事长。” 棠景意:“……” 等等,琅璟??? 周淙予生得高大,他孤身而立,挺拔如松柏的脊背没有一丝晃动。棠景意能感受得到对方打量着自己的有如实质般的审视,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划过他的脸,薄唇紧抿着,唇角微微下压,显得格外冰冷严肃。 可棠景意记忆中的周淙予,却和这样凶神恶煞的样子相去甚远。 就在刚脱离不久的上个世界,棠景意还叫做周璟棠,屁不大点的五岁小萝卜头。周淙予是他双亲去世后唯一的亲人,长兄如父,尽管周淙予只是周家司机病故后领养来的孩子,可对当时的棠景意来说,他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也许所有的豪门故事都离不开兄弟阋墙,大难临头各自飞,家产纷争等等,更遑论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可周家是个例外,在棠景意的记忆里,周淙予从被带到周家的时候就是沉默寡言的,可是面对自己,他总是会笑,嘴角不熟练的扬起,努力地向他展示友善。 就如棠景意回忆的那样,在他还是周璟棠的时候他有先心病,小时候三天两天要跑医院,周淙予就抱着一包大白兔奶糖在病房门口等着,在他吃药时偷塞糖果给他,在他输液的时候念故事给他听,日落黄昏,他牵着弟弟的手一级级走下台阶,一起回家。 后来,棠景意渐渐长大了,病情也慢慢稳定。周淙予也长大了,他越来越忙,但还是每天都会回家,西装外套里揣着糖果,尽管棠景意已经不再因为药太苦闹脾气了。 可是,天之骄子剧本也很危险。周父不止一次地当着两人的面说,公司以后会是棠棠的,你要好好帮他。有时候棠景意甚至会担心周淙予晚上偷摸溜进房间把自己嘎了,他心惊胆战地去瞄哥哥,周淙予还是望着他笑,说:“当然。” 笑面虎。 当时的棠景意这么想。 后来,父母因为内部派系争斗意外过世,所有人都以为棠景意要被踹出周家了,甚至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没有,周淙予一力撑起了所有,大到公司内乱小到弟弟每个月的身体体检,他的书桌上一边是厚厚的公司文件夹,一面是更厚的弟弟的体检报告。 他还是很疼他,和小时候一样,要星星就摘星星,绝不拿月亮将就。棠景意名下该有的资产股份都有,周淙予总是带他去开会,教给他各种事情。他没对他发过火冷过脸,一次都没有,不管是闹脾气不吃饭,还是夜里偷溜出去赛车玩通宵,周淙予气急了也只是沉默,雕塑一样地立在张牙舞爪的弟弟面前,有时候棠景意甚至觉得他的心脏会比自己先罢工。 周淙予唯一一次暴怒,是抓到弟弟和发小睡在一起的时候。 以往的吵架争执,棠景意也会让步,可这次不行,发小是他的任务目标,他必须完成。 【我本来就不会有孩子,我甚至活不了多久,为什么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因为他是男人?!】 这句话对棠景意来说无关痛痒,却深深刺痛了周淙予,他深呼吸想要压下急促的喘气声,冷着脸拿了衣服给弟弟套上,将他带回家。他拦着不让他出门,棠景意着急了跟他动手,周淙予依旧沉默,任由他坐在自己身上挥拳,还得扶着他的腰背免得坐不稳摔了。 完不成任务的棠景意气得要命,他软硬兼施,却愣是拿周淙予没办法,他死活不肯让他去找发小。 后来的某个晚上,棠景意约了发小要偷偷溜出国结婚,再也不回来,却被周淙予发现。又是一顿大吵,更准确的说——是棠景意的单方面输出。 他对周淙予说:【我不要周家,不要公司,我就要他。】 【我讨厌你,我不要你了!】 他们又扭打在一起,棠景意是什么时候发觉到不对的呢……大概,是周淙予按住他吻上来的时候吧。 第93章 【周淙予,你真恶心。】 刻骨的爱意被亲情伪装包裹,隐忍在无数个寂静的黑夜里。周淙予从未有任何逾越的地方,棠景意竟也没有发现,直到最后一刻。 可那是棠景意的最后一个任务,他不能失败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他别无选择,只能口不择言地逼退了他,带上身份证和护照跑出门,此后数年再也没回过家。 那大抵算是一次体面的离开,周璟棠和发小死于一次国外枪战中的流弹波及,与周淙予无关。 可是…… 时间的年轮百转千回,棠景意有些恍惚地望着面前的周淙予,他看他毫无波澜的双眼,看他鬓染风霜的几缕银发,看他眼尾沧桑岁月留下的刻痕。他许是老了,尽管身体还年轻,灵魂却已近迟暮。 棠景意张了张口,叫他:“……周总。” 周淙予眉间微动,又很快沉寂下来。他嗯了一声,听陆雁廷介绍:“这是棠景意,我朋友。” 周淙予冷淡地颔首致意,目光扫过两人亲密挨着的肩膀,眉头越发拧紧,似是不喜,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棠景意:“……” 错付了,去什么琅璟,他果然该考公的。 第41章 “你别理他。” 陆雁廷说。 见棠景意默不作声地挖着布丁,好不容易被他哄好的心情好像又低落了下去,陆雁廷有些烦躁地扒了下了头发,又挖了勺冰淇淋球放到他面前。 “别生气,周淙予就这臭脾气,他弟弟走后就越来越有病。” “……他弟弟?” “嗯,飞机事故。”陆雁廷说,顿了顿,语气渐渐放缓,“算了……也能理解,看他那白头发长的。” 棠景意把手机放到一边,他刚查了查琅璟通讯的名字,果然是后改的,是八年前的事,大概……也就是他走之后。 八年后的现在,周璟棠停留在26岁,周淙予却已近不惑之年。三十多岁的年纪,不论对男人女人来说都算不得苍老,可周淙予看起来,却又像是被岁月磋磨得如同耄耋之人。 【宿主,】007说,【你别想太多了。】 ……怎么能不多想,当时他的话说得那样难听。 与其说是岁月待周淙予太苛刻,不如说是他太过苛刻。 棠景意抿了下唇,有些无奈。 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命运,在此之前,棠景意从未在琅璟遇见过周淙予。可那天之后,他却好像走哪儿都能看见他。 午休起来后他去水池边洗脸,抬头就从镜子里看见周淙予走了过来。棠景意叫了声周总,周淙予依旧只是颔首,冷淡地与他擦肩而过。 下午时犯了困,棠景意哈欠连天的去茶水间泡咖啡,又遇见周淙予进来,他依旧打招呼,周淙予依旧无视。 第三次在开会时遇见,棠景意不打招呼了,谁也没说话。 别说打招呼,棠景意现在看到他都觉得心烦,之前怎么不知道周淙予对着外人时这样讨厌。 在之后聚餐的晚宴上,几个部门经理蹿腾着让实习生们起来自我介绍,说点漂亮话敬杯酒。棠景意还是不想说话,带他的师傅杨姐戳戳他:“周总难得来这种晚宴,把握好机会。” 有什么好把握的。 棠景意满腹牢骚,但也不想让师傅为难,他攥着酒杯站起身,简单介绍了几句学校背景和目前所负责的工作后就一口干完酒坐下了。 社交场合从来都是无趣的,无趣到棠景意开始打量周淙予,看见他鬓边的白发,心里那点烦躁在短暂的怔忪后冷却不少。他话不多,即便说话也是简洁;他也很少笑,即便是礼貌性的笑容都很少,沉寂得如同一座冰雕。他手臂支在桌上,半撑着身子,脊背微微佝偻着。 怕是胃病又犯了。 棠景意心里划过这个念头。 好像每个工作狂都逃不开胃溃疡和胃病,周淙予也是如此,他要打理公司要管教弟弟,忙得恨不能一天拆成两天用,时常顾不上吃饭。如果再碰上应酬喝酒就更是雪上加霜,回家了能疼得冷汗都出来。 临散场时,顾云深说正好加班顺路来接他,棠景意便提前离席要走。路过休息室时却见周淙予在里边坐着,他低垂着头,脊背依旧弓起。 棠景意犹豫了一会儿,敲了敲门走进去。 “周总,”他走近他,用尽量礼貌的语气问,“您是不是胃疼,需不需要吃药?” 周淙予抬起头。 自相遇后棠景意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他,周淙予虽不是周家亲生的孩子,但许是缘分,又或者是巧合,他有一双和棠景意相似的琥珀色眼睛。过去时那片琥珀色总是金灿灿的,永远包容,永远不曾黯淡。 可现在,他看着他,眼里一丝情绪也没有。 “我没事。”周淙予说,神色依旧冷漠,像是懒得应付。 其实棠景意不是没见过周淙予面对外人时的模样,过去他们也经常一起工作,周淙予不是这样的——不,都别说过去了,就说刚刚,面对其他同事时至少语气缓和,哪有现在这样冰冷不近人情。 棠景意只能归咎于他讨厌自己。应该是从那天和陆雁廷一起遇见的时候就这样了,他不喜欢他,估计是看他和陆雁廷一块儿,以为是些别有心思的莺莺燕燕,连友善点的眼神都欠奉。 第94章 棠景意不是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他那点有限的心软很快告罄,于是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行,疼死算了。 棠景意一边腹诽一边往外走,行至门口时却无意间从窗户的倒影里看见周淙予正看着自己,镜子的倒影被休息室的白炽灯照得模糊,棠景意看不清周淙予的眼神,却能看到他正在望着自己。 他一直望着他的背影。 棠景意握住门把手,回身看去。 他转身得突然,周淙予似乎也没有预料到,棠景意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细微的抽动,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平静地收回了眼神,好像刚才的注视只是在发呆而已。 棠景意没有驻足,推门离去。 穿过走廊时他碰到一个服务员,棠景意拦下他,说道:“周总在休息室里,他有些不舒服,麻烦送杯热水和胃药过去。” 算了……看在周淙予被他痛揍过不少次的份儿上,不和他计较。 棠景意默默叹气,坐上顾云深的车。 回程途中很安静,顾云深见他神色恹恹,便把音响声音又调低了些。棠景意斜了他一眼,又探身去把音量拧高。 顾云深笑了声,问:“怎么了,晚上吃得不开心?” 棠景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问:“你知道周淙予有个弟弟吗?” “嗯?”顾云深有些诧异,借着转弯打方向的时候望他一眼,“知道,飞机失事走的。” 棠景意唔了一声,斟酌着说:“我怎么感觉周淙予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他一直这样吗?” “倒也……”顾云深凝神想了想,“是有一些吧,唯一的亲人离世,难免会有些……”他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转而问道,“他为难你了?” “不是。”棠景意说,他没打算说太多,周淙予讨厌他就讨厌吧,无所谓,工作上的领导而已。他们层级差得太多,基本上见不着。 ……虽然最近好像是见得频繁了一点。 所以就显得周淙予更讨厌了。 棠景意还是有怨气,也许是之前被周淙予捧在手心上惯了,看他冷脸时就更讨厌。 讨厌得要命。 棠景意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顾云深:“?” 顾云深愣了一会儿,说:“可能……有点吧,他很疼他弟弟的,那事儿之后确实是有些……奇怪。满世界找和周璟棠长得像的人,好像他还活着似的,后来圈里传了些闲话,说什么是在找转世。总之不太好听,神神鬼鬼的事影响也不太好,这几年才慢慢没了动静,应该是……想开了吧,大概。” 棠景意其实只是随口吐槽,没想到顾云深真的仔细去想了,听得他也跟着愣住,匪夷所思道:“转世?疯了吧,哪有那东西?” “说不定真的有,”顾云深倒是没把话说死,依旧目视前方,笑意浅淡,“你不就在我跟前吗?” 棠景意一怔,“那不是……”他一时梗住,又有些心虚。是了,他是靠系统回来的,可在其他人看来,这可不就是转世投胎吗? “那你,见过他弟弟吗?”他又问。 “没有。”顾云深说,“不是一个圈子的,我们交集不多。周家是陆雁廷母亲那边的表亲,他们沾亲带故的。我和陆雁廷……你也知道,所以连带着和周淙予来往也不多。” 棠景意:“……” 这世界线还能融合成这样?? 他无语地支着头,顾云深将车开进小区停车场,熄了油门也要下车。扭头见棠景意看着他,顾云深解释:“我上去看看小久。” 然而狸花壮士可并不想念他,蹬着腿不让抱。 顾云深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喂了根猫条,一边问棠景意道:“在琅璟待得不开心?” “没有。”棠景意说,“但是确实是……”他眯眼想了一会儿,得出结论,“算了,等这份实习做完,我就考公去。” 遇见周淙予后他就和007一一对过了,前任里没有涉政的。 “好。”顾云深笑,“体制内也不错,有几个好去处。” 棠景意的心态调整得很快,再去琅璟时又是一条好汉。只不过没想到琅璟竟然是周家的产业……但话说回来,和他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旁的叔伯兄弟不算,周家目前就只剩一个周淙予,所以他兼任了董事长和总裁,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棠景意也无暇顾及他,傅初霁和陆雁廷两个任务他总得推进一个。只是傅初霁那边他依旧有些拿不定主意,焦头烂额下只想摆烂,有空就和陆雁廷出去玩耍骑马。 然后就被领去了曾经自家的马场。 棠景意:“……” 该说不说,真怀念还是周璟棠的时候,过得那叫一个悠闲自在。 陆雁廷带他去换马术服,一转身却看见周淙予牵着马站在不远处,他看见了他们,但是没有上前。 陆雁廷嘀咕:“得,又来缅怀他那宝贝弟弟。” 棠景意移开目光,陆雁廷知道他不喜欢周淙予,一把揽过他笑道:“走,不理他。” 他也没理周淙予,随性潇洒的陆少向来不把社交礼貌放在眼里,更别提是棠景意讨厌的人。 棠景意换了马术服出来,陆雁廷已经等在外头了,手上抱着两个头盔。 第95章 棠景意对着穿衣镜整理衣领,却见陆雁廷直勾勾地盯着他,两人的视线在镜中撞上。而后陆雁廷一笑,将头盔放在一旁后走上前。 “不是我说……”他舔舔干燥的嘴唇,“你穿起马术服来,挺……” 骑马穿的衣服都是紧身的,上身是短袖t恤,下着白色修身马裤,黑色的皮靴包裹住小腿,束缚出紧致而流畅的肌肉线条。看得陆雁廷眼热,他想要上前,却被棠景意抬起腿,一脚蹬在胸腹处。 “滚远点。” 陆雁廷闷哼一声,耳根迅速地红了起来,他狼狈地撇过了脸坐下,不再看他。 棠景意一愣,他背靠着镜子踹的,并没多用力。但见他一下子老实了,以为自己下手太重,狐疑地上前道,“这就踹疼了?陆雁廷你——” 马术裤实在过于紧身,走近一看,棠景意登时就脸色一黑。 “……狗东西!” 陆雁廷顺势抱住他的腰,棠景意钳住他的下颚要挣脱,陆雁廷不是第一次被掐脖子了,上次的时候还是在月色,嗯…… 好了,不能再想了。 陆雁廷认命地松了手,委屈地嘟嘟囔囔道:“这怎么能怪我……我都好久没……棠棠你又不……” “闭嘴。” 陆雁廷一下不吭声了。 半晌,又说:“你这么凶……” 棠景意双手抱胸倚在墙边睨他,冷哼道:“说得好像你介意一样。” “我不介意。”陆雁廷平复好了,腆着脸又凑过来,“你还可以再粗暴点。” 棠景意:“……” “凶我一个就够了。”陆雁廷趁机贴了下他的唇,“别去凶别人,你不知道你踹人的时候……”有多勾人。 棠景意又要抬腿踹他,却听得外面有脚步声靠近,他没了玩闹的兴致,一下将陆雁廷推开。陆雁廷知道他面皮薄,侧了身挡在他前面,懒洋洋地冲来人招手:“周总,今天又来骑马?” 自从知道棠景意不喜欢周淙予,他对周淙予的称呼也从名字变成了周总。 “……嗯。”周淙予的目光扫过从陆雁廷背后走出来的棠景意,神色微僵。 棠景意戴好头盔护具便往外走,陆雁廷猝不及防被丢下,他忙叫了声棠棠,抓起头盔跟上去。 两人骑着马并肩而行,想起周淙予看他的眼神,陆雁廷微微眯眼,问道:“棠棠,你这么讨厌周淙予?” 连招呼都不打,这对棠景意来说是很少见的不友善。 “哪里会,”棠景意语气淡淡,“我很喜欢他。” “……”陆雁廷一噎,无奈道,“你别气我了。” 棠景意语气不善,“那你问什么问。”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 陆雁廷该感到放松的,可是这样剧烈的感情出现在棠棠身上,喜欢也好讨厌也罢,还是让他心生警惕。 他摸摸鼻子,厚脸皮说:“我还以为你只会讨厌我一个人。” “哦?”棠景意轻飘飘应了声,“你确实是我最讨厌的人。” 陆雁廷:“……” 他又被梗住,棠景意扭头就看他焉不拉几的一脸菜色,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雁廷抬眼瞅他,见把人逗好了,也跟着笑起来,说:“下次不来了,我不知道周淙予也会在。” “嗯。”棠景意语气平平地应了声,他当然并不是真的生气,“这是……周淙予的马场?” “是他弟弟的,叫周璟棠。”陆雁廷说,“原本是私人马场,后来……估计是不想让这马场也跟死了一样杵在这儿,才对外开放的,有点人气。” 棠景意侧目道:“你见过周璟棠?” “唔……应该,好像,有?”陆雁廷努力回想,“嗯……小时候应该见过吧,记不清了,你也知道我出过车祸,脑子不好使了。”他耸耸肩。 棠景意嗯了声,没有深究。原本他还担心世界线出bug,但现在看来应该是处理得不错。 “怎么突然问起周璟棠了,”陆雁廷漫不经心说,“没什么可好奇的,周淙予他弟弟肯定跟他一样讨人厌。” 棠景意:“……” 谢谢,有被骂到。 第42章 撇开周淙予不说,琅璟的同事们和工作氛围还是很好的。只是大厂的通病就是要加班,棠景意对着电脑咬着汤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敲分析报告,实在是疲倦。 走了会儿神,棠景意抓起手机看了一眼,白鲨的老板回复他了,约后天面谈合同的事。 是的,棠景意决定快刀斩乱麻,直接把违约金交了算了。 但合同法这块他实在外行,也不知道第三方越过傅初霁给钱能不能算是解除合同。所以他心里也着实有些没底,一方面觉得这不太好,虽然傅初霁的意愿也是想退出白鲨,但背着他做事还是有些……另一方面,他直觉光靠退出白鲨这没法完成傅初霁的单线任务,否则如果只是靠砸钱就能解决的话也太轻易了。 棠景意烦躁地转着手机,拿起杯子出去打算再倒杯咖啡,却见周淙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窗外华灯初上,斑驳的光影映在周淙予脸上,却让他看起来显得尤为孤寂,仿佛与这个光影绚丽的世界格格不入。 “可以回去了,”周淙予说,“公司不提倡加班到这么晚。” 第96章 棠景意:“哦。” 他正心烦,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端着杯子走出去。 棠景意去到茶水间,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他头也没回,倒完咖啡要回去,周淙予却站在门口。门就这么一丁点大,他一人就占了三分二。 棠景意正衡量着自己能不能挤过去,就听他说:“那天在酒店,是你让服务员送来的胃药和热水?” “不是。”棠景意说,“周总,麻烦让让。” 周淙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棠景意走出去,他又跟上来。不过从茶水间回去的路就这么一条,棠景意也没在意,回办公室后发现刚才一起加班的同事走了,他看了眼时间,又在电脑前坐下。 而周淙予还站在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棠景意才听见从后面传来的声音,“棠……” 然后就没了声息,估计是忘了自己名字,棠景意顺口接了句:“棠景意。”而后一顿,又道,“周总,您有事?” 周淙予微微抿唇,他垂下眼,说:“嗯,你和陆雁廷……”然后又不说话了。 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棠景意又要心烦,索性保存文件后关了电脑,收拾东西下班。 他终于要走了,周淙予却好像不依不饶起来,又说:“陆雁廷那样的人,你——” “跟您有关系吗?”棠景意反问,他才懒得听旁人高高在上的指摘,“公司连实习生的私生活都管?” 他语气太冲,周淙予再次沉默下来。 棠景意刷卡下班,出大楼时却见陆雁廷的车停在路边,他双手插兜倚在车旁站着,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香烟。 见棠景意出来,陆雁廷直起身,冲他招手:“棠棠。” 棠景意这才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他没约陆雁廷,还以为是来找别人的。 陆雁廷说:“顺路接你下班,我发消息给你了。” 棠景意一愣,拿出手机看了眼,才发现十多分钟前有几条未读消息。那会儿他正和周淙予扯皮,没顾得上看。 “没看见?”陆雁廷笑,也不在意,只道,“不错,还挺心有灵犀。” 棠景意却不想上车,他租的房子离得近,走回去就行了。又问:“你最近这么闲?” “闲什么,我刚出差完从机场回来。”陆雁廷无奈摊手,“这几天忙昏了头,都三天没找你了。” 棠景意:“……三天叫什么忙昏头,三十天再说吧。” “那怎么行,我可不舍得。” 陆雁廷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棠景意往人行道走,他也关了车门跟上。棠景意回头看了眼,说:“要贴罚单的。” 陆雁廷无所谓地耸肩,“贴吧。” 棠景意嗯了声,默许他跟上。 陆雁廷走了几步路,慢慢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眼里的笑意散了些,说:“周淙予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 可陆雁廷从公司大楼离开前,分明看见周淙予站在里边,像是跟着棠景意出来的。 棠景意的反常让陆雁廷很难不多想,他静默片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去找他。” 说着当真要转身往回走,棠景意忙拉住他,有些哭笑不得:“你找他干什么,能揍一顿还是怎么的?” “可以。”陆雁廷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如果想这么做,就可以。” 棠景意无语:“……我不想。” 狗东西当真是指哪儿打哪儿,棠景意只好收紧狗绳,安抚道:“真的没有,就是加班累了。” “那,”陆雁廷说,“带你兜兜风?” “好。” 于是他们又走回去,陆雁廷看了眼独自站在大楼深处的周淙予,俯身帮棠景意拉开车门,“慢点。” 市区外有一条环海公路,夜里的大海看起来虽不如白天时那样蔚蓝广阔,但漾起的水波被路灯映照出波光粼粼的色彩,非常漂亮。 他们沿着公路绕了两圈,陆雁廷看时间不早,便将棠景意送回家。 明天是周四,再是周五,是棠景意和白鲨老板约了见面的时间。 意外的是,在周四晚上,傅初霁就约了棠景意见面。 这次的约会不同于以往,傅初霁没有多说什么,只在临下班时发了条消息:【下班后我去找你。】 棠景意回了个好,他猜到傅初霁或许是知道了些什么,毕竟昨天周三是他固定去白鲨训练的时间。而作为合同的当事人,老板去问他一声无可厚非。 下班后棠景意走回家,顾云深正在小区门口等他,中洲的实习证明开好了,他给他送来。 “我一会儿还有应酬,就不上去了。”顾云深把文件递给他。 “嗯,”棠景意应了声,“少喝点。” 顾云深笑起来,“要是我喝多了,你去接我吗?” 棠景意挑眉,“顾总没钱找代驾么?” 顾云深认真地说:“喝醉了不安全,别的人我不放心。” “那就别喝醉。” “……”顾云深叹气,“棠棠,你真狠心。” “顾云深,”棠景意不为所动,冲他指指点点道,“少在这儿得寸进尺。” “好好好,我错了。”顾云深失笑,他顺从地道歉,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小心点,多大个人了还爱踩在马路坎儿上晃荡。”他揽过棠景意的肩,将他带到人行道里侧,再次叮嘱,“那我走了,你要按时吃饭。” 第97章 “嗯嗯嗯。”棠景意扒拉开他的手,转身往小区走去。 顾云深在原处站了会儿,余光瞥见傅初霁也从角落里冒出来跟着往小区里走,他低头笑笑,这才转身离开。 棠景意刚到家没多久,傅初霁就来了。 “吃苹果吗?”棠景意从厨房探头问。 “好。”傅初霁说,从一旁拿过水果刀,“我来吧。” 他接过棠景意洗好的苹果,低头看着那红彤彤的表皮,开始下刀。 “棠棠。” “嗯?”棠景意专心致志地盯着削了一半的苹果,有些犯馋。 “你和白鲨的老板说,要交违约金?” “嗯。”棠景意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先拿过一块切好的吃了起来,“怎么了?” 傅初霁削苹果的动作顿住,他放下手中的刀和苹果,“棠棠……” “我不明白。”棠景意说,“你也不想去,你也想退出白鲨,既然能解除合同,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 当然是因为没钱。 如果花五百万就像花五百块那么轻松,傅初霁一秒钟都不会在那儿多待。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棠景意说:“我自己的。我不是说了,就当借你的,之后还我。” 傅初霁不相信。 当然,放在他现在的情况确实很不可信,这不怪傅初霁会多想。 他语气生硬地说:“我没有想……棠棠,我说过了,这是最后一次,没什么的。” 傅初霁不是生气棠景意帮他做决定,也不是气他越过他去找白鲨。这都没什么,他知道他是为他好,是担心他。可傅初霁却也担心这笔钱的由来,他之所以一直坚持着这最后一次就是因为不想拖累别人,更不想给他在乎的人带来麻烦。 棠景意不说话了,他知道这五百万的事儿是掰扯不清楚了,索性闭口不言,拿过一旁的苹果继续削皮。 苹果皮肉分离的擦擦声响了许久,傅初霁看着棠景意微低着的侧脸,他张了张口,问出那句话:“是不是……”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侧的大理石台面,问:“是不是,顾云深?” 棠景意顿住。 傅初霁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声音里也带上些急切,“我看见他来找你,他为难你了,是不是?” 棠景意:“?” 他意识到傅初霁脑补了一个怎么样的故事,然后悲剧地发现,撇开那些他和顾云深无法对外人道的渊源,目前看上去居然还挺是这么回事儿。 “不是!” 棠景意把削好的苹果丢进盐水里,他瞪了傅初霁一眼:“你想哪里去了,不是那样!” “不然那五百万,”傅初霁固执地追问,“是哪里来的。” 棠景意:“……” 他恼羞成怒:“你能不能别管这些?” “我不管?”傅初霁反问,“这本来就是因为我——”他抿唇,看着棠景意略过他往外走,他跟上去,拉住他质问,“你是不是又要说与我无关?” 棠景意甩开他的手,“本来就跟你无关!” 还有什么叫做“又要”? 棠景意完全忘了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可傅初霁却记得很牢。 他盯着棠景意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追问什么,那一晚是他主动的,从一开始棠景意就不曾给过他许诺或是保证。他们是朋友,是舍友,甚至——是炮.友,却唯独不是恋人。 傅初霁努力想要让自己懂事一点,可爱情本就是排他的,他不受控制地去在意、嫉妒、吃醋。他抓着棠景意的手腕,克制不住地逼问他:“那和谁有关,顾云深么?” “是。”棠景意同样言简意赅地说,“如果你想要的答案是这个,我可以告诉你,是。” 棠景意不是个喜欢吵架的人。但冷暴力也很不好,他知道。傅初霁没有错,他也理解。 可是很多事情,碍于系统任务,他确实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也许他和傅初霁一开始就不该那样。 棠景意没有说话,可傅初霁却好像从他眼里看出了什么,他扯了扯嘴角,这个遇见棠景意后逐渐熟悉的微笑的弧度,在如今重新又变得陌生起来。 “棠棠,你后悔了,是不是?” “……”棠景意抿了抿唇,到底是放低了声音,“……不是这样,傅初霁,你别乱想。” “嗯。” 傅初霁轻应一声,他很愿意、也很快地就相信了棠景意的否认。他有些后悔刚才那么问了,于是又说:“你是担心我,我知道。” 可是两人对视着,依旧相顾沉默。 在一片寂静中,门铃响了起来。 “是外卖。”棠景意说,挣开傅初霁的手去开门,结果看见的却是顾云深。 “我还是不去应酬了,也不是什么重要——”他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却看见傅初霁立在客厅一角,他看着他,如同某种猛兽锁定了猎物,眼里积蓄着风暴。 顾云深脚步微顿,自如地笑笑,“这么巧,你朋友也在。” 棠景意正焦头烂额,他没想到顾云深会突然回来,又不好驱赶,只得敷衍说:“你先回去,我改天再——” 话未说完,傅初霁便扑了上来,扯住顾云深的领子一拳挥了上去。 棠景意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同样一惊的还有和顾云深相爱相杀的小久,狸花壮士正要亮爪子挠人,猎物就先一步被人扑倒,吓得小猫咪炸起了一身的背毛,嗷嗷地跟着嚎叫。 第98章 “等等——傅初霁你别——小久——” 棠景意手忙脚乱地想要分开两人,偏偏小久又来添乱跟着往前跑,他怕小久被波及被吓到应激,只得先抱起猫咪跑去房间将它单独关起来。 该说不说,拳手这么久的沙袋还真不是白锤的。 尽管顾云深早有预料,却还是在沉闷的重击下混沌了一瞬,他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傅初霁,含着满嘴的血腥味露出一个冷嘲的笑:“你但凡能在除了拳头以外的地方有点用,棠棠也不至于为你四处奔走。” “顾云深——” 傅初霁目眦欲裂,急剧鼓胀的胸腔没能给他带来更多氧气,他混沌的大脑并不比顾云深要好上多少,扯住顾云深衣领的手瞬时收紧,底下人窒息般的呛咳声反倒像是氧气般让他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你凭什么——你怎么能——” “他是自愿的。” 顾云深从收紧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他笑出来,顾云深少有这样张扬肆意的笑。可这时候他望着傅初霁,若不是被束缚住脖颈,他怕是会指着他捧腹大笑,笑他那不值一文的自尊,笑他那无用的坚持。直到笑到眼泪都要出来,他或许才会凭借着自己恪守着的道德准则和良好教养,从而心怀悲悯地停下来,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告诉他: “你连这种小事都做不了主,凭什么和我争。” 棠景意出来时,只听见这么一句话。 现场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差,他慌了神,从身后箍住傅初霁拼了命地将他拉开,“傅初霁——你疯了吗?!” 傅初霁回头看他,棠景意看见他赤红的眼,被头顶的白炽灯映出粼粼水光,像是被打破的水晶一样支离破碎地落了一地。 “傅初霁——” “棠棠……” 覆在棠景意手背上的手颤抖又温热,傅初霁的状况也很不好,他知道。可状况更不好的顾云深正躺在一旁,于情于理,他实在无法给傅初霁过多关心。更何况——今晚的事,他还得好好盘问一番顾云深,他不信这人全然无辜。 傅初霁想让棠景意跟他一起走,想让他把顾云深赶出去——可是,这是他们的家吗?如果让棠景意选,他会让谁出去? 傅初霁很想理直气壮,可是唯一能给他底气的棠景意,也在看着顾云深。 他们似乎都别无选择。 第43章 厨房里,煮着鸡蛋的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响。棠景意正抱着小久团在沙发一角,听见响动,他伸腿去蹬了顾云深两下。 顾云深起身去厨房关火,撕了张小久擦脸用的一次性毛巾把鸡蛋裹起来,坐回沙发上热敷脸上的淤伤。 他着实被揍得有些惨,这也是棠景意忍着没有冲他发火的原因。他直觉这事儿没这么简单,顾云深和傅初霁之间——好像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棠棠,”顾云深小声叫他,“你听我解释。” 棠景意依旧面无表情,“你说。” “我不是故意……” 顾云深本想先来一些铺垫,却见棠景意皱了眉看向他,知道他没有多少耐心,心里虽然醋妒于他因傅初霁而对他冷脸,但如今留下来的毕竟是自己。这么想着,顾云深便好受许多,他坦白道:“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我想,傅初霁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棠景意:“……什么?” 他想过顾云深可能会找的借口,但这个理由着实在他意料之外。棠景意愣了半天,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道:“你是说,你父母离婚了,然后——” “不是。”顾云深说,“他母亲是我爸的情妇,他是私生子。” 棠景意:“??” 直白的话总是不太好听,见棠景意面露错愕,顾云深神色淡淡道:“前段时间……大概三年前吧,父亲才把他接回来。所以你知道……情况是真有些复杂。” 孩子流落在外这么大了才认祖归宗,总不会是出于父爱,而是利益考量。至于考量的是什么,对于原本算是唯一继承人的顾云深来说总不会是好事。 棠景意多多少少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一时不由沉默。但他清楚,尽管今天这一出或许有私生子的原因在,却也少不了顾云深的顺水推舟,甚至于——这一切才是主要原因,私生子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可棠景意尽管是知道了,然而顾云深作为被抢夺利益的弱势方,如今有他和傅初霁的私人恩怨架在这儿,现在棠景意也只剩下无可奈何。 顾云深当然看得出棠景意对傅初霁的纵容和心软,弱小的幼兽总是让人怜惜,即便他们一无是处。 他动了动唇,勉强压下心底的躁郁,坐到棠景意身边,“棠棠……” “有点疼……” 顾云深把脸凑过去。 过去一个多小时,脸上淤伤慢慢浮现了浅浅的痕迹,颧骨上还有擦破的穴口,嘴角上也是干涸了的血渍。他略低了头凑在棠景意跟前,额前几缕黑发软趴趴地耷拉着,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棠景意别过脸,“顾云深——” “关于傅初霁,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顾云深说,“只是……他是你朋友,私生子这种事情,他不和你说,我又怎么好越过他告诉你,显得像告状一样。我不想你……误会我。” 棠景意对此确实有些介意,倒不是说私生不私生的,而是顾云深和傅初霁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少说也见过三五次了,却表现得好像陌生人,合着就他一人蒙在鼓里。只是话又说回来,他当然也能理解傅初霁的隐瞒,家丑不外扬,毕竟不是什么体面事,谁没事儿往外说。 第99章 可是,顾云深就不同了。 “误会?”棠景意重复这个词,“我误会你了么?” 他看着顾云深,之前他从未注意顾云深和傅初霁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如今细看,他们的眼睛倒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相像,浓墨似的黑显得尤为深邃。 “……棠棠。”顾云深笑,动作间牵动伤口,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别这样看我,好像……” 好像,他是什么多恶毒的人一样。 棠景意起身想走,顾云深攥住他的手腕,固执地将他拉住,“他回来就是要和我争的,棠棠。”顾云深一字一顿地说,目不转睛地看着棠景意的眼睛,“我和我爸关系不好,你知道。原本我没打算回去,只想自立门户,和你一起在外面好好过日子。后面……后面你走了,再两年,我妈也走了。” “他白手起家,全靠外公的资助才能有今天,但他对我妈不好,很不好。我花了点时间找董事会那群老头子的把柄,说难听点,你理解成威逼利诱也行。后来他高血压住院抢救,等到再出院时依旧还是风风光光的董事长,只不过,”顾云深笑笑,“没人听他的了。” “所以他气不过,也不甘愿,才认了傅初霁回来,想让继承人替他去争。” 可如果傅初霁真在意那点家产,也不会自己独自在白鲨打拼了。 棠景意下意识地说:“傅初霁不会——” 他没有说完,因为反应过来后自己也觉得这话似乎有些过于慷他人之慨了。顾云深依旧带着笑意地望他,眼里映了客厅的灯光,如同坠满了熠熠生辉的繁星。他是不会对棠景意生气的,可是还是会受伤,明明他才是要被夺去宝贝的那个,可他的宝贝却在偏袒掠夺者。 棠景意沉默片刻,“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想管,可是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借着白鲨去——” “我没有做伤害他的事。”顾云深平静地说,“是,我确实是私下调查过,我没有出手帮他,所以呢,我成坏人了?” “你——”棠景意为他的转移焦点而感到些不忿,“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晚上的事是怎么发生的你自己清楚——” 他没有说下去,似乎是在竭力维持两人之间那份再次变得岌岌可危的体面。 顾云深笑了,他原就没指望能瞒过棠景意。事情是他设计的,是他找人拉拢白鲨的老板,让他提前把解约的事告诉傅初霁。他知道傅初霁一定会憋不住来找棠景意,他们会吵架,棠景意固然会看出他的顺水推舟,他会偏袒傅初霁。但那又怎么样,傅初霁那脾气跟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负气之下才想不到这些。而在棠棠知道所有后,看在傅初霁要与他争家产的份儿上,他对傅初霁的偏袒也会变得有限。 顾云深算得好好的,可是当看到棠景意下意识就要袒护傅初霁的时候,他还是会难过。 他们相伴多年,动手的是傅初霁,受伤的是他。妄图插手顾家的是傅初霁,被抢夺利益的是他。他的理由正正当当,哪怕不因为棠景意,只因为顾家,他把那不入流的野种折腾死又有什么不可以。 谁都可以不喜欢他,顾青山不喜欢他无所谓;精神失常的母亲不再记得他也没关系。可为什么连棠棠都要这样,为什么连棠棠都不要他,明明他就一身是伤血淋淋地在他跟前,他还要去在意别人。 “……顾云深。” 棠景意忽然觉得疲倦,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也曾风光霁月、谦谦君子般的男人,不知道为何如今却这样陌生。 “我变了,对吗?”顾云深轻声说,“人总是会变的,棠棠,就像你不再爱我。” “顾云深——” “棠棠,”顾云深递上手里的热鸡蛋,“帮我热敷一下吧。”他冲着棠景意笑笑,“真的好疼。” 棠景意沉默半晌,还是沉默着抓过了那个用毛巾包裹了的鸡蛋,沿着他脸上的淤伤细细滚动。 “所以……还是不能爱我吗,棠棠。” 顾云深抓住了他的衣角,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其他,连带着呼吸都要发起颤来。他垂下眼,又去抓棠景意的手,“你生气了?”他微微抿唇,有些慌乱,“别生气,棠棠,我不会……下次不会了,你不高兴的事,我不会做了。” “别乱动。”棠景意低斥一句,制止了他不自觉要前倾上来的身子,“我没……”他想说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只余轻叹,“顾云深,我只是希望结束该结束的一切,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棠棠……” 顾云深哑声叫他,他微仰了头,牵着棠景意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上面间或着印了些或深或浅的淤痕,是刚才傅初霁扯紧了衣领时勒出来的。 棠景意微凉的指尖落到咽喉处,因为躁动着滚动的喉结而停滞了一瞬。他下意识地想要蜷起手指远离,顾云深却顺从地靠了上来,收起的手指反倒将他握住,滑过颈侧往外抽离,短暂的触碰尽管克制却依旧显得温柔,如同情人间温柔的耳鬓厮磨。 顾云深喉中颤动着滚出一声破碎的呜咽,他摁着棠景意的肩吻上去,炽热的气息交换将口腔中的血腥味化开,甜蜜又痛苦。 “我会好的……只要你在,我什么都能好。”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开始下起小雨,潮热的水汽侵入身体,好像连灵魂都要融化,变成了黏糊糊、湿哒哒的一团,眷恋地缠紧了久别重逢的恋人。 第100章 隔天,棠景意迟到了。 他急匆匆往公司赶,好险赶在最后一刻打了卡,拿出手机给师傅发消息说有事来晚了,却看见傅初霁的短信,说给他带了早餐。 紧跟着是师傅回了消息,说经理去开会了,晚些上来没事儿。棠景意大大地喘了口气,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 社畜抹汗.jpg 不一会儿,傅初霁提着麦当劳的纸袋进来了。棠景意冲他招手,起身走过去。 傅初霁脸色不太好,眼下坠着一片青灰,但神情还算平和,他冲棠景意笑了笑,递上麦麦早餐,“给。” 棠景意接过来,又问:“早上没上班吗?” “嗯。”傅初霁说,“我辞职了。” “辞职?”棠景意一愣。 “别担心,不是因为白鲨,我不会去比赛了。”傅初霁说,“你说得对,不值得。” 白鲨不值得,所谓最后一次的坚持也不值得。其实傅初霁或许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一直以来他所固执遵守的原则,在顾云深看来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打破的困境。 是的——对于普通人而言,原则就是困境。他不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甚至连已经得到的都会失去。 原则真的重要吗?或许吧。可是只要天平另一端的标的物足够沉重,它也可以变得不重要。至少对于经历了昨晚的傅初霁而言,他的原则微不足道。 棠景意:“……你在说什么?”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发现傅初霁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完成了某种奇怪的逻辑自洽,所以他现在看上去格外的冷静从容,却又像是大洋某处突然变成深蓝海水的深渊,处处透露着危险。 “对不起,”傅初霁说,“昨晚不该跟你吵架。”他不后悔昨天对顾云深的冲动,只是歉疚于不该那样和棠景意说话。 “没关系,而且那不是吵架。”棠景意攥紧了麦麦纸袋,他直觉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受控了起来,“为什么要辞职?” 傅初霁看着他,他像是还没准备好怎么回答,转而说道:“顾云深都告诉你了,是不是?关于我……的一些事情。”他的声音低下去,“棠棠,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我知道。”棠景意小声说,“我也理解,这都没什么。傅初霁你听我说,顾云深他没——” “我得先走了。”傅初霁不想听那个名字,他看了眼墙壁挂钟上的时间,说道,“我约了我爸见面。棠棠,改天有空我再来找你。” 棠景意一呆,艰难地开口问道:“……你爸?” “嗯。”傅初霁平静地说,“也是顾云深的父亲。他让我去中洲给他帮忙,我答应了。” 棠景意:“……” 不是,昨天他才和顾云深夸下傅初霁不会和他争家产的海口,打脸要不要来得这么快?? 大概是他的震惊太过明显,傅初霁一顿,脸上笑容稍敛,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棠景意,他今天又穿了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上那颗,粗糙的立领摩擦皮肤,他时不时会不舒服地抻抻脖子,但还是没有解开。 “对不起,”傅初霁轻声说,“棠棠,让你失望了。” 他原是有私生子的觉悟的,他知道自己的出身有多不堪,也从不打算和顾云深争夺什么,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什么是自己的什么不是。如果可以,他也想做个有原则的好人。 然而时移世易,他的珍宝被匪徒抢走,他当然只能骑上马背上剑,冲去敌营把贼窝烧光,把属于他的珍宝拿回来。 可惜他现在只是个穷光蛋,没有马也没有剑,所以——他只能不计一切地达成目的,在所不惜。 “不是、等等……我没——傅初霁??” 傅初霁走得突然,棠景意还想追上去说什么,余光瞥见周淙予走了进来。他本没什么好心虚的,可谁让他现在是个迟到还摸鱼的实习生,于是只得收回脚步,闷头往回走。 第44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简直就是一团糟。 棠景意的心情一整个乌云罩顶,中午也不想吃饭,趴在桌上补眠。 早上傅初霁走没一会儿,顾云深紧跟着就发来消息,说公司有急事,中午不能一起吃了。但他临走前还是给小久换了饮用水,添了猫粮,铲好猫砂,顺带还梳了毛,倒了垃圾。 棠景意大抵能猜到是什么事,于是更加心累,一早上都恹恹地不想说话。 杨姐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给打包了一份灌汤包回来。棠景意吃了一个就又趴下,只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觉得心烦。好在今天是周五,熬完这天就能静下来好好理理思绪了。 却没想到,午觉后迷糊着起来的时候,杨姐告诉他说周总找他。 “找我?”棠景意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干什么?” “不知道。”杨姐也很茫然,安抚地拍拍他,“没事儿,周总人不错,别紧张。” 所谓“人不错”的周总,见他后第一句是: “你今天工作状态不太对。”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棠景意:6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这话打哪儿来的,项目数据我找好了,竞品分析报告我写好了,专家访谈记录我也整理好了。我工作态度不对?” 虽说他今天确实状态不佳,但作为天选打工人,棠景意当然知道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杨姐和经理都没看出来,只是见他中午趴着以为不舒服给他带了饭,也不知道周淙予跑他跟前放什么狗屁。 第101章 周淙予的眼睛紧张地颤动了一瞬,他想说工作状态和工作态度不是一个意思,可棠景意看起来太生气了,他冷着脸看他,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怒意,与多年前指着他说他恶心的模样重合在一起。一瞬间,周淙予那些痛苦的记忆再次如潮水涌动般挤上心头,几乎快要让他不能呼吸。 他僵滞许久,手里攥着的钢笔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只能低下头,像过去那样,借着冷漠和凶悍才能掩饰自己几欲喷薄而出的思念与欲望。 周淙予当然知道眼前人是谁,他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棠棠。 棠景意也好周璟棠也好,周淙予看到的从来就不是表面的躯壳。他熟悉他每一个或愉快或平淡的笑容弧度,知道他每一次虚眼撇嘴时的不高兴,看得懂他眼里的每一处弧光。他是这样了解他,任凭名字外表再如何改变,他依旧能认出他的灵魂。 更不用说……棠棠能再回来,本就是因为他。 可是——他当然不能再靠近了,毕竟,弟弟是那样厌恶他。 “……如果身体不舒服,你可以请假。” 棠景意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不舒服,谢谢周总关心。” 周淙予的手指无措地蜷缩了一下,没有不舒服?那怎么…… “陆雁廷……”他只能找到这个原因,“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了解——” 棠景意:“……周总,您觉得跟我说这个合适吗?” 这是办公室,是职场是工作,和下属谈个人感情私生活——这不奇怪吗? “不是……”周淙予徒劳地开口,“我不是——只是,你还年轻,你……有些像我弟弟,我不能看着你——你不知道,陆雁廷的过去太复杂,你不能——” 他没能说完,因为他发现棠景意看他的眼神看起来越发冰冷了,却好像并不是因为陆雁廷,而是—— 棠景意对着007怒不可遏:【靠!又是找替身?恶心!】 周淙予:“……” 于是自然又是不欢而散。 【宿主……】007疑惑,【说不定他认出你了呢?周淙予不像是——】 棠景意冷笑:【他难道有读心术?陆雁廷失忆暂且不说,就算是顾云深也没认得这么快,我和周淙予总共才讲过那么两三次话而已,他认出我,怎么认?】 007:【呃……】 棠景意气到回办公室连灌了大半杯的冰沙葡萄啵啵才冷静下来,然后一想—— “……啊,桌上这葡萄啵啵哪儿来的?” 他慌乱地四处扭头,旁边的杨姐噗嗤一下笑了,“喝吧小棠,是你的没错,刚刚外卖送来的。我上楼时刚好看见,就替你领了。” 棠景意这才放松坐下,他拿过外卖条子翻看上面的买家留言。 【七分甜,少冰,茉莉茶底,去葡萄果肉去奶盖,加吸吸冻。谢谢。】 是傅初霁。 棠景意咬着吸管闷闷地往桌上一趴,傅初霁的单线任务没有完成,直到知道他和顾家的渊源后棠景意才意识到所谓“拯救”或许就是将他带出那个泥潭。而现在……他不仅没能带他出来,反倒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麻了。人麻了。 【007……你之前说,这回任务没有限期是吧?】 007:【是,怎么了宿主?】 棠景意垂头丧气地往椅子上一摊,【所以完不成就完不成吧,大不了待这儿老死得了。】 只要足够摆烂,在哪儿不是退休养老。 007:【??】 它吓坏了:【不是这样的宿主——】 然而仔细一想,却好像又是这么回事儿。限期未到就判定不了任务失败,判定不了任务失败就不会有主神惩罚,所以至多也不过就是留在这里而已。 【不不不不行啊宿主——】 【我只是觉得无趣。】棠景意抱着葡萄啵啵叹气,【毁灭吧,赶紧的,死了算了。】 007:【……】 【你只是太累了,宿主。】007安慰,然后补刀,【和顾云深小别胜新婚是不是?昨天弄到这么晚,今天又早起上班,是会累的,休息休息就好了。】 棠景意:【……闭嘴吧你。】 但他确实是累了,下班回家后抱着小久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到再睁眼时已经是隔天清晨,他抓过手机一看,倒是还早,才刚五点出头。 “……唉,差点饿死在床上。” 他嘟嘟囔囔地下床,狸花壮士三步一颠地跟在他腿边,喵喵叫着催他开罐头。 棠景意给小久换了饮用水开了罐头后才有空去看手机消息,上面的几十条未读看得他嘴角一抽。棠景意翻出何皎的消息回复了,其他的就再也不想管,把手机丢到一边,换上运动服出去晨跑。 夏天炎热,但清晨还是颇为凉爽的,棠景意绕着马路跑了十来圈,痛痛快快地出了一身汗后坐在路边喘气喝水。 他还没吃饭,跑这么一会儿倒是不饿了,反而精神了不少,正要起来继续跑一会儿,就看见有辆车在跟前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径自往家里走,然后就听见顾云深的声音:“——棠棠。” 两天过去,顾云深脸上的伤越发五颜六色起来。 棠景意脚步未停,“干什么?” 他反应冷淡,顾云深并不意外,那晚上的亲密可以说是他纠缠不休,若非那天两人的情绪确实都不太对,棠景意也不会放任他做到最后一步。 第102章 “棠棠,”顾云深抓住他的手臂,“你在生我的气?因为傅初霁?” 一向迂回的顾云深很少这样直白,棠景意止住脚步,有些无力。他其实并没有生谁的气,真要说就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他没说话,但顾云深却好似以为是默认,他越发攥得紧了些,盯着棠景意说:“那天晚上,我以为……” 他以为,就算再怎么样,就算只是发泄,可棠棠允许他靠得那样近,或许,会不会,多多少少,他总该是有些—— 棠景意很快重新收拾好了情绪,他不想再纠缠下去,语气冷淡道:“以为什么?”他试图甩开顾云深的手,却没有成功,“那只是一个错误——那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错误,就像你当初认错的唐镜,仅此而已。” 顾云深注视着他,看他冷淡的眉眼下毫无波澜的神色。顾云深笑了一声,他低垂下眼,看着自己和棠景意贴在一起的影子说:“我知道,你只是可怜我。” “那就……继续可怜我吧,”他轻声说,“求你了,棠棠。” 棠景意面露错愕,似乎是难以相信这竟然是顾云深会说出来的话,眼底好一阵情绪翻涌,眉头拧得越发紧了,一言不发地用力地抽回手。 “又或是,”顾云深却依旧平静,“你把我当作傅初霁也行,”他甚至还能够朝棠景意笑,“我把他赶走了,总归得还你一个才行。同父异母——我们还是有那么些像的,不是吗?” 棠景意几乎要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你——” “怎么样都好。”顾云深低低地道,像是在对棠景意说,又像是告诉自己,“怎么都好……只要还能在你身边。” 棠景意自觉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和顾云深也再没什么沟通的必要,索性不再理他,径自闷头向前。却看见一辆跑车甩着尾巴靠边停了下来,然后就是陆雁廷暴躁地开门冲出来,“你怎么不回——”他看见了跟在棠景意身后的顾云深,先是暴怒,然后注意到对方一脸的伤,于是那怒气又变成了戏谑。 “哟,这不是——” 他还没挑衅完,棠景意就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陆雁廷试图去抓他:“棠棠——” 然而棠景意却只是漠然地自他身边掠过,少有的全然无视陆雁廷一下子松了手,发着愣看他走远。 棠景意回家洗了个澡,出来时发现小久一直围着门口打转,时不时趴下来冲门缝外勾爪子。 棠景意皱眉,过去把门打开。 然后就看见了同样趴在外边用手指充当逗猫棒的狗东西。 陆雁廷:“……” 棠景意:“……” 棠景意好险没笑出来,勉强绷住脸说:“狂犬病犯了?” 他松开门把手,但没关门。陆雁廷也不觉得尴尬,一骨碌爬起来,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我给小可爱带了——”他喜滋滋地展示手里的一袋猫条,却在看见蹲在一旁的狸花壮士时呆滞了一瞬,甚至是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这猫……”陆雁廷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看起来可比你手机屏保上的照片……大多了……” 棠景意又要憋不住笑了,他知道陆雁廷怕猫。 从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棠景意经常会喂酒吧后面巷子里的流浪猫,陆雁廷怕得要死又不想离他太远,非要挨着他蹲下。偏偏这狗东西动物缘还挺好,经常是手上攥着猫条被小流浪们围了一圈,像是被孙悟空圈住了的唐僧似的,动都不敢动。 可是,这是棠棠的宝贝猫。 于是陆雁廷壮着胆又凑近了些,先用手背给狸花壮士嗅一嗅。尽管他努力说服自己猫猫可爱猫猫无敌,然而当感觉到动物喷洒在手背上的湿润气息时,陆雁廷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快跑。 棠景意刚给他倒了水,扭头就看见陆雁廷还蹲在地上和小久套近乎,小久对他倒是印象还不错,这里嗅嗅那里舔舔,可狗东西却像是整个人都要炸毛起来,团在地上就差发抖了。 棠景意有些啼笑皆非,走过去一把捞起小久,“既然害怕就别靠近了。” “我不怕!”陆雁廷一下窜起来,跟在他身边说,“给我抱抱。” “行了,没事儿逞什么强。” 棠景意嘲讽他,却被陆雁廷一展手臂,连人带猫搂进了怀里。 “看,”狗东西笑得很得意,“这样就不怕了。” 棠景意:“……” 他抬起手臂挣了一下,没挣开。反被陆雁廷凑到跟前说:“顾云深那花猫脸是你揍的?” “不是。” “我猜也不是。”陆雁廷酸溜溜地说,“你哪儿舍得下那么重的手。” “……”棠景意斜睨他一眼,“你猜我舍不舍得对你下重手?” “当然不舍得。”狗东西恬不知耻地说,“你把我揍坏了,谁来逗你开心?”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嘛……揍轻些,也不是不行……” 他靠的太近,棠景意怀里贴着热乎乎的小久,背上又贴着热乎乎的狗东西。他被夹在两个热源中间,偏偏后面那个还要作乱,小久在怀里舔他的手指,狗东西就在后边贴着他亲吻,湿热的气息钻入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这场景好像很熟悉,棠景意记得这似乎曾经发生过,就在前天晚上,和顾云深的时候—— 第103章 不对,顾云深好像还在外面。 棠景意记起他开门时隐进走廊安全通道里的那个身影,他想要推开陆雁廷,狗东西却扒得极紧,棠景意一手抱着猫,只能用另一手推他,一时推不动,便有些恼怒,捏着他的后颈将他扯得仰了头。却被陆雁廷不满地拽下,推着他踉跄着倒在沙发上。 “怎么了?” 陆雁廷沙哑着声音开口,他低头,猫儿一样去舔他的手背,让棠景意一下子缩回了手。 少有的亲近让陆雁廷不受控制的头脑发热,混沌的意识深处好像有什么正在气球似的浮上来。他再次贴上去,呢喃地叫着棠棠,如朝圣圣徒般地渴求那道近在咫尺的气息,他仿佛坠入了梦里,再次遇见了那个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不断跟从本能地忆起、却又一次次不甘心遗忘的灵魂。 不同于以往零碎的梦境片段,这一回他走向他,抓住了他,听见了他的声音—— “陆雁廷——” “狗东西,你是不是找死???” 为什么……这个声音和语气,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棠景意黑着脸把陆雁廷踹下沙发。 狗东西用劲起来力气还挺大,棠景意连推带踹的,好容易才将他挣开。却见他滚到地上,只呆呆地睁着眼睛看他,一错不错地看着,丢了魂似的。看得棠景意心里狐疑,又去看地上,这不好好的么,也没撞到茶几,摔一下还能给摔傻了? “狗东西你——”他俯身想拉他起来,反被陆雁廷扯住了手臂,狗东西打蛇顺杆上,窜得比猫还快,一下子就凑到了跟前,“棠棠……” 然后再次被推开。 陆雁廷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两条长腿屈起,大喇喇地敞着。他依旧在试图抓住刚才接吻时那种仿佛和梦境共感的微妙感觉,见棠景意一眼瞪过来,他抿了抿唇,委委屈屈地说:“你昨天一直不回消息,我担心你……” “我只是累了。”棠景意无奈,“现在你也看过了,我没事,回去吧。” “回去?”这回轮到陆雁廷瞪眼,他哼了一声,“等我走了,再让顾云深进来?” 狗东西有时候还怪聪明的。 陆雁廷觉得自己还能更聪明些,他撒泼打滚地讨要了利息,黏着棠景意在门口又亲了亲,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待棠景意关上门后,陆雁廷眼睛一眯,调转方向拐进安全通道。 “真是可惜,顾总没收到进门邀请吗?” 他语气夸张地阴阳怪气起来,顾云深淡淡瞥他一眼,并不理会。只是不通风的安全通道着实太热,他抬手扯了扯领口,露出衬衫下的咬痕。 进门?更深的门都进过了。 陆雁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盯着顾云深,笑了声说:“看来顾总是想让自己五彩缤纷的脸上再添一道了。” 陆雁廷不服气,顾云深也觉得可笑,他和棠棠才是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他们的羁绊纠葛才是由来已久,陆雁廷一个手无实权的花花公子有什么资格跟他在这儿叫嚣。 “陆少大可以试试。”顾云深轻笑,他确实一丝情绪也无,仿佛面前的人压根不值得他放在眼里,“想来陆老爷也不介意再把你软禁在家里管教。” 陆雁廷不是个能受气的人,但他还有计划要做——现在就是第一个成果,不论信息来源是谁,但他确实是第一次得到了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中的某一个碎片。 “……软禁?” 而且——陆雁廷也根本不需要演戏,他确实被顾云深气得快要七窍生烟,而他的反应也让顾云深很乐意再继续刺激他。 “噢……抱歉,我忘记了,陆少脑子不太好使。”顾云深恍然大悟,“不过对你来说倒也正常,确实不能指望陆少记得太多,毕竟……”他轻嗤一声,“你连自己曾经爱得要死的恋人都忘记了。唔……可惜,”他面露惋惜,“那人确实是死了,为你而死。” “而你,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第45章 陆雁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楼梯间的。 等到他缓慢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回了车上,空调呜呜地吹着,他颤抖着喘着气,沁出的冷汗将衬衫由内而外浸了个透。 他曾经很爱过一个人。 那人死了。 他家里人害的。 陆雁廷勉强从刚才和顾云深的对话里挖掘出这些相关信息,他想起自己那些破碎而模糊的梦,他知道,那一定是他梦里的人,一定是他无数次在夜里惊醒时所想要寻找的人。 可是……梦里的人,为什么会和棠景意有一样的感觉? 他以为那人就是棠棠,可是……顾云深说,那人死了。顾云深不会骗他,至少在这种事情上不会,他恨不能用一切恶毒的手段攻击他。 是了……所以家里只是不许周围朋友向他透露他的过去,却并不限制他的自由。因为他们知道,那人死了,他不会再回来找他了。 陆雁廷痛苦地闷哼出声,胸膛好似拉风箱一样急促地起伏着,只觉得头疼欲裂。剧烈的耳鸣甚至要盖过外面路边的车流和喇叭声,他被关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像是被人摁着脑袋沉进池塘,难受到快要窒息。 他喘着气,脱力地向前趴在方向盘上,眼前的视野跟着黯淡下来,他闭上眼,混沌着出现在了一条昏暗的小巷。 第104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下来,手里攥着猫条,被一群流浪猫包围。陆雁廷恐惧极了,却又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直到有个人掠过他身边,驱散了流浪猫,俯身抓住他的手臂。 【既然害怕就别靠近了。】 刹那间,好像灵魂注入身体,小巷里的氧气肉眼可见的流动起来。陆雁廷顺着力道站起了身,他迫不及待地想看那人是谁,却又在真正看见他的脸时愣住。 是棠景意。 不……不是,面前的人更成熟,更随意,也更落拓。他叼着根没点燃的香烟,眉目冷淡,语气却是缓和的,带了点纵容:【行了,没事逞什么强。】 【棠棠……】 陆雁廷无意识地叫了一声,他不认得面前的人是谁,可是大脑里疯狂分泌的多巴胺,胸腔中急剧涌动着的情愫,身体不受控制的扑上去拥抱索吻……无一不在告诉他,他深深地、依据本能地爱着面前的人。 男人接住他,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了墙上,他任他亲吻,这好像是男人为数不多能展现对他的爱和宠溺的时候。陆雁廷几乎要溺毙在对方温柔的气息里,他意乱情迷地拥紧了他,不住地叫着棠棠,直到男人捏住他的后颈,像是拎小狗一样把他拎开。 【棠棠……】 陆雁廷欲.求不满地想要继续伸手,又被男人推着抵在墙上,他屈腿顶开他的膝盖,掐住他的脖颈,仰起脸给他看自己唇上的伤口,带了点愠怒,连一贯没什么杀伤力的桃花眼也显得凶悍:【狗东西,乱咬什么?】 陆雁廷直勾勾地看着他,现实与梦境中,两张相似的面孔在让人目眩的光晕中逐渐重合,他笑了一声,嘟嘟囔囔地说:【你都叫我狗东西了……狗东西可不就是要咬人的……】 他又缠了上去,这回是男人粗鲁地扯着他的领子吻了下来,微咸的血腥味在相接的唇齿间弥漫,炽热的气息顺着翻滚的湿热唇舌间涌动,好像要直直钻入身体某处才肯罢休。 这个吻深入又热烈,让陆雁廷止不住地头晕目眩。眼前好像是昏暗的小巷,又好像是去到一个明亮的房间,屋外阳光正好,连带着映在阳光中的人也金灿灿的,眉眼清俊却略带稚气的青年将他抵在墙边,一双桃花眼被怒意点燃,耀眼夺目如同盛放的蔷薇。他扯着他的衣领压下来亲吻,亲得陆雁廷腰酸腿软,只得无力地靠着墙,恍惚间只听见自己发出疑问:【你还亲过谁?】 青年嗤笑:【反正不是你。】 他微侧了脸望过来,像是冷漠,又不完全是,只是复杂,过了一会儿,眼底翻涌的情绪沉淀下来。他倚在墙边,不耐烦地对他说:【快点滚。】 陆雁廷呆呆地看了他很久,就在青年又生气地叫了声狗东西的时候,他扑了上去。 【棠棠!我没忘——】 无数个过去与现在的零碎片段在脑海中来回交织,转瞬之间,好似天地颠倒,梦境与现实交错重叠。 “我没忘——” 陆雁廷陡然惊醒,他怔愣片刻,再顾不得太阳穴针扎一样的疼痛,拉开车门连滚带爬地就要往外冲。他不顾来往车流冲过马路,又一步不停地跑上楼,眼睛里紧紧盯着眼前的那道门,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敲门冲进去,却又在听见里面顾云深的声音时顿住脚步。 “棠棠……” “顾云深,你讲点道理。” 是棠景意的声音,轻柔的,无奈的,像是要叹气,却还是极力包容。 和面对他时截然不同。 陆雁廷呆呆地站着,像是终于从混乱的脑子里理出了一个线头,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线头—— 他失忆了,棠棠没有。 棠棠不知怎的又换了长相回来,他没换。 他能记起来,能认出棠棠。为什么,棠棠没有认出毫无变化的他? 棠棠明明记得他的,他叫他狗东西,在无数次眼神交汇时怔忪着沉默。他妥协于他的纠缠,默许他的接近,可是,他却不认他。 陆雁廷的能量来得很快,有史以来他所忆起的最大的记忆碎片让他欣喜若狂,支撑着他冲出车外,一刻不停地跑上楼,想要见一见他久别的爱人;然而那股能量此刻却也去得很快,他无力地、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几乎是狼狈地躲进了安全通道里。 “顾云深,你讲点道理。” 屋子里,棠景意无可奈何。 “你和傅初霁,那是顾家内部你们自己的事,我站哪边有什么用?” “不一样。”顾云深执拗地看着他,重复,“不一样的。” 棠景意:“……” 他举手投降:“我中立,行了吧。” 偏心。 顾云深动了动嘴唇,他没说出来,然而心里的戾气却不受控制地一股股往上涌。 还是偏心。 顾家是他的,棠棠也是他的。那个野种什么也别想偷走。 顾云深不说话,棠景意沉默一会儿,又说:“再说,你几岁傅初霁几岁?你真要和他杠起来,当然是你胜算大,我站哪边有什么用?” 傅初霁就是个傻狍子,他虽然练拳击,看似强悍得一批,但其实内里就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看上去是正人君子,再仔细看看,实际上也是个正人君子。守着那点清高自傲的原则,只想要梦想,也只愿意要梦想。 所以,哪怕撇开两人的阅历和经验差距不谈,只看顾云深那被撸了权的光杆司令父亲,就可以从中窥见一二他的手段和作风。 第105章 这是家族内部争斗,棠景意不会去偏帮谁——再说他一普通人,能帮得上什么忙。只是完全感性地来说,他总归是对傅初霁更忧心些。 “嗯。” 顾云深应声。 “你说得对,我当然会赢。” 棠景意:“……你走吧,我好饿,我要吃饭了。” 肚子好饿,心好累。 棠景意送走了顾云深,正要带小久出去遛弯顺带打包午饭,路过安全通道时无意间瞥见里边有人影晃过。他以为还是顾云深,推门走进去,却看见了灰头土脸的狗东西。 “……陆雁廷,你在这儿干什么?” 狗东西正靠着墙蹲在地上,听见响动,他抬了头望过来。 “棠棠。” 陆雁廷小声叫他,他一身汗,沾了地上墙上的灰尘,整个人脏兮兮的,他连靠近都不敢。 棠棠不认他,为什么? 因为他没用。 因为他连保护自己喜欢的人都做不到。如果不是老天开眼菩萨显灵基督现世……他就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所以……所以,棠棠不要他了,去喜欢顾云深了。 ……头好疼。 陆雁廷捂住脑袋,拼命压住想要质问的脾气,他吭哧吭哧地喘着气,把棠景意吓一跳,蹲下来看他:“你怎么了?” “头疼。”陆雁廷挤出这几个字,“棠棠,头好疼……” 棠景意知道他出过车祸,以为是后遗症犯了,一时之间有些慌乱,忙道:“你、你等着,我叫救护车——” “不是,不、不要……”陆雁廷伸手要拉他,还没碰到时又收回来,攥紧了袖子兀自忍耐着,“我躺会儿……我……就是……” 眼前一黑,他径自栽倒了下去。 等到陆雁廷再醒来时,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身上清清爽爽的。他往顶上看,眼前白茫茫一片,往前看,还是白茫茫的墙壁。他呆滞片刻,又扭头往旁边看。 然后就看见了拿了个馒头就水吃的棠景意。 陆雁廷咧了咧嘴,笑起来。 棠景意这才注意到陆雁廷醒了,也顾不上理他,依旧低头啃馒头。直到听见滴滴滴的警报声他才抬头看去,发现陆雁廷把身上检测仪器的贴片都撕下来了,伸手又要去扯输液的针头,忙喊了声:“陆雁廷!” 棠景意三两步走过去,气得将他按住:“你是不是有病?” “嗯,有病。”陆雁廷说,“不然我能在这儿?” 棠景意:“……” 有护士和医生因为检测仪器的警报而匆匆赶了过来,棠景意要往旁边让开位置,陆雁廷却拉住他不松手,笑说:“刚才看哪儿都是白色,我以为我瞎了。” “直到看见你,才发现,哦,没瞎,世界还是有颜色的。” 他这话说得神经质又好似深情款款,惹得护士隐蔽地瞥了他们好几眼,棠景意原地一个无语,甩开他的手走到一旁。 可是不管他走到哪儿,陆雁廷直勾勾的眼神都跟着他跟到哪儿。直到有医生叫他:“陆先生,最近还会头疼吗?” 陆雁廷不耐烦地看过去,他本想发火,却发现这是他车祸后一直负责他的医生和医院。 是和家里那老头子有联系的医生和医院。 于是陆雁廷直勾勾盯着的人变成了医生,看得医生都要忍不住紧张,结结巴巴地又问了一遍:“最最近近还会头疼吗?还需要吃止痛药吗?” “会。”陆雁廷说,“还和以前一样,时不时疼。” 医生:“这次是——” 陆雁廷轻描淡写地说:“早上没吃饭,低血糖了。” 医生:“嗯,但是陆先生,根据诊断,我认为这不是因为——” “我要休息了医生,”陆雁廷说,“你好吵。” 医生:“……” 病房再次清空后,陆雁廷也安静下来,好一会儿,他问收拾垃圾打算离开的棠景意:“棠棠,我怎么……会在这个医院?” 棠景意正掸着身上刚才抱狗东西时沾到的灰,头也不抬地说:“嗯,我联系了你的家人,他们让送到这儿的。” 陆雁廷张了张口:“家人?为什么——” 棠景意理所当然地说:“你出过车祸,还有后遗症,有了什么症状当然是找原本的医院和医生比较好。” “……哦。”陆雁廷低低应了声,他其实很想问,你不怕老头子再把我关起来,不怕我们再分开? 然后他意识到,或许棠景意并不在乎。 如果在乎,棠棠就不该不认他,不该眼看着他遗忘了他们的过去,却还是无动于衷。 “嗯。”他自言自语,“你是关心我……我知道。” 棠景意看着缩进被子里的狗东西,一时之间也很有些茫然,为什么这狗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 他想了想,见陆雁廷在医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了,也不想和陆雁廷他爸碰上,说了好好休息后便转身离开。 第46章 棠景意走了,陆雁廷躺在病床上发呆。 他还是没记起来全部,但那已经足够了。 不一会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陆雁廷听见脚步声,原没打算理会,无意间转头看去,却一时愣住,诧异道:“外公……?” 然后便连忙要起身搀扶,老人摆摆手,身后的助理亦步亦趋地搀扶着他的手臂在沙发上坐下,紧接着又到陆雁廷跟前去,拿了几个枕头垫在他身后,好让他能靠得舒服些。 第106章 陆雁廷张了张口:“外公,您怎么——” “你爸在出差没工夫来,我来看看我乖孙。” 周锦良眼神慈爱地细细打量他,陆雁廷是他一手带大的,自然是怎么疼爱都不为过。自那事儿后陆雁廷便一直不太对劲,周锦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或许是人年纪大了,对许多事也看开了许多,对于婚姻子嗣的事他反倒没有女婿那样执着。能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既是天底下头号幸福事,也是天下第一难事。如果连这都能实现,又何必去在意伴侣是男是女,是否有子嗣呢? 只是,不论他和陆雁廷再亲近,终归不是他的生身父母,女婿于他来说也只是女婿而非亲生子。所以尽管看不惯对方在陆雁廷婚姻这事儿上的武断,却也是话语权有限,无可奈何。 “哪里——哪里用得着麻烦您。”陆雁廷小声说,他少有的变得拘谨。外公已是耄耋之年,虽说身子骨硬朗,但毕竟是上了年纪,他也不想老人操心。 “……就是低血糖而已。”他辩解。 “嗯。”周锦良没有反驳,情绪稳定的人总能感染别人,所以陆雁廷也少有的安定下来,“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早就都好了。”陆雁廷说,又关切道,“您不是怕晕车吗?从哪儿过来的?” “噢,是淙予陪我过来的。”周锦良说,笑呵呵地抓了把拐杖,“这孩子刚好来陪我下棋,听说你进医院了就一块儿来了。” “……周淙予?”陆雁廷眼皮一跳,“他也来了?他人呢?” 棠景意也很想问——这人怎么在这儿? 在楼梯上迎面遇见时,他甚至不知道该说是狭路相逢还是冤家路窄。总之棠景意决定就当没看见,加快速度就用从他身边过去,然后,周淙予和他说话了。 “你……陆雁廷的病房,你知不知道,在哪里?” 棠景意止住脚步,自从在顾云深那儿听说两人有亲戚关系后他就和007打听了,这个发癫的世界线竟然把陆雁廷和周淙予弄成了表兄弟,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所以尽管对周淙予出现虽然意外,但倒也不算吃惊。只是——他还是很想怼回去,既然周淙予有途径知道陆雁廷住院,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间病房,还用得着问他? 还是说,周淙予又是想借此给他一些人生建议,告诫他别和陆雁廷走太近? 棠景意面无表情地道:“三楼左拐第四间。” 他说完想走,然而下一刻脑海中响起来的系统提示音却仿佛惊雷炸响—— 【滴——发布系统任务三:请玩家销毁存放在周淙予处的周璟棠遗物,时间不限,执行人不限。】 棠景意被突如其来的系统音吓得脚步一滞,下意识地看向了周淙予。 周淙予依旧在望着他,好像不管在棠景意知道还是不知道的角落,周淙予的视线始终只会落向他。可唯独在棠景意发现并看过去的时候,那视线却反倒仓皇地移开了。 他们并没能有太多对视的时刻。 周淙予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周淙予是不是有些奇怪?】007也跟着狐疑道,【你说呢棠棠?】 【……我哪儿知道,我又没有读心术。】棠景意还沉浸在那个让人困惑的任务里,心不在焉地咕哝着,走出医院后拦了辆车打车回家。 但是——当然,他当然有看出周淙予的不对劲。周淙予对他,不管是积极的还是负面的,但总归不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时该有的情绪。 于棠景意而言,周淙予是相伴二十余年的兄长,血缘关系是假的,亲情却是真的。更不用说,尽管对周淙予而言他们已经分离了许多年,可实际上,在棠景意的世界里,却不过只是两年前的事情而已。 ——是的,周淙予就是他任务完成时的最后一个世界。 【你不好奇嘛?】 【我好奇什么。】棠景意漫不经心道,【这谜底又不是任务——】 但说回任务—— 【销毁遗物?真够缺德的。】 007:【呃……】 【再说了,】棠景意拧眉,【我哪儿来的遗物,不就家里那些——难道要我把房子烧了?纵火罪是得坐牢的吧——】 【应该……不能够。】007委婉地说,【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好好想想,趁现在没过几年还记得。】 重要的东西? 棠景意一下子想起来了被周淙予锁在保险箱里的那些信件。 那些——在他还是周璟棠的时候,在从小到大的二十多年里,给周淙予的一封封手写信。 和其他世界都不同,当棠景意成为周璟棠的时候,才是个将将五岁的小萝卜头而已。周璟棠先天不足,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时不时就要住院休养,一直到读了高中后才好些。起初时周淙予总能陪着,可后来他也要上学,也要忙碌。棠景意顶着副病弱又幼小的壳子实在无聊,就爱在病房里写写画画,给爸妈写信,给周淙予写信,直到后来周淙予出国留学,虽然各种联络方式方便又快捷,但他也还是保留了写信的习惯。 棠景意知道周淙予会把那些信留下来,但他不知道那叠随着时光流逝逐渐泛黄的纸页会被人珍之重之地锁进保险箱里。直到父母去世,周围不知道多少人看笑话,等着周家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被年长且强势的养子赶出家门。这倒不怪他们多想,一直以来周淙予总是忙碌,他步伐又大又快,总是走在前面,好像渐渐地就要走远。 第107章 然后棠景意才知道,周淙予不是要走远,他只是想走在前面,才能为身后的弟弟挡去前方风雪。 在父母离开后,周淙予把每一处带锁的房间和柜子的密码都告诉了他,从家里到公司再到银行保险柜,周淙予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这些都是他的,他当然哪里都能去。 也是那时候,棠景意啼笑皆非地发现,那叠页脚被抚弄得微微卷曲了的信件,被周淙予单独放在了一个保险箱里。 时至今日,棠景意依旧记得周淙予如同被抓到马脚时先是慌乱再是窘迫的神色。周淙予一直掩饰得很好,从眼神到肢体,都不曾有过任何逾越的地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本就亲密无间,所有的呵护都被棠景意以为是因为他身体虚弱所以才格外照顾。 那次在保险箱前,大概是周淙予第一次失态。 他慌张又无措,想把保险箱关上,又怕棠景意没见着里面的东西然后起疑多想。只好任由他一张张翻看,听他大呼小叫地取笑他,脸上的神色慢慢归于平静,然后无奈地揽过作乱的弟弟,小心地把他手上的信纸收回来折好。 【……真是缺大德了。】棠景意喃喃。 不说现在,哪怕是还不知道周淙予心意的当时,他也做不到把那些东西毁了。更别说——现在周璟棠已经不在了,他留下的东西除开日常的衣物用品,无非也就是那叠亲笔信了。 【……棠棠。】007说,【任务归任务,你可不能……】它怕棠景意又心软摆烂,急急忙忙说,【你不知道吧,陆雁廷的好感度已经95了,完成任务指日可待,你可不能这种时候掉链子!你要真舍不得自己下手,就让狗东西去。】 【什么?】棠景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95?这么突然?】他下意识问了一句,然后又不满,【怎么不是100?】 【不是,但是,呃……】007说,【倒是曾经到过100,就是……唔,具体时间我看了,大概就是你们亲嘴完那会儿吧。但是后来又掉下来了,然后又升上去,又掉下来。】回想起那个抽风一样又升又降许久的好感度栏,007也很懵逼,【总之……因为100的好感度维持时间不足一小时,所以系统没有判定任务成功。】 【……狗东西。】 “阿——阿嚏——” 坐在江语城对面的陆雁廷狠狠打了个喷嚏。 “陆哥?要不要——”江语城抽了几张纸要递给他,却见陆雁廷狠狠瞪过来,他讪讪地把纸巾塞进对方手里,为难道,“陆哥……不是我不帮着打听,你也知道我们都不跟顾云深那伙朋友一块儿玩的,更别说他前对象了。我上哪儿去——” “不是你说的他对象是他白月光?”陆雁廷阴恻恻地磨牙,“有白月光还——”还他妈抢他男人! 陆雁廷气得直喘气,他输液完缓过来后压根顾不上来探望的周淙予了,还是楼梯间里那个敢松了衣领跟他耀武扬威的顾云深更要紧些。 “……陆哥,真的,不是我不帮你,但之前顾云深确实把他对象藏得可——哎哎哎——” 江语城见陆雁廷一下攥紧了手里杯子,差点以为他又要摔东西,下意识地后撤了一下,才发现陆雁廷只是攥紧了却没有动。 江语城有些意外陆雁廷竟然忍住了脾气,他挪了挪屁股,叹了口气说:“靠打听是没办法的……平时没一块儿玩,人家也不傻,怎么肯透露。这样吧,我回头找找他们的社交平台,看有没有照片之类的。” “社交平台?”陆雁廷皱眉。 “对啊。微博,博客,朋友圈……但也只有照片了,其他的查不到。” 陆雁廷悟了。 这没什么技术难度,他等不及江语城帮忙,当天就开始一个个翻,新浪微博,企鹅微博,人人博客…… 直到凌晨五点多,在窗外微凉的曦光中,陆雁廷翻见了一张八年前的合影。 那是在一个包厢里,在人堆中,顾云深撇开了他相熟的许喆和唐镜,唯独只和另一个年轻人挨着坐。他们并没有什么亲密举动,可是两人肩挨着肩,顾云深侧了身朝向他,眼睛也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酒杯都快倒了也顾不上,只知道冲着那年轻人笑。 陆雁廷几乎一下就从包厢的许多人里看出了他们的关系,不只因为顾云深,还因为——那个和他挨着的年轻人,竟然长得和棠棠有七八分相似。 ……草。 这是在搞什么,才八年,就移情别恋了? 还是说…… 陆雁廷的目光犹疑不定地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巡视,和棠棠这么像—— ……不对,按时间线来说,应该是棠棠和那人长得像。 陆雁廷忽然意识到什么,几乎抑制不住地暴怒起来。他以为自己是还在生气棠景意竟然和顾云深沾上了边,可是他的心脏跳得飞快,甚至连抓着鼠标的手都要忍不住发抖。 他在心慌。 棠棠不要他,可以,他就是个无能的垃圾。棠棠睡了顾云深,行,怪他无能,棠棠心里怨他,这没什么。可是如果棠棠被顾云深欺骗,如果顾云深真的敢—— 他弄死他。 第47章 收到陆雁廷的好感度任务完成提醒的时候,棠景意正在熟睡。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怀里的小久也跟着醒了,哼哼唧唧地从被窝里探出猫头。 “小久,你说什么?” 第108章 他睡迷糊了,把耳朵凑到狸花壮士跟前。 “喵呜……” “哦……” 007:【……】 等到起床了彻底清醒之后,棠景意咬着牙刷愣了很久。 【早上五点多……?发生了什么?】 【那谁知道。】007吐槽,【我又不是陆雁廷的系统。】 要不是007现在没有实体出现,棠景意定要狠狠瞪它一眼。 他吐出嘴里的泡沫,俯身漱口。 【算了……随他去吧。】 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棠景意照例出门晨跑。 然后再次遇见了顾云深。 这回他没有开车,而是站在路边,像是专程等着他。 “给。”顾云深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六圈了,休息会儿吧。” 他似乎是算得好好的,知道棠景意每跑六圈就要停下来喝水走一段。棠景意瞥他一眼,接过矿泉水仰头喝起来,并未驻足,却听见顾云深说:“今天早上的时候,陆雁廷来找过我。” 棠景意:“……什么?” 他侧目,看见顾云深脸上浮现笑意。 “他问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和过世的前任长相相似的人在一起。” 棠景意震惊,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都没想明白为什么陆雁廷究竟是打哪儿知道的这件事,又是为什么会突然找上顾云深问这件事。 “我们回去说吧。”顾云深体贴地说,“外面不方便。”他提了提手里的纸袋,“正好,我给你带了早餐。” 进家门的时候,顾云深照旧打量了四周,一切如旧,并没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于是他的眉眼间这才松快了些,将港式茶点从袋子里取出来,一盒盒摆好。 棠景意却没什么吃饭的兴致,他囫囵塞了个水晶虾饺垫垫肚子,问顾云深道:“你刚说陆雁廷找你干什么?” “喝点豆浆,别噎着。”顾云深将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一边道,“他好像以为,我缠着你,是因为你像……”说到这儿,他又要笑,“因为你像你自己。” 棠景意:“……” 这狗东西,什么狗脑子。 但话说回来…… 他皱眉道:“陆雁廷怎么会——” “嗯……”顾云深轻应了声,“昨天早上我来找你的时候,跟陆雁廷起了点冲突,然后……”他抬手解开衬衫顶上的两颗纽扣,“那天晚上,你咬得用力了些……他看见了。”说到这儿的时候,顾云深脸上露出些笑意,声音很轻,但很愉悦。不像是说陆雁廷找他麻烦,倒像是某种心愿达成的餍足。 他和棠景意在一起许多年,陆雁廷算什么东西,就算现在——就算……再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耀武扬威。 “……”棠景意一时梗住,“你——” “是他先跑我跟前叫嚣的。”顾云深说,告状一样,他看着棠景意,伸手去拉他,“你也知道陆雁廷的性子……是他先动的手。” 顾云深说得面不改色,棠景意一方面觉得狗东西不是随便动手的人,应该被他调.教得挺好的才是。可仔细一想——现在是失忆了的狗东西,会怎么个疯法确实不好说。 见棠景意沉默,顾云深唇畔的弧度慢慢变浅了些,有道声音在心里说: 【棠棠会介意?】 【让陆雁廷知道他们睡过,他很介意?】 顾云深抿了下唇。 不能这样说。 他告诫心底那道声音。 棠棠会生气的。 棠景意确实无语许久,简直是有苦难言。 顾云深不知道他也和陆雁廷在一起过,只以为他是一时兴起的花花公子,自然处处看不上。 而陆雁廷——大概是那些失去的记忆作祟?反正狗东西——好像自从他们再遇见后,就一直不太正常。 棠景意:“……” 累了。 “棠棠,”顾云深说,“我一直没问你,你和陆雁廷……” 他并不知道棠景意是怎么和陆雁廷认识,甚至是相熟的。顾云深第一次从棠景意那里听到陆雁廷的名字,还是许久之前因为傅初霁要退出俱乐部的事情。而他们的第一次碰面则是在一次开会的时候,棠景意的表现确实有些异常,顾云深不是没看出来,他只是知道这不是他能追问的事情。 更不用说——即便是现在,显然棠棠也依旧不想和他谈这件事。 顾云深笑笑,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棠棠,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他再问起我和你,我要怎么跟他说。” 棠景意才不信他的鬼话,他知道现在的顾云深和八年前不太一样了,又或许——他自己也变得不一样了吧。如今时过境迁,他们早已经不复过往的亲密无间了。 棠景意反问:“你觉得呢?” 顾云深一时被问住了,对于这事儿他倒真没想过要怎么说,他原就没打算搭理陆雁廷的,没义务要给陆雁廷什么答复。 “嗯……” 顾云深努力地想了想,即便前任和现任都是棠棠,可他却也不想否认自己对所谓“死去前任”的感情,更不想承认自己移情别恋——哪怕只是找个理由搪塞陆雁廷。 顾云深沉默了。 半晌,他说:“我想,并不是非得给陆雁廷一个答案吧。” 顾云深不了解陆雁廷,但棠景意了解,不把这事儿弄清楚,陆雁廷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109章 于是他果断拍板:“你就跟他说是一夜.情。” 顾云深怔住,他本能地想要解释:“那不是……”可是一夜.情这个词对他来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对待这方面顾云深从来都算不得开放。只是想一想,耳根便要红起来。 “……”棠景意扶额,“你脸红什么?” 顾云深移开眼。 “我只是……”他说,“太久没跟你,一夜情了。” 顾云深没什么反抗地就接受了棠景意给的答案,并且反向运用了起来。 可或许这个词用在他们现在确实是合适的,顾云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棠景意给他找的借口,而是事实。 顾云深按了按颈上的那枚咬痕,些微的钝痛感让他慢慢安定下来,“放心,”他看着棠景意说,“陆雁廷不会知道的。” 顾云深只以为像这样转世投胎的事情太过离奇,他知道不好解释,所以尽管实在不耐烦于陆雁廷的挑衅,无数次想要宣誓主权,却也不愿意让棠景意为难。 只是,对于多方共同当事人的棠景意来说,这事儿又实在太过反常。 送走顾云深后,棠景意拿出手机扫了眼微信,陆雁廷别说来找他,连条消息都没有。 或许是想等有空见面了,再当面问他? 但这个问题也很快得到了解答,傍晚时棠景意牵着小久出去散步,回家时便看见陆雁廷的车停在路边。狗东西咬着根烟站在车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形不似过去那样挺括。 棠景意顿住脚步,陆雁廷没看见他,他便看着陆雁廷。 自相遇之后,也许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关系,他所见到的陆雁廷其实要比过去更乖张肆意,那双略狭长的眼睛永远神采飞扬,炙热不减半分。可今天却好像不是这样,他微躬了背,肩膀折起,似乎有些委顿,逐渐贴近棠景意记忆中的样子。 在过去的某一刻,又或是某些时刻,狗东西惹他不开心被赶出去之后,就是这样一副流浪狗的样子守在他楼下。 棠景意歪了下头,却见陆雁廷若有所感地抬头看了过来,紧拧的眉间在视线相触的那刻被抚平,他一把拽下没点燃的香烟丢进口袋里,快步穿过马路朝他走来。 “你怎么不叫我?”陆雁廷有些抱怨地说,“等多久了?” “等什么?” 陆雁廷笑说:“不是在等我?” 他神色如常地插科打诨,如果不是顾云深来过,棠景意也看不出来陆雁廷会知道他和顾云深的事情。 所以这就更反常了,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狗东西都不是这样藏得住心思的人。 棠景意看着他不说话,不接茬也不反驳,倒把陆雁廷看愣了,凑过去笑眯眯道:“真的在等我啊?” “不是,”棠景意说,随口扯了个谎,“顾云深说他要过来。” 陆雁廷一顿,他离得太近,棠景意注意到他的眉眼抽动了一下,像是怒气被实质化,波浪似的涌动起来,却又很快被压下去。 棠景意还记得,当初他但凡和发小走得近些,陆雁廷若是在场就要硬是挤进中间把他们隔开;若是不在,就次次都要冲到跟前缠着他不放,床上床下地跟他计较个不停,非得要证明他才是更好的那个——各种意义上的。 隐忍这个词从来不存在于狗东西的字典里。 过去连他和发小搭下肩膀都忍不了的狗东西,如今知道他和顾云深睡过,反倒是忍了下来。 “他——” 陆雁廷张口,棠景意以为他要像周淙予那样,说顾云深有个忘不掉的前男友,他不是真心的,让他离他远点。可陆雁廷没有这么说,他只是瞪起了眼,咬牙切齿道:“他来干什么?!” 棠景意快要被狗东西搞糊涂了,他不知道这世界什么时候变成了谜语人的世界,怎么好像每个人都想要瞒住他点什么。 ……虽然,他也有事瞒着他们。 只是系统的事是绝对不能透露的,这甚至不需要单独作为一个任务发布出来命令完成,他在第一次做任务的时候就被告知了这一个基本原则。 棠景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牵着小久往小区里走去,陆雁廷随即跟上,他像是有些着急,想去拉棠景意的手臂,却又不想表露自己的急切,手指蜷缩了下,又收回手,强行按在身体两侧。 “你——你喜欢他?” 棠棠不是个放纵的人,陆雁廷只能想出这个理由,所以他对在怀疑顾云深别有用心后才那样怒不可遏。比起移情别恋,陆雁廷更不能接受棠棠的一片真心被顾云深糟蹋。 棠景意不答,反问道:“你去找顾云深了?” 陆雁廷一愣,而后恼羞成怒,脱口而出道:“他找你告——他还是不是个男人?!”他气极了,活像是学生时期的校霸看不惯那些爱打小报告的尖子生,恨不能撸起袖子上去揍一顿。 棠景意又问:“你找他做什么?” “我没——”陆雁廷深吸一口气,听棠景意这么问,以为顾云深应该也没说太多,生硬地拐了个弯说,“公司的事,谈合作。” “……”棠景意停住脚步,“……你以为我会信?” 陆雁廷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无法蒙混过关,眼见棠景意皱眉,他心里一慌,只觉得这样责问他的情景似乎分外熟悉,下意识去拉了他的手说:“他跟你说什么了,我又没对他干什么。”他的声音低下去,有些委屈。 第110章 狗东西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肯跟他吐露顾云深所谓“前任”的事。 棠景意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陆雁廷愣住。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他呆滞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什么——” “你不要再来找我,陆雁廷。”棠景意重复,“你不需要来了。” 因为任务完成了,所以不需要了。 这次100满好感度后狗东西的表现和过往的不同,着实反常了些,棠景意不是没好奇过,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深究的必要。狗东西不记得他,他们没在一起,这样很好,桥归桥路归路,总好过重回上一世的结局。 更何况,他总归是要走的。 【等等——】007急急出声,【周淙予的任务你忘了?陆雁廷和他是表亲,你要是自己为难,想办法让他去干那事儿不是正好,宿主你——】 【闭嘴。】棠景意心烦意乱地制止它,【……周淙予的事,我再想办法。】 陆雁廷还在发愣,棠景意的话显然超过了他大脑cpu所能处理的程度,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被拒之门外了——棠棠或许对他有怨气,可明明几天前他们还能一起出去玩一起骑马,明明他们才刚刚接过吻,为什么—— “是因为顾云深?” 陆雁廷一字一句地问他,“你要赶我走,因为他?” 棠景意没说话,他被短暂地拖进了回忆里,许多年前的某一天,狗东西湿淋淋地自雨夜里冲出来,他气势汹汹地攥着他的手臂,满面怒容,张口却是忍不住要哭,通红了眼睛耷拉着尾巴质问他:【就因为你那什么发小,你就要赶我走?】 “……不是,”棠景意说,“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 许是余晖即将收尽的夕阳太过刺眼,陆雁廷又要头痛起来,他按住抽疼的太阳穴,另一手仍旧抓着棠景意不放,“你这么——”他咬紧牙关,太阳穴好像让人拿了锤子猛砸一样扑通直跳,“你为什么……”他急促地喘着气,喉咙里滚出受伤小兽似的呜呜声,“你总是,总是护着他……”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陆雁廷忽然站立不稳,双腿发软着就要往前扑倒,棠景意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以为是他昨天昏倒还没恢复全,拿起手机就要打120,被陆雁廷一把按下,“打给,江语城。”他在三叉神经剧烈涌动的疼痛中艰难地开口,“别……叫,家里,医院……给,江语城……” 他怕去了医院再给棠景意惹麻烦,只翻来覆去地念着江语城的名字。棠景意按着他的意思打电话叫来了人,江语城手忙脚乱地把陆雁廷弄上车,再小心地抬眼一瞅棠景意,陆雁廷正抓着人衣袖不撒手,棠景意就一根根将他手指掰开,低着头的样子一丝情绪也没有。 江语城不知道两人是怎么了,明明前段时间陆雁廷还神采飞扬地和他炫耀他们一起去骑马吃饭,现在却又……别说骑马,估计连微信都要拉黑了。 “那什么,”江语城干咳一声,“要不,你跟我一块儿送陆哥回去吧,待会儿我再给你载回来。” 棠景意看他一眼,“不用了。”他抽出手,直起身子,“我明天还要上班。” 江语城:“……” 得,比前任更心狠的人出现了。 江语城终归只是局外人,加之陆雁廷的情况确实复杂,他也不知道陆雁廷找了个和前任长得像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便也实在没底气去指责什么,只得默默叹了口气,说:“行吧。” 棠景意抱起猫走了。 江语城看看人怀里躺得舒舒服服的猫,再看后座上出了一身冷汗死狗一样趴着的陆雁廷,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合上车门。 第48章 棠景意再次遇见陆雁廷时,是在隔天上班的电梯里。 电梯里人多,陆雁廷板着一张脸,棠景意也假装没看见他在大厅角落站了半天、等见到他时才钻进电梯的狗狗祟祟的模样.他目不斜视地走进去,按亮楼层。 一旁有个中层领导试图和陆雁廷搭话,陆雁廷没应声,眼神三番五次地往棠景意那边瞟,却只看见一个冷淡的侧影立得笔直,头也不偏。而后电梯门打开,那身影便走了出去。 “哎,陆总——” 一只手拦住了即将合上的电梯门,陆雁廷粗暴地将门隔开,三两步就跟着窜了出去。 他快走几步绕过拐角,却见棠景意正在跟另一个人说话—— “陆笙。” 陆雁廷语气不善地开口,他没想到自己不过只是迟疑了几秒钟,竟然被别人捷足先登。 “我叫你来拿文件,不是让你在这儿——”勾三搭四! 陆雁廷动了动嘴唇,勉强把不那么体面的用词憋回去。 棠景意看了他一眼,狗东西的脸色不太好看,大概是昨天头疼没休息好,就算人模狗样地穿着西装也显得几分阴翳。看得一旁的经理踟蹰半晌,才上前说:“陆总,您这边还有什么文件要补充的吗?” 棠景意绕过他们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把电脑打开,其实遇到陆笙他并不太意外,陆雁廷和周淙予是表亲,有生意来往很正常。陆笙在他手底下做事,自然也会跟着。 陆雁廷看着棠景意的位置不说话,他心烦的时候对谁都是甩脸色。陆笙替他道:“没什么了,谢谢。” 第111章 等着电脑开机的间隙,棠景意被盯得不耐烦,拧起眉又看过去。 狗东西一顿,焉焉地垂下了脑袋,转身离开。临走时仍不忘警告地瞪一眼陆笙示意他跟上,陆笙和经理寒暄告别,余光无意间瞥见棠景意支着下巴看他,临窗靠着的侧脸被外头的日光映得明亮又模糊,像极了记忆中那个同样安静而冷淡的遥远身影。 “陆笙!” 陆雁廷不耐烦地喊他,陆笙恍惚间回神,匆匆跟上。 没人知道,也没人会去在意,其实陆笙是和陆雁廷同时认识的那个人。 陆以棠。 那是个下雨天,他同陆雁廷一伙人吃完饭出来,雨势渐大,陆雁廷嫌麻烦不想往外走,就近找了个酒馆进去打发时间。 这里不比他们常去的会所,但人少,静谧,陆雁廷找了处位置坐下,其他人熙熙攘攘地围着他落座。 陆笙走在最后,把他们乱放的伞拾起来倚着墙摆好,然后就听见旁边一道声音,【谢谢,给我吧。】 视野里随之探进一只有力而骨节分明的手。 陆笙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顺势松了手,然后才顾得上转头看过去,男人眉眼低垂,弯下身把雨伞理好。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却没有机会对视。 后来,陆雁廷在酒馆里点起了烟,陆以棠走到他们桌旁,客气地说:【先生,这里禁止吸烟,麻烦您把烟熄了。】 凡是陆雁廷常去的地方,都知道少来管他的闲事。哪怕是他第一次去的地方,这样好些人洋洋洒洒地坐着喝酒调笑,但凡开门做生意的都有这点敏锐度,知道这是些不好招惹的客人。 但要说陆以棠不敏锐吗?当然也不是。 那天之后,陆笙才知道,平静地垂眼并非表示温驯,而是懒得计较的不耐。 陆雁廷看了男人一眼,把烟摁进烟灰缸里,却还是不老实,在之后和邻桌的客人起了口角冲突。 于是陆以棠又来了。 他这回是真的不耐烦了,单手拦下了对方要朝陆雁廷砸过去的折叠椅,一字一句地说:【都坐下,所有人。】 陆雁廷看着他,却不动。对面那人又要冲过来,被陆以棠架着肩膀撂翻在地。 陆雁廷笑了。 或许,作为局外人的陆笙,比谁都还要清楚陆以棠和陆雁廷的关系变化。 他看着陆雁廷从一时兴起到不能自控,最后步步沉沦;也看着陆以棠从不耐到沉默,再从抗拒到默许。 陆笙不明白,陆雁廷那样一个人——傲慢自大,任性又自我,脾气差爱生气,他懂什么爱懂什么体贴,凭什么磨得陆以棠允了他。 但不管他怎么想,陆以棠还是和陆雁廷在一起了。 后来,陆雁廷开始带着人一起出来玩,好似甜蜜得要在粉红泡泡里溺死过去一样。可陆笙看得出来陆以棠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来了就拎着酒瓶坐到了角落里。 坐到了陆笙的旁边。 陆笙原以为已经死寂了的心脏又开始不合时宜的跳动,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 但是他懂的,陆笙懂得这种被人们笑脸相迎实则不屑一顾的感觉,那些人因为陆雁廷而对陆以棠格外热切,实际上陆雁廷不在的时候他们说了多不堪入耳的话,只有陆笙知晓。 他们是一类人,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陆笙觉得,蝼蚁与蝼蚁之间,总是有种惺惺相惜的默契感在,再冷的天,两只小蚁挨在一起,也能取暖。 陆笙从不参与那些人的议论,但深知自己说不上话,也未曾阻止。毕竟就连江语城也管不过来,更遑论是他。陆笙只得在他们再一次背后议论的时候把陆雁廷引了过来,想借着他来解决这事儿。可陆笙没想到,同陆雁廷一起来的还有那个人。 他也听到了那些人说他摇尾乞怜、床上如何舒服,勾得陆雁廷离不开他。 陆雁廷当即暴怒,男人却还是反应平平,看着陆雁廷砸东西发疯,扯着那些人的领子把刚才张过嘴巴的挨个揍了个遍。 光影交织处,陆笙看见陆以棠别过脸笑了一下。像是觉得好笑,眼里被五色灯光映得光彩四溢。 他转身走了出去,陆雁廷将手里的蠢货丢下,慌忙追出去跟上。 之后,陆笙就很少再见陆以棠了。他不再跟着陆雁廷出来玩,甚至于,陆雁廷也很少再和他们出来了。不再出来一起喝酒玩闹,就连过往喜欢的极限运动和拳赛也不去看了。 这或许是件好事。 可对他来说,却不太好。他们见不上面了。 一次雨天,陆笙独自踏进了小酒馆。 陆以棠认得他,他们虽没单独说过几句话,但陆以棠认得,也记得他。 他亲手给他调了酒。 陆笙在吧台处坐了很久,其实这次和往常一样,他和陆以棠还是没怎么说话,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他忙碌。 但也许他不该坐那么久,久到陆雁廷都回来了。 一直以来,陆笙对陆雁廷的认知都是一条逮谁咬谁的疯狗,在陆以棠的事情上尤甚。 其实陆笙已经习惯了,钱难挣屎难吃,既然是既要又要,那就只能依附于人,难免要受点气。 可是这一次,陆以棠却不像上次那样沉默,他挡在他面前,一把扯开了陆雁廷,说:【陆雁廷,你又要干什么?】 第112章 【再乱撒泼就滚出去。】 然后陆雁廷当真像是疯狗被拴上了项圈,不再动了。 于是陆笙恍惚间意识到,陆以棠怎么会是蝼蚁,他是天上月,是人间雪,洁白无瑕,清冷孤高。 可是,这个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却愿意为他说话。 陆笙看得清陆雁廷是怎么沦陷的,却看不清自己,等他发觉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就是那次雨天的酒馆。 自那架坠落的飞机和陆雁廷的车祸后,所有人都对陆以棠这个名字闭口不言。 今天也是个雨天。 雨天恼人,尤其是盛夏的雨。明明早上才出了大太阳,临近中午时却忽然下起暴雨来,闷了大半天的热气被大雨一冲,越发湿热难耐。 棠景意戳着餐盘里的牛肉,他不挑嘴,好的吃得坏的也吃得。公司食堂哪儿都好,只是葱姜蒜他实在不喜欢,只能把糊在肉上的葱花和蒜泥一点点往外挑。 正听着外边的雨声挑菜,眼前忽然坐下一人,棠景意抬眼看过去,是陆笙。 陆笙这个人——说实话,棠景意是真不熟。现在是,过去他是陆以棠的时候,更是。 印象里的陆笙一直是和陆雁廷一起行动的,但家世背景一般,总是坐在角落。话也少,不似其他同样背景一般的狗腿子,家世普通也没关系,只要能哄得人开心,怎么着也能过得舒坦点。 可陆笙不这样,但要说他硬气,却也不是。 不管是陆雁廷还是其他人的颐指气使,他统统受着,阴阳怪气也当听不见,依旧泰然自若。却并非宠辱不惊,只是他认命又懦弱。 陆笙当然是个聪明人,正是因为聪明所以懦弱。 他明白自己能力有限,又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别说抗争,就连争取都不敢,只能随波逐流。他也想过得舒坦点,于是只能麻痹自己,去适应和接受这个恼人的世界。 棠景意不能说这样是对是错,各人有各人的苦,他当然能理解陆笙选择。只不过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陆笙相比陆雁廷其他的狐朋狗友也仅仅是好一些而已,所以棠景意和他不熟,在他还是陆以棠时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估计还比不上这个世界的话来得多。 “好久不见。”陆笙说。 棠景意歪了下头,“嗯。”他应了声算是回应,继续往外挑葱姜蒜。 陆笙看着他,像是在看他的脸,又像是在看他整个人,半晌,他说:“前两天,陆雁廷进医院了。” “我知道。”棠景意说。 “那你知道,他有一个因为车祸失忆而忘记了的心上人吗?” 棠景意:“……” 陆笙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好端端的又来和他说这些。如果说上一次在酒吧相遇还只是拐弯抹角的试探,那今天可就是难得的开门见山了,毕竟他们现在不过是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已。 “陆雁廷总会想起来的。”陆笙说,“而你……”他再次打量棠景意的脸,“你确实和他长得很像,但你不是他,陆雁廷迟早会抛弃你。”说到最后,不知为何,语气带上几分嘲弄。 “……嗯。”棠景意放下筷子,这个世界就是条食物链,上头的蝼蚁看向他所以为的下层时,竟也自恃为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棠景意并不介意他的用词,陆笙或许从来算不得一个良善的人,但主观来说,他也并没有多少恶意。 陆笙没说话,于是棠景意又问:“也是因为我像他?” 他是真有些啼笑皆非了,棠景意实在搞不懂陆笙为什么会突然大发善心去“提点”一个陌生人避免他误入歧途,毕竟别说为别人,便是为自己,陆笙也甚少这样争取过。 要说是见色起意,算了吧,上次月色事件之后陆笙也没再在他面前出现过,现在这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棠景意并非他的目的。 但要这么说的话—— 【救命啊,那是因为这张脸,因为我还是陆以棠那会儿的交情?可我也不记得之前我跟他有这么熟啊?】 007:【……】 “总之,”陆笙神色淡淡,他没有被轻易撼动情绪,只是一副言尽于此的姿态,“该说的我都说了,你——” 他忽然住了口。 因为陆雁廷向着他们的位置走了过来。 棠景意开始收拾碗筷,等到陆雁廷一声阴沉的“起来”脱口而出之后,棠景意就端着餐盘站了起来。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陆雁廷:“……” 他当然不是冲着棠景意撒的火,而正该起身的那人却不知是愣住了还是无视他,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陆雁廷看得心头火起,他出会议室就注意到陆笙不在,便也没顾得上琅璟一方说酒店定了位置一起吃午饭的邀请,闷头就往公司食堂走,果然看见他们坐在一处,甚至还相谈甚欢的样子。 陆雁廷盯着陆笙,他竟没注意到,他竟然忘记了,这个上次就敢当着他的面要和棠景意攀扯的陆家旁支—— “陆雁廷。” 一道微冷的声音让陆雁廷缓慢地回神。他扭头去看,棠景意端着餐盘,却是还没走。 “过来。”他说。 棠景意知道陆雁廷不会乱来,狗东西虽然脾气倔又任性,但他分得清轻重。除非——他的狗脑子看不出来这些轻重。 第113章 确实也很有可能。 棠景意没有再去看陆笙,只是将陆雁廷领走了。 算了……不管陆笙为什么怕他被蒙蔽愿意帮他,但毕竟是出于过往的…… 棠景意是真不想说出情分两个字,他依旧一头雾水。但不论如何,终归还是为了他。狗东西不会当场发难,但之后必定针对陆笙,他没法坐视不理。 陆雁廷跟着棠景意走了。 他当然知道对他冷脸了一早上的棠棠又为什么愿意开口叫他的名字,他总是这样心软得要命,对所有人都心软,偏偏只除了他。 他们来到无人的楼道里。 第49章 他们来到无人的楼梯间。 公司的冷气很足,没人会放着宽敞干净的电梯不用,来走安全通道的楼梯。现在是饭点,大家不是在食堂就是在办公室吃外卖,所以别说楼梯间,就连走廊都人迹寥寥。 太安静了。 陆雁廷呼吸着,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鼓动时的噪声,在空旷的楼梯中一荡,震出丝丝回响。 棠景意没有说话。 陆雁廷看着他,这人昨天还冷冰冰地跟他说“不要再来找我”,今天就喊了他的名字,带他来这里。 陆雁廷本该昂起下巴,沾沾自喜又傲慢地说“不是让我别来么?”。 可他不敢。 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陆雁廷都不敢。他知道他一旦这么说了,棠景意是真能丢下他转身走掉。 毕竟,这么多年了,棠棠也就只为了那个和他一同在孤儿院长大的发小才跟他说过软话。而现下,就连当初那个看起来和棠景意挺要好的朋友想退出白鲨,棠棠都不愿意为了他低头,更不用说现在的陆笙了。 陆笙…… 零碎的记忆开始模糊地自脑海中闪现,陆雁廷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为了别人的时候棠景意才愿意正眼看他。毕竟许多年前,棠棠似乎也是这样,也是为了某个人才拦住他,愿意直视着他,挨近了和他说话。 虽然,当时的他下一秒就被撂到地上了。 陆雁廷看着棠景意,棠景意也在看他。 他没说话,完全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一边想一边盯着人看。 这好像是他这个世界第一次见陆雁廷穿得这样整齐严肃,狗东西虽然肆意乖张,但光看脸,倒也算是一表人才。加之喜欢运动,就算是车祸后也没有疏于锻炼,不似顾云深那样清瘦,反倒肩背宽阔,将合身挺括的烟灰色西装一撑,越发显得挺拔有力,再系上一条深蓝菱格纹的领带,越发—— ……等等。 棠景意蹙眉伸手,冷白的指尖靠近一分,陆雁廷的呼吸就屏住一分,直到完全僵直,看着棠景意将手探进外套里。 已是夏天,穿着西装本就容易热,里边的衬衫就更加轻薄,细小酥麻的触感在胸前一勾,陆雁廷越发用力的抿紧了唇,看着棠景意勾起那根他挑选了许久的领带。 深蓝色,是棠棠最喜欢的。今天是开会,那就要商务一些,暗色的菱形格纹路就很好,也是棠棠喜欢的。 棠景意微微眯眼,他一扯领带,陆雁廷猝不及防往前一扑,忙支起手臂抵住他身后的墙。 “……棠棠?”他无意识地哑了声音。顾不上争风吃醋,也顾不上细想为什么棠景意忽然又许他靠近,只想好好地看一看他,在他忆起那些过去后,好好地、仔仔细细地看一看新生的他。 棠景意攥着他的领带,打量他的脸。 狗东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热烈又直白,有如实质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亲上来,在这无人的楼梯间里放肆一番。 ……是失忆前和失忆后的狗东西都可能有的样子。 棠景意看不出什么来,他松了手,陆雁廷却不肯让开了,倾身去亲他被领带勒出红痕的手背。 “陆——” 潮热滚烫的气息覆了上来,棠景意一下子抽回手,又被陆雁廷攥住手腕。 “你什么时候才肯为我出头?”狗东西贴着他小声问。 先是过去那个什么狗屁发小,再是现在的顾云深,现在又是陆笙——到底什么时候能轮到他? 棠景意:“……你还需要别人帮出头?” “需要。”陆雁廷蹭上去,低声喃喃,“……需要的。” 棠景意皱眉,他推开狗东西,又说:“你这么讨厌陆笙?” 陆雁廷反问:“你这么喜欢陆笙?” 棠景意:“……” “我不喜欢他。”他冷漠地说,“可他又没干什么,你冲他撒什么火。” “嗯。”陆雁廷笑笑,“棠棠,我什么都没做。” 这回不比上次在月色——上次他是真要动手了,才惹得棠景意管他。可这回,他甚至还什么都没说,棠棠就…… “但确实,”陆雁廷话音一转,“我讨厌他,真要做什么也说不定。” 他唇畔勾起一抹笑,转而搂住棠景意的腰,“上回你可是……”然后又去牵他的手,手指探入指缝,与他十指相扣,“……这样了,我才放过他。” “这次呢?” 狗东西的声音越来越低。 “棠棠……” “陆雁廷,”棠景意冷冷开口,“你是不是还想挨揍?” 上回一方面是因为陆笙,一方面是因为要刷好感度,才安抚他,现在—— 第114章 陆雁廷又笑起来,“是啊,你揍我吧。” 他闭上眼,张口就开始胡说八道,“你不知道,我这几天突然开始做春.梦,梦里的那人和你长得还挺像,上来就把我捆了起来。这领带捆起手来倒也是挺严实,嘿,但是你别说,滋味还真不错,虽然是粗暴了些嘛,但只要姿势选的好,跪趴着的时候倒也不那么——” 没来得及说完后面的美妙体验,陆雁廷就被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嘴。 棠景意本来疑心陆雁廷是不是恢复了记忆,一方面觉得无关,却又忍不住探究,于是听他说了几句,没想到越说越离谱,直觉得一股热气烧红了耳根,直接一把捂住了狗嘴。 陆雁廷还在笑,小狗似的去舔他的掌心,逼得棠景意松了手,一时恼怒:“狗东西你——” 陆雁廷趁机吻上去。 寂静的楼梯间泛起了黏腻的潮水声。 其实,梦是真的,而且是一个极其逼真的梦。逼真到,如今陆雁廷闭上眼,还依稀能闻见梦里的酒味,在一地散乱的酒瓶中,男人扣着他的后颈将他按倒跪在地上,陆雁廷双手被缚在身后,无力支撑的上半身紧贴着地面,半是冰冷,半是身后的火热。 于棠景意来说,这个梦也是真的,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现实。 狗东西就好惹他上头,他们的第一次就是陆雁廷不知好歹把他灌醉图谋不轨,最后自然是没能得逞,被按着教训了一晚上才老实。只不过消停不多久,见他反应淡淡,又开始琢磨别的法子起来,为了拐他上床好留下来什么都做得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人前人后从不避忌,就算是在公司,在办公室,他也能…… 陆雁廷这人,纵然有千万个缺点,可他的热烈直白,从不遮掩,又何尝不是一种真诚。 “棠棠……” 陆雁廷太久没有过这样的亲密时光,明明是他主动的,愣是也能把自己也给亲得腰腿发软。可是他看着容颜冷淡的心上人,看他的脸上也泛起了晕红,却没有推开他,一时又要忍不住笑。 “顾云深有什么好睡的,他能比得上我?”陆雁廷压抑着喘气声,凑过去继续耳鬓厮磨,“你想睡觉,早该来找我,约个会打个.炮有什么——” 然后又被捂住了嘴。 他不遗余力想把别有用心的顾云深赶走,棠棠却连话都不许他说完。 但陆雁廷还是坚持地挤出含糊的声音,“棠棠你不能信他,那混球甜言蜜语的肯定是在骗你,顾云深一肚子坏水,他——” “他骗我什么?”棠景意问。 他放下手,注意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了,清清嗓子又问了一遍:“顾云深骗我什么了?” 陆雁廷看着他,眼睛震颤一瞬,又很快笑起来,冷哼说:“顾云深啊,那种人平时看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突然对你示好肯定别有意图——这明明就是性.骚扰!”他突然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你是他公司的实习生,他是你老板,他敢借着权利地位对你——”狗东西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一锤定音道,“这就是职场性.骚扰!” 棠景意:“……” 他又要被逗笑了,陆雁廷能编出这样的理由想来也真是为难了他的狗脑子。但……这么看来,狗东西当真是铁了心不想把顾云深的事告诉他。 ……为什么? 怕他受伤么? 棠景意继续默不作声地看他,直把狗东西也看得没了底气,色厉内荏地再次强调说:“总之,你不能信他,他不是真心的。” “我不信他,”棠景意不冷不热说,“难道信你么?” “信我。”陆雁廷说,一字一句,“我是真心的。” “……是吗。”棠景意又说,“可我不是。” 你不是真心的,可你心软。 007在心里默默补刀。 因为心软而想要推开,又因为心软而破罐子破摔地容许他再三纠缠。 会叫会闹又会撒娇的小狗谁不喜欢呢,用来打发时间最好了,毕竟生活这样无聊。 “没关系,”陆雁廷目不转睛地看他,“逢场作戏也好——” 逢场作戏也好,一时兴起也罢,只要不讨厌他,只要,容许他接近,哪怕回不到过去,哪怕重新追求、重新吃一遍苦头、重新开始—— 他也,甘之如饴。 棠景意虚了下眼睛,“我没什么要逢场作戏的。” “噢,”陆雁廷反应很快,“也是,白鲨的那小子都自己退出了——”见棠景意看过来,他微微眯眼,发出一声嗤笑,“私生子?这可真是有够——” “……陆雁廷。” 棠景意皱眉。 狗东西撇撇嘴,行吧,好不容易走了个发小,这会儿又来了个什么狗屁舍友。 “你们没什么联系了吧。”陆雁廷说,虽然不知道俩人为什么闹别扭,但他巴不得呢,又有些幸灾乐祸,“他可是风光了,前几天我在一次宴会上看见他……” 宴会上忽然见了个熟面孔,陆雁廷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不是那个来白鲨赚钱谋生的穷小子么,怎么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顾家二少爷了。 他难得起了兴致去搭腔,傅初霁依旧冷淡,唯独在他说到棠景意的时候眸光微动,攥紧了酒杯。 【这都瞒着你的好朋友?不太太好吧。】 当时,陆雁廷是这么说的。 第115章 从傅初霁的反应看出来,两人八成是崩了。 于是陆雁廷更开心了,又道:【也是,各有各的追求嘛。私生子怎么了,情妇又怎么了,等到熬到当大婆了,有钱不就好咯。】 他语气凉凉,傅初霁不语,转身走了。 陆雁廷的态度,几乎就是所有人的态度。 顾青山突然认回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发生了什么、未来可能发生什么,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数。其他人看他不过是看一枚棋子,但凡顾青山对于这个私生子、以及私生子的母亲有半点真心,也不该这么多年才接回来,一点口风都不露。 “风光?”棠景意重复这个词。 “是啊。”陆雁廷说,“谁看了不得叫一声二少。” 如果这样半戏谑半鄙夷的尊称能算是风光,那…… 其实,棠景意已经很久没见傅初霁了。顾云深不会主动和他提傅初霁,这么多天来傅初霁也很少发过消息,除开雨天时带伞的提醒,只有炎热夏日里送来的冰饮,时不时冒出的夜宵外卖,和给小久寄来的猫罐头告诉他,傅初霁还没有凭空蒸发。 棠景意也没有去找他,事情已成定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想知道他的消息,”陆雁廷说,“我帮你打听。” 棠景意看他一眼,又有些气闷。 得,这个世界全员霸总是吧,就他一个人拿平民剧本。 是以,圈子不同,他确实是缺消息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和傅初霁依旧关系如初,心气高傲的少年人也不会涉及顾家的种种说与他听,而另一个知情人顾云深,以他和傅初霁的关系——各种意义上的,更不可能说了。 棠景意眉梢微扬,语气缓慢地道:“这就是你说的——逢场作戏?” “不,”陆雁廷飞快改口,他知道棠景意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不是,是我自己送上门来的。”说着,又凑过去要亲,再次被容颜冷淡的心上人偏头避开。 “我要午休了。” 理由正当,陆雁廷看了眼时间,和他耽误了这么会儿,再不回去休息,等下都要上班了。只得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陆雁廷没有留太久,他公司还有事要忙,很快带着陆笙离开。 “司机家里有事,临时请假了。”陆雁廷漫不经心地说,将车钥匙抛给他,“你来开车。” “好。” 同样姓陆,同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一人充当司机,一人在后座闭目养神。 迈巴赫的隔音效果很好,车厢里安静许久,陆笙忽然听得陆雁廷说: “棠棠跟你关系很好。” 像是询问,又像是陈述。 陆笙听着这称呼,却有些恍惚。很多年前陆雁廷也曾这样叫另一个人,也这样对那人执着渴求,情根深种。 可他浑然全忘了。 “……还好,只是认识。”陆笙低声说。说完又是怔忪,陆雁廷大概也忘了,多年前酒馆那次因陆以棠的制止而平息后,陆雁廷又单独截住他一次,质问:【棠棠和你关系很好?】然后冷笑,【你也配?】 【离他远点。】 “离他远点。” 陆雁廷冰冷的声音在车厢响起。 陆笙攥紧了方向盘,应声,“哥,我没那个意思。” 他本来就没想要靠近,不过一个替代品。陆雁廷低劣至此,他可不是。 没人比得上他。 第50章 棠景意习惯了独居,一人一猫正正好,他乐得清闲。 只不过,自从过往的熟人一个接一个出现后,他的生活总归是和清闲挨不上边。 棠景意接到王秘的电话时是在周末的下午,他刚午睡起来,看见手机里许多个未接电话,是王秘打来的。 棠景意睡得脑袋发懵,他没考虑太多,回拨了过去。 “小棠,那什么……”电话那头,王秘吞吞吐吐地道,“顾总……他病了,挺严重的,在上次那个医院……” 棠景意的脑子慢慢恢复清明,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打这个电话,自找麻烦。 “他一直……念你的名字。” 其实究竟是念过去那个棠棠,还是现在这个棠棠,王秘也不知道。只是顾云深都神志不清了还叨叨个不停,王秘想到上回也是棠景意陪同的,只得硬着头皮打来电话。 “小棠,你能来看一下顾总吗?我这边工作一时太忙,抽不开身。” “……”棠景意沉默半晌,“好。” 顾云深没什么朋友,和家里关系也不好,即便住院,身边也总是没个人。 但其实……过去不是这样的。 过去的顾云深正直温良,脾气又好,他朋友很多,交心的也多,许喆和唐镜都是。只是现在…… 【棠棠,你又心软。】007说,没朋友又怎么样,孤家寡人又怎么样,这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棠景意不说话,007总说他心软,系统不是人类,不通人性,它不知道,心软实则是自私。 明明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却又次次心软反悔,是为了宽慰别人吗?不,说到底,不过只是为了宽慰自己,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而已。 棠景意不是机器,他也是人。过去任务完成,一气割舍掉所有脱离世界倒也罢了,他可以自欺欺人那不过不是一堆数据,反正之后不会再见了。 第116章 可如今即是再重逢,活生生的人就在他眼前,除非石头才能不被撼动。 听到宿主这么说,007顿时热泪盈眶:【棠棠,你真善良!】 棠景意:【……】 【你是白听了。】 棠景意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给小久添好猫粮换了水后,王秘派来接他的司机也到了。棠景意坐上车,去到医院。 他很多天没见顾云深了,顾云深忙得很,自傅初霁的事后更是。不过就算再忙,若是要出差去哪儿也都会和他报备,尽管从未得到回复。偶尔也问他要小久的照片和视频看,棠景意便回复一些,小久是他们一起养的,该有的探视权总归要有。 王秘:【这几天天气太热,顾总最近又接连出差到处跑,回来后开了两天大会,应酬了一晚上就不行了。】 【好像是中暑了,大概是昨晚喝了酒,胃病也跟着犯了。】 【顾总身边没什么来往的朋友,虽然医院有护工,但还是不太放心,只好麻烦你去看看。】 王秘一条接一条的发消息,欲盖弥彰的不断解释。 棠景意收起手机,去到病房。 顾云深正在熟睡,手背上打着点滴,苍白的脸陷在同样苍白的枕头里,几乎要和病房的白色融为一体。 他还是消瘦,和上次进医院比起来、和棠景意刚回来那会儿比起来,一点也没有好转。 棠景意站在床边看他,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怎么空手来了,应该买个水果什么的。 正寻思要不要出去买点水果和牛奶,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他的注视,病床上的顾云深忽然睡得不安稳起来,眉间紧蹙着挣扎,口中含糊地叫着棠棠。 棠景意忙上前按住他的手免得扯动了针头,许是力气大了些,不待他开口安抚,顾云深便倏然惊醒。 “……棠棠?” 他惊魂未定,如同噩梦初醒。又像是看见幻觉一样,几次重复睁眼,才又叫他:“棠棠?” 这回是确定了,声音轻快许多。 “嗯。”棠景意应声,松开手要倒水给他喝,却被顾云深攥紧。 “我去倒水。”棠景意解释。 “不喝。”顾云深说,“棠棠……”他不肯松手,撑着床要坐起来,棠景意拿了个枕头给他靠着,自己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顾云深拉着他的手说:“本来今天要去找你的,我给小久买了几个新玩具,想着早上加完班中午找你吃饭——” “刚才做噩梦了?”棠景意忽然问他。 顾云深忽然被截了话头,怔愣片刻,他垂下眼,额间仍带着方才沁出的冷汗,点头。 “梦见什么了?”棠景意问。 “梦见……”顾云深张了张口,手上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笑着说,“梦见僵尸了。穿着清朝官服的那种,一蹦一蹦的……”他开着玩笑,“这么伸着手的朝我蹦过来,可吓人了。” “嗯。”棠景意说,“梦里那僵尸,也叫棠棠?” 顾云深愣住。 “我已经回来这么久了,”棠景意说,顿了顿,忍住叹气声,“顾云深,你……” 他多少猜的出来顾云深梦见了什么,无非是他死了或者走了,才让他梦中惊惧,梦里梦外都叫着他的名字。 顾云深没说话,眼里却多了些笑意,他心里在想——原先只是生病时棠棠才对他格外温柔,现在做噩梦也管用了吗? 于是就忍不住欢喜起来,即便是只有从自己的痛苦中才能品出几分棠棠的在意和关心,也依旧欢喜。 这么想着,他就笑了,说:“没有,是我在梦里遇见了僵尸,喊你帮忙。” 棠景意听着他扯谎,却忽然想起,他好像越来越少做和顾云深有关的梦了。原本他还常梦见他们的过去,梦见过去和现在的顾云深,可后来,傅初霁的事占据了他一部分心神,然后陆雁廷出现了,再是周淙予…… 正兀自出神,见顾云深要翻身下床,棠景意又一下站起来,“你干什么?” “下来走走。”顾云深说,有些无奈,“棠棠,我只是打点滴,不是截肢了。” 棠景意:“……” 他抱着手臂看顾云深下地,熟练地将吊瓶挂上移动支架拿着走,去外面会客厅的冰箱里拿了一瓶柠檬茶递给他。 “太热了,喝点冰的。” 棠景意接过去,顾云深又从冷冻柜里拿出来一盒冻好的冰块,另外找了个杯子给他,“给,可以兑一点。” 棠景意常喝这款柠檬茶,但这牌子本身柠檬味太重,常温的时候显涩,不够冰的时候又有点酸,加三四个冰块兑上稀释一下正正好。 过去了这么多年,顾云深依旧记得清楚。 见棠景意不动,顾云深就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给他调配。棠景意见他要拿扎着针的手去拧瓶盖,便又伸手拿了回来,在他旁边坐下。 “病历呢,”棠景意倒着饮料,头也不抬地说,“拿来我看看。” 顾云深拿来了病历,见棠景意从头翻起,一会儿看看医生签名,一会儿又去看医院的盖章,一时想笑,说:“棠棠,这是真的病历,不是伪造的。” 所以奇怪就奇怪在,病历上那些神经性偏头疼、胃炎之类的小毛病,不应该导致现在这样的情况。 棠景意合上病历本,顾云深拿走放到一边的架子上,又去牵他的手。 第117章 “怎么手这么凉。”他低声说,棠景意不在意地道:“刚喝完冰的,当然凉。”他想抽出手,却被顾云深再次握紧。 “顾——” “棠棠,”顾云深说,“有喜欢的人了吗?” 棠景意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问,下意识地说:“没有。” “那为什么……”顾云深轻声道,“我不行呢?” 棠景意抿唇不语,顾云深看着他的眼睛,又说:“棠棠讨厌我?” 他唇色苍白,越发显得一双眼漆黑如点墨般深邃,专注地凝视着他。棠景意移开视线,“顾云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顾云深说:“那就是不讨厌。” 棠景意:“……” “确实是……过去很久了。”顾云深轻轻笑了下,眉眼温柔如同春风,“棠棠也变了,过去总是我陪你来的医院,哄你打针吃药,现在换做是你来盯着我了。” 棠景意静静地看他,又说:“只是这个变了吗?” 当然不是。 任凭顾云深再如何以他们曾经美好的过去来粉饰现在,敏锐如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棠景意的改变。 棠棠当然还是很好的,他还是心软,即便不再喜欢他,却依旧善良到希望他过得好。可同时,顾云深也没法否认他从棠景意身上感受到的距离感,沉稳的内核让他对一切人一切事都变得游刃有余。他还是对他笑,对他好,可别说是全心全意的在乎,顾云深甚至连他一半的专注都感受不到了。 情感上的疏远,让顾云深本能地只想在身体上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仿佛只有借着他的温度和体温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等等——顾云深你……” “棠棠,我没有想要什么。”顾云深压抑着颤抖,他抵着棠景意的肩挨近他,“我只是……我不求以后,只要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一天也好,两天也好……” 虚弱的尾音逐渐消散在空气里,他吻了上去,低垂的眼睫上染了湿濡的水汽,蹭湿了棠景意的脸。 也许正是因为棠景意见过过去意气风发、自信从容的顾云深,才更招架不住现在好似要低进尘埃里的他。 “棠棠……” 顾云深痴迷地看着心上人近在咫尺的琥珀色双眸,他们鼻尖相抵,气息交错,亲密到好像连灵魂都要交缠在一起,让他止不住地想要深入,于是越攀越上,直至分了腿跨坐上去。 “顾——等等,你别、针管——” 输液的软管和针头在推拒拉扯下越扯越歪,直至血液一头渗出手背,顺着手指淌下;另一头又逆流进了输液管,将液体染得一片鲜红。棠景意慌忙去捂他的针口,顾云深却偏不让,混乱纠缠之间,傅初霁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 撞了个正着的三人谁都没预料到,傅初霁一时怔住,棠景意还没看清来人就忙要将顾云深推开,转头却见是傅初霁,他的震惊和僵硬一点也不比对方少。唯一适应性良好的可能就是顾云深了,他站起来,将淌血的手背到身后,丝毫不介意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甚至颇有些愉悦,他的眼里氲了笑,少有的对着这个不入流的私生子温和道:“棠棠,还没和你介绍过,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而棠景意……棠景意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设想过可能和傅初霁相遇的种种场景,却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在他和顾云深纠缠不清的时候被撞见。 傅初霁沉默,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向棠景意,看他被含得发红的唇,看他通红的耳朵尖,一双眼睛好似剔透的琥珀色宝石,像是被灯光映得流光溢彩,又像是因为刚才的亲密而显得潋滟。 棠景意也沉默,他本想说“你们聊我先走”,却又觉得不对,他还是想和傅初霁说几句话的。可现在…… “……你们聊,我先走了。” 棠景意还是决定开溜,路过傅初霁身边时也没有回头,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腕,被迫止住了脚步。 顾云深眼底微冷,他走上前,尽量平和地说:“想要叙叙旧吗?毕竟是同学。” 他显得很大度,这样的大度在傅初霁看来,更像是宣誓主权的耀武扬威。 傅初霁一声不吭地要拉着棠景意离开,顾云深抬手拦住了门,说:“就在这里说吧。” “凭什么?”傅初霁冷声反问,“你说了算吗?”说完,不等顾云深反应,推开他便往外走。 他们拐进一处无人的休息室,棠景意还是尴尬得说不出话,他和傅初霁相对无言,好半晌,傅初霁才低低开口:“你……” 他本想问,你喜欢他吗? 可是想到刚才的场景,傅初霁又忍不住自嘲,如果不是喜欢,棠棠又怎么会愿意和他亲近。 傅初霁又说:“我……” 棠景意抬眼看他。 他们分开不过一个月,傅初霁其实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不一样了。原本傅初霁就不是跳脱的人,如今更是好像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显得生气寥寥。 见傅初霁话说一半,棠景意下意识追问了句:“什么?” “我,”傅初霁攥紧了他,“我如果,变得和顾云深一样好,你也会喜欢我吗?” 即便是傅初霁也不能否认,顾云深确实很优秀,各方面都如此,他能力出众,家世雄厚,足够强大又足够冷静从容,几乎能妥帖地解决一切事情。 第118章 棠棠说过他不是被胁迫的,那么,如果顾云深是为他解围,棠棠是因为受到他的帮助,然后因为这样才喜欢他……也很合理。 棠景意:“?” 意识到傅初霁脑海里关于他和顾云深的故事已经彻底跑偏,他再次大惊失色,“不不不,我不是因为——” “我知道,”傅初霁说,“你不是因为他的家世喜欢他。”他当然知道棠景意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这就更糟糕了,他只是单纯地喜欢顾云深这个人而已。 棠景意:“……” 他有苦难言:“我不是……” “我会努力的,”傅初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顾家也有我的一份,我不敢说将他彻底踢出局,但至少……” “……不是这样,”棠景意无奈,“傅初霁,没这么简单,顾云深他在顾家浸淫数十年,你——” 傅初霁说:“我知道,你对他有信心。” 棠景意:“不是……” “可是,”傅初霁的声音低下去,他垂下眼,“棠棠,你如果是为了他来说服我,我……” 他复又看向棠景意,和顾云深相似的一双黑眸里冷彻如同漆黑的深夜,半分光亮也无。 他闭了闭眼,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沙哑:“棠棠,我会难过。” 棠景意:“……” 不是,我真没这个意思啊!!! 第51章 过去,傅初霁笃信他被顾云深蒙骗胁迫。 现在,傅初霁笃信他喜欢顾云深。 棠景意:“……” 真是说不清哪个更糟。 【你怎么不解释呢?】007问。 【……我解释什么,说因为上辈子和顾云深在一起过吗?】棠景意无力扶额,【还是解释说我真的不喜欢顾云深?然后呢,说我喜欢他吗?】 007不说话了。 说实话,事已至此,还不如让傅初霁将错就错地误会下去。傅初霁的自尊心太强,棠景意喜欢顾云深,他要争;棠景意不喜欢顾云深,但顾云深对他牵扯不清,傅初霁无力阻止,更要争。既然不管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局面,那索性也就这样吧。 棠景意没有和傅初霁聊太久,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太多话可以说,毕竟就算是过去,他们也远没有亲密到无话不谈的程度。而现在牵涉到顾云深,傅初霁更是有许多事不愿意对他开口了。 棠景意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发了会儿呆,又等了十来分钟,估摸着傅初霁和顾云深大概也聊完了,才走回病房。他的手机落在那儿了,还得回去取,不然早该直接走才是。 耽误了这么会儿时间,顾云深那头也处理好了伤口,棠景意进去时护士刚刚收拾了器械离开。棠景意走去病房里的床头柜上取了手机,余光瞥见上面新放了几个药瓶,又留神看了几眼,然后就听顾云深叫他:“棠棠。” 棠景意转过身,说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顾云深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又察觉到了无形的距离感横亘在两人之间,即便他们刚刚才那样亲密过。 果然…… 顾云深低头看了眼手上已经贴好了医疗胶布的手背。 当他完好无损的时候,棠棠便不会再为他驻足。 棠景意回到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安置好小久后就又要出门,今天他们部门约了要一起聚餐。虽说战投部事务繁杂,但同事们之间相处还算和谐融洽,偶尔会约着一起团建。棠景意对野外团建不感兴趣,婉拒了两次后又收到聚餐邀请,不太好再继续拒绝,抽空过来了。 今天是周末,大家聚餐后又安排了ktv活动。棠景意再次婉拒三连,他没打算在琅璟长干,实习结束后就会离开,所以也懒得多花时间去应付人际关系,陪着喝了一会儿酒后便寻了个由头提前离开了。 现在已经过了盛夏时最热的那个时候,夜风也带了些凉意,棠景意喝了点酒有些上头,想着聚餐的地方离家也不远,便慢悠悠地散步回去,也散散酒味儿。 结果走还没几步路,感觉有辆车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棠景意转头看过去,便见驾驶室的车窗降下,陆雁廷探身冲他笑道:“吃完晚饭了?走,带你兜兜风。” 棠景意顿住脚步,“你怎么在这儿?” “你告诉我今天聚餐的,忘记了?” 棠景意迟钝地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陆雁廷说要来找他,被他用聚餐为借口推掉了。 “上车吧,”陆雁廷又说,“是不是喝酒了?吹吹风会舒服些。” 棠景意正有些晕乎乎的,也懒得和他掰扯,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陆雁廷升起车窗关上,探过身去要给他系安全带,棠景意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陆雁廷依言松了手,目光扫过他泛着酡红的面颊,又闻见了他身上的酒味,和沐浴露的柑橘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微苦却醇厚的气味。 陆雁廷无意识地继续凑近,直到棠景意抵住他的肩。 “棠棠,亲一亲我,棠棠……” 大抵是酒气挥发得太快,陆雁廷几乎要以为自己也跟着醉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飘荡的神智直到下颚上传来疼痛时才被唤回些许,他被棠景意捏住了下巴,被迫仰起了头。 棠景意看着他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也许问题不在顾云深,又或是陆雁廷,问题在于他们几个一块儿出现了,还外带一个傅初霁,才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119章 过去做任务时他不需要做选择,只要朝着既定的目标一往无前就可以了。可现在…… 棠景意着实不擅长做选择题,而且还是单选。 好烦,为什么人生不能是一道多选题。 嗯……为什么不行呢? 棠景意微微眯眼。 陆雁廷几乎是紧张地与棠景意对视,他说不清那双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瞳孔中充盈着什么,像是柔软的绵绵雾气,却又冰冷如同深冬的密林,让人一眼望不尽深处。 “狗东西。” 醉人的酒香中,陆雁廷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想接吻吗?” 短短几个字,让陆雁廷仅有的那点局促瞬间消失,如同捕猎的饿狼挺起了脊背,他瞬间绷直了身体,目不转睛的眼里好似凝了火一样,迫不及待地就要倾身上前。 棠景意的手掌顺势下移几寸,扼住他的脖颈。 于是眼泛绿光的饿狼只得又倏地软了下去,继而又讨好地仰起了脑袋,把自己的命脉往猎人手里放,以期他能够稍稍心软。 可猎人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有搭在他颈上的手指在轻轻游移,柔软细腻的触感如同羽毛末梢的挑弄,勾得陆雁廷愈发躁动难忍,沉重的呼吸在安静的车厢里面泛起湿黏的潮水声。 棠景意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喉结,“喘什么?” 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陆雁廷喉咙里滚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闷哼,他委屈又急躁地低头去亲棠景意的手腕,弓起的脊背都要忍不住颤抖。 所以恶狼讨好地摆起了尾巴,狗儿一样吭哧吭哧拱进猎人的掌心。 棠景意就在这个时候亲吻了他。 捏着他的命门,掌控他的呼吸,施舍予他渴望,夺取他的欢愉。 一吻毕,陆雁廷仍失控地要贴上前,但被棠景意推开。 “棠棠,你……” 陆雁廷心里一憋,“你以后再喝酒,必须叫我来接你!” 棠景意轻笑,酒意化成的水色在他眼里流转,陆雁廷又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闷闷地坐回驾驶座上,发动汽车离开。 他们顺着沿海公路兜风,陆雁廷打开了天窗,带着凉意的海风驱散了车厢里的热气。他终于慢慢平复了些许。 微微偏头,又看见棠景意支着手臂斜倚着车窗,脸上神色平静。 “要不要再快点?”陆雁廷问。 “嗯。” 又开了一会儿,陆雁廷攥着方向盘,盘踞在心里的那股散不尽的火气让他静不下来,于是又问:“这里限速,要不去赛车场转转?” “好。” 那是陆雁廷自己的私人赛车场,傍山而建,广袤而开阔。保安很快认出了他,抬起横杆迎他进去。 他们在场地里飞驰,棠景意闭上眼,听见即便是封闭车厢也隔绝不掉的高速带来的嗡嗡声。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坐赛车。 当然,这还远称不上是赛车,只能算是快车而已。 在他还是周璟棠的时候,虽说是难得的拿了次天之骄子剧本,但受先天性心脏病影响,许多活动都不能玩。别说赛车,就连开快车周淙予都不让。 要说危险,先心病当然是危险的。不过棠景意有007这个外挂,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所以一次按捺不住,还是和发小玩了一遭。没曾想运气不好,正好遇见了带客户来应酬的周淙予。 那是棠景意为数不多几次看见周淙予被吓到面色发白的样子,然后周淙予就生气了,在带他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晚上吃饭也是让保姆来叫他。 可是,难得高高兴兴玩一次,周淙予给他甩脸,棠景意当然也不乐意。于是半夜冒着雨又抓起车钥匙偷溜出家门,去发小家过夜。 不多时,发小的手机就被因为担心弟弟被雷声吓醒而进屋查看、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的周淙予打爆了。不过当时两人在打游戏,谁也没听见。 瓢泼而漆黑的雨夜里,匆匆赶来找人的周淙予气都没能喘匀,棠景意开门看见他的时候就见他在雨幕中发着抖,脸色煞白如同鬼魅。 【棠棠……别这样吓哥哥。】 冷战也好争执也好,周淙予总是先服软的那个,没有例外。 “棠棠?” 陌生的声音让棠景意睁开眼,他转头看过去,见陆雁廷笑说:“睡着了?真厉害,开这么快也睡得着。” 棠景意按住太阳穴,他还是有些恍惚,又或者是因为喝多了酒,有些头疼。 “难受了?”陆雁廷凑过来,“下车休息休息,喝点水?” 于是他们在休息站旁下车,陆雁廷牵着他三步一回头,今晚的棠景意似乎有些安静过了头,让他心里始终定不下来。 “陆哥,难得看你来这儿玩儿?” 有人叫陆雁廷。 一旁喝果汁的江语城顺着声音看过来,就看见陆雁廷和棠景意手拉手往这儿走,嘴里果汁一呛,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陆雁廷不喜欢吵闹,这地方大部分时候都不对外开放,只有他熟悉的朋友能来,久而久之的,来这儿玩的便总是那么批人,不是遇见这个就是遇见那个。陆雁廷敷衍地点了下头,却感觉掌心里抓着的手要往外抽走,他下意识地又一把抓紧了。 “你朋友叫你。”棠景意说。 “管他们干什么,”陆雁廷皱眉说,“我们去别的地方坐。” 第120章 他声音不算太大,却还是因为距离被其他人听见了,于是有人调侃:“行啊陆哥,有嫂子不认兄弟了?” 江语城正拿纸擦嘴,一下子没拦住旁边人说胡话,登时心里一紧,抬头果然看见陆雁廷沉了脸,语气不善道:“乱叫什么!”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好像不愿意承认什么一样,又紧张兮兮地回头去看棠景意的表情。 棠景意说:“想喝冰水。” 陆雁廷心里一松,但又不完全是松了口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握紧了棠景意的手,跟他在另一头的角落坐下。 棠景意要了杯冰柠檬水喝。 再抬头时就见那伙人围了过来,他认得江语城,陆笙也在,还有另外几个熟面孔,是陆雁廷常在一起玩的朋友,他认得。 棠景意支着下巴看他们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有些听不清楚,过了刚才那会儿,现在酒意上头,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发蒙。 他再低头,手还是被牢牢抓着。再往一旁看,挨着他坐着的是陆雁廷。 他在哪儿,这是陆雁廷的世界吗……? 棠景意有些踟蹰地再度抬眼,正和对面其中一人对上了视线,那人一捅咕陆雁廷的胳膊,笑说:“行了,嫂子都没说什么,你怎么急眼了还。” 棠景意歪了下头,没说什么,余光瞥见陆雁廷看了过来,像是在观察。他就也看过去,问:“急眼什么?” 陆雁廷:“……” 他难得的有些窘迫,怕棠景意生气,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对面那人冲棠景意挤眉弄眼说:“陆哥不让叫你嫂子。” 棠景意:“嗯。” 那人大喇喇地问:“所以能不能叫啊嫂子。” 棠景意:“嗯。” 于是小小的角落里又爆发出一阵起哄声,棠景意不解地拧眉,陆雁廷那群狐朋狗友们一贯这样叫他,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起哄的。 棠景意醉得有些记忆错乱,陆雁廷也很难说自己完全清醒,大厅里多面切割的繁复的水晶吊灯爆发出的刺目光线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晕眩起来,他就像个初高中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似的,因为同学的起哄而紧张得手心出汗,喉咙发干得说不出话。可是他抓着的那只手这时候也正回握着他的,实在是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于是陆雁廷蹭一下站起来,一把拉起棠景意就走。 走了几步,又折返回去,揪起江语城说:“你来开车。” 江语城:“?” 当把两人送回家后,江语城才后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也成了play的一环。 可是棠景意进门后,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你不是住别墅吗?”他问陆雁廷。 陆雁廷一愣,说:“没有,我早就搬出来自己住了。” 棠景意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好像……也是,唔,住别墅的是周淙予,现在这个世界是陆雁廷的。 然而坐在沙发上,尽管确实觉得熟悉,却又觉得好像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好像空了些,少了不少东西。 棠景意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有些不够清楚了,便谨慎地不再说话,不去提及其他世界的另外几个人。 见陆雁廷给他倒水拿拖鞋,棠景意又问:“保姆……” 不对,保姆好像也是周淙予那个世界的。 “保姆只在白天过来,我不习惯家里有生人住。”陆雁廷说,在他面前蹲下,“来,脱鞋。” 棠景意换上拖鞋,他略低了头,陆雁廷正仰头看着他,见他看向自己,脸上的神情也跟着缓和下来,往前一倾身,趴在他腿上。 “棠棠。” “嗯。” 棠景意揉揉他的后脑勺,手指在柔软的发丝间穿过,引得陆雁廷又紧了紧手,抬头看着他说:“他们……那么叫你,你不介意?” “叫我嫂子吗?”棠景意说,“不介意。” 一个称呼而已,他当然没小气到这个程度。 “你……”陆雁廷喉间微紧,“你知道,他们那么叫,是以为我们在一起的。” “嗯……”棠景意更加茫然了,“不是吗?” 陆雁廷是他的任务,他不跟他在一起要跟谁在一起? “狗东西,你是——” 棠景意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分手了,手底下按着的饿狼便一跃而起,推着他的肩压了上来。 第52章 这一晚的梦境像是在空旷而干燥的荒原里燃起的烈火,灼灼火光烧了一整晚,迟迟难以熄灭。 棠景意醒得很迟,他睁眼后,一旁的陆雁廷已经醒来有段时间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两人同盖一床被子,睁眼就是个赤.裸胸膛的情况,让棠景意一时沉默。而后理智与记忆缓慢回笼,于是更加沉默。 “后悔了?”陆雁廷抢在他前面开口,“来不及了。”他耀武扬威地哼了一声,被子下的手继续不老实地动起来。 棠景意:“……” 昨夜太过漫长,又太过让人记忆深刻,腰间仿佛还残留着狗东西把腿盘上来夹紧的感觉。狗东西好玩赛车玩机车,一双长腿结实有力,就算因为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了很少再去,但在某些时候依旧…… 棠景意:“……” 完蛋,他的大脑是被污染了吗。为什么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些。 第121章 “在想什么?”陆雁廷凑过去,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皱眉,“在想谁,你把我当成谁了?” “没有。”棠景意说,他当然不可能把人弄混。 007适时插刀说:【顶多也就是把世界弄混而已。】 棠景意反驳:【这怪我?谁知道这几个会一起出现的?】 他顿时有些心烦意乱,坐起身道,“我先去洗澡。” “一起。”陆雁廷不依不饶地缠上来。 “你——”棠景意欲言又止,“昨天没闹够?腰不难受了?” “难受,当然难受了。”陆雁廷立即打蛇随棍上,“我都多久没那什么了,昨天第一次,你还那么用力。我就说顾云深肯定没让你舒服,你昨天唔——” 张狂的狗嘴被捂住,陆雁廷唔唔两声,试图挣脱,棠景意又欺压上去,警告道:“闭嘴。” 于是陆雁廷顺势躺倒,抬腿勾住他的腰将人压向自己。 “闭嘴,也可以。”狗东西眼睛一转,“往嘴里塞个唔唔——” 棠景意咬牙切齿:“陆雁廷,你是不是欠揍?” 狗东西在他手底下躁动地连连点头,一头黑发乱糟糟地压在枕头上,眼睛却是亮的很,一眨也不眨地看他。 棠景意没好气地把他往床上狠狠摁了摁,径自翻身下床,走去浴室。 昨天弄完还没来得及洗澡,身上出了汗的感觉非常不舒服,他实在是一分钟也忍不了了,便也懒得和陆雁廷多计较,只想赶紧洗个澡。 狗东西揉着腰坐起来,见浴室门关上,听见落锁的声音,忍不住一撇嘴,余光瞥见床头柜上扔着的棠景意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探头一看,登时气得笑出声。 顾云深:【棠棠,起床了吗?】 顾云深:【早上我去找客户,回程会路过你那儿,中午一起吃个饭?】 顾云深:【今天遛小久了吗?】 顾云深:【你带走它这么久,我也有点想它了,我接它回来住几天吧,你也一起回来,好不好?】 顾云深:【棠棠?】 顾云深:【棠棠,不在家吗?】 最后一句一看就是上家里找人去了,陆雁廷一把抓过手机,正轮番试着解锁密码,那头忽然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陆雁廷眯眼,果断放弃了密码,立刻接了起来。 “棠棠?” 听到电话被接通,顾云深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轻柔,“我在门——” “顾云深,一大早的烦不烦?”陆雁廷攥着手机说,“睡得好好的都被你吵醒了,干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许久。半晌,传来顾云深冷漠的声音:“陆雁廷?” “是我。”陆雁廷说,“棠棠在洗澡,有什么事?” 电话被挂断了。 陆雁廷把手机丢回床上,他在电话里和顾云深耀武扬威了一通,然而实际上心情却又没有这样畅快。 他顶着乱七八糟的鸡窝头坐在床上等棠景意出来,浴室门一开,他就下床要过去。 然而棠景意却只听见砰一声响,透过湿漉漉的头发,他看见陆雁廷摔趴在地上。 棠景意:“你干什么?” 狗东西:“……腿软。” 他一点都不避讳,当然是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又三两下爬起来,甚至以此为把柄去和棠景意抱怨:“你掐的我大腿都青了,棠棠你昨天晚——” “闭嘴。” 棠景意忍无可忍地再次打断他的话。 陆雁廷止了声,他定定地看了棠景意一会儿,心里的烦闷在接到顾云深的来电后达到了顶峰。昨夜的亲密并没能安抚他什么,昨天棠棠喝了酒,陆雁廷比谁都知道后来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他无法不去在意棠景意接二连三的拒绝,也实在是维持不住玩世不恭、好似占了上风似的体面,只扯了下嘴角,道:“怎么了,不能说?” “因为顾云深不会这么说,是吗?” 外面传来轰隆的雷响,棠景意擦着头发的手倏地顿住。他忍不住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头。他当然是了解陆雁廷的,既熟悉他们相识之前的狗东西,也熟悉失忆后的狗东西,更熟悉与他相恋在一起后的狗东西。正是因为太过熟悉了,所以对于陆雁廷身上的变化,又或是前后不同时间的对比,棠景意确实少了一些敏锐。 房间内一时寂静,只有外面沉闷的云层中不安地涌动着的气流在发出厚重的闷响。 “怎么不说话了?”陆雁廷自嘲一笑,“我以为你会问,问我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棠景意微微抿唇。 狗东西真的想起来了,不——不只是想起来,甚至认出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怎么会认不出你。”陆雁廷短促地笑了下,似乎在为棠景意的踟蹰和质疑感到荒唐和悲凉,“你就出现在我身边,不管是陆以棠还是棠景意,不管你是人还是一株草,只要你出现在我眼前,我当然能认得出你。” “还是说,”陆雁廷盯着他道,“你觉得,我会随随便便就让一个人上我?”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随便的人?” “……我没有那么想。” 棠景意平静地开口。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陆雁廷近乎失控地质问,耗尽的体力艰难地支撑着他的情绪,让剧烈起伏着的胸膛发出不堪重负的嗬嗬声响,“你明知道是我——你回来了那么久,你知道我没有订婚,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我从来,”他攥紧拳头,满腔的委屈和酸涩让他止不住地声音发颤,“我从来……从来,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第122章 陆雁廷可以不在意顾云深,如果棠景意介意他们的过去,更愿意接近失忆的他,陆雁廷甚至宁愿装作自己从未想起来过,就一直这样失忆下去。 他本没有打算揭穿这件事的。 本没有打算揭穿这件——他拼了命的想要靠近、几乎是依靠本能地认出了改头换面的棠棠,可棠棠明知道是他,明知道他没有变心过,却还是丢下他而去和别人在一起——这样一件,可悲又可笑的事。 棠景意沉默不语,眼睛通红的小狗站在原地看他,让他再难说出什么绝情的话。陆雁廷从来就不曾亏欠他什么,对于他的心意,棠景意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狗东西看起来乖张肆意,实则一腔真诚热烈,他比谁都要执拗倔强,但凡他认定的事情,别说撞南墙,他就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你既然有这么多想说的话,”棠景意轻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狗东西带着点鼻音地说,“告诉你我想起来了,然后呢,你就会不要顾云深选我吗?” 于是棠景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也许比起他,在陆雁廷看来,自己才是出轨背叛的那一个。 “你喜欢他?”小狗问,在说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几乎快要忍不住哽咽。他从没有想过这样甜蜜的字眼有一天会用在棠景意对别人上,“顾云深到底有哪里好,你这么喜欢他,还跟他一起养猫?” 棠景意:“……” 得,他又得想法子圆小久的事了。 看着红眼睛小狗,棠景意到底是没能狠心再说出什么来,心里的思绪千回百转,最终只是轻轻叹气道,“怎么就哭了。” 狗东西不常哭的,除了在床上。 “怎么了,你心疼吗?”狗东西哼哼唧唧地说,他憋着眼泪,鼻音越来越重,“你跟顾云深睡爽了,还会关心我哭不哭?” 棠景意:“……” 狗东西三言两语离不开顾云深的事,他一时无语,陆雁廷瞅着他,虽然有时候爱吃醋使性子,可到底是不敢闹得太过。见他不说话,又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自己走上前去拉他的手。 “现在你知道了,我已经想起来了。” 陆雁廷努力让自己忽略刚才没得到答复的关于顾云深的事,他一遍遍在心里说,不着急,不能着急。他们来日方长,他才是正儿八经和棠景意在一起过的恋人,顾云深顶多算个棠棠寂寞时候打发时间的一夜.情,越不过他去。 “然后呢,你什么打算?” 棠景意:“……打算?” “你想耍赖?”陆雁廷气极反笑,“昨天你自己说的我们在一起,同意江语城他们叫你嫂子。我告诉你陆以——”他一卡壳,又改口,“我告诉你棠景意——那是你自己明明白白说的,别想反悔!” “再说,”陆雁廷加重语气,“之前你飞机失事,我出了车祸。那顶多只算得上是丧偶,又不是分手!” 【确实。】007托腮沉思,【要这么说的话,你和顾云深才是正儿八经分手了。】 棠景意:【……闭嘴吧。】 “你不觉得奇怪?”他反问陆雁廷,“关于我现在的情况。”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陆雁廷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他,“我管你是人是鬼,是转世投胎还是别的,反正你是回来了——”说到这儿,他又啧了一声,“你是鬼倒好了,我找个道士把你收到瓶子里,天天摆在床头,哪儿也不让去。” “还是说……” 见棠景意不说话,陆雁廷越发放肆起来,“你这不是转世,你本来就是妖怪?那肯定是一只狐狸精才长这么好看,来,让我看看尾巴藏哪儿了。” 说着就又要动手乱摸,棠景意忙又攥住他的手腕,“陆雁廷!” “我在呢,”陆雁廷说,顺着他慢慢放松了力道,“我在的……棠棠,你再叫叫我。” “……陆雁廷。”棠景意无奈。 于是狗东西才又笑起来,一把向前扑过去抱紧了他。 他们本就起得晚,这么闹了一通,等到出门时已经是临近中午十一点了。见棠景意拿起手机看消息,陆雁廷才状似无意地说:“哦,刚才顾云深给你打电话。” 棠景意:“……什么?” “我帮你接了,”陆雁廷热心肠地说,“我跟他说你在洗澡,有事过会儿说。” 棠景意哪里能不知道他的花花肠子,于是乍一思量,才意识到刚才狗东西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他还顿在原地没反应过来,陆雁廷走过去一把揽过他的肩,说道:“走,送你回家。” 他语气随意,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外面已经隆隆地下起了雷雨,陆雁廷却觉得凉爽而惬意,心情从来没那么好过。 他坚持要送棠景意回家,咬牙切齿地想着如果到时候顾云深还敢等在外面—— “喵。” 然而没有,门外没有,家里也没有,只有小久扒拉着空食盆冲棠景意喵喵叫。 陆雁廷看着棠景意把那只壮硕的狸花猫一把抱起来,想到这是和顾云深一起养的,又有些不高兴起来。 “你——” 他本想问顾云深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见棠景意低头和猫咪脸蹭着脸,好似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陆雁廷又不想说话了,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说:“棠棠,这就是你年轻时候的模样吗?” 第123章 棠景意抬眼看他。 陆雁廷笑说:“当初我们遇见的时候都不小了,我还从没见过你读书时候的样子。” “现在吧……”他凝神心算了下,“我都三十好几了,你还是年轻。”陆雁廷顿了顿,很快又自己笑起来,“真好。” “……陆雁廷。”棠景意把小久放下,“不管怎么样,那都过去了……”说到一半,又觉得这话似乎似曾相识。 007嘲笑道:【没创意,你对顾云深也是这么说的。】 “过去?”陆雁廷盯着他,笑了一声,“怎么,想和我分手了?” 第53章 【加更】 陆雁廷与顾云深就是这样截然不同的性子。 陆雁廷帮棠景意接起顾云深来电的时候他正等在门外,可当他们回家的时候,顾云深却已经不在了。可这事儿如果换做陆雁廷,他绝对是要在门外蹲到棠景意回来,面对面地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比如现在,他就这样直视着棠景意,问他道:“到底是怎么了,你是要跟我提分手么?” 陆雁廷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是爱与不爱,喜欢与讨厌,他从来都是坦诚,毫不遮掩。 “在我收了你父亲给的支票后,”棠景意提醒他,“我们就已经分手了。” “是吗。”陆雁廷笑了下,“我记不太清了,我脑子还没全好。”他故作茫然地拍拍脑袋,又说,“老头子给你多少,八百万?还是一千万?” 其实棠景意也忘了,可是根本不需要他回答,陆雁廷便云淡风轻道:“不管多少,我出双倍。行,这事儿过。” 棠景意:“……” 他移开眼,“你——” “我不明白。”陆雁廷执拗地继续追问,“前段时间我们还一起吃饭,一起骑马,为什么后来突然就让我别再来找你。” 除了系统任务完成以外,棠景意给不出合理的回答。他突然有些后悔,现在任务结束并不意味着和以前一样可以即刻脱离世界,也许他不应该把路走得太死。 “……没有为什么。” 棠景意说。 “只是不想见你了。” “不想见我?” 陆雁廷双手插兜,他显然并不相信这个答案,可是这样绝情的话还是让他如坠冰窟一般指尖发麻。 陆雁廷几乎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不愿意相信棠景意真的对他半点情意都没有,只得死死压抑着心底的翻江倒海,问他道:“那天在楼梯间——” “那天在楼梯间,不是你说的吗。”棠景意重复他的话,“逢场作戏而已。” 因为不想他为难陆笙,因为想从他那儿知道傅初霁的消息。 陆雁廷捏紧拳头,他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什么,但试图忍住。就这样反复斗争许久,但最终,对心上人渴望还是战胜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他笑了下,固执地说:“我不信。” 之前棠景意并不知道他恢复记忆,以为用一句逢场作戏就能给他打发。没关系,陆雁廷原也没打算撕破脸,他愿意陪着他演戏,给他这个台阶,就当他们从未相爱,就当一切重新来过,只要棠棠喜欢。可现在不同了,在发生过那么多之后,在他们共同忆起了那段过去之后,他不信—— “你要真是这么想,”陆雁廷一字一句地说,“你就明明白白告诉我,说我们在一起的那五年全都是虚情假意,说你讨厌我,说你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 “说吧。” 他状似大无畏的轻松模样,可最后那两个字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颤抖。陆雁廷恍惚意识到他们在在一起五年之后,自己竟然还是对棠景意一点儿把握也没有,他似乎永远都在追逐月亮的路上。 但,那又怎么样? 他不需要将月亮攥在手里,他只需要能够照到月亮的光辉就好。只要能让他照着哪怕那么一丁点儿光,他就能永远不知疲倦地追逐下去。 室内一时寂静无言,只有小久吃饱喝足后响起的呼噜声。 随着棠景意的沉默,陆雁廷心里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他不知道棠景意为什么忽然这样善变,可怎么样都好,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因为什么而使得棠景意不愿直说,但只要有此刻的迟疑就已经足够了——只要,棠棠对他也是犹豫的,就足够了。 “我知道……”陆雁廷去拉棠景意的手,“过去是我不好,不管怎么样,都是我没协调好家里的事,才让你为难,决定离开。” “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会坐上那班失事的飞机。” “你现在回来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 一个……并不一定发生的巧合。 陆以棠可能转生回来,像是忘了喝孟婆汤的一次重新投胎。但陆以棠也可能真的死在那场事故中,灵魂就此消散。这个巧合并不能让陆雁廷真的松一口气,去原谅自己的无能。 “我知道你怪我。”陆雁廷说,“你拿了老头子的钱离开,是在赌气。” 棠景意:“我……” “这是应该的,是我不好。”陆雁廷自顾自地说,“在你回来后,我竟然没记起来你,这也是我的错。你的变化其实不大,我一直觉得熟悉,只有跟你待一起的时候才不那么容易头疼。可我还是没想起来……” “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他继续给棠景意找借口,又或者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可是顾云深——棠棠,你不能,他……他不是——” 第124章 在说到顾云深时,陆雁廷尽管对棠景意另有新欢的事无法接受,却还是克制着没有把那所谓的“替身”真相说出来。 棠景意静静地看着他,他无法去责怪陆雁廷,因为当初是他在需要两人共同面对的时候率先撒手离开。 这段感情对他来说是一个随时可以切断的任务,可对于陆雁廷…… 在发生那么多事之后,他依旧在为棠景意找借口,只字不提自己的委屈和受伤。 棠景意垂下眼,说:“……没有要分手。” 陆雁廷一怔。 这是他想听的话,可当棠景意真的说了,他却又不敢相信了。 于是棠景意重复了一遍:“没有要分手。” 这回陆雁廷听清楚了,他倏地抿紧了唇,平日里的嚣张肆意全不见踪影,就像是个流浪了很久的孩子忽然得到一件稀释珍宝一样不知所措。 可他不敢再问再确认,生怕棠景意再多考虑一会儿就要后悔。陆雁廷一下抱紧了他,嘴里反复说着对不起,又反复保证:“不会再那样了,这回我能处理好,老头子老了,我不会让他再能来找你麻烦,棠棠……” 可——实际上,现在的社会,早已经不是几十年前□□仗势欺人只手遮天的时候了,更何况陆家也不是什么□□。当初的棠景意和陆雁廷父亲的会面其实很短暂也很融洽,老爷子声情并茂地诉说陆雁廷作为家族继承人的辉煌未来,然后礼貌地请求他离开,棠景意同样礼貌地答应,谈话就此结束。 陆雁廷不可能不知道。 在事后,老爷子必定极力和他渲染他那心上人是如何见钱眼开,拿了支票就走得头也不回。 可陆雁廷不会相信的。 即便那就是事实——他们彼此都知道,棠景意确实拿钱走人了,所以才坐上了那班失事的飞机。然而,当所有的事碰上生死的时候好像都成了小事,面对着死而复生回来的他时,陆雁廷不再计较他的主动离开。甚至于,还主动给他找着借口,将一切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好像这样就能合理化他的被抛弃。 【棠棠,】007说,【你别冲动……】 其实棠景意也说不清是不是该分手,可他知道的是,他不愿对陆雁廷说出那些难听又绝情的话。 其实人的心思很容易看出来。就好像是抛硬币一样,看似交给命运,但其实在抛出那枚硬币,紧盯着想要辨别正反的时候,心里便也已经知道了想要的选择。 007很想问,那顾云深呢?可转念一想,又不觉得有替顾云深问这句话的必要了,这或许就是勇敢的人先享受爱吧。 “过去是我不好,”陆雁廷还是说,“是我太张扬,我光想着我们在一起就不能让你受委屈,就得昭告天下,我没想到……”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家里会不同意,陆雁廷早已经做好了抗争的准备,只是棠景意的离开太过突然,而那场谁也没有意料到的飞机事故,更是阻断了一切可以转圜的余地。 陆雁廷失而复得,抱上了就再不肯撒手。棠景意有些不适应,拍拍他的背示意他退开,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也没多久。”陆雁廷含混道,他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小心地看了眼棠景意,见他依旧拧着眉头,语气便又弱了几分,说,“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是……” 只是,如果说他是因为失忆而认不出棠棠。可棠棠明知道他是谁,也知道根本不存在什么莫须有的未婚妻和订婚,却还是与他故作不识,好像他们从未相爱过。让他如何有底气去告诉棠景意,说他忆起了他们的过去——那段对于棠景意来说可能是个累赘、不愿意记起的过去。 陆雁廷安静许久,他低垂着眼没有抬头,以一个带着些逃避和软弱的姿态,抛出一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你希望我记起来吗?” 这是个好问题,棠景意认真地思索着。他抱起小久放到腿上,摸着猫咪毛绒绒的脑壳儿继续思考。狸花壮士在他的手掌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惹得陆雁廷又不高兴地看了好几眼,这猫在他眼里无异于是顾云深的代名词,和他一样讨人厌。 “我没有这么想。” 最终,棠景意给出这个答复。 在陆雁廷是否恢复记忆这件事上,棠景意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就算是失忆后的狗东西也一样难缠。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陆雁廷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我只是觉得,”棠景意说,“你不记得我,或许也是件好事。你父亲对你期望很高,如果我从未出现过,也许——” “是吗,”陆雁廷笑了下,“原来你是为我好,不想来祸害我,只好去祸害顾云深了?” 这话听着实在过于阴阳怪气,棠景意不由得侧目,无语道:“……你能不能不提他。” 陆雁廷当机立断地:“不能。” 他负气地与棠景意对视,冷笑道:“你睡都睡了,还怕我提?” 棠景意:“……” 陆雁廷斩钉截铁地说:“明天我就搬过来。” 棠景意同样果断道:“不行。” 陆雁廷:“那你搬——” “不行。” “……为什么?!” 陆雁廷狠狠磨牙,不甘又委屈。 “我有我自己的事。”棠景意说,“再说,你那边想好怎么解决了?” 第125章 “那当然。” 出乎棠景意的预料,陆雁廷回答得十分利索。 “早在记起一切之前,我就已经又一次喜欢上你了。” 尽管大脑忘记了,灵魂却还是会记得,并且再次坚定不移地爱上他。 “所以我是真想过了的,棠棠,当然不只是说说而已。”陆雁廷认真地说,“老头子年纪大了,陆家迟早是我的,但我还是要让这个时间点尽量提前。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那他就把棋盘扬了,谁也别玩。 这一次,他绝对会小心再小心。 第54章 陆雁廷说要低调,但他好像生来就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隔天周一,棠景意就再次在公司看见了他。 陆雁廷和周淙予是表亲,两家从亲缘到商业生意上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合作自然也是十分之密切,有业务往来并不奇怪。只不过因为双方关系稳定,这些业务从来不是陆雁廷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很少亲自过问。 可现在—— 棠景意被堵在茶水间里,他面无表情地抬眼,陆雁廷正穿得人模狗样地打着领带,一手撑着墙拦在他面前。 “棠棠——” 规矩不过五秒钟,狗东西便忍不住要凑近。 棠景意后退一步,皱眉叫了声:“陆总。” 茶水间的门向来是不关的,陆雁廷止住身形,他当然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可忍了再忍,还是止不住上扬的唇角,傻乎乎地说:“你叫得真好听。” 好听得让他想起了两人曾经在他办公室落地窗前有过的甜蜜过往。棠棠一贯没什么耐心,有时候被缠得烦了就爱这样皱着眉叫他,虽然声调毫无起伏,偏偏力气又大得很,炙热的身体全然不似声音那样冰冷不近人情。 棠景意:“……” 棠景意:“你——” 他正要说什么,余光却瞥见门口的地面上晃过一道影子,几近悄无声息,因而陆雁廷也并未察觉,自顾自地问道:“晚上一起吃饭?我来接你。” 棠景意顿了顿,说道:“不了,晚上要加班。” “加班?”陆雁廷皱眉,继而不满,“周淙予怎么搞的,实习生才多少工资,还压榨你们加班。”他不高兴地一撇嘴,“你别理他,周淙予自从他那宝贝弟弟死了后就只知道工作,让他自己加班去,带上其他人干什么。” 门外的影子一动,像是枝头坠着的枯叶,被微风一吹,便要摇摇欲坠起来。 “……好了。”棠景意微微抿唇,“改天再吃吧。你不是待会儿还要回公司开会,不回去?” “回啊,”陆雁廷懒洋洋地抱着手臂,“陆笙在底下帮我热车呢,不着急。” 陆雁廷不喜欢陆笙,可每回和棠景意见面的时候,却又总会带上他,让他鞍前马后的忙活。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刻意地磋磨。 “你之前,”棠景意说,“没和陆笙这么熟。” “是吗?”陆雁廷故作疑惑,然后又笑,“那可能是我以前没发现陆笙能力出众吧,现在我身边正缺人用,能者多劳嘛……你说是不是?”他盯着棠景意,像只护食的狗。 棠景意当然知道陆雁廷的用意,不由无奈,觉得幼稚又无聊。他没有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说:“早些下去吧,我先回去工作了。” 等到他走出去的时候,门外的人依然在。 “周总。” 周淙予端着杯子,像是刚刚路过一样,冷淡地颔首。 棠景意没有停留,径自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快要消失在转角,周淙予才又一次悄无声息地转过了身,目光落在那道背影上,在背影消失后又紧跟着低头去盯地上的影子,但很快,连影子也不见了。 周淙予并没有意识到,他看了棠景意多久,陆雁廷就盯了他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周淙予。” 周淙予回过身。 陆雁廷站直了身子,他像是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就算是狗东西也足够收拾好情绪和表情。 “怎么着,铁树开花了?” 他说,语气调侃,然而眼里却丝毫看不出笑意。 周淙予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不喜他散漫的态度,皱眉道:“胡说什么。” “胡说?”陆雁廷笑了声,“我怎么觉着,你倒是很清楚我的意思?” 他当然知道。 在过去以及现在的无数个日夜里,周淙予没有一刻不在为自己无法展示于人前的龌龊心思而感到心虚和羞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于周淙予而言,好像连落荒而逃都做得比别人更体面。陆雁廷一言不发地伫立许久,半晌,才冷着脸离开。 棠景意今晚是要加班的,只不过不是在琅璟,而是要去中洲改论文。现在已经是八月份,就快要开学了,开学后紧接着的就是中期答辩,导师催得紧,批复得也勤快。棠景意平时要上班,就只能晚上抽空过去连内网查数据改论文。 棠景意吃过晚饭后先回家了一趟,收拾猫包带上了小久,才打车去中洲。 自上个周末后他就没再和顾云深见过,虽然顾云深的消息还是一如既往,报备自己每天的行程,也许是忙于出差,没有再登门。只是知道他今天要过去,便问他能不能带上小久。 棠景意很少在小久的事情上拒绝他——虽说他们分开了,但猫毕竟是一起养的,不说两人还在一起那会儿,就是过去那几年也都是顾云深独自在照顾,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第126章 小久不喜欢猫包,待了一会儿便闹着要出来。还好棠景意带了牵引绳,在下车后给它套上绳子抱了出来。中洲的前台通过猫认出了棠景意,一路引着来到高管专用的电梯处,帮他刷好了卡才离开。 和他相比,小久倒好像还更熟悉中洲一些,端坐在棠景意怀里昂首挺胸如同掌舵的舵手。棠景意却抱得手酸,脚步不停地拐进顾云深的办公室,健硕的狸花壮士挡住了他大半部分视线,直到感觉小久缩回脖子,不安地在他怀里蛄蛹了一下,棠景意才忽然意识到好像不大对,探头往里看去。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大部分员工都下班了,棠景意走过来时透过玻璃隔断看见有个人影站在窗边,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顾云深在等他才没敲门就进来。结果这会儿把怀里的猫头按下一看,才发现那不是顾云深,而是许久没见的唐镜。 在视线交错的刹那,两人皆是错愕。 在震惊之余,棠景意大概比唐镜还要意外和不知所措。毕竟对于唐镜来说他或许只是个陌生人,但对他来说,夹杂在他和顾云深过去的唐镜给他带来的观感却要复杂许多,让他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下意识地就要后退,“抱歉我——” “你好——” 在声音重叠的时候,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顿住。 然后,唐镜噗嗤一声笑了。他走上前,看起来依旧从容而温和,向棠景意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唐镜。” 棠景意有些茫然于他的主动,下意识地跟着握了握手,“你好,我是棠景意。” “棠……” 唐镜微顿,但他礼貌客气惯了,笑容远比大脑转动的速度要快许多,他笑着说:“棠景意?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我听云深说起过……”他说,脸上的笑容再次微妙地凝滞了片刻,但很快又变得自然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对吗?” “对。”棠景意点头,他不知道顾云深有没有跟唐镜说过什么,但眼看对方似乎有话要说,眼看着也躲不开,索性在沙发上坐下,“上次也是在办公室。” 客观来说,棠景意并不讨厌唐镜,甚至还挺喜欢他——作为朋友来说。没别的,只因为唐镜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如果说在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最无辜的是阮棠,那么第二无辜的就是从头到尾全不知情、却又莫名其妙失去了两个朋友的唐镜了。 但不讨厌归不讨厌,现在作为棠景意,他对唐镜确实没什么太多话可以说。 棠景意不再搭理他,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又问:“顾总不在吗?” “王秘说他临时有事,”唐镜说,“一会儿就回来。”他的视线被躺在棠景意腿上呼噜噜叫的小久吸引过去,笑说,“这只猫现在是你在养?” “嗯?”棠景意有些跟不上他突然转换的话题,“嗯……”他说,绞尽脑汁地试图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也没什么,就是……”然后他就看见唐镜还在笑,温柔包容得像是在看一个稚气的孩子,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但其实他们的岁数差得并不多——当然了,是对于当时来说,现在的他们差了一轮有余,毕竟唐镜比顾云深还要大上几岁。 “云深……是真的很喜欢你。”唐镜说,有些感慨,然后又是一阵尾音短促结尾的停顿。 棠景意知道他反反复复的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他和过去的阮棠长得太像,任谁见了他又和顾云深攀扯上,都会产生这样那样的联想。 “没有,我们没什么。”棠景意说。 唐镜当然并不相信,又去看那只和棠景意格外亲近的猫,再看面前的青年,心下不由怔忪。他挑起嘴角笑了笑,又问:“这样么?我以为你们……” “我有点好奇,”棠景意说,“你很希望我和他在一起?” 唐镜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就如同某种探问一样,实在不太礼貌。他一下敛了笑,歉意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我没有别的意思。云深很看重这只猫,小久这么黏你,我还以为……”他没有介意棠景意的尖锐,只再次认真的道歉,“抱歉。” “没关系。”棠景意很快说,他从来都没怪过唐镜,当然也无意给他难堪,“唐镜、唐先生——” “不要紧,叫我名字就好。”唐镜笑说,“刚才是我不好,说错了话,别见怪。” 在知道棠景意不喜欢顾云深后,他看起来比刚才要放松许多。这么多年过去,唐镜自然是很愿意也很欣慰顾云深能走出来、能有人陪伴。可是如果这人和阮棠长得那么像,却就不那么美妙了。作为朋友,他当然不想拆顾云深的台,可出于自己的原则,他也很难见到这么年轻一个孩子被顾云深蒙在鼓里而袖手旁观。 “不会的,您太客气了。”棠景意说,“您找顾云深有事?要么我先回去,改天再——” 话音未落,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便引得两人同时抬头,只看到顾云深匆匆掠过的侧影。 “看来我们俩得换一换才对,”唐镜笑说,“我估计得先走了。” 他的预感没有错,顾云深快步踏进办公室:“棠棠——”然后看到唐镜,眼里再次拢起厚重的云雾,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好像都没能摆脱看见棠棠和唐镜共处一室时的慌张与害怕,即便如今的棠景意已经全部知情。 “顺道路过,看你灯还亮着就上来看看,没什么别的事。”唐镜起身道,“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第127章 顾云深嗯了一声,见唐镜和他道别完又去看棠景意,棠景意也跟着挥了下手,“拜拜。” 唐镜笑着冲他点头,带上门离开了。 “……棠棠?”顾云深艰难地从飞快鼓动着的心跳声中回过神来,“对不起,临时有事耽搁了,等很久了?” “没有很久。”棠景意说,把小久塞给他,“喏,给你。” 然而此时顾云深却顾不上猫了,胡乱接了过来搂住,踟蹰片刻,又问:“你和唐镜……” “刚好碰到就聊了几句。”棠景意说,“他还是和过去一样,没什么变。” 也许一起回忆共同的人和事就是会无形之中拉近距离,棠景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了起来,顾云深察觉到了,可这变化却不是因为他。 “……嗯。”顾云深轻声应道,“他一贯是这样自由自在的,这么多年了,一个人也过得挺好。” 棠景意回想了一下,好像就算是过去他和顾云深在一起的那几年也没见唐镜领过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出来一起玩,不由好奇道:“他没找对象么?家里不催?” 顾云深怔了怔,迟疑道,“应该也是……催过的吧……” 棠景意很快从他从他不确定的口气中看出来,自他离开后,顾云深和唐镜他们几近断交,这样的私事怕是也不清楚。 于是空气一时寂静,顾云深注视着他,笑说:“你回来后才第一次和唐镜说话,比起对我,倒好像更关心他些。” “喵嗷——!” 小久被顾云深抱得不舒服,挣扎着伸出爪子推开他,蹬着他的手臂跳到地上,舒展着伸了个懒腰。 棠景意瞥了顾云深一眼,“你不是就好好地在我眼前么?” “在你眼前的人太多,”顾云深说,“我总怕你看不见我。” 他说得意有所指,让棠景意没法不联想到周末陆雁廷搅和了的那个电话。但顾云深神色如常,笑容还是温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起身道:“要改论文对吗?把u盘给我吧,我帮你连内网。” 这并不是棠景意熟悉的样子,过去的顾云深连他和舍友走得近些都要吃醋介意,他或许足够隐忍,却算不上大度。 但是今晚的顾云深除了格外舍不得小久,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异常。 论文加班结束后,顾云深把棠景意送到公司门口,小久还躺在他怀里吧唧吧唧吃猫条。 棠景意抱着猫包等在一旁,顾云深抱着小久掂了掂,又靠向他,说:“小久好像胖了点,你看它双下巴都出来了。” 棠景意跟着看了眼四仰八叉的狸花壮士,他天天养着不觉得,顾云深这么一说,倒真是…… 他伸手揉了揉小久肥硕的猫脸,又挠了挠下巴,说:“行,回去减肥。” 顾云深把吃完的猫条随手揣进口袋,将小久放进猫包,拉好拉链。 “不早了,回去吧。” “嗯。” 两人就此告别,平淡得仿佛只是普通朋友的会面而已。 顾云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他步伐很慢,像是等待着什么,而后不久,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叫喊:“顾云深!” 顾云深慢条斯理地回过身,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陆雁廷冷若冰霜的脸。 第55章 【加更】 陆雁廷走出公司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下午下班后他就一直加班到了现在,一个人的生活干什么都没劲,陆雁廷连饭也没吃,他坐在车上发了会儿呆,调转方向去了琅璟。 可他并没能找到想找的人,战略投资部一片漆黑,连电动玻璃门都落了锁,直挺挺地拦在他面前。 陆雁廷有时候挺烦自己的直觉的。 当他叼着烟蹲在中洲外边的马路牙子上,看见棠景意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陆雁廷倒宁愿自己在离开琅璟时没有过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棠棠……会不会是去找顾云深了? 然后他就追来了中洲,像是守株待兔一样地蹲守着,嘴里咬着根没点燃的香烟,像棵快要腐烂的蘑菇一样地焉头巴脑地种在了马路牙子上。 远远地,他看见棠景意抱着猫从中洲的大门里走出来,顾云深跟在他身侧。 他们离得很近——至少从陆雁廷看过去的视角是这样,那只只会喵喵叫的胖猫就夹在两人中间,让他们看看上去好像是和谐的一家三口。 陆雁廷用力地咬着烟屁股,烟草的苦涩气味再次顺着舌尖蔓延进口腔深处。等到棠景意离开后,他才将被咬的稀碎的香烟随手揣进口袋里,朝顾云深大步迈了过去。 “顾云深!” 顾云深转身,丝毫不意外地看见陆雁廷怒气勃发的神色。 “我警告过你,”陆雁廷咬牙切齿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大堂中央明亮刺目的水晶吊灯将他的眼底映出一片冷光,“顾云深,我警告过你,你再敢缠着他——” “我为什么不敢。” 顾云深反问,他觉得可笑,挥手示意紧张迎上来的保安退开,平静道:“我和棠棠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有什——”陆雁廷被气笑了,他向来不太沉得住气,气急败坏道,“你还要不要脸,是周末那通电话我说得不够清楚?!” “电话,”顾云深笑了,“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第128章 不等陆雁廷说话,他又说:“你和棠棠睡了,那又怎么样?” 他讥诮地一掀唇角,“说得好像他只睡过你一样。” 陆雁廷确信他听见了自己脑子里“嗡”一声炸响的声音。 他一把攥住顾云深的衣领,冲顶的怒气让他有一瞬间的眼前发晕,但那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而已,很快的,他再次将怒火对准了面前的入侵者。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陆雁廷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盯着顾云深,只觉有一股怒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顾云深,你以为我不清楚?你以为我和棠棠一样被你蒙在鼓里?” “你缠着棠棠,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像你那个自杀的前男友?” 陆雁廷气得口不择言,这事儿是他多方打听出来的,其实对于顾云深的前任什么说法都有,有说他吵架分手的,有说远走他国的,也有传言说是自杀了。陆雁廷并不清楚,但当下他实在难以自控,脱口而出了最伤人的一个说法。 顾云深眉间微动,他极力克制,但还是难掩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楚。 陆雁廷没有错过他那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他或许是说对了,可此时陆雁廷却并不觉得畅快,在确定了顾云深确实对棠景意目的不纯的动机后,他越发怒不可遏,几近尖锐刻薄地挖苦:“怎么,被我说中了?外面传得那么好听,谁都说你在前任走后伤心欲绝,我还以为有多深情,我看就是你逼死了——” “够了!” 顾云深甩开他的手,面对陆雁廷时游刃有余的从容面具寸寸龟裂,他被触及逆鳞,颤抖的几次深呼吸后才缓过神来,冷冷道:“我说了,跟你没关系。” 他没反驳。 陆雁廷先是发愣,再是难以置信,“你缠着——你果然还喜欢那个死——” “陆雁廷!” 顾云深一声怒喝打断他的话,然而对于这件事他确实辩无可辩,棠景意的事情他无法和外人透露太多,更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他不再理睬陆雁廷,转身往电梯走去。 陆雁廷也没有再跟来,当然,这并不是一场能分出高低上下的决斗,顾云深也不是时时都能占领高地。 电梯门叮一声合上,沉闷的喘气声如同拍打海岸的浪潮一般在狭小的电梯间里翻涌。顾云深看见钢制的电梯门中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孔,他不需要陆雁廷提醒,存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他曾经做错的事,即便棠景意回来后也依旧如此。 那处被疮疤并没能愈合——或者说那根本从未愈合过,它只是在棠景意来的时候小心地将自己拢起,皮肉细细地贴合在一起,好似一处经过精细缝合的、已经痊愈的伤口。可当棠景意不在的时候,那伤疤便会再次将自己撕扯开,露出内里不断溃烂破碎的血肉。 在电梯门反复关闭又打开的叮声中,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顾云深不知道飘散到何处的思绪。他本没打算接,正要挂掉的动作却在余光瞥见来电显示时顿住。顾云深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等到铃声又暴躁地响了几秒钟后才手忙脚乱接起来。 “棠——” “顾云深,你知不知道傅初霁在哪里?” 对面带着些慌乱的声音让顾云深怔愣了一会儿,他微微抿唇,按捺着缓下声音,轻声说:“棠棠,别着急,出什么事了?” “他刚给我打视频,但是又不应声,像是喝酒了,那头吵得很,你和他的朋友估计都一块玩的,知不知道他晚上去哪儿了?” 自那次在家中不欢而散之后,傅初霁就再没给棠景意打过电话或者视频。有的只是三不五时送到公司的外卖,要下雨带伞的消息提醒,以及时不时闷声不响矗立在楼下的、雕塑一般的身影。 是的,棠景意其实经常见到傅初霁。 有时是清晨,他起床时拉开窗帘,外面好像足以燃烧整个世界的初升的朝阳带着并不十分舒适的温度,只有一个人会傻乎乎地站在没有屋檐也没有树荫的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才能看见家里卧室的窗户。有时是晚上,他抱着小久无聊地满屋溜达,在昏黄路灯的照亮下,在偶然望向窗外的一错眼中,又一次看见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但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傅初霁不上来,棠景意便也没有询问。就这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今天。 棠景意在接到傅初霁的视频时其实有些意外,他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然而那头却一片漆黑,像是手机屏幕朝下盖在了桌上。可周围环境却又吵嚷得很,有音乐声,笑闹声,甚至是酒杯清脆的碰撞声。傅初霁酒量不错,但他并不喜欢喝酒,别说喝得酩酊大醉,哪怕是醉意微醺的时候也很少,在棠景意的印象中,似乎只有那次…… 视频那头没有傅初霁的声音,很快就被挂断了。 棠景意有些忧心,却又没什么办法,只好打给了顾云深。 顾云深攥着手机没说话,他早已经过了和朋友聚会闲聊的年纪,更何况是对于傅初霁——别说兄弟关系,他们就连普通朋友都够不上,话都没说过几句。可对于棠景意来说,想必自己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同个朋友圈子里的人了。以至于他这样担忧而急切,在回来后的这两年里,这是棠景意第一次因为私事而主动打给他。 顾云深垂下眼,说:“我托人问问,你别着急,问到了之后答复你。” 第129章 “你还在公司吗,我去找你。” 棠景意却像是片刻也不想等,顾云深捏紧了手机,说:“在的,你别跑来了,我去接你,等我几分钟。” 要打听个人其实很快,顾云深几个电话就问到了地址,带着棠景意赶过去。 那是一处私人会所,不同于或普通或高档的酒吧,虽然带了会所两个字,但也不是外面那些随随便便也夜总会。私人会所只是保密性和服务性更好而已,通常不对外开放,没有邀请函或是有人带领根本进不去。 顾云深停好车,对棠景意道:“你在这里等我。” “我跟你上去。”棠景意坚持。 其实他对于这种地方并不陌生,之前和狗东西在一起的时候没少来。他担心会出什么事,不等顾云深说话便拉开车门下车。 顾云深拗不过他,只好跟上。 到了包间门口,顾云深再次止住脚步,说道:“棠棠,你去隔壁空包厢等我吧,里边人多又乱,见了面麻烦。” 棠景意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便没说什么,顺着服务员推开的门进了隔壁。 不一会儿,顾云深就把人带回来了。 门刚一打开,棠景意便嗅见了浓烈的酒气。顾云深扶着傅初霁,像是丢货物一样将他扔在沙发上。半昏睡状态的傅初霁差点顺着沙发滑下去,棠景意赶紧伸手捞住,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又问顾云深:“他——” “喝多了,没事。”顾云深从服务员提前准备好的托盘里拿过毛巾擦手,棠景意看见了,把傅初霁扶好靠到椅背上,也伸手要了一块。 “不用这么麻烦。”顾云深语气淡淡,他转过身,随手抄起一杯凉白开就朝傅初霁泼了过去。 棠景意一懵,他甚至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的傅初霁呛咳着要歪倒下去,他才忙将人扶住靠向自己,对顾云深怒道:“你干什么?!” 顾云深笑笑,漫不经心道:“这不是醒了吗。” 醒了,但没完全醒。 像是现实,又好像在做梦,在一片令人晕眩的恍惚中,傅初霁听见了棠景意的声音。 不……好像又,不只是声音。 贴合着身体的体温是那样熟悉,这个梦境着实是逼真得过分了,傅初霁甚至能嗅见棠棠惯用的沐浴露的气味,像是颗甜香而微涩的橘子。他无数次的沉溺其中,将这颗橘子糖含在口中反复品尝,像是从未尝过甜味的小孩儿,一吃就要上瘾,再难戒断。 可是……是梦吧,毕竟他已经把橘子糖弄丢了。 傅初霁是时常梦见棠景意的。 有时是光影错乱间相拥着的赤.裸躯体,带着熟悉的力道和气味,强势地入侵着他的意识。有时是在宿舍,傅初霁坐在书桌前,一抬头就能看见棠景意躺在上铺玩保卫萝卜。有时是在酒吧,日常一些的,是吧台前的聊天打趣,再不然,就是在更衣室里…… 所以……是梦吧。 傅初霁的理智被酒精和渴望灼烧得炙热,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棠景意的名字,于是好像真的有棠棠贴了过来,凑近了叫他:“傅初霁?” 这个梦境属实是逼真得过分,连说话时的呼气声都这样真实。 梦境里外,傅初霁都在固执而艰难地追逐着那片呼吸。 棠景意正拿毛巾给他擦脸,冷不丁见傅初霁贴了上来,却又像是失了力道,难以独立支撑的上半身缓缓瘫软下去,一个不成型的吻划过棠景意的下颌,顺着前倾的动作埋进了颈窝。 不待棠景意反应过来,顾云深便几个跨步上前,扯着傅初霁的衣服就要将他掀开。 “顾云深——!” 顾云深扭头看他,漆黑的眼睛里一丝光亮也没有,他几乎快要维持不住在棠景意面前温柔和善的面具,动了动嘴唇,轻笑着哑声问:“棠棠,怎么了?” 这样看着我……怕我伤害他? 然而话到嘴边,却只变作掩藏在冰凉刀锋下的一句体贴的话:“放心,我送他回家。” 刚刚见证傅初霁被泼水,棠景意实在很难放得下心。 他踟蹰片刻,问道:“傅初霁住在哪儿?” 顾云深说:“和我父亲他们住在老宅。” 棠景意困惑,老宅……? 顾云深说:“你没去过,我不常回去。” 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顾云深从不回家,他一直和阮棠住在那处写了他名字的公寓里。 棠景意纠结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他总不能把人带回自己家,便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第56章 顾云深将傅初霁带回家后,棠景意便没有再追问这件事。 他并不好奇傅初霁现在的生活,得益于主神系统赋予的丰富的体验感,棠景意曾经当过傅初霁的角色,也曾是那个傅初霁难以融入的圈子里众星捧月的焦点。他见过那些人漫不经心的漠然轻蔑,也曾坐在人群中心,听身边人笑着打趣挖苦其他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似乎就是他们最大的倚仗,以至于能够将那些令人难堪的话当做是玩笑,丝毫不以为意。 傅初霁之于他们,就像是一块3d立体拼图碎片非得挤进2d的平面拼图里。其实对方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简单得一览无余。但对于3d碎片来说,偏得要削足适履,将自己揉捏挤压成扁平的纸片,才能够勉强卡得进去。 第130章 【啧,】007暗自嘀咕,【之前我瞅你做的也没那么难啊……】 【不拧巴就不难。】 棠景意百无禁忌,没什么不能做的,只要能达成目标,他什么都能利用。只要能逻辑自洽,不管是正直还是扭曲的逻辑,都能行得通。 但傅初霁明显还并不能很好地疏通这个逻辑链,他只能说服了自己去努力接受,却无法说服自己发自内心地改变本性,全然抛弃他所剩不多的坚持。 棠景意原以为他不会和傅初霁那么快见面,毕竟送他回家的是顾云深,顾云深必然不会愿意让傅初霁知道是棠景意亲自去找的他。可他们相见的日子却又来得这样快—— “啊啊啊棠棠!小景!小甜甜!我的青天大老爷!救命!!我马上要去见丈母娘了,救命帮我挑个礼物!!” 棠景意:“……啊?” “我和小月儿要订婚了。”许鑫嘉在电话那头喜滋滋地说,“我对象总说人到就好不用拿东西,那哪儿行啊,第一次见面可不得留个好印象。”他兴奋得摩拳擦掌,“我打算给丈母娘买条钻石手链,你说呢?” “钻石手链?”棠景意诧异,“你有那么多钱吗?” “这不是工作了嘛,攒攒就有了。”许鑫嘉嘿嘿一笑,“我看过丈母娘的照片,漂亮又有气质,差的东西人家也看不上。” “倒也是。” “就是款式我还没定,”许鑫嘉为难地挠头,“我是真不懂挑这些,棠棠你之前不是也给你妈买过钻石手链?改天我去找你,咱们去实体店逛逛,你帮忙挑一挑?” “行,没问题。” 棠景意答应得爽快,就听许鑫嘉又说:“噢对了,老傅也和你在一块儿实习吧,我订三天后的动车票回来,咱一起吃个饭聚聚?” 猝不及防听到傅初霁的名字,棠景意愣了一秒,刚才毫不迟疑的语气下意识地缓了下来:“……啊?” “嗯?”许鑫嘉好奇地歪头,“啊什么啊,咋了,你俩吵架了?” 棠景意呃了一声,“也,也没……”他顿了顿,含糊道,“傅初霁最近忙得很,不一定有时间,你先问问他吧。” “成,那我问他。”许鑫嘉利落地挂了电话。 两分钟后,电话就回了过来。 “老傅说他有时间,你呢棠棠。” “我当然……也有时间。”棠景意说,“具体时间地点你来定吧。” “没问题!” 是真的很不对劲。 许鑫嘉在三人碰面的那一刻,在看到棠景意和傅初霁对视却齐齐沉默的那一刻,无比笃定地想——出事了。 “坐进去点。”棠景意推推许鑫嘉,他来得迟,许鑫嘉和傅初霁各占了桌子的一侧,他便坐到许鑫嘉旁边。 肯定是出事了。 许鑫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干咳一声,开启话题道:“那什么,老傅你换实习单位了?” “嗯。原来那个地方的工作氛围不太喜欢。” 傅初霁给棠景意倒上冰可乐,倒完又要去帮他拆一次性餐具,棠景意伸手接过去道:“谢谢,我来吧。” 许鑫嘉二次挠头,“哦……棠棠你呢?” “琅璟挺好的。”棠景意说,“想入职的话可以考虑过来,待遇和环境都很不错。” “噢?”许鑫嘉一听待遇好就来了劲,“你晓得工资多少不?五险一金?” 借着实习和工作,这才慢慢扯开话题来。 棠景意顾着和许鑫嘉说琅璟的事,再一抬头傅初霁已经拿过他面前的碗筷,帮他把餐具用热水烫好了。 棠景意止住话头,伸手便要接:“谢谢,我自己——嘶……”没料到开水烫过的瓷碗这样烫,滚烫的热意在指尖停滞了几秒后倏地爆发开,登时倒抽一口冷气。 “小心!”傅初霁心里一紧,忙去抓他的手,“烫着了?怎么样,疼不疼?”他焦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不不,没事没事。”棠景意赶紧说,一边试图抽回手,“没什么,就是烫了一下。” 傅初霁却还是不放心,说:“我去找老板要个冰袋。”说着,也不等棠景意连连说不用,一下起身走了。 “嘿……” 许鑫嘉头都要挠秃了,干巴巴地说:“棠棠……老傅惹你生气了?” “嗯?” 棠景意故作迷惑,随即轻松地笑道:“哪儿啊,没有的事。” 许鑫嘉欲言又止,他说不出来那种两个人之间气氛的微妙变化,但他们仨同屋同寝了一整年,他哪儿能不知道棠景意和傅初霁关系正常时的相处模式。 但许鑫嘉只是性子直,却不是情商低,既然棠景意不想说,他便也没再追问,嘿嘿一笑说:“那就好,你俩离得近,还能互相照顾着。” “可不嘛。”棠景意也笑着附和。 成年人想要维持体面,那也是再容易不过了。至少三人聚一起时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聊工作聊同事聊不做人的领导,气氛依旧热烈。 直到许鑫嘉因为上厕所而短暂离开,饭桌上只留下棠景意和傅初霁两人时,刚才还热闹喧嚣的餐桌才慢慢止了声息,沉寂了下来。 棠景意刚才吃了好些辣子鸡,舌头麻得不行,正咬着筷子缓解辣意,就听傅初霁叫他:“棠棠。” 棠景意抬眼看他。 “……棠棠,”傅初霁低声说,“别躲着我。” 第131章 棠景意放下筷子。 其实他对傅初霁谈不上躲——上过床然后分手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好比顾云深,他也从不觉得有必要躲着什么。 可傅初霁和顾云深不同,他太年轻又太热烈,藏不住半点心事,更做不到坦然。对当前的傅初霁来说,分手后做朋友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在他没准备好之前,棠景意不想再主动靠近。 “我没有躲你,”棠景意平心静气地说,“你知道的,我们关系那么好,只要你开口,我不会拒绝。”说完觉得有些歧义,又补充道,“我是说,如果你有事情需要帮忙的话。” “我知道。”傅初霁说,“……我知道,是我的问题。”他的声音再次低下去。 他确实没有做好做回朋友的准备,或者说——傅初霁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好这个准备了。他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过,每一次相见都会让傅初霁回想起那些亲昵的过往,甚至不用见面,只是远远地在楼下望着卧室的窗户,也依旧如同是提醒他,他们曾经在那个小房间里一起度过的时光。 傅初霁无法容忍棠景意身边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他只能不去看,好像只要不听他的声音不看他的脸,就能够不失控一样。 “那天,我给你打了视频。”傅初霁转而说,“是你去找的我,是吗?” 棠景意点头,“我和顾云深一起去的,最后是他送你回家。”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傅初霁,你明知道那样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更不适合你,你何必——” “我没有选择。”傅初霁说。 “你有。”棠景意无意识地拔高了声音,“明明之前的你就很好,就算是在酒吧当服务生,就算是在白鲨——” “是吗。”傅初霁轻声说,又笑起来,“如果真的足够好,你……” 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傅初霁没有说下去,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这不是棠景意的问题,他更不想给他压力。 “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傅初霁平静道,“顾家本就该有我的一份,我只是想拿回我应得的东西而已。” 棠景意一时无言,从法律上来说确实是如此,可他也知道,这并不是傅初霁的初心。 “……傅初霁。”他忍不住轻叹,“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能坚持多久?” 傅初霁没有说话,他只知道,没有棠景意的日子,他更加坚持不了多久。这么做或许有用,或许没用,但他总不能连尝试都不去尝试。 傅初霁没有回答,转而问道:“顾云深,他对你好吗?” 棠景意:“……” 棠景意扶额:“我再说一次,我不喜欢他。” “可你对他总是特别,不是吗?”傅初霁说,他一错不错地看着棠景意,青年的神色有片刻的僵滞,这让傅初霁不由笑起来,“棠棠……” 棠景意皱起眉,想要解释:“我不是——” 但这个时候,许鑫嘉回来了。 “哎呦……”他虚弱地拖着发麻的腿坐回位置上,“这个辣是工业辣油吧,简直是辣得不对劲,我腿都要蹲麻了……”许鑫嘉龇牙咧嘴地撑着桌子缓解压力,见二人又再次沉默,他咦了一声,“咋了,说啥悄悄话呢,我一回来就没声儿了?” 棠景意笑起来,扯开话题道:“什么就悄悄话,刚说你怎么还不回来呢,都要去厕所解救你看是不是掉坑里了。” “和掉坑里也差不了多少了……”许鑫嘉几近气若游丝地说,“太辣了这家店,下次不来了,一点都不正宗。” “那快别吃了,不然胃也得吃坏。”棠景意把他碗筷挪开,憋着笑说,“还能不能行了,下午走不走得动?” “那必须走得动!”许鑫嘉挺起胸膛,“给丈母娘买东西哪儿能不积极,走,结账去!” 他们原本约的晚上,但晚上傅初霁没空,于是就改到了中午。下午时原本打算去ktv或者玩个密室再去买东西,然而傅初霁还是没空,于是最后只能仓促地吃了顿饭就直接散场。 “老傅,我记得你在上家单位加班没这么频繁啊,这可才周六而已。”许鑫嘉嘀嘀咕咕地说,“就这加班强度,我宁愿要个工作氛围差但是不加班的。” “没办法,老板发话了。”傅初霁说,“最近刚好忙着,下次再补上。” “行行行,这可你说的。”许鑫嘉用力揽了下他的脖子,又拍拍他的肩,“好了好了,快去吧,工作重要。你说对吧棠棠?” “嗯?嗯。”棠景意跟着应声,“工作重要,去吧。” 傅初霁说:“那我先走了。” 许鑫嘉笑眯眯地冲他摆手,却见傅初霁朝他一伸胳膊,抱了上来。 许鑫嘉:“嗯?” 傅初霁不是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他还没来得及错愕,这个一触及分的拥抱很快又松开,下一秒,身边的棠景意也被揽了过去。 棠景意下意识地就要推开,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许鑫嘉面前纠缠好像更不对劲,于是手臂僵硬地拐了个弯,也跟着环上傅初霁的后背。 “我先走了。”傅初霁低声说。 “嗯……” “下次再见。” “好。” 怀里的人开始不自觉地要往后拱,傅初霁垂下眼,松开了手。 送走傅初霁后,棠景意一转头,就看见许鑫嘉一脸欣慰地看着他。 第132章 棠景意:“?” 许鑫嘉满足地说:“你俩终于和好了。” 棠景意:“……” 他无语地扯过许鑫嘉的胳膊,“走走走,买手链去。” 第57章 钻石黄金之类的珠宝,无非是去一些品牌连锁店,比如某某福,某某黄金之类的。但这些店款式比较单一常规,许鑫嘉提前在网上做好了功课,又另外找了几家评价不错的私人珠宝店,货比三家挨个逛了逛。 棠景意被那些打着灯光的柜台刺得眼睛都要瞎了,他晃了晃脑袋,找了处位置坐下休息。 这是一家小众珠宝店,不同于那些品牌连锁相差无几的装潢布置,这里布置得清新淡雅,角落里有微型假山,有流动着活水的小鱼池,棠景意旁边还有一尊玉制的观音像。他正小心地把椅子挪远点免得磕碰,就听许鑫嘉叫他:“棠棠,快过来看看这个。” 他挑了三条让销售一起拿出来,问棠景意道:“哪个好看?” 棠景意扫了眼柜台,款式上看确实是比前几家要丰富不少。他拿起手链翻来覆去地打量,斟酌着说:“嗯……中间这条吧,左边这个带爱心的太俏皮不合适,中间这个好,这是铂金的吧?” 销售面带微笑地说:“链子是铂金的先生,也有玫瑰金的款式,我拿给您看一下。” 许鑫嘉挠挠头,“铂金好还是玫瑰金好?” 棠景意也不懂这有什么差别,便斜眼去瞄标签上的价格。销售笑着说:“其实都很不错,这得看您要送礼物的对象的肤色了,玫瑰金会更衬肤色一些,铂金更有气质。” 许鑫嘉:“啊……” 他又掏出手机看了看相册里女朋友和丈母娘的合照,犹犹豫豫地说:“呃……嗯……铂金吧……?棠棠你说呢?” 棠景意实在不是内行,也忍不住要挠头了,“呃……我也觉得还是铂——” “景意?” 后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棠景意从让人晕头转向的钻石柜台中回头看过去,竟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唐镜……唐先生?” 唐镜撩开珠帘从内室走出来,脸上笑意温和,“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唐先生。”销售客气地冲唐镜欠身。 “带朋友来买东西?”唐镜走到棠景意身边,“买手链么?” “嗯。”棠景意应声,迟疑着道,“这是你的店?” “不是,是朋友的,他刚好有事出去,我就帮他看一会儿。”唐镜说,又扫了眼摆在柜台上的几条手链,笑说,“再碰见也是缘分,不给你和你朋友打个折说不过去了。” 许鑫嘉一副状况外的茫然表情,但他也知道便宜不是白占的,不敢乱应,扭头去看棠景意。 棠景意当然是拒绝,然而他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唐镜就对销售说:“待会儿给客人打五折。” 许鑫嘉:“!” 棠景意忙说:“真的不用了唐先生,这怎么好——” “没什么,不用这么客气。”唐镜说,“都是朋友,计较太多就没意思了。” 棠景意一时语塞,而另一边,唐镜已经自如地和许鑫嘉聊了起来:“买手链要送给谁呢?” 许鑫嘉结结巴巴地说:“呃、送、送长辈的。” “长辈?那可以再看看这些。”唐镜又指了指柜台里的几条,让销售拿出来,“这几个基础款更耐看,这几个镶了蓝宝石,更端庄大气些,也适合长辈佩戴。” 点缀了蓝宝石当然是更好看,许鑫嘉进来时就一眼看中了那条手链,只是价格不在预算中所以没有纳入考虑而已。然而这回多了个折扣,不仅足够拿下,还有多余的额度再配一对小巧精致的钻石耳钉。 许鑫嘉还是不敢动,又去瞄棠景意。 棠景意默默片刻,他当然知道这些价格对于顾云深唐镜这样的人来说什么都不是,对方既然提了便不会是假客套的客气。他也是实在不会你来我往的推拒拉扯,只好道:“是挺好看的。” “不着急。”唐镜说,“慢慢挑,我去给你们泡茶。” 许鑫嘉局促地偷瞄棠景意,棠景意压低了声音说:“没事,挑吧。”然后便赶紧朝着唐镜走过去,“不麻烦了唐先生,我来吧。” 电磁炉上一直有热水温着,唐镜仔细地冲洗茶杯和盖碗,没有要让位的意思,只是道:“先坐,一会儿就好了。” 棠景意插不进手,只好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唐先生……” “怎么还这么客气。”唐镜失笑,“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叫我名字叫挺好的?” 棠景意:“……” 他确实是叫唐镜叫习惯了,他还和顾云深在一起的那会儿他们差不多大,唐镜要年长他几岁,按理说他得叫声哥,但顾云深和唐镜一直叫的名字,他便也这么顺了下来。 但现在过去这么些年,唐镜可是比他大了一整轮,而且换了身份的他们也并不熟悉。 “上回是我说错话了。” 唐镜拎起水壶冲茶,氤氲的茶汤很快泛起香气。他盖上盖碗,笑着对棠景意道,“下次不会了,别记仇。” 棠景意一愣,反应过来唐镜误以为他还在生气才这么客套,忙说:“我不是——我没记仇,真的只是小事而已,我没介意。” 第133章 “那就好。” 唐镜笑说,他时常在笑,语气也总是和缓,显得格外宁静平和。岁月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磨砺,他依旧温润如同清玉,包容如同广袤的深海。 唐镜一直是这样的,所以当初在见到这个人后,棠景意便觉得,小时候的顾云深依赖他也很正常,没人会不喜欢唐镜,包括他自己。 唐镜当然也是对阮棠很好的,他们一伙人中就阮棠年纪最小,大家对他都很照顾。 棠景意沉默一会儿,余光瞥见唐镜摘下手腕上戴着的佛珠握在手里把玩,一颗颗地转着。棠景意登时一愣,他印象中唐镜好像没有这个爱好。毕竟初中毕业就出国了,生活求学好些年才回来,对各大宗教都没什么特殊的观感。 “喜欢?”唐镜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沉香木的,说是什么红木沉香,盘盘看怎么样。”他把手串递过去。 棠景意却没接,他愣神半天,蹦出一句:“你出家了?” 唐镜:“?” 唐镜不解:“……我看起来很像光头?” 棠景意同样疑惑:“带发修行?” 唐镜:“……” 他实在憋不住,嘴角几经抽动,哈哈大笑起来。 棠景意终于意识过来自己的猜测不太靠谱,尴尬地不再说话。他只是担心当初的事也给唐镜带来什么影响,毕竟他们几个人里,唐镜可以说是除了他以外最无辜的那个了。 “没有出家,”唐镜忍着笑说,“我还没清心寡欲到那种程度。这手串就是在一次拍卖会上见着了,买回来玩玩而已,不然按理说沉香也是不能盘的。” 棠景意干咳一声,“噢,我以为……” “你真有趣。”唐镜笑得停不下来,“难怪云深喜欢你。” 棠景意今天听了太多次顾云深,下意识地就要说:“我不——”然后才反应过来唐镜说的是顾云深,又改口,“他没……” 话到一半,却又不说了。唐镜和顾云深太熟,在他面前说这些和狡辩没什么区别。 “你的朋友叫你棠棠?”唐镜说,语气微顿,又道,“我叫你小景吧,好不好?” “都行。”棠景意说,“随便叫,不讲究。” 他们没有聊太久,许鑫嘉很快就买好东西了,除了手链之外还多挑了一对钻石耳钉给女朋友,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许鑫嘉虽是个社牛,但显然是第一次和唐镜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拘谨得只会道谢。唐镜笑笑说没关系,临走前又和棠景意加了微信。 出了珠宝店好一段距离后,许鑫嘉才大大松了口气,不可思议地问棠景意道:“那人是你朋友?” “……不算是。”棠景意干巴巴地说,“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livehouse遇上事儿了吧,后来是顾云深帮我们解决的,唐镜是顾云深的朋友。” “哦哦哦!”这么一说许鑫嘉就想起来了,“难怪,他也是开公司的?” “不知道。”棠景意说,“好像不是吧……不过具体干什么的我也不清楚。”他是真有些忘了,只隐约记得当初唐镜好像是开了间艺术画廊,他在国外读的艺术系,回国后也是随心所欲散漫惯了,似乎并没有常规的营生工作。 许鑫嘉只是随口一问,也不是真的在意,他抱紧了礼品袋,小心翼翼地问棠景意道:“这么带走安全不,不会被抢劫吧?” “不会的。”棠景意哭笑不得,又安慰道,“要么你把它塞包里,在外面时别拿出来。” 许鑫嘉连连点头,递给棠景意让他帮忙放书包里头,不忘嘱咐:“放深一点儿,拿东西给他盖上。” 临近傍晚,许鑫嘉也该回去了,有了女朋友当然不会把两天周末都浪费在兄弟身上。棠景意在街口和他分别,正寻思上哪儿解决晚饭,陆雁廷就来了电话,问他要不要去赛车场跑几圈。 棠景意闲着也是没事,便应下了。 “你在哪儿”陆雁廷说,“我去接你。” 棠景意刚才和许鑫嘉来的时候是直接定位打车的,也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便说:“我在玉麒珠宝附近,往北三百米左右的十字路口。” “……玉麒珠宝?”陆雁廷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行,我大概十分钟到。你别在外头站着了,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待。” “嗯。” 棠景意应了声,挂掉电话。 他回身打量了下四周,这里地段好,饮品店很多,他正要去买个奶茶顺便蹭个空调吹,就听不远处有人叫他:“小景。” 棠景意转头,唐镜从刚才的珠宝店里走了过来。 “在这儿等人?” “嗯,等朋友。”棠景意说,“你呢?” “店老板回来了,我正好也去找朋友。”唐镜说,“去店里等吧,外头太热。” “不用了,我旁边奶茶店坐一会儿就好。”棠景意婉拒,待会儿陆雁廷要过来,他不想和唐镜待一块儿,难保两人不会认识,“你先回去吧,不麻烦了。” “我——” 唐镜话说一半,就听后边又有人叫道:“棠……景意?” 这声音很熟悉。 棠景意一愣,随即就见江语城从玉麒珠宝里走了出来。 棠景意:“……” 不是吧,这世界要不要这么小??? 唐镜微微愣神,“你们认识?” 第134章 棠景意:“……你开珠宝店?”他问的是江语城。 其实江语城作为陆雁廷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不管是作为跟班还是真朋友存在,他说是陆雁廷身边最亲近的朋友也不为过,但他并不记得陆雁廷身边那伙人里有做珠宝这种华而不实的产业。 “啊。”江语城扒拉了一下自己新染的金发,“闲着没事儿弄的,给女朋友送礼物也方便。” 棠景意:“……” 江语城瞅了眼因为转身面向他而不自觉地和棠景意站到一边去的唐镜,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咳嗽一声,问棠景意道:“棠棠,等陆哥来接啊?” 棠景意:“……嗯。” 唐镜挑眉。 “陆雁廷,你应该也认识。”江语城给他解释,“他们待会儿应该是要一起吃饭去。”他刚从陆雁廷那儿回来。 棠景意不吭声,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待会儿唐镜不会也是去赛车场找朋友吧。 “原来是这样。”唐镜微微一笑,“先去店里等吧,外头太热了。” 事已至此,棠景意也无所谓唐镜知不知道了,自暴自弃地走了过去。 第58章 庆幸的是,唐镜并不是要去赛车场。 棠景意没有等太久,陆雁廷来得很快,他一发来消息棠景意便告别要离开了,没让陆雁廷下车。 江语城送他出门,顺带和陆雁廷打了声招呼:“陆哥。” 陆雁廷嗯了声,余光瞥见有人斜倚着墙站在店门口往这儿看,像是在看他,又像是…… 陆雁廷拧眉,转头去看弯腰坐上副驾驶的棠景意,顿了顿,探身过去帮他系上安全带。 他贴得太近,棠景意下意识侧了下身子,“我自己——” “别动。”陆雁廷低声说,帮他将安全带扣好,又抬眼看向棠景意,“喜欢珠宝?早说,我让人送过去。” “不是,陪朋友来买而已。”棠景意说,“刚巧来了江语城的店。” “这小子,”陆雁廷轻嗤一声,“够能折腾的,还专门弄了个店用来泡妞。”他说得老神在在,全然忘了自己当初干的荒唐事可比江语城多多了。 江语城正扒拉在车窗边,闻言笑嘻嘻地探头过去,“这不是方便么,陆哥你也考虑考虑?”说着,眼睛瞄向棠景意,脸上笑意更甚。 陆雁廷正要顺着江语城的话调笑几句,却见棠景意一斜眼瞥了过来,脸上表情淡淡。 “……咳。”陆雁廷慢吞吞地从副驾上直起身,“去去去,胡说什么。”他赶苍蝇似的驱开江语城,一踩油门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说真的,如果你喜欢珠宝——” “我不喜欢。”棠景意依旧语气平淡。 陆雁廷不说话了,他其实也知道棠景意对这些没兴趣,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绞尽脑汁想讨心上人欢心,别说钻石,送表送车也不含糊,但青年一概没要,就守着自己的酒馆和那一巷子的流浪猫。 后来,后来……他是怎么把人哄到手的? 熟悉的不安感再次包围了陆雁廷,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方向盘,安静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你和唐镜什么时候认识的?” “没多久,也就最近。” 唐镜是顾云深的至交好友,陆雁廷知道。所以……他们已经到了互相认识对方朋友的程度? 他不由又回想起那天,顾云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你和棠棠睡过,那又怎么样?】 当然,他们也睡过,这陆雁廷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他失忆犯蠢,也不至于让顾云深趁虚而入,别有用心地接近棠棠,骗取他的感情。 每每想起这事儿都让陆雁廷忍不住咬牙暗恨,然而一再犹豫,却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艰难地忍下了揭顾云深老底的冲动。他不想在难得二人独处的时候去计较这些,更不想让棠景意知道自己被欺骗被利用。 当然,棠景意并不知道那天晚上顾云深和陆雁廷又见面了,也不知道他内心的天人交战。此时已是临近九月,早已过了盛夏最热的时候,晴天时的夕阳西美丽而又不过分灼热,他看着沿海高速的风景,惬意地吹着晚风。 他们还是去的上回去过的赛车场,陆雁廷养了几只车队,今天刚好有场比赛。他们占了视线最好的高层位置,坐在窗边一边吃晚饭一边看车赛。 这里的隔音并不很好,棠景意能听见外边赛场上引擎低沉的轰鸣,以及看台上时不时爆发出来的热烈掌声和尖叫声——或许正是要的这个效果吧,棠景意咬着筷子想着,他被外边更新了各车队排名的电子屏幕吸引了视线,顾不上吃饭。陆雁廷给他夹了一筷子桂花酱鸡,笑说:“等吃完饭刚好比赛结束,清场后我们也下去跑两圈。” “不着急。”棠景意说,“再看会儿。” 他是对速度挺感兴趣,但也就只是感兴趣而已了,还没到上头的程度,无非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吃完晚饭后,他们下去三楼的宴客厅,那里有个吧台,大家都聚在那儿喝酒闲聊,时不时看一眼外边的赛况,主打一个松弛感。 宴客厅也分私人和公用,这就是朋友聚会专用的私人玻璃房。里边林林总总十来个人,又各自带了男伴女伴。棠景意并不太认得这些人,他能记住名字的也就陆笙和江语城而已。其他个别的他会觉得眼熟,兴许是之前和陆雁廷在一起时也见过,但过去这么多世界,那些人的名字他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第135章 不过棠景意其实并不讨厌这种场合,相反,他甚至觉得挺有趣。不管那些对他是友善还是表面友善,不过众生相而已,他都觉得挺有意思。 反倒是陆雁廷有些紧张,他记得棠棠并不喜欢和他的朋友们一起。他本不想下来,是棠景意觉得无趣了,那餐厅就他们俩人,实在是没意思,才拉了陆雁廷下来吃点饭后甜品。 “棠棠,这是江语城,陆笙,你见过的,那个是许明耀,姜斯羽……” 陆雁廷一个个给他介绍,他们笑容到位,打量着棠景意的视线却各不相同。在之前他还是陆以棠时就经历过这么一遭,而如今陆雁廷的朋友圈子除了江语城以外似乎又换了一批人,虽然人不同了,但如今再体会一遍,那种被打量和观察的感觉竟也有几分熟悉,甚至有种微妙的抽离感。棠景意忍不住把上个世界他还是周璟棠时的世界和如今作对比,当时的他虽然也算个富二代,但对其他人……好像,应该,大概,是友好的吧? “这是棠景意,”陆雁廷最后说,“我的……”他顿了顿,“朋友。” 于是各人的眼神更加微妙。 “噢,棠、”看起来同样年纪不大的许明耀最先释放善意,却差点咬了舌头,“棠棠,是吧?” 他明显是听说过当年陆雁廷差点为爱赴死那件事的知情人,说到棠棠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管理险些没控制住。 棠景意正要礼貌回话,陆雁廷就一个眼刀飞了过去,语气不善道:“你们很熟?” “……啊?”许明耀傻乎乎地应了声,“不熟,这不刚认识么。” 陆雁廷面无表情地:“不熟叫什么棠棠?” 许明耀:“……” 得。历史重演了。 江语城干咳一声,正好侍应生送来了鸡尾酒和甜品,他站起来把棠景意的那份巧克力布丁放到他跟前,“来小棠,这是你的。” 许明耀挠挠头,算是明白了江语城的暗示。 二代们的聊天圈子,其实棠景意不太插得进去。但他也没有融入的打算,只是安静听着,并在他们谈论起顾云深的时候敏锐地支起了耳朵。 顾云深不是新话题了,但顾家最近确实有个新话题很值得大家津津乐道。 “顾家认回个那么大的私生子,难怪最近见顾云深忙得脚打后脑壳儿。”有人幸灾乐祸。 但也有人不以为意:“得了吧,那种出身的私生子,他妈还是个有病的,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老头子真有心早该接回来了,现在这一出也就是指望他对付顾云深而已,但话说回来,能不能对付得成还是两说。” “私生子,是那个姓傅的?”许明耀插嘴道,“上回好像在一个饭局上一起喝过酒,性格还行。” 于是有人好奇:“说说看,怎么个行法。” “就挺老实的。”许明耀说。 人群停滞了两秒,而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嗤……老实可不是什么好词。” 江语城借着酒杯遮住轻慢地上扬着的嘴角,忽然想起什么,眼神又不由自主地瞄向棠景意,眼角几经抽动,咳嗽一声说,“不过吧,呃,话说回来,人好就行,交个朋友也——” “得了吧,我看他八成是坚持不到能交朋友的那会儿了。” “那得看顾云深了,他要是心慈手软些,以后见着指不定也得叫声小顾总。” “什么就小顾总,顾云深可是把中洲把得紧紧的,能套个顾二少的名儿就不错了……” 大家状似唏嘘实则调笑议论个不停,棠景意默默听着,这些话不会有人当着傅初霁的面说,可敏感骄傲如他,又怎么会看不出那些人伪装着悲悯的居高临下。 棠景意将叹气声压回心底,拿了饮料去露台吹风乘凉。 他一起身,陆雁廷的视线下意识地跟随了上去,他本能地想跟上去,却又不想显得过分引人注目,只得烦躁地动了下身子,就听有人问他:“哎陆哥,我听说那私生子还在你俱乐部里打过拳?” “听说听说,哪儿那么多听说。”陆雁廷不耐烦,“一个私生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有完没完了。” 他向来喜怒无常,谁的面子也不给。搭话那人似乎是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堪,自如地笑了笑说:“也是,私生子而已,不聊他了,晦气。” 外边的车赛早已经结束了,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只有三三两两的赛车还在跑道上游荡,从上面看过去跟一只只五颜六色的甲虫一样。棠景意饶有兴致地探着身子向下眺望,听见不远处有人说,“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棠景意依旧扒拉着栏杆张望,一旁还有其他人在,他以为是别人在闲聊。直到余光瞥见有片衣角出现在视野范围内,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转头看过去。 是陆笙。 “什么?”棠景意有些忘记他刚才说什么了。 陆笙却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他静默一会儿,说:“我记得我警告过你,陆雁廷不是个好选择。” “他不会喜欢你。” 棠景意:“?” 他愣了愣,想起陆笙一贯的反常,不由眼睛微眯,笑了笑说:“我看他现在挺喜欢我的。” “那是因为——”有句话几近脱口而出,陆笙动了动嘴唇,压低了声音说,“只是因为你像他罢了。”话语之间竟有几分棠景意难以理解的不忿。 第136章 “嗯……?”棠景意挑眉,“像谁?” 事已至此,陆笙再没什么好瞒的,他冷冷地看着棠景意,像是在挑剔着什么,而看着看着,眉宇间的冷漠慢慢变得缓和。 半晌,他说:“确实很像。” 棠景意:“……” 陆笙说:“陆雁廷有过前男友,他没告诉过你吧。” 棠景意:“嗯……” “他们在一起三年多,爱得至死不渝——至少陆雁廷是这样。”陆笙说,在说到那个有些夸张的形容词时,他的眉头还是控制不住地拧了起来,“总之,他很喜欢那个人,那人名字里也有个棠字。” 棠景意:“啊……” “后来陆雁廷因为一些事情出车祸失忆才忘了他,才会……”陆笙顿了顿,“喜欢你,如果你是这么以为的话。” 棠景意:“呃……” 他感到了身为棠景意和陆以棠的双重困惑:“你和那个人很熟?” 陆笙微微一怔,他没想到棠景意会把注意力放在他这里而不是心有所属的陆雁廷,被探究了隐秘的感觉让他将眉头拧得更紧,“我们不算熟,”陆笙说,“我们只是……”他一顿,却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我们不熟。”陆笙又说。 “但你看起来对他很熟悉。”棠景意意有所指地道,“那个名字里也带了棠字的人真的跟我这么像?”他拐弯抹角地刺探着。 “是你跟他像。”陆笙不悦地纠正他。 棠景意:“……行吧。” 他越发百思不得其解,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陆笙为什么会对陆以棠一个死人是这样堪称维护的姿态。 陆笙看他一眼,再次告诫:“你跟着陆雁廷不会有好结果的。” 棠景意:“……” 这就很百口莫辩了。 他移开视线,“或许吧,不过,”他笑了下,“还是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陆笙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样,半晌,才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所以,分手吧。” 棠景意摸摸鼻子,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陆笙却好像以为他是在为难,又说:“我可以帮你。” “……不是,”棠景意委婉道,“你也知道,陆雁廷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这会给你惹麻烦的。” “我不怕麻烦,”陆笙直直地看着他,像是在保证什么,他看着棠景意的眼睛,却又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如果你有需要——” “棠棠。” 伴随着电动门开启的轻微滋滋声,陆雁廷喜怒难辨的声音传了过来。 “在聊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第59章 棠棠还没回来。 陆雁廷靠着沙发一角,有些烦躁。 他许久没来车场了,因为忙工作,连普通聚会趴都很少去。这会儿难得出现,大家纷纷搭腔闲聊,他懒得应付,拿了瓶橘子汽水将自己塞进沙发的三角角落里。 可是棠棠还没回来。 陆雁廷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再一抬头,又发现,陆笙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这让陆雁廷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向了露台。 “在聊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陆雁廷的声音突兀地传来。 陆笙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幅度绷紧了身子,他转过身,尽量语气轻松地开口,“陆哥——” “没什么,”棠景意打断他的话,“待得无聊了,陆笙过来刚好说说话。” 陆雁廷攥着橘子汽水走过去,他的手被冰镇过的汽水浸得冰凉,“是吗。” “嗯。”棠景意说,“走吧,该回去了。” 雨势渐大,打在玻璃幕墙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到家楼下时直接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暴雨。好在陆雁廷车上备了把伞,他撑伞下车,将棠景意拽到怀里,大半的雨伞向他斜靠过去。 棠景意抬手把伞扶正。他握着伞柄,一半握在了陆雁廷的手上。 陆雁廷微怔,原本要强势地继续把伞靠过去的动作也跟着顿住了。 棠景意说:“走吧。” 当然,笔直地撑着伞的结果就是俩人各湿了半边。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陆雁廷眨了眨眼睛,他的头发也湿了,额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显得有些可怜,“好冷。” 棠景意:“……” 谁还记得这是夏天。 这么想着,但他还是说:“上来吧。” 家里依旧是小久在迎接他,棠景意看了几秒,忽然想起,不知道傅初霁抱回家的那只小狸花怎么样了。 狸花壮士对着跟在棠景意后边的陆雁廷歪了下头。 棠景意去给他倒水,回来时就看见陆雁廷蹲在地上拿猫条喂着,不由一愣,想了想,又安慰他:“小久脾气好,不挠人也不咬人。” 唔……或许除了顾云深。 “我去给你拿衣服。” 见陆雁廷对猫适应良好,棠景意转身走回房间。 陆雁廷比棠景意还要高上几公分,但总体来说体型差得不多,有些衣服本就宽松些,也能穿得上。 棠景意抱着衣服站起身,又去另一个柜子拿毛巾,后退时却撞在了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的陆雁廷身上。 他回身,陆雁廷扶住他的手顺势向下,环在了腰间。 第137章 “陆——” 狗东西恬不知耻继续靠上来,贴着棠景意的面颊轻轻磨蹭。 想起今晚棠景意的安静,陆雁廷说:“你不喜欢这些聚会,我们下次不去了。” “没有不喜欢。”棠景意说,“都是挺有趣的人。” 两个人在一起不可避免的有朋友圈的交融,过去陆雁廷也曾固执地想把陆以棠带进自己的朋友圈,在某次因口角爆发后才偃旗息鼓,他以为棠景意不喜欢聚会也不喜欢他的朋友,之后就很少再让双方碰面,连带着自己也慢慢淡出了这些无用的社交圈。 然而棠景意是真觉得没什么——哪怕在他还是陆以棠的时候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候攻略任务需要他这么做而已。而现在,接近陆雁廷的社交圈子,也是任务需要罢了。 “有趣?” 这两个字却好似被陆雁廷抓住了什么把柄,他小心眼地重复,“你是说陆笙?” “……什么乱七八糟的。” 棠景意无奈,他按住陆雁廷的后颈,像是警告不听话的小狗一样轻掐了一下。 “你知道我们没什么。” “是,我知道你看不上他。”陆雁廷轻嗤一声,顺着那片温热的吐息追逐过去,“但我不喜欢别人靠你太近,更不喜欢……”他勾弄舌尖,轻尝甜蜜,然后意料之中地被捏着后脖颈推开。 抗拒的态度令陆雁廷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你袒护他。” 棠景意背倚着衣柜,陆雁廷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撑在他身侧,他倾身贴着他,棠景意能闻见陆雁廷身上的外边暴雨遗留下来的青草香气。他像是真的生气了,揽着他腰身的手越握越紧,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也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如同亟待狩猎的饿狼。 棠景意曾无数次面对这头饿狼,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恶犬。 他扣着陆雁廷后颈的手缓缓划过他的颈侧,扶住他的脸,手指轻轻地游移摩挲。 于是片刻后,得到了主人安抚的恶犬慢慢恢复了和缓的气息,他抿了下唇,继而就要凶狠地吻上来。 棠景意抬手挡住他,陆雁廷愤愤地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小狗撒娇一样的力道。 棠景意不着急抽回手,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袒护他了。” “你……说话……和他……咕……嗯……” 舌头被人不怀好意地逗弄,陆雁廷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于是再顾不上计较这些,急躁地拉着人走向浴室。 …… 一夜好眠。 陆雁廷是被外面的猫叫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一摸,双人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 于是陆雁廷陡然警醒,他翻身下床,房门并没有关严实,昨夜的暴雨已经停歇,此时屋外阳光正好,家里开了空调,是令人舒适的温度。 他倚在门边,看棠景意蹲在地上给猫倒猫粮和冻干。就好像又回到多年前那条酒吧后的暗巷,棠棠被一群流浪猫围着等待投喂,就好像……呃,就好像童话故事里那什么广施善心的仙女教母。 这么想着,陆雁廷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他走过去,俯身抱住棠景意就要亲,棠景意重心不稳,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压倒在地上,吓得小久往旁边一跳,嗷一下炸起尾巴毛。 “棠棠,”陆雁廷抵着他的鼻尖,眼底星光熠熠,带着些得意地说,“你真单纯,真以为我想不起来认不出你,妄图瞒我一辈子。” 棠景意:“……” 大早上突然挨骂是怎么回事。 “你想多了,”他一撇嘴,伸手去安抚受惊的小久,“谁有功夫跟你耗一辈子。” 陆雁廷轻哼一声表示不屑,“你懂什么叫命运的安排吗?世界这么大酒吧这么多,偏偏——”他握住棠景意抵住他胸口要推开的手,“偏偏——你还是遇见了我。” 几年前和棠棠的过往他暂时还没能全部想起来,但他们再次相遇后的点点滴滴陆雁廷却是记得一清二楚。从初见时棠景意唯恐避之不及直接闪身躲进楼道、却依旧被他逮个正着,再到后来他在吧台前次次纠缠、而棠景意无可奈何只能应付。这确实称得上是历史重演,因而棠棠好似透过他在看某个人的样子让陆雁廷更加志得意满起来——失忆的时候他不清楚状况,现在他还能不清楚么?那分明就是在想他。 棠棠从没忘记过他。 棠景意不知道狗东西又自己脑补了些什么,以至于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他被陆雁廷压得腿麻,推了推他道:“起来。” “急什么。”陆雁廷拉了他的手按在两侧,棠景意本能地要支起上身,却被逼近的狗东西压回地上。 “告诉我,顾云深比我舒服?” 棠景意:“……” “陆雁廷,你又发的什么疯。” “你喜欢他?”陆雁廷下巴微抬,像是质问,然而到了最后声音却还是低下去,他轻吻棠景意的唇角,“是我不好,我没想起来你,才让你有了错觉,误以为顾云深是个好人。” 棠景意:“……然后?” “他不是好人,”陆雁廷说,“别喜欢他。” “……”棠景意无奈,“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不明白,怎么好好地突然又扯起了顾云深来。 棠景意语气淡淡地反问:“你觉得我喜欢他?” 第138章 陆雁廷不可能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于是他果断地说:“当然不是。” 可是旁边无聊地磨爪子的小久却让陆雁廷的回答并不是那么有底气,他咬牙切齿地摁着棠景意的手腕摩挲,又说:“可是,你为什么养他的猫?” 就算他们曾经有过一段,但现在肯定分手了——分手了凭什么还替他养猫! “嗯?”棠景意挑眉,“你觉得……我养顾云深的猫是喜欢他,那我允许你现在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上下扫视了一下陆雁廷,眼神示意他正跨坐在自己腿上的坐姿。 陆雁廷被问得一愣,几乎贴在一起的身体让他们能够共享彼此的体温,几近调情的暧昧的低语更是仿佛意有所指,让陆雁廷止不住的心跳加速,身体深处仿佛有某个地方正汹涌地翻滚着热浪,将耳朵尖熏得潮红一片,几乎要沁出汗水来。 “你……” 狗东西不自觉地沙哑了声音。 “你喜欢我。” 棠景意没说话,只是笑,直把陆雁廷给笑得恼了,然而眼底脸上却也漫上笑意,心底泛起熨帖的热意。 他故作凶狠地说:“你就是喜欢我。” 然后便急不可耐地吻了上来。 …… 胡闹的周末总是过得很快。 陆雁廷自认为和棠景意的关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冰程度,然而还不等好好温存一段时间,就得知了棠景意要出差、他们有半个月没法见面的消息。 但陆雁廷很快就换了个思路,其实也并不是见不了面,棠景意只是个实习生自由度不高,他可不是——自己当老板的好处就是可以假公济私,山不来就他,他却可以追着山跑遍全世界。 “出差去做什么?” “去一个新能源公司,有几个投资项目要去考察。”棠景意说。 其实这样的项目一般轮不到实习生来参与,但这次杨姐让他也跟上去学学,说是经理的意思。棠景意倒没什么所谓,就是这么久不在家,小久该怎么安排是个问题。 思来想去半天,棠景意还是把猫抱去了顾云深那儿。顾云深独自养了小九好几年,交给他总比寄养又或是上门喂养更放心。 顾云深也是直到这会儿才知道他要出差的事情,他僵滞片刻才慢慢从棠棠又要远离他的恐惧中放松下来,问他道:“西装准备了吗?” “西装?”棠景意一愣,“用不上吧,我备了好多件白衬衫。” 顾云深解释道:“既然是项目考察,少不得要开会,到时候或正式或非正式的宴会也不少,还是备两套西装妥当。” 这方面顾云深比他有经验,棠景意便没有反驳,点头说好。 “合身的西装不好买,现在定做也来不及了。不过……正好,”顾云深望向他,声音温柔,“之前给你定做的几套西装还在,试试看还能不能穿。” 他说的“之前”,当然指的是棠景意还是阮棠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成年男性的身材都大差不差,七年前的西装如今穿起来竟也合身得很。顾云深细致地为他抚平西装外套外套上的褶皱,这几年来棠棠的东西他全都保留着,包括他当初没能带走的衣服,每一件他都清洗烘干后熨好厚放在衣柜里,平时换洗衣服时打开衣柜就能看见,仿佛他从未离开。 “会系领带了吗?”顾云深一边给他打领结一边说,“我还记得,你之前怎么学都——” “我会打,我自己来吧。”棠景意打断了他对过往的追忆,将领带从顾云深手里扯出来,自己系上。 “……嗯。”顾云深笑笑,他垂下眼,“我原以为,以后都会是我给你系领带。” 他依旧一厢情愿地沉溺在只有他一人在意的过去里。 棠景意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相对沉默着,只有丝质领带在指间穿梭的簌簌声。顾云深看他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转而说:“上个礼拜,陆雁廷忽然来找我。” 听到狗东西的名字,棠景意偏头看向他。 顾云深轻笑,“他说,我既然还惦念着……不在的前任,为什么还要缠着你,把你当成他。” 棠景意:“……” 被当做替身是他的宿命,他懂。 但是…… “他去找你了?”棠景意皱眉,他并不知道这回事。 “嗯。”顾云深语气淡淡,“他一贯横冲直撞的,我也习惯了,就没告诉你。” “那你——” 棠景意本想问顾云深是怎么回答的,却又觉得似乎没什么知道的必要,狗东西有多固执他比谁都清楚,不管顾云深说什么都只会是一样的结果。 “不过,话又说回来。”顾云深状似不经意道,“棠棠,你知道他在出车祸失忆之前,曾经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吗?” 棠景意:“……” 巧了,他不仅知道,还刚好就是那个男人。 可也是直到顾云深说这话,棠景意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顾云深和陆雁廷都是同个圈子的,互相知道彼此的事情不奇怪,可狗东西——却好像,从没和他提起过顾云深的过去。 第60章 战略投资部并不经常出差——准确地说,是普通职员这样的小虾米不常出差,这回说是考察洽谈,但部门里其实也就带了杨姐和棠景意两人。虽然知道还是一样要工作,但终于能离开这封闭的写字楼,杨姐还是很有些小雀跃。 第139章 “知道吗小棠,”杨姐冲棠景意小小声说,“这回坐的可是商务舱,听秘书说要不是国内航线头等舱少,咱们指不定还能享受一回。” 棠景意正在算一份行业数据,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出差啊。”杨姐说,“之前都是坐经济舱,只有周总他们高管才会买商务舱,难得这次福利这么好,给咱俩赶上了。” “啊?”棠景意一心二用地和她讨论,“那这次怎么这么大方?” “说是周总觉得调研期太长避免大家辛苦,统一都买的商务舱。”说到这儿,杨姐一脸的仰慕,“这可是周总自己掏的钱。” 当然,企业里什么职级适用什么样的出差标准都是固定的,想多享受只能自己垫钱。 “噢,周总人真好。”棠景意跟着附和,“那住宿标准是不也提了?” “嚯,这都被你猜着了。”杨姐惊叹一声,“可不嘛,虽然住不上五星的希尔顿,但亚朵x也不错啊,还是开的单人大床房,比之前的双人房好多了。” “那是的,单人间更好休息,安静些。”棠景意也觉得挺好,他浅眠,也不喜欢和陌生人同房间,“明早是直接去机场,不来公司了?” “对。提早两小时过去,8点到吧,还能在贵宾厅吃点早饭。” 得益于钞能力的用处,这趟旅程确实要舒服许多。 只是当棠景意背着包在周淙予旁边的位置坐下时,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 不远处的杨姐朝他递来同情的视线。 和领导坐一班飞机就够惨的了,更惨的是领导居然坐在自己旁边。 棠景意:“……” 他刚才候机的时候在贵宾厅里吃了碗面条,现下倒是不怎么饿,要了杯气泡水和毯子,往身上一披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他早上早起晨跑去了,这会儿吃饱了肚子又有些犯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飞机上很安静,几乎没有说话声,伴着身旁周淙予轻微的敲打键盘的声音,棠景意昏沉着坠入梦境。 在他还是周璟棠的时候,其实也经常去公司,但不是去工作,而是去等周淙予下班吃晚饭,就像小时候周淙予在病房里等他出手术室一样。 周淙予在办公,他就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搅得周淙予没法在办公室开小会,就让高管们去会议室。 有人进来和他打招呼,笑着叫他:“周少,难得见你来公司,正好晚上我们有聚餐,赏个脸一起来吧?” 大家都管周淙予叫周总,管他叫周少。 周璟棠是没什么所谓的,笑眯眯地就要应话,却被周淙予冷声打断道:“棠棠只是来得不多,什么时候连职级都降了。” 作为周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周璟棠在公司的职位其实比周淙予还高,他只是不干活儿而已。 那人一下惊着,忙笑着改口说:“小周总还年轻着,和我儿子差不多大。一下给叫岔了,见笑见笑。” 周淙予的低气压一直维持到开完会以后。 “周淙予。”周璟棠好奇地戳戳他的脸,“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大了。” “……棠棠。”周淙予语气微顿,“有些人,不,大多数人,该敲打的时候——” “什么呀,”周璟棠觉得好笑,“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敲打呢。”他嗤嗤地笑。 周淙予心下叹气,按下弟弟这里戳戳那里戳戳的手,“棠棠,你要知道——” “我知道——”周璟棠拉长声音,“知道你只是代管公司,知道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周总——”他撇撇嘴,忍不住抱怨,“你说过好多次了。” 好像他是那种惧怕将军功高盖主的昏君一样。 “棠棠,”周淙予加重了声音,“你不能这么轻信别人——” “你是别人吗?”周璟棠挑眉,像是揪住了什么了不得的小辫子,得意洋洋地反问,“嗯,周淙予?来,说说看,你是别人?” 周淙予:“……你连哥都不叫了,我怎么不是别人。” 周璟棠被他逗笑了,哈哈大笑着扑上去,抱着他叫了好几声哥。 在两人相拥,周璟棠看不见的地方,旁观的棠景意见到了周淙予许久未出现过的笑容。 这个梦很短,短到棠景意因为睡姿不够舒展而醒来时,飞机才飞了不到半小时而已。 棠景意打了个哈欠,喝了几口冰汽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尽管睡的时间不长,但许是因为周围很安静,睡眠质量还不错,倒是清醒得很。 说到安静…… 棠景意转头看向周淙予,意外地发现这工作狂竟然收起了电脑,也在闭眼睡着,显出少有的平和宁静。 再次看见周淙予的脸,让棠景意下意识地又回忆起梦里那个年轻的周淙予。 他怔怔地看着周淙予混在发丝里的几缕清晰可见的白发,看着他连睡着时都难以松开的眉间深深的刻痕。 周淙予不老,三十多岁的年纪算不得老。可沧桑的岁月确实给予了他难以克服的磨难,就好像一个迟暮的灵魂被困在青年人的躯壳里,由内而外地透着深不见底的孤寂。 “棠……” 睡梦中的男人眉间再次加深了痕迹,他呼吸沉重,梦中的呓语微不可闻。 “棠棠……” 可是再怎么小声,坐在旁边的棠景意也不可能没听见。 第140章 他有些慌张,不知道要不要回应。 “棠……别……” 不知道周淙予是梦见了什么,但大抵不是个好梦。 “别……跟他……棠棠……” 棠景意能进到自己梦里,却进不去别人的梦。 他迟疑地看着周淙予,半晌,他小心地掀开些毯子,轻手轻脚的靠过去。 梦境里,周淙予还在叫着棠棠,他用尽了力气声嘶力竭地咋在无尽的夜色中喊着棠棠的名字,求他别和发小走,别出国,别丢下他。 “哥?” “哥,我在呢。” 看着周淙予的眉心缓缓放平,棠景意才从撑着的扶手上缩回身子,却不曾想,周淙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攥住了他的手臂。 棠景意猝不及防地和突然睁眼的周淙予对视,他愣神了下,反应飞快地说:“周总,您毯子要掉了。”一边说一边把他胡乱扯了扯。 “……嗯。”周淙予松开手。 想要一个愉快的旅程,自己和隔壁的领导必要有一个人睡着。 于是棠景意再次闭眼装睡。 但这会儿周淙予似乎也睡好了,他没什么动静,也没去动桌上的电脑,好像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但棠景意却能察觉到有一道视线始终钉在自己脸上。 棠景意:“……” 刚才还不如别叫他。 “周总,”他受不了的睁开眼睛,“您要忙工作吗?没关系的我不怕声响,怎么都能休息。” 周淙予微微一僵,许是意识到什么,依言打开电脑。 于是棠景意才算是舒服了,一裹毯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周淙予再次闭眼休息。 这趟行程比较久,因为早上时飞机延误,所以等到落地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对方公司派了人和车来迎接,去到公司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就已经到了晚上该吃晚饭的时候。 想都不用想,当然又是一个高规格晚宴。 这一类应酬社交虽然麻烦,但还不是实习生应该管的,棠景意只负责埋头吃饭,有需要交流时跟着领导微笑点头,倒也乐得轻松。 只不过在晚宴结束后的酒会上,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当然,这对对方来说也是如此。 “小景?” 唐镜的声音止不住地诧异,“你怎么……” 棠景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唐镜,他正站在远离人群中心的地方,唐镜也是也一样,于是说话倒方便许多,便打了声招呼:“唐镜。” “真巧,又遇见了。”唐镜笑道,“来出差?” “嗯。”棠景意冲周淙予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在琅璟的战略投资部实习,就跟着来了。”说完一顿,反应了过来,“这公司——” “和我没关系。”唐镜笑,“我只是来看画展,顺带见个朋友。” 棠景意噢了一声,他闲着没事儿,和唐镜聊聊也没什么。却不曾想,还没说几句话,杨姐就来叫他过去。 “没关系,你去忙吧。”唐镜并不在意,笑了笑道,“我会在这里待几天,再联系。” 棠景意于是和唐镜告别,走出一段距离后小声问杨姐:“怎么了,要忙工作嘛?” “不知道,周总叫你过去。” 可等棠景意到了人堆里之后,却又不见周淙予叫他做事。周淙予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棠景意就被周围人拱到了中间,就在周淙予身后。 棠景意:“……” 他有些莫名其妙,等到周淙予和对方的闲聊告一段落后,他瞥见唐镜还在,正要偷摸着要后退溜走,就听见周淙予叫他:“小棠。” 棠景意看他,没说话。 周淙予抿了抿唇,道:“跟我过来。” 棠景意以为他是要布置什么任务,结果等到人少些时,周淙予说:“酒会上看到的人,如果不是公事,别随意跟人闲聊。” 棠景意:“?” “有些人,”他欲言又止,“和陆雁廷是一类的。” 棠景意:“……” 棠景意没说话,然而他的表情从茫然到疑惑再到冷漠,周淙予却看得一清二楚。 “周总,”棠景意面无表情,“这些好像不是您该管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和谐气氛似乎总是维持不了太久。 周淙予有些无措,两人早已不是过往那样亲密无间可以同塌而眠的兄弟俩,许多话他现在都不合适说出口,于是沉默半晌,拿过他手里的香槟,“还是学生,少喝酒。” “?” 棠景意再次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忍不住呵呵一声:“我看您在飞机上睡得不太好,睡眠质量这么差,也少喝些酒。” 周淙予:“嗯。” 他的眼神在微不可察处变得柔和。 “好,我不喝。” 棠景意:“……” 唐镜倚着吧台靠在远处,他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却能从周淙予侧身靠向棠景意的动作中窥见他并不寻常的态度,以及棠景意眉眼间鲜活的神色。 唐镜皱起眉。 第61章 工作的忙碌并不会因为出差而减少,不过落到实习生头上的工作量还是很有限的,至少棠景意几乎不用加班,最多也就是花个半小时把手头的工作收尾而已。平时六点的下班时间,最迟六点半也能走了。 这天,唐镜约他一起吃晚饭。 第141章 唐镜来得早,他到的时候棠景意还在改一份文件。 隔着透明的玻璃幕墙,正蠢蠢欲动想要下班的棠景意看见唐镜自外边走廊走过,怕他等太久,于是复又低头,盯着屏幕看周淙予和他说的几个要修改的地方仔细听起来。 “这里,这里删掉,把昨天那份报告的数据重新整理,跑完模型后替换到第二部 分,然后……” 周淙予站在棠景意身后,俯身握着鼠标给他演示,几经晃荡的领带贴到棠景意手臂上。 唐镜看了一会儿,就见棠景意合上电脑,仰头对周淙予说:“我明天再来改。” “好。”周淙予一手撑着他的椅背说,“先去吃饭吧。” 棠景意是真饿了,唐镜从他轻快又着急的脚步中看出这一点,于是忍不住笑:“小景……”看到他什么也没带,又问,“不带电脑吗?” “当然不。”棠景意说,一点也没顾及到才刚从门口走开,一转头就能看见会议室里正盯着他们看的顶头上司,“酒店还有平板可以用,我才不带电脑回去加班。” 他们走到电梯前,唐镜拿员工卡刷了门禁,一边说:“你们老板……人还挺好。” “还行吧。”棠景意不在意地说,又催着问他,“我们要去吃什么?” 他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倒把唐镜逗笑了:“你想吃什么?” “我对这儿不熟,”棠景意说,“你推荐吧,听你的。” 对于唐镜,他别的不熟悉,但却知道他生性自由散漫,热衷旅游和美食,若想知道要去哪儿玩或者哪儿有地道美食,问他准没错。 “好,”唐镜笑说,“那就听我的。” 也正如棠景意所想,他们一出公司就打车去了某个路口,然后下车开始走路,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来到一家其貌不扬的餐馆前。 这会儿刚好是饭点,他们运气好,角落处有桌客人刚走,他们才得以马上坐下点菜。 “这家的夫妻肺片做的非常好,味正料足,我吃过好几次。” 棠景意飞快地听着唐镜的建议勾了几道菜,他实在饿得很,看什么都想吃。 唐镜又在菜单上指了指,“烤羊肉串来一点?这家老板娘是内蒙来的,烤羊腿或者肉串都很不错。” “不啦,我吃不惯羊肉的膻味。”棠景意头也不抬地说,“给你来两串?”他问,却许久没得到回复,奇怪地抬头看过去,“唐镜?” “……嗯?”唐镜像是在走神,听他叫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说,“不用,我不吃。” 棠景意点好菜后把菜单拿去结账台那儿给老板,拎着可乐回来就见唐镜抽了纸巾熟练的擦着桌子,他拉开长板凳坐下,听见唐镜说了句什么,然而餐馆里人太多,他没听清,又搬着凳子挪近了些,“什么?” “拿开水烫一下餐具再倒饮料。”唐镜说,末了,又笑,“苍蝇小馆就是这样,味道好,但环境一般。” “好吃就行了。”棠景意倒不介意,不过他却有些意外,说,“原来你喜欢小餐馆的炒菜,我以为你会喜欢安静点的地方。”毕竟唐镜的气质似乎和高档的西餐厅更相符,品品红酒听听钢琴小提琴什么的。之前他还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有一块儿出去也多是几个朋友碰面聚餐一起吃饭,也大多会选择环境好些的餐厅或是酒店。 唐镜拆开一次性餐具烫洗,一边说:“这没什么,我在国外做背包客的时候,更差的青旅都待过。” 棠景意眨了眨眼,这个他倒是听顾云深提起过的,唐镜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回国后也是这样,待上一两个月就又出去旅游了。 “给。”唐镜给他倒上可乐,抬眼看见他的眼神,不由一笑,“云深和你说过,是吗?” “嗯。”棠景意并不避讳,这是躲不开的话题,没什么避忌的必要,“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是,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唐镜说,“不过我初中毕业后就出国了,联系不太多,后来虽然回来了,不过……”他语气一顿。 不过,才和顾云深联系上没两年,就出了阮棠的事。 “不过,”唐镜笑笑,接着说下去,“总归还是不错的朋友。” 棠景意托着脸听故事,他对唐镜是真不熟,过去顾云深约莫是心虚,从不肯和他多提。 但唐镜却不再说了,转而笑问:“你呢,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噢,我们……”棠景意直起身,“其实也是凑巧,研一的时候寒假回家找了份实习,刚好……”他挑着捡着把两次实习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我们不是还在公司里碰到过吗?” 唐镜当然记得,正是因为记得,所以他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了起来。 棠景意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这会儿正好上菜了,他一下抄起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份夫妻肺片。 “快吃吧。”唐镜给他夹了块牛肉。 于是棠景意就顾不上说话了,唐镜并不太饿,他吃得很慢,目光缓慢地扫视过面前的青年。棠景意的年纪固然算不得小,可到底是个学生,年轻人的朝气坦率展露无遗,真就……还只是个小孩儿而已。 “这么说,”唐镜又给他夹了个金丝芋卷,“云深还是你老板。” 棠景意:“当然了。” 第142章 他只顾和夫妻肺片奋战,没意识到唐镜话里的异样,直到他带着点迟疑地说:“小景,你知道……” 棠景意这才懵懵抬头。 “你知道,”唐镜斟酌着说辞,“社会和学校是不一样的,但是……在某些地方,又有些相似。” 棠景意:“……啊?” “就像是老师和学生,上司和下属。”唐镜说,“有些老师会用身份优势去欺压学生,职场上,也是一样。这不单单是指工作量的负担,还包括……一些其他方面。” 棠景意愣愣地看他,他突然反应过来唐镜的话里有话——顾云深用上司身份立场和他纠缠不清,这放在工作上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 “不不不——”他赶紧解释,“不是这样的,顾云深他——”然而喉间一梗,却又无从辩驳。 “……他不是这样的人。”最终,棠景意只能干巴巴地说。 唐镜没有反驳,只是望着他笑,像是认同,然而他的脸上眼睛里,分明就写着——这傻孩子。 棠景意:“……” 他跟顾云深之间再如何纠葛复杂,也不想这样败坏他的名声,棠景意又说:“你跟他那么要好,你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我跟他……”唐镜笑了笑,“或许吧。”他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棠景意碗里,“不过,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要更复杂多变些。” “……你在说什么,”棠景意撇了撇嘴,搞得好像他没成年一样,“你不也才——”然而说到一半,才又想起,七年前阮棠22岁,七年后棠景意也才23岁。可对于他来说似是停滞的时间,对顾云深和唐镜而言却依然潺潺流动,如今的唐镜已经三十有六岁。 三十多岁的年纪,或许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个无趣的中年人形象。可也许是因为唐镜的生活一贯顺心遂意——又或者说,他对于一切都看得很开,没什么过于执着的欲.望。他看起来还是那样随性自在,穿着素净的衣衫,笑意浅淡,除了眼尾几丝细纹以外,岁月宽容地并未在他脸上又或是性格上留下刻痕。 和顾云深截然不同。 棠景意怔怔地想起,其实当初的顾云深和唐镜是很像的,同样的内敛沉静,平和从容。七年之后,唐镜风采依旧,甚至因为阅历的丰富而使得性子更加温柔包容,而顾云深…… “小景?”唐镜叫他,“怎么不吃了?” “……”棠景意抿了抿唇,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他们离开餐馆时,外面还有很多等座的客人。 这是一条喧闹的街道,路的两边不是卖热食的小摊贩就是些手艺匠人,若换了陆雁廷来定会觉得吵闹,烦闷地黑着张脸。如果是顾云深,他其实并无什么特别的好恶,但也说不上喜欢,于是便会安静,不太习惯地穿梭其中。 但唐镜似乎格外喜欢这种烟火气息,他悠然自得地双手揣兜地闲逛,看路面上的青石板砖,看街边鹤发童颜的老朽,看老人边上抱着兔子的小孩儿,脸上笑意浮现,沉浸在这个人声鼎沸的人世里。 他们在一处宣传草编非遗的摊子前停下,一个老奶奶正在编一只草蚂蚱,在指间飞快穿梭折叠的草叶吸引了棠景意的视线,他好奇地看着一只草蚂蚱从无到有,慢慢成型,看得出了神。 唐镜以为他喜欢,见台面上有编好的草蚂蚱,便拎起一只放到他面前:“这个——” 天知道草蚂蚱和真虫子有多像,突然出现的绿色大虫把棠景意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就要后退,险些就要踩空台阶,被唐镜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了回去。 于是唐镜才看出他不喜欢这东西,忙把草蚂蚱放回去,“抱歉抱歉,我不知道——” 编着草蚂蚱的老奶奶看着他们呵呵笑起来。 棠景意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唐镜还在担忧地看他,“小景?” “没、没什么……”棠景意干咳一声,“就是,不喜欢虫子。”又怕自己的话让编草蚂蚱的老人误会,目光在挂着草编织品的架子上巡视一圈,他摘下一只草编兔子,“你好,我要一个这个。” 他还没来得及问多少钱,奶奶旁边坐着的小女孩儿就奶声奶气地说:“一个28,两个50。” 二十来块钱的东西,棠景意也不计较,正看着再买个什么,唐镜就摘下了旁边另一只小一些的草编兔子,“我也拿一个。” 草编兔子同样精致,大概是混了狗尾巴草编的,表面上还真有层细细的绒毛,被唐镜圈在手心,带来些痒意。 唐镜带着小兔子回了酒店。 也是巧了,他定的酒店和棠景意是同一家,只不过不同楼层,他在15层,棠景意和琅璟的同事们都在12层。 电梯在12层停下,棠景意说:“那我先回去了。” “嗯,”唐镜说,“早些休息。” “好。你也是。” 他走出电梯,拴了钥匙扣的草编兔子被他拎在手里,晃悠着,好似一蹦一跳起来。 唐镜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小号草编兔,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了笑。 第62章 唐镜在这座城市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画展已经结束了,这座不算核心也不算特别的小城市其实并无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中规中矩的秀丽山水,慢节奏的生活,是个能让人过得舒服,但不会想要留念驻足的地方。 第143章 但唐镜还是留了下来。 早晨在酒店醒来,外边的日头已经足以透过窗帘将房间照亮。他看见摆在桌上的草编兔子,立得正正的,一对毛绒绒的耳朵竖起来,兔脸上点着两颗黑溜溜的眼睛刻了三瓣嘴,看起来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唐镜是带了包和行李的,不过昨天他把兔子挂上去没多久就又摘了下来,摆到桌子上,显眼得一下就能看见。 路过桌子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唐镜顺手摸了一把兔子耳朵。 这会儿时间还早,待他换上运动装下楼时连电梯都来得格外快,但下降的时候却在某一层停了下来,电梯门缓缓打开。 “唐镜?早啊。” 唐镜一愣。 “小景……?你们不是8点上班?” “是8点,我起来跑步的。”棠景意说。 “好巧,我也是。”唐镜说。 于是就看到棠景意转头看了他一眼,带着点挑剔和诧异的情绪明晃晃地写在眼睛里,有点可爱。 然后唐镜就笑了,说:“怎么了,我看起来不像晨跑的人?” “也不是,”棠景意摸摸鼻子,“我对你有点刻板印象,总觉得应该在幽静的茶馆又或者是西餐厅。” 唐镜一下笑出了声,“我跑得不慢的。” 是真不慢。 宁静祥和的沿街小路上,棠景意坠在他身后想着,估摸了一下唐镜的速度和耐力,一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清晨和煦的微风自脸旁拂过,唐镜尽量保持着呼吸匀速,对棠景意说:“再快点?” “行。”棠景意爽快的点头。 跑到最后,两人气喘如牛,唐镜不得不慢下速度。棠景意超过了他三五米,也跟着缓下来,和他并肩慢跑了一段,再换成步走。 唐镜不得不感叹:“还是年轻好。” 棠景意偏头看他,“你又不老。” “是不老,”唐镜笑,“不过,大了你10岁还多。” 棠景意愣了下,他总是容易忘记年龄问题,总觉得顾云深唐镜他们总还是和他年龄相近。 “是吗,看不出来。”他说,“也感觉不出来。” “我也觉得……”唐镜笑着,语气微顿,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10岁的年龄差不算小,然而与棠景意相处时确实挺自在,“挺,有缘。” 从佛家上来说,这就是缘吧。 他们一起走回酒店,棠景意回去冲了个澡,下到3楼餐厅吃早饭。 这会儿已经是七点半,同事们陆陆续续也都来了。棠景意就没再和唐镜坐一块儿,拿了份虾饺和烧麦坐到杨姐旁边。 “这烧麦不好吃,”杨姐说,“黑椒蒸排骨不错,那个凤爪也蛮好吃,还有饮品区那边的杨枝甘露,都可以试试。” 棠景意低头一看,得,还好烧麦他就拿了俩。又说:“那我去拿份蒸排骨,杨姐你还要不要?” “要,泰式腐皮卷也帮我拿一份。” “好。” 餐厅是自助式的,走到餐台边上遇到唐镜也来拿吃的,棠景意便把杨姐刚才的白名单推荐给了他。 “好。”唐镜笑着应下。 棠景意拿好东西了,顺便喝了口手上的杨枝甘露,登时眼睛一亮,又转头强调了一次,“这个好喝。” 唐镜抿了下唇,眼里氲上笑意,说:“真的?我也拿一份。”然后便伸手去拿。 见他吃下安利,棠景意这才满意了,端着餐盘回到座位上。 酒店和公司离得不远,吃完饭去公司刚好八点出头。一天的工作再次按部就班地开始了,棠景意闲着没事,拿了包大白兔奶糖去和大家分着吃,不过大概是碍于周淙予在,同事们也不太敢笑闹,只有塑料包装窸窸窣窣在大家手里传递的声响。 传到最后,又传回棠景意手上。 他拿着往旁边一递,“吃吗周总?” ——是的,他的位置又被安排在了周淙予旁边。以至于杨姐一度觉得他要被领导暗鲨了。 周淙予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过去。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地敲键盘摁鼠标,却又一个个地斜了眼睛支起耳朵,狗狗祟祟地偷瞄着。 哗啦啦。 周淙予的手伸进大白兔袋子里。 “吃。” 他拿出一颗糖,拆开包装纸,将裹着糯米纸的乳白色糖果放进嘴里。 周淙予咬了几下,可是刚吃进去的奶糖咬不太动。于是糖果在嘴里滚了几圈,大家就看见一向冷漠寡言的周总的脸颊处被奶糖支起了一个小包。 杨姐深深地吸气,深深地低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如果真不小心—— “噗——” 有同事显然不及她的忍耐力,然而短暂而急促的气音很快就被强行止住,随之响起来的是欲盖弥彰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 棠景意已经把奶糖含化了,他一边嚼一边往模型里导数据,对外界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只在边上手机亮起的时候看了一眼。 唐:【晚上一起吃饭?】 棠景意打开电脑微信回复:【好啊。】 他是不排斥同事的,然而上班+午饭已经和同事8小时亲密相处了,晚上能换个口味聊天也很不错。 下午临近6点,唐镜照旧来等棠景意下班。 这次唐镜约得早,于是棠景意也早早准备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准时下班,没让他等。 第144章 “走吧。” 这次唐镜定的是一家西餐厅。 对此,他笑说:“加深一下你的刻板印象。” 他们几乎每天都一起吃晚饭,以至于,两人的聊天记录已经简化到了极致的地步。 星期三 9:45 唐:【晚上?】 棠景意:【冲。】 星期四 9:47 唐:【今天?】 棠景意:【走。】 星期五 9:32 唐镜划拉了一下聊天记录,俩人的对话框活像是订外卖似的简洁。他顿了顿,发出一句话。 唐:【今天忙吗?】 电脑屏幕下方的微信亮了起来,棠景意习惯了唐镜总在早上九点半左右就和他定下晚饭行程,于是很快就点开了对话框。 棠景意:【冲。】 回完才发现不对,又说:【不忙。】 棠景意:【在摸鱼。】 唐:【看出来了,摸鱼才能秒回。】 棠景意:【那也不是,多线行程我也能做,平平无奇效率高而已。】 唐镜在另一头忍不住笑。 唐:【周淙予还坐你旁边?】 棠景意:【对啊,座位固定的。】 唐:【被老板看见你回私人消息,会不会说你。】 棠景意:【不会。】 棠景意:【他人好。】 唐镜快要落下的指尖停滞片刻,他无意义地划拉了一下屏幕,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 唐:【嗯,还行。】 唐:【晚上一起吃饭吗?】 棠景意:【今天不了,今天公司这边要聚餐。】 对于这类场合,棠景意只想说,可以但没有必要。 只不过他们来出差的人本就不多,少一个都很明显,他也不好搞特殊,便没有拒绝。 就,挺无聊的。 棠景意喝了点酒,他酒量一般,喝起来又容易上脸。杨姐被他吓了一跳:“怎么脸这么红?” “啊,”棠景意懒洋洋地支着下巴,“没醉。” 杨姐:“……你这个状态很难说服我。” 但他是真没喝多少,也真没醉。琅璟的工作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又或者说,只要那个能把控全局的人不走歪,那么这个局就歪不到哪儿去。 周淙予对酒桌应酬同样敬谢不敏,除开基本的烘托气氛整桌敬酒以外他基本都拦下了。只要身份足够分量,甚至不需要找什么“明天还要工作”的借口,只一句“今天就不喝了”,便没人再敢没眼色的继续劝。 没有酒的饭局不会持续太久,晚饭结束后女同事们约着出去逛街唱k,棠景意没什么兴趣,婉拒了。好在他一张通红的脸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大家三两成群地走了,只余杨姐还有些不放心地拉着他,“你能自己回酒店吗?” 棠景意挑眉:“当然——” “没事,我送他回去。”周淙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作为并不算平易近人的领导,他自然不在员工聚会的邀请之列。 杨姐这才跟小姐妹们离开。 棠景意回头看周淙予,然而周淙予只是神色淡淡,道:“走吧。” 他走到棠景意身边,抬手想去扶他的手臂。 棠景意避开,说:“我没喝多。” 然后也不等周淙予回话,径自走出包厢。 周淙予微微抿唇,他落后了半步跟着,目光在他的背影流连。 周淙予也喝了酒,没法开车,便叫了代驾。 其实对棠景意来说喝酒是真没什么,但难受的是喝酒完再坐车,就算没醉也要晃得晕了。 后座上,棠景意正闭目养神,忽而手上一凉,他睁开眼。 “喝点水。” 棠景意握了下手里的冰矿泉水,问:“什么时候买的?” “酒店边上,自动贩卖机。” 周淙予回答,似乎并不介意、也不意外他作为下属却格外理直气壮、丝毫不见外的语气。 棠景意再次偏头看他。 “喝一点,”周淙予说,“会舒服些。” 矿泉水瓶盖已经拧好了,棠景意轻轻一旋就能打开,他仰头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确实安抚下些许躁动的情绪。 “周总。” 棠景意说,可是没有然后,他没再说话,周淙予也没有,只是看着他,接受了他的突兀和沉默。并妥帖地在下车时扶住了他的手臂,将步伐不稳的棠景意一把捞起,另一手拿着矿泉水。 “周总。”棠景意又叫他。 微凉的夜风中,身边人略低了头,像是在笑,又像是脱力一般。他倒过来,靠进他怀里。 周淙予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了他。 怀里的人笑起来,含糊不清的声音乘着夜风钻进周淙予耳朵里,如同幻觉。 “周淙予……” 周淙予尚来不及反应,他呆怔着,不知道是该继续沉默还是说话,该继续抱他还是放开。台阶上便有人飞快地走了下来。 “小景。” 怀中人被扯了出去。 周淙予不想放手,可是弟弟的手臂游鱼般灵巧的自他的禁锢中滑过,他不需要别人搀扶便自己站直了身子,一双桃花眼似是也染了醉意,雾蒙蒙地染着水色,却又在月光下凝了光,显得专注又冰冷。 周淙予浑身一震,却不得不因面前挡着的人而被迫转移了注意力。 第145章 “唐先生。” 第63章 这天晚上,唐镜独自吃了晚饭。 在外求学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可是当独自漫步在街头的时候,还是莫名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弦月高挂,唐镜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正常的饭局,这个点应该结束了。 8:32 唐:【刚才在路边看到一个老伯在卖冰糖葫芦,给你带了一串,暂存在酒店冰柜了。】 唐镜又绕着花圃走了一圈,再看手机,没有回复。 终归是夏天,在外边待久了还是炎热,唐镜压下心底的烦闷,在酒店大堂一角坐了下来。 8:47 唐:【待会儿记得去取回来吃,放到明天味道就不好了。】 铛、铛、铛…… 大堂的西洋钟响了九声,微信那头还是一动不动。 唐镜握着手机,目光无意识地顺着酒店外的街道游移。 一辆黑色的电动汽车在酒店外停了下来,网约车接送很常见,一开始他并未注意。当瞥见车里的人相扶着的时候也觉得稀松平常,直到看见那人往旁边倒去,身影被一旁高大些的男人遮了大半,唐镜才移了目光看过去,眉间微蹙,怕是醉了酒的女孩子被人带来,便留意着,准备情况不对就上前去。 然而等到那二人快要迈上台阶,男人从侧身变为正面,露出了怀中人的样貌时,唐镜登时一愣,身体的反应远快过于大脑思考,他噌一下站了起来,快步朝外走去。 “唐先生。” 周淙予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怀中人就被扯了出去。 唐镜第一时间回头去看棠景意,见他面颊晕红,微眯着盈了水汽的眼,一副喝多了酒的样子。再看站得笔直的周淙予,一身挺括合身的西装显得他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神色平静从容,没有半分醉意。 唐镜眼底一冷。 “周总。”他客气地问好,“我找小景有事,先带他上去了。” “等等。”周淙予上前一步,“他喝了酒,不太舒服。” 唐镜不放心周淙予,周淙予自然也不放心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当然,其实他们俩也并不完全陌生。同个圈子里的人,就算没见过面也听过名字,更何况他们并非没见过,只是不熟而已。 唐镜说:“我会照顾的。” 周淙予依旧站着不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唐镜,鹰隼般锐利。 唐镜还要说什么,忽然身后一重,是棠景意靠了上来,拽住他的衣摆。 “我没喝多。”他小声嘟囔,尾音很轻,像是抱怨,又像撒娇。离得他很近,便显出几分亲昵来。 唐镜忙回身扶他,便没看见周淙予骤然苍白下去的脸色。可棠景意看见了,看见了他不得不紧抿着唇才能掩盖的急促的呼吸,震颤的瞳孔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悲伤。 就好像,看见棠景意在他面前依赖别人,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过。 周淙予是真的认得他。 棠景意漫不经心地收回眼神,又扯了下唐镜的衣摆,“走吧。” 唐镜扶着他的手臂走上台阶,周淙予沉默着孤零零地坠在后头,跟着两人走进电梯,唐镜已经去取回了糖葫芦,棠景意刚好觉得嘴巴没什么味道,便拆开吃了一颗。 “会酸吗?”唐镜低声问。 棠景意说:“不会,好甜的。” 可是,从前的甜味,从来都是来自于周淙予的糖果。 周淙予跟了一路——当然,他们都住在同一层,甚至就住隔壁而已。听见旁边的房门合上的声音,周淙予垂下眼,刷卡开门。 棠景意还在吃糖葫芦,唐镜给他倒了杯水,又去端详他的脸。 “怎么了?”棠景意仰头看他,又说,“是真没喝多少。” 唐镜嗯了一声,问:“怎么是周总送你回来。” 棠景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住同个地方,当然是一起回来了。” 唐镜:“……” 他又无奈又好笑,果然前几天吃晚饭时说的那些话棠景意是一点没听进去。在他看来,顾云深是好人,周淙予也是好人,真是…… 唐镜默默半晌,又看着面前坐在沙发上乐不思蜀低头吃糖葫芦的棠景意,没忍住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棠景意:“?” 正要说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音,让两人下意识地齐齐看了过去。 是个他们都认识的头像。 顾云深。 唐镜率先移开视线,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他本意是想留出空间给他们说话,但直到进卫生间后关了门他才反应过来——以酒店的格局和墙壁门板的材质,外边的说话声音依旧听得清楚。 ——他该直接走的,还留下干什么? 唐镜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不知所措地兜了两圈,他按上门把手,本想出去和棠景意说他先走,却又在听见外头顾云深的声音时止住了动作。 “棠棠。” 其实棠景意也有些意外,倒不是说顾云深的视频来得意外,小久寄养在他那儿,他们每天都会联系。而是说—— 他犹犹豫豫地探头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视频那头,顾云深抱着小久半天不见他回应,又叫了声:“棠棠?” 第146章 “嗯?”棠景意立起手机,“我在。” “怎么还没——”顾云深本想说还没休息,却又在窥见屏幕中他泛红的脸颊时顿住,“你喝酒了?” “嗯,晚上聚餐,喝了一点。”棠景意敷衍地回答,又轻声细气地逗起小猫来,“小久,这几天乖乖听话没有?” 狸花壮士娇气地喵呜一声。 “小久很乖,”顾云深揉揉小猫头,“吃得好睡得好,就是不爱动,没有你陪它玩,它总是不愿搭理我。” 棠景意忍不住笑,伸手在摄像头前比划逗弄着小久,一边说:“再一周就回去。” 两人似乎已经聊了起来,困在卫生间的唐镜简直进退维谷——但认真说起来,其实也不至于。只要出去露个脸,和棠景意点头示意再指指外头,示意他先走就好了。 唐镜连自己该怎么走的场景都已经设想好,可是他握着门把手,却迟迟没有行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棠棠。” 两人的交谈声透过卫生间并不算厚的门板传了进来,音质被压缩得模糊,但足够唐镜听清楚对话的内容,甚至于能够感受到顾云深话里温柔的语气。 唐镜不由皱起眉,他熟悉顾云深现在的状态,这分明就是过去和阮棠在一起时的样子。 “你把机票时间发给我,到时候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和同事一起回。” 和顾云深相比,棠景意的声音便显得波澜不惊,没什么起伏,但这也依旧并不能让人放心。棠景意似乎是习惯了,因为习以为常所以才这样平静。 唐镜其实一直都不太了解顾云深的感情生活,男人之间的友情和女生的闺蜜不同,他们原也算不得无话不谈的亲密,像当初顾云深和阮棠在一起时,也是主动和他们说然后把人带出来一块儿玩;但如果顾云深不提,对于这样的个人私事,唐镜也从不追问。 更不用说,阮棠的事情对顾云深打击实在太大,他几乎是将自己封闭起来,隔绝一切交流。唐镜自然是很不放心的,时不时会关心一下顾云深的近况。他也忘了顾云深是从什么时候突然有了变化,这变化谈不上好,但至少是让他多了一些活人气。 唐镜原以为,不管是交新朋友还是有了新恋情都无所谓,只要能让顾云深能对生活多些热情就好。可自从去年他去找顾云深时忽然遇见棠景意,唐镜就觉得事情开始不对头起来。 棠景意与阮棠的相似程度——任何一个见过阮棠的人,只要打眼一看他,都会联想到阮棠。 顾云深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好,可唐镜哪里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他明里暗里地劝诫过顾云深许多次不能这么做,可好友只是云淡风轻地让他放心,然后便再不肯多谈。 ——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如今眼见着棠景意和顾云深越走越近,让唐镜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棠景意说他没和顾云深在一起,这唐镜是信的,可棠景意说不喜欢他——唐镜却很难去判断真假。他没什么恋爱经验,却也知道两人在一起之前总有一段暧昧拉扯的时候,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甜蜜他也并非不了解。更何况,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顾云深确实都是一个十分优秀出色的配偶,只除了——他有一个怎么都忘不掉的去世的前任。 小景……知道这件事吗? 唐镜想得出神,直到外边有人敲门时才回过神来,慌忙后退了一步。 “唐镜?”棠景意说,“我打完电话了。” 门里的人很快出来,棠景意禁不住要笑:“是顾云深,你又不是不认识,没什么好回避的。” 唐镜摸摸鼻子,他也很想知道十分钟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棠景意的糖葫芦还没吃完,他返回去拿,回头就见唐镜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像是有话要说。 棠景意一边咔吧咔吧咬冰糖一边眼神示意他怎么了。 “小景。” 唐镜张口想说什么,却又顿了顿,好似碰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其实出于顾云深朋友的角度,他不该越过他把这件事告诉棠景意。可他又实在忧心——顾云深抱着那样的心思,小景如果不知情,那么之后在一起了…… “小景,”唐镜认真地看着棠景意,“顾云有没有和你提过,他曾经有过一个前男友?” 棠景意:“……哈?” 他一时间震惊又茫然,不知道唐镜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忽然有了种被看穿身份的心虚和错愕。 然而这个反应无疑让唐镜更加确信——他果然是不知情的。 “小景,我不知道跟你说这件事是对还是错,但我只是……” 唐镜看起来是真的很为难,他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和措辞,但显然是失败了,沉默半晌,他说:“云深的前任叫阮棠,因为一些意外过世了。” 棠景意愣愣地看着他,见唐镜似乎不是认出他,便又渐渐放下心来。 “他……” 棠景意正要扯个谎圆上,就听唐镜说:“你和阮棠,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第64章 唐镜说:“你和阮棠,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棠景意呆住了。 007也顿觉毛骨悚然:【他看出来了??他猜到了??不能够吧?!!他一个——】 第147章 【淡定。】棠景意安抚慌得一批的系统,【放心,他就算猜重生穿越也猜不到系统任务的。】 “当然,我并不是说云深有什么问题。” 见棠景意不语,唐镜生怕他误会什么,转而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如果不知情的话,那么就有必要知道这些。如果你知道……” 如果他知道,且还是喜欢…… 棠景意注视着他,虽然唐镜语气平稳,但棠景意依旧能够从唐镜飘忽颤动的目光中看出他的紧张。他似乎并不是看透了什么,而是像陆笙一样,试图给他一些告诫。 可又和陆笙不同,唐镜是顾云深的朋友,要和他说这些,于唐镜来说确实十分困难且为难。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不想看到他被蒙骗。 棠景意抿了抿唇,“阮棠……”他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唐镜一愣,这个问题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安静了好一会儿,又仔细地打量棠景意的神色,见他虽没什么伤心失控的样子,但也是怔忪的,好似原本娇气的猫咪耷拉下耳朵垂下尾巴,让唐镜心里一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可是见棠景意还在看他,等着他的回答。唐镜只好说:“阮棠,其实,我和他并不是很熟悉。我们只见过几次,有时聚会云深会带他来一起玩,仅此而已。” 棠景意眨了眨眼,他发现唐镜好像误会了什么,以至于不敢评价阮棠。既不想在棠景意面前说他好,又不愿违心地说他的不好。 当真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 棠景意忍不住要笑,“我没别的意思,”他的语气轻松起来,“他跟我……不是,我跟他,真的这么像?” 似乎是被棠景意的情绪带动,唐镜慢慢也放松了下来,笑道,“只是乍一看有些相似而已。”他解释,“仔细看的话——” “仔细看的话,”棠景意托着下巴问,“我比他好看吧。” 唐镜一怔,而后唇畔牵起弧度,“嗯。”他点头,“你好看。” 其实他已经忘记阮棠的具体长相了,阮棠是顾云深的男朋友,朋友的对象他当然不会特别去留意什么。但棠景意无疑是好看的,不管是明媚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还是殷红的唇,都挑不出一丝错处。好看到,但凡和那双桃花眼对视得久一些,好像都要……让人止不住的,心跳加速。 “唐镜?”棠景意奇怪地伸手在他勉强晃了晃,“不是吧,说一句违心的话需要默默忏悔这么久?” 唐镜迟钝地眨了下眼,眼睫低垂着,笑意温柔。 “是真心话。” “你更好看,小景。” ……是正直的人都不会开玩笑么? 棠景意略有些不自在地直起了身,他原是不想让唐镜有心理负担才有意逗弄,表示自己没事。可这么句玩笑话,怎么被他一说,就显得那么的…… 正想着,唐镜便站起了身,笑着道:“早点休息吧,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啊,”棠景意愣愣地看他,“哦……好。” 他正要下去买瓶冰水喝,索性和唐镜一块儿出门。行至门口时唐镜又止住脚步,回头道:“对了,原本来是要告诉你,我明天的飞机回s市。” “嗯?”棠景意诧异,“这么突然?” “是,原只是定的看画展,只预留了三四天的时间。”唐镜说,“后面还有安排,所以……” “三四天……”棠景意估摸着一算,“这都一礼拜了。” 唐镜笑,“嗯,”他声音轻柔,“所以该回去了。” “好啊,”棠景意不觉得有什么,他拔下门边卡槽里的门卡,“那回去见。” 唐镜一顿,他话还没说完呢。 “我回去后,你一个人要小心。” 棠景意:“……” 这一层这么多同事,他什么时候一个人了? 心里知道唐镜还把他当小孩子,不由无奈,之前他还是阮棠的时候年纪更小,也没见唐镜这么操心。 【之前你是顾云深对象,】007说,【他操什么心。】 棠景意一时失语,也是,唐镜向来极具边界感和分寸。过去时他对阮棠善意归善意,但客气和疏离也很明显,所以他和唐镜始终算不上朋友——嗯,现在不算。 知道唐镜是为自己好,棠景意点点头:“我知——” 话未说完,房间里忽然一暗。 棠景意一愣,“停电?”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停电了,后来才反应过来供电的房卡在自己手上,便伸手要插上去。却不想唐镜也摸索着卡槽的方向,一下搭上了他的手背。 掌心贴上了微凉的温度,唐镜不由一滞。 棠景意讪讪道:“刚才手快拔卡了。”他很快把卡插好,房间内重新亮起灯光。 唐镜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小孩儿还在瞅着他,琥珀色的眼里带着些残留的酒精褪去后的水色,像是枝头坠着的沾了水珠的雨后桃花,干净又纯粹。 唐镜微微抿唇,在小景的世界里大概谁都是好人,也……包括,他自己。 隔天坐上返程的飞机时,唐镜在空姐的提醒中最后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也许是还在睡吧,毕竟昨天喝了酒。 唐镜摩挲了几下屏幕,见还是没有消息,才退出微信界面,把手机收起来。 第148章 棠景意确实是睡到很晚,十点多时才被门铃声吵醒。 他以为是来打扫的保洁,睡眼惺忪地扯了睡衣套上,一打开门,却被人扑了个满怀。 “什——” 他被撞得后退一步,下意识揽住了那人的腰身,随即就被狗东西缠了上来。 陆雁廷熟练地往后一踹关上房门,捏着棠景意的下巴就要亲,被他偏头避开。狗东西不以为意,带了些力道的吻接二连三地落在脸颊颈侧,棠景意一下被亲懵了,几近狼狈地把这块狗皮膏药从身上撕开:“陆雁廷——” “干什么?”狗东西喘着气抵住他的额头。 棠景意瞪他:“你干什么?” 陆雁廷理直气壮:“勾.引你。” 棠景意:“……” 他面无表情地把人推开,走进卫生间刷牙。 陆雁廷在房间闲逛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可疑踪迹后才跟进卫生间,抵住棠景意试图关上的门。 “刷牙关什么门?” 棠景意:“……刷完了要上厕所不行?” “那也不用关。”陆雁廷眨了眨眼,一下从间隙中挤进去,“我帮你。” “你——” 狗东西的热情来的剧烈又炙热,狭小的卫生间内几乎快要容纳不下这阵汹涌的热潮。酒店的隔音实在不怎么样,隔壁就是周淙予的房间,棠景意一把捂住陆雁廷的嘴,示意他噤声。 狗东西咬着牙关,辛苦地兀自忍耐着,在他手掌下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眉间隐忍地蹙起,沙哑的喉咙滚出一声带着些鼻音的闷哼。却还是在忍不住时咬上棠景意的肩头,扑簌簌地发着抖,委屈又乖巧。 等到他们从卫生间里出来,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棠景意没什么胃口,但陆雁廷赶路了大半天,便还是打算一起出去吃个午饭,走到衣柜前换衣服。 陆雁廷不着痕迹地揉了下腰,挑剔地打量着房间,抱怨道:“琅璟真是小气得要命,定个这么小的房间。” 听起来像是不满,语气中却并没多少生气的情绪,多日来见不到恋人的躁郁刚才被安抚得很好。陆雁廷轻哼一声,随手拿起棠景意搭在沙发上的衣服挂起来晾好。 陆雁廷手里抓着柔软的料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棠景意正背对着他。他便飞快地收回眼神,凑过去在衣服上轻嗅了一下。 ……除了酒店里香的过分的洗衣凝珠的味道以外什么也没有。 已经洗过了。 狗东西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陆雁廷工作也忙,棠景意一边脱下睡衣一边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五个小时前。” 棠景意动作一顿,“这么早?” “还行,不怎么累。飞机上睡了一觉,到了之后又开了间房休息了一会儿。” 陆雁廷满不在乎地回答,眼珠子依旧黏在棠景意赤.裸的上身上一动不动。他昨天一下班就定了最早的航班过来了,但这条航线直达的不多,最早的也是在凌晨,等到了后天都亮了。可是时间还太早,他估摸着棠景意还没起,便也没过来。 棠景意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抬起头。 “看什么?” 陆雁廷顺从地顺着他的力道仰头,双手自觉地搭上他的腰。他舔了下嘴唇,眼里像燃了火苗,烧得他喉咙都要沙哑,难以按捺的燥热一路蔓延到小腹。 狗东西惯会耍无赖,他眉梢一挑,便显出些不怀好意的痞气,“这么久没见了,当然要一次看个够本。” 棠景意眯起眼。 然后陆雁廷便感觉原本扣着下巴的手又往下滑了些,落在脖子上,指尖轻巧如同羽毛,似有若无地抵着他的喉结处摩挲。 狗东西向来是经不起撩拨的,一下就要往上窜,又被棠景意按住,慢条斯理地问:“怎么样算够本?” 当然是怎么样都不够。 陆雁廷直勾勾地盯着他,刚平静了不久的呼吸又开始急促。 然而不等他发作,外边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棠景意动作一顿,又警告地看了眼陆雁廷。 狗东西低头亲了下他的手背,倒是没多纠缠,只拿了一旁挂着的衣服催促:“快穿上。” 但很快,他就后悔自己的懂事了。 “周……总?”棠景意颇为意外地看着门外的人,“有事吗?” 第65章 “周总,有事么?” 周总? 陆雁廷警觉地竖起耳朵,奈何他此时也是不太方便——狗东西苦大仇深地低头盯了一会儿支棱着的某个地方,果断采用暴力手段解决之后,便起身三两步走到棠景意身后,如同猎犬守卫一般,牢牢地盯着门外的周淙予。 “真是……好久不见,”他微微眯眼,似乎在想要怎么称呼。然而这个问题当然不会困扰他太久,陆雁廷挑衅一笑,加重了声音重复棠景意的话道:“周总。” 周淙予没想到房间里还会有别人,尤其是陆雁廷,不由眉头一皱,便听棠景意说:“中午我就不一起吃了,你们去吧。” 说着就要关门,却被周淙予伸手挡住了。这个充满侵略意味的动作引得陆雁廷神色一凛,原是倚着墙站着,一下便直起了身。 周淙予却没看他,他抬手,手中握着的极不符合他气质的浅蓝色保温杯同时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第149章 “喝一些,胃才不会不舒服。”周淙予说,“杯子是新买的。” 棠景意一愣,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周淙予似是早就预料了他的反应,依旧神色淡淡,说道:“其他同事的我都拿给他们了,这是你的份。” 棠景意沉默片刻,他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周总。”便没有再多停留,反手关上了门。 陆雁廷一直盯着周淙予,然而却没能从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门关上后他又紧跟着去看棠景意,却见他只是握着保温杯沉默,不由心头烦躁,伸手把那杯子夺了过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陆雁廷一边嘀咕一边拧开盖子,“我还没听说周淙予这么平易近人,应酬完还给下属煮……茶?” 熟悉的普洱香气沁入鼻间,棠景意抿唇不语,只是道:“走吧,去吃饭。”他拿回保温杯,随手放在了桌上。 【周淙予到底想干什么?】007意外道,【他肯定是认出你了,不然怎么可能知道你酒后要喝普洱茶的习惯。】 棠景意酒量一般,原也喝得不多,酒后倒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胃里空空、却又不想吃东西而已。这倒也算不得什么毛病,只不过在上个世界时因为周璟棠的天之骄子剧本,少不得跟朋友出去喝酒胡闹,因而难受的次数多了些,所以周淙予都会在酒后给他煮上一杯普洱。 周淙予认得他。 这个认知让棠景意感到不解,他很早的时候就看出了周淙予态度的不对劲,也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实在想不出原因,才只停留在怀疑的层面。 可现在…… 【那不重要,发生都发生了。】007少有地当起了开导的角色,却又百思不得其解,【问题是——他认出了你,为什么又装作不认得?】 周淙予是想装来着,可又常常忍不住,ooc是常态了。 想到这儿棠景意便有些想笑,倒也不十分在意,懒散道:【行了,问题先攒着,总有一天会揭开谜底的。】 今天天气不错——并不说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而是天气多云且有风没雨,这对于炎热的夏天来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午饭结束后,陆雁廷从汽车后备箱中拎出两个背包来,兴致勃勃道:“去登山吗?这附近有个九仙山风景不错,晚上还可以露营。” 棠景意的视线扫过那两个塞满了东西的书包,陆雁廷喜欢极限运动,前几年没少去攀岩。不过车祸后不知道身体里打了多少钢钉,想必是没法做这种运动了,爬山兴许问题不大,不过…… “你确定?”棠景意顿了顿,“昨天连夜飞过来,早上又……” “早上怎么了,”陆雁廷轻哼一声,嘴巴一张就又要胡说八道,“才一次而已,你又那么慢、唔——” 棠景意一把捂住狗嘴,咬牙道:“闭嘴,开车。” 这个天气用来爬山确实不错,既免去了阳光的炙热,又有凉风解暑。且山上地势高,比城市还要凉快许多,到了晚上说不定还真可以在外边露营也不会觉得热。 只是天公不作美——既是多云,那么云层中蕴藏的水汽总得找个机会倾泻而下。而不巧的是,今天的天气又变得格外的快。 他们爬到半山腰,刚坐了缆车到山顶,还没好好一览高处风光,便听见云端处闷闷地响起了雷声。于是又紧跟着坐缆车回半山腰处,谁知还差一点抵达时暴雨便哗啦啦落了下来,好在陆雁廷准备的背包里东西倒是齐全,两人匆匆拿了冲锋衣套上,一落地便跑进附近的一家民宿内。 这样大的雨,别说露营,就连下山都难了,只得在民宿将就一晚上。陆雁廷本有些丧气,回房间放完东西,扭头却见棠景意站在阳台外头,顶上的雨棚根本遮不住多少,忙走过去拉他,“站这儿干什么,会淋雨的。” “淋雨怎么了,”棠景意不甚在意地道,“反正湿都湿了。”他继续回身面向着瓢泼雨幕,冰凉的雨丝扑在脸上,有些凉,又有些痒,他忍不住笑,却见陆雁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棠景意眉梢一挑,他抬起手臂,果然挡住了下一秒陆雁廷就要抱上来的动作。 细密的雨丝浸湿了两人的头发,顺着鼻梁淌进相接的唇齿间,隆隆雷声在天边炸响。棠景意看着陆雁廷仿佛燃了火般的眸子,这雨势似乎对另一种火一点作用都没有,他只得咬了下另一条作乱的舌头,将他拉进房间。 “干什么?”陆雁廷沙哑着声音问,“是你说的,湿都湿了……” 几个字裹着粗粗的砂砾在他舌间一滚,莫名带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旖旎和暧昧。 “湿了就去洗澡。”棠景意把他往浴室推,“一会儿该感冒了。” 陆雁廷万万没想到这洗澡是真的只是纯·洗澡,依旧锲而不舍地扒住门框:“什么就感冒——不会感冒,这才哪儿到哪儿,等等——棠棠——!” 棠景意面色不改,连人带换洗衣物一齐丢进了卫生间。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待到两人都换洗上干净衣物,正准备下去吃饭的时候,头顶的白炽灯忽然发出“呲”一声轻响,房间内瞬间便陷入了黑暗。 陆雁廷:“……” 今日不宜出门,真的。 棠景意从包里掏出强光手电筒,打开后架到一边,于是屋内又亮起了大半。陆雁廷喜欢的运动广的很,在徒步爬山这方面也是经验丰富,所以包里的物品从冲锋衣到食物再到基础医药用品一应俱全,倒不需要操心。 第150章 他们所在的民宿显然也是习惯了这种突发状况,大厅里开起了备用电源,食物也照旧供应,只是种类不多而已。 棠景意要了个瓦斯炉烫火锅吃,屋外是风雨飘摇,屋内热气腾腾,裹满汤汁的牛肉丸在牙齿间爆开,辛辣的辣椒味儿窜入鼻腔,实在过瘾。 陆雁廷戳着碗里的蟹□□,他想起什么,笑道:“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雨。” 棠景意抬眼看他。 陆雁廷咬着筷子,视线在他脸上游移,而后低笑道:“你忘了?那天晚上我带着酒去找你,然后——” 然后,成功地酒后乱.性了。 但要这么说,也不尽然。 棠景意知道他的用意,虽喝了些酒但压根没醉。陆雁廷酒精过敏,当然更是少碰。 不过是一场借题发挥的训诫罢了。 棠景意垂眸掩去的笑意,陆雁廷不知是自己又想起了些什么,脸上的笑越发大了,抱怨道:“你可真是……” “你可真是,”棠景意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接话,“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才不会忘。”陆雁廷真笑了,“啧,那次可是……”他小声咕哝,“真挺疼的。” 结果他受完疼了,枕边人隔天起来也没给他好脸色看,要不是他是第一次实在禁不住,被折腾得发起高烧,估计这人能直接给他从门口给丢出去。 想起过去,棠景意的神情也松动了些,他搅弄了一下碗里的泡面,又问:“你都记得?” “记得什么?” “都……”棠景意说,“想起来了?” “啊,”陆雁廷漫不经心地叼着筷子,“基本上吧。不过应该不是全部。你知道的,记忆这种东西……”他咯噔咯噔地咬着筷子尖,像是在借此压抑着什么,“有些事,只有在碰上时才知道是记得还是忘了。” 棠景意又夹了一筷子泡面,见他碗里还是十分钟前烫好的蟹□□,不由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不吃了?” “吃。”陆雁廷说,将咬出齿印的筷子从嘴巴里松开,“吃的。”他三两口塞完蟹□□,又去锅里捞了一根面条。 民宿里别的不多,自动贩卖机里的水、饮料和啤酒倒是不少。棠景意把瓦斯炉端回去还给老板,回来就看见陆雁廷倚在冰柜前看着,他走过去道:“别看了,你喝不了酒。” 陆雁廷:“……你说得我好像酒鬼一样。” 棠景意绕过楼梯扶手的转角要上楼,靠近陆雁廷时却见他侧身后撤了一些,像是有意避开一般。 棠景意一顿。 他盯着陆雁廷,狗东西该是鲜少受到这样专注的凝视,一下变得不自在起来,“棠棠,你……” “手。”棠景意说。 陆雁廷双手插兜,装傻道:“什么?” “手给我。” 陆雁廷还在磨磨蹭蹭:“这儿人多,牵手不好吧……诶……” 棠景意拽过他的手臂,果然摸见一手的滚烫。登时拧紧了眉头,又探手去摸狗东西的额头。 “……陆雁廷。”棠景意勉强压下怒气,“你是傻了吗,发烧了不懂得说么??” 第66章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就和陆雁廷的高热一样,来得又快又急。 陆雁廷裹着毯子靠在飘窗上,目光随着棠景意左右移动——先是对着光给他看温度计,再走到桌旁倒水,拆出药片…… 陆雁廷把脸埋进毯子里,眼睛却诚实地向上瞟过去,对走到近前的棠景意说:“真的没事,发烧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棠景意依旧一声不吭地往前伸手,示意他吃药。陆雁廷干咳一声,小声说:“我……吃过药了。” 棠景意愣了下,问道:“什么时候?” 陆雁廷又不说话了,他的眼神心虚地来回飘忽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就,刚来那会儿,在前台开房的时候,我找老板拿了退烧药。” 发烧当然不是突如其来的。 刚开始只是有些疲倦,但陆雁廷不以为意,只以为是爬山累了。后来许是缆车上淋了雨,一下便要爆发起来,开始头疼嗓子疼,直到刚刚吃饭的时候,实在是倦怠乏力,什么也吃不下。连站着都觉得没劲想找个地方靠一靠,否则也不能让棠景意看出来。 他原本是什么也不想说的。 这趟糟糕透了的旅程,糟糕透了的天气就已经够了,他不想再让棠景意心烦,更不想让他担心……如果,他会担心的话。 陆雁廷继续默默地把自己往毯子里埋。 棠景意估摸了一下陆雁廷吃药的时间,确实相隔不久,便把药片包在纸巾里放在一旁,但还是把水杯往前一递,“喝水。” 自觉理亏的狗东西乖乖从毯子里探出头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然后又从毯子底下伸出手拽住了那片要离去的衣角,说:“棠棠……” 棠景意回身看他。 陆雁廷抿了下唇,不是那么有底气地说:“陪我一会儿。” 棠景意便把杯子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也跟着坐上了飘窗,顺手又给狗东西裹紧了些。 陆雁廷没想到自己的要求竟然被满足得这样快,以至于他直到棠景意的手环过后背帮他拉紧毯子时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只愣愣地仰头看着,下意识地又要把脸往毯子里盖。 “干什么,”棠景意把毯子往下扯,“这是发烧又不是流感,传染不了。” 第151章 陆雁廷哼唧一声,窗外的风雨越发大了,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炸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看棠景意掏出手机看了眼,便问:“还是没信号?” “嗯。” 山上本来信号就不好,加上这恶劣天气,信号塔估计也受了影响,在停电后不多久就彻底断了信号了。 棠景意倒是不着急,他在停电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妙,已经提前和何皎打过招呼了。倒是没提暴雨困在民宿里的事,只说和朋友去露营,山上信号不好隔天再联系,免得家里担心。 陆雁廷闭上眼,他靠在棠景意肩头,忽然觉得这天气好像也没那么差了。 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民宿里的大家也都懒得出门各自休息着,房间里外都很安静。安静到他甚至能听见棠景意的呼吸声,还能嗅见他身上的白桃香味——这是来源于民宿里的沐浴露,虽然他也是一身桃子香,但陆雁廷就是觉得棠景意更好闻,于是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棠景意顺势张开手臂搭住他的肩,一边借着窗外划过的闪电向外望去。其实他很喜欢雨天,也喜欢在屋内看雨听雨声,天然的白噪音好似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雨这么大,”陆雁廷的声音闷闷地从胸前传来,“如果泥石流了怎么办?” “这里坡度不高,植被树木又多,概率不大,就算发生了也不会太严重。”棠景意说,“再说了,这雨虽然大但下得不久,还不到半天而已。” “那,”陆雁廷又说,“山体滑坡……”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这天气烦人,陆雁廷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悲观的方向去想,然后就听身边人似是无奈地一顿,而后语气淡淡道:“那就等死。” 陆雁廷迟钝地眨了下眼睛,他笑了下,嘟囔说:“才不会让你死,要死也是我先。”然后就开始在脑子里脑补等房子塌了,他要以什么样的姿势挡在棠棠身上比较好。 “嗯?” 棠景意手头闲着,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怀里那颗毛绒绒的脑袋。闻言,他低头看了眼突然伤春悲秋了起来的狗东西,说:“你没听过一句话?” 陆雁廷:“什么?” “被留下的那个人是最痛苦的。” 陆雁廷噗一下笑了,像是听到什么无稽之谈,不屑道:“才不是。” 他说:“死了才是什么也没有了。” 陆雁廷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有什么心得一样。但也确实如此——严格意义上来说,两人都是经历过生死大关、在阎罗王前晃荡过一回的人了。 棠景意想起那场让陆雁廷失忆的车祸,狗东西爱玩赛车,机车赛车都玩,按理来说就算是意外车祸,以他的经验和反应能力,也不该伤得这么重。 他凝神想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那活着就能有什么了?” “你可以去找顾云深……不,他不行。”陆雁廷很快否定了自己脑子发热下的荒唐想法,“你自己过,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那你呢?”棠景意反问,“你自己活着,不好么?” “不好。”陆雁廷用力地闭了闭眼,像是在把什么讨厌的东西赶出脑海里,“不好,我——” 我活不下去。 但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对棠景意说,不能让他知道,即便他本该对他毫无隐瞒。 窗外骤然响起雷声,棠景意圈住忽然打起冷颤的狗东西,问道:“身上疼吗?” “……什么?” 陆雁廷没反应过来,一下没听清,“发烧疼吗?谈不上吧,也就——” “不是,”棠景意说,“车祸后打了不少钢板和钢钉吧。阴雨天气,不疼吗?” 陆雁廷兀自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便低着头要笑,懒洋洋地在他怀里抻了下身子,“有什么疼的,早都好了。” “没好之前呢?” “那也不疼。”陆雁廷说,“老头子给请的美国最好的医生来做手术,术后的药也都是进口,止痛泵一上就哪儿都不疼了。” 棠景意没再继续问下去。他揉了下狗东西的脑袋,顺势探手去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知道吗,”陆雁廷仰头在他手心亲了一口,不乏得意地说,“温度越高,说明免疫系统越厉害,身体素质越好。” 棠景意:“……” 世界上最硬的就是陆雁廷这张嘴。 “睡吧。”他移开眼,才不顺着狗东西胡来,“很晚了。” 陆雁廷呆住,一下搂紧了他的腰,不可思议道:“这才不到十点。” 棠景意推开他下了飘窗,自顾自地说,“那我先睡了。” 他关了手电筒躺到床上,不多时,陆雁廷也跟着缩了上来。 棠景意知道狗东西该是累了的,工作了一礼拜,下班后又连轴转坐夜班机赶来,早上跟他胡闹的大半天,下午又爬山淋雨…… 棠景意闭上眼休息,盘算着先休息两小时再起来叫陆雁廷吃退烧药。可没想到,失去了手机和互联网的夜晚确实太过好眠,最后竟然是他先睡了过去。 静谧的独处空间里,陆雁廷侧躺着,看着棠景意出神。 那颗退烧药似乎没什么作用,废物到连他身上的酸疼也缓解不了。不过事已至此,陆雁廷也分不清那难受的感觉究竟是因为车祸后遗症还是发烧了。他小心翼翼地又往棠景意的身上贴了贴,将额头抵在他手臂上,像是缓解了头疼一般,缓缓舒了口气。 第152章 其实,陆雁廷并不是个能忍疼的人。 术后的疼痛几乎要让人发疯,止疼药当然有用,但也不能无休止的用,他可不想嗑.药上.瘾,更不想让自己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记忆和脑袋雪上加霜。 所以就只能忍。 忍住阴雨天气骨头缝中沁出的针刺般的酸疼,忍住太阳穴如同电钻滋滋钻入般的尖锐疼痛。渐渐地,忍耐于他来说成了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陆雁廷唯独不能忍耐的,是自己仿佛忘记了某个重要的人的那股空虚感。那感觉——其实严格来说,也算不得难受。毕竟它不痛不痒,不影响任何日常生活。 可它却又无处不在,深入得仿佛根植于灵魂。每每当陆雁廷站在阳台的栏杆边,那阵空虚和失落就像是黑夜一样将他包裹。他俯身看着楼下空洞的黑暗,便会想——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好了。 ……不过,是什么好了呢? 他也不知道。他想不起来。 沉眠的记忆在长久而寂寥的日子里逐渐被压缩,直到见到棠景意,才又像是顽强地顶破石头的野草,拼了命地想要往外生长。 陆雁廷自认自己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于是只能感激上辈子的自己,再感激上天——不管是玉帝还是佛祖还是耶稣,他一点不吝啬地一气感谢全了,感谢他们让心上人能够重生,让自己还能够再次遇见他。 陆雁廷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有多无趣,这个黑白的世界直到他雨后踏进那间小酒馆后才慢慢染上色彩,变得活色生香。 所以,如果再将他一个人抛进那个黑白的世界里,他是活不下去的。 在飞机失事的那一天,当陆雁廷在汽车广播里的遇难者名单中听见了陆以棠的名字时,他几乎要对那辆失控撞上来的货车感激涕零。那大概是陆雁廷最后一次笑得开怀的时候,他松开了方向盘,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解脱般的畅快。 嗯,那么说到这儿——或许还应该感激阎王那一拨神仙。才保佑他没死成把他从地府赶回人间,让他得以遇见重生的心上人。 所以……疼点又怎么了,无非代价而已,他很大方的。 陆雁廷埋在被子里悄悄地笑,他留神着时间,等距离上次吃药差不多过了6小时后,才又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爬起来,吃下那颗被纸巾小心包裹起来的药片。 第67章 棠景意不知道那套烧得越热说明体质越好的理论究竟是对是错,但一夜过去,陆雁廷当真靠着自己熬了过来。 棠景意睡得早醒得也早,他对着微亮的天际愣神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得迟了,竟忘了提醒陆雁廷吃药,便又探身去摸他的额头。 他的动作很轻,被窝里的狗东西还在睡着,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闭着眼睛蛄蛹了一下,贴上他的掌心。 好像退烧了些。 棠景意心下稍安,他收回手,睡梦中的陆雁廷失去了相贴的温度,眉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继续往前磨蹭,直到贴上他的手臂,才再次安定下来。 棠景意:“……” 他有些无奈,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不到6点,还早得很,便没有再动。 却没想到陆雁廷已经醒了,棠景意未回头就感觉到旁边的呼吸再次贴了上来,裹着一阵热气埋进他颈窝间,嘟囔着道:“我们刚在一起的那天你要是能这样,我做梦都能笑醒。” 棠景意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两人那个醉酒后的夜晚。 但是…… 棠景意:“……你管那叫在一起?” “怎么不算呢?”狗东西得意地轻哼,“该做的都做了,床上那会儿你可是没少——” 棠景意对于陆雁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日常已经无比习惯且敏锐,然而陆雁廷同样敏捷地抓住了他试图捂嘴的手,不怀好意地抵着他的肩吻上去。 “弄得里外都满了……怎么不算在一起……” 陆雁廷抵着他的额头,隔着眼前的朦胧水雾看见棠景意也仰起了头贴上他,如同回应。不由心中一喜,却见棠景意又很快落回去,说:“还在烧。” 陆雁廷:“……” 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你——”而后又禁不住咬牙,“当然烧,你又不来灭火,我烧得都快自燃了——” 棠景意:“……” 他当然是不会放任陆雁廷胡闹的,不多会儿便将他推开坐起身。外边的风雨已经消停不少,虽还是淅淅沥沥的,但至少比昨天冰雹一样的动静好多了。 “走吧,收拾收拾东西下山去医院。” 陆雁廷还在低烧,不过大概是昨晚休息得不错,加上吃的药也起了作用,精神倒是挺好,有力气较劲了。于是又一裹毯子倒在飘窗上,语气虚弱地说:“不行,我头好晕。” 棠景意面色未变,抱着手臂倚在墙边看他。陆雁廷把自己团在毯子里装死,但这样似乎又没什么意义,于是又探出头,像昨天那样伸出手道:“陪我一会儿。”然而像是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语气比昨天还要没底气。 他发现自己竟然比想象中的还喜欢这里。 不——更准确地说,是喜欢只有棠棠和自己两个人的密闭空间。 “要是世界末日就好了,”得不到回应,陆雁廷开始自言自语,“人都死光了,就我们……” 第153章 手上忽然一暖。 棠景意将他拉起来,不无嫌弃地说:“连只猫都怕,还想世界末日?” 陆雁廷咧嘴笑起来,任由棠景意给他扯下毯子。乖顺的模样惹得他抬眼一瞥,便见陆雁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角。 ……当然,狗东西脾气差归差,却总还是很容易满足。 “走吧。”棠景意移开视线,“下山去。” 雨后山路不好走,更何况直到现在雨也没停。棠景意便雇了民宿老板开车送他们下山,再换上陆雁廷自己开来的车去医院。 下山时信号也不怎么样,加之山路蜿蜒盘旋,晃得人眼晕,棠景意便没有看手机。下山后他又在开车,两人的手机都握在陆雁廷手里,等到等红灯时他一转头,便看见狗东西低头摆弄着他的手机,像是在打字,专心到连棠景意转头看他都没发现。 棠景意一顿,也没说什么,红灯一过便继续向前。 于是他直到到了医院,陆雁廷进去输液后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才看到了微信里的上百条未读消息。 他昨晚已经和何皎报备过,家里没来消息,只在早上时问到哪儿了。棠景意回复完才又接着往下划拉,昨天他给何皎发消息的时候顺带也问顾云深要了小久的照片,所以应该也没事才对。顾云深消息发的勤,但他本来就回得不多,也就是因为小久才积极些。不过许是昨天两人的对话因为信号塔的缘故断得太突然,后面时顾云深又连续发了好几条。 19:42 顾云深:【棠棠?】 21:21 顾云深:【要视频吗,小久很想你。】 21:52顾云深:【它没事,只是可能因为跟你分开太久,猫粮也吃得少了,不过没关系,我给它开了罐头,煮了鸡胸肉和鹌鹑蛋。】 22:07顾云深:【在忙工作吗?】 …… 后续又发了好些,但时间间隔越来越久,划到最后,底下是来自于己方的两条绿泡泡消息。 7:22棠景意:【他跟谁在一起才不理你你不知道么?我以为你该有经验了才对,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7:23棠景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追得再紧也不会有用,明白?】 棠景意:…… 毫不意外。 狗东西拿他的手机除了打击报复假想敌以外,大概也不会有别的用处了。 其他的消息还有很多,有周淙予和同事们,也有傅初霁的。不过其他的对话框都没被点开,棠景意清楚陆雁廷还是知道分寸的,所以当时在车上才没有拦着他。 棠景意先给联系不上他的周淙予报了平安,然后才点开傅初霁的界面,结果上方立马弹出了周淙予的回复:【你在哪?】 棠景意思索一会儿,他不想节外生枝,便没有告诉他地址,只是回复:【很快就回去。】 然后再是傅初霁,他大概是所有人里反应最激烈的。大概是因为两人同住过一年,又私交甚笃,因而更是格外清楚棠景意的作息。且他和其他人也不同,棠景意从没不回消息过,所以这次一失联就是大半天,傅初霁才比谁都要着急。 棠景意扒拉着屏幕连划了好几下才滑到底,最后一条消息是在晚上的8点45分,是一张凌晨四点半的机票截图。 傅初霁:【我去找你。】 棠景意无奈地撑住额头。 机票上显示这趟航班已经在半小时前落地了,棠景意回复道:【我没事,昨晚上在山里信号不好。】 傅初霁:【你在哪?】 紧跟着弹出的和周淙予一模一样的消息让棠景意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在一块儿。 傅初霁:【我在酒店了,你在哪里?】 ……果然。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以傅初霁的人脉来往想打听点什么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他知道他在琅璟实习,那么能顺着出差的线路追到下榻的酒店来也不奇怪了。 棠景意:【昨晚和陆雁廷去爬山,被暴雨困在山里了,信号不好所以没回。这会儿已经回市区了,他有些发烧,我带他来医院输液,很快回去。】 他回复得很详细,详细到周淙予偏头看见傅初霁手机屏幕上的几行黑字,再看看自己屏幕上的五个字时,心里只剩说不出的失落和空荡。 “周总,”傅初霁收起手机,“我在这里等他。”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傅初霁却好像直到这时候才再次听见了世界的喧嚣声,他按捺下终于平复下来的心跳,也顾不上问棠景意为什么会和陆雁廷在一块儿,只紧紧盯着门外,等着人回来。 周淙予没有回话,身边的人很年轻,看着约莫和现在的棠棠差不多年纪。锐利而锋芒毕露的少年人轮廓和他记忆中棠棠所钟意的发小有些许重合,他想必也是极细心体贴的人,才会在大晚上的和琅璟的副总要来他的电话,辗转追问棠棠的去向。然后又买了飞机票赶来,往大厅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周淙予捏着手机,短暂的回忆让他有些怔忪。看来棠棠喜欢的人的样子还是同一类,那么,他讨厌的人…… 大概,也还是继续讨厌吧。 周淙予扯了下嘴角,攥在手里的手机明了又暗,踟蹰着在开启与息屏之间徘徊。 10:01周淙予:【不着急,小心开车。】 棠景意收起手机,陆雁廷已经出来了,手背上贴了医疗胶布。大概是有些痒,他抓挠几下,撕下来扔了。 第154章 棠景意下意识地去看那针口有没有流血,陆雁廷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手晃了晃,“早不流血了,也不疼。” 棠景意嗯了声,“走吧,回酒店休息。” 下楼的时候路过食堂,陆雁廷买了豆浆和夹心的流沙包,回头递给他,“给,吃早饭。” 他们只在下山出发前喝了碗粥,现在几个小时过去,早饿了。棠景意伸手接过,他们找了个桌子坐下,见陆雁廷手里空空,又问:“你不吃?” “我不饿。”陆雁廷耸肩,“输液的时候吃了医生几个饼干。” 他脸色还是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唯独一双眼睛是亮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棠景意。 见他也看着自己,陆雁廷舔了下嘴唇,说:“那你的流沙包给我咬一口。” 说完,也不等棠景意说话,探身咬走了他手里剩着的半个包子。 棠景意:“……你属狗?” 这和好端端拿着根香肠路过接过被狗抢走有什么区别? 第68章 等到棠景意和陆雁廷回到酒店时已经是临近中午11点了,他知道傅初霁来了,也知道周淙予兴许还在等他。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一直等在酒店大堂里,棠景意刚从车上下来,连人都没看清,傅初霁便已经赶到了眼前。 “棠——” 陆雁廷挡开傅初霁要去拉棠景意的手,硬是挤进了两人之前,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少?真是好久不见,最近怎么不见来白鲨玩了?” 傅初霁显然并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称呼,更遑论陆雁廷明显带着轻慢和嘲讽的语气,他已经从看好戏的平辈又或是不怀好意的长辈口中听过许多次。 棠景意忍不住皱眉,瞥了眼陆雁廷道:“外面站着不热?” 他将泊车小弟递来的钥匙抛回给陆雁廷,径自走进酒店。 陆雁廷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傅初霁站到了棠景意身侧,气得牙关紧咬,又不敢真的硬来,只得黑着脸落后半步跟着,一边警觉地竖起耳朵。 “你怎么来了?”棠景意问,他走进旋转门里,一个小格刚好容下他和傅初霁,狗东西被卡在后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几乎要隔着玻璃感受到另一个格子里快要满溢出来的怨气,忍不住笑起来。 见他看着自己笑了,陆雁廷心神不定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些。傅初霁却是一愣,他跟着棠景意的脚步走出去,说:“你没回消息,我以为是出什么事了。” 走进大堂内,冰凉的冷气混杂着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棠景意的目光穿过摆在墙边的一盆发财树盆栽,看见了在角落处沙发上坐着的周淙予。 周淙予没有上前,但其实棠景意还没进门时就隔着玻璃外墙看见了他。看到了他下意识要跟着起身的动作,却又在短暂的迟滞后坐了回去,左手紧攥成拳,忍耐地抵在沙发扶手上。 周淙予一直在看着他,当然也在第一时间迎上了棠景意望过来的眼神。有那么一刻——周淙予几乎要以为棠棠要走过来跟他说话了,然而并没有,他在短暂的对视后便移开了视线,偏头和那个来找他的年轻人低声说着什么。 当然,棠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行程报备这种事也并非是要对领导履行的义务。可是——除领导以外,他不还是哥哥么? 周淙予还是周淙予,不存在能不能认出来的问题。至于棠棠看没看出来自己认出了现在的他这回事—— 周淙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夜的那个拥抱,昨夜他们一同坐在车上的时候,就好像回到了过去。他每每去接酒醉又爱护闹的弟弟回家,总是会提前备上一瓶冰水,又在晚些时候或是隔天给他泡上普洱茶。 他总觉得棠棠是知道的。 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外边忽然横进一支手臂。 “抱歉。”周淙予说,侧身走了进来。 酒店的电梯对于四个人来可以说绰绰有余,然而棠景意还是感觉到了拥挤,他不知道周淙予怎么也突然横插一脚,但周淙予没说话,他便也没有吭声。棠景意不吭声,傅初霁自然也跟着安静。唯独只有陆雁廷最不安分,悄摸地去勾弄他的手。 棠景意目不斜视地把那根作弄的手指从掌心里赶出去,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心,但傅初霁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的纠缠。他抿了下唇,像刚才陆雁廷拦住他那样,侧身插.进二人之间。 他的力道又大又果断,陆雁廷被他一撞差点没趴在墙上。棠景意也猝不及防,被挡开的手臂顺着惯性往前挥了一下,碰到侧前方站着的周淙予。 一时之间,三个人齐齐看向他。 棠景意:“……” “……抱歉,不小心碰到了。”他对周淙予说。然后又回头瞪了眼陆雁廷,狗东西倍感冤枉,却又无处申冤,只得闷声吃了哑巴亏,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傅初霁。 好在他们所住的楼层不高,电梯很快来到12楼,四人一齐走出电梯。棠景意脚步一顿,问陆雁廷道:“你房间几号?” 狗东西面不改色道:“同一层。” 棠景意原以为他撒谎,12楼的房间都是普通的单人大床房,18层以上才是顶配标准。陆雁廷自小享受惯了,衣食住行哪样都没法凑合。 却没想到,他们路过某间房时,陆雁廷当真拿了房卡刷了进去,半掩上房门。 第155章 【这话说的,】见棠景意感到意外,007插话道,【陆雁廷当初不也跟你在酒馆楼上的小屋住了两年?更别说车祸后——】 车祸后,更是把能吃的苦头吃了个遍。 棠景意低头不语,他回到自己房间,傅初霁跟了进来他反手关上房门,不待多走几步,便忍不住问:“你和陆雁廷——” 棠景意知道傅初霁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和陆雁廷的关系,也没想着搪塞或者否认,平静地应了声,说道:“嗯,我们在一起。” 傅初霁沉默了一会儿,同样冷静地问他:“是在一起,还是在一起过?” 棠景意:“……?” 他突然有些跟不上傅初霁的文字游戏,但不等他思索,傅初霁便望着他笑了下,又说:“是睡过,还是在一起?” 这回轮到棠景意错愕了,印象中的青年并不是能这样坦然地把“睡”这种字眼说出口而毫无反应的人,他才回了顾家多久—— “告诉我,”傅初霁上前一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棠棠,你们是睡过,还是在一起?” 棠景意拧眉,他有些不习惯这样子的傅初霁,几乎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被其他系统玩家夺舍了。 007自信地挺胸:【没有的宿主,同个世界不会——】 【闭嘴。】棠景意心烦意乱地说,【这是个比喻,比喻听不听得懂?】 007:【……嘤。】 傅初霁越走越近,棠景意避也不避,说道:“当然是在一起。傅初霁,你——” “是吗?”傅初霁反问,“那怎么连牵手都不敢?” 他欺身上前,棠景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然而身后是一面穿衣镜,他的后背靠了上去,带来些许冰凉的冷意。像是一年多前那个在宿舍的早晨,傅初霁也是这样将他拦在洗漱间的镜子前,为他整理衬衫挡去脖子上的痕迹,然而理没几下便忍不住低头亲吻,一路探进颈间。 棠景意胡乱将那些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回忆赶出脑海,却见傅初霁也正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底云雾缠绕,不知是否也想起了那个清晨,他的鼻息有些微错乱,紧接着便要低头,被棠景意挡开。 “傅初霁——” 他推了一下,傅初霁停顿片刻后,顺着他的力气退开了。 “回顾家后,我其实不太开心。”他说,克制着离棠景意远了些,语气淡淡道,“但不可否认,顾家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棠景意:“……什么?” “不是指钱财或者人生什么的——而是,”傅初霁一顿,“处理的方式。” 棠景意持续茫然:“处理什么?” 傅初霁笑了下,他看着棠景意,说道:“我知道,其实你并不喜欢我。” 棠景意愣住。 傅初霁清楚地知道棠景意不喜欢他——他当然是很好的,对他也很好,但二人之间可以是兄弟,是密友,却唯独没有恋人间的爱意。 傅初霁不是看不出来,他只是觉得,感情总归是可以培养的。棠景意并不排斥他,只要他们相处得久一些,也许棠棠会被他打动,他们会在一起,像其他情侣那样谈恋爱。 说来可能显得幼稚又天真,他要的从来就不仅仅是发生关系而已。他想跟他在一起,想好好爱他,也想被他所爱。 从前的傅初霁认可强扭的瓜不甜,也信奉爱就是放手,他坚持地追逐着爱情。两个人当然在一起是要有爱的。如果棠棠不爱他,他也不会勉强。 可现在的傅初霁却在想——放手?凭什么是他放手。就算他们不在一起,不谈恋爱,可只要能站在他身边,睡在他身边,不管是什么关系,总比现在要好得多。 不管原因是什么,不管过程怎么样,只要能达成目的—— 没有什么不可以。 棠景意还没反应过来傅初霁的意图,却见他又笑开。傅初霁就站在窗边,稀薄却依旧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恍惚间仿佛又多了几分过去青葱少年的影子。 “没什么,”他说,“就是觉得,过去的我太固执了,不太好。” 棠景意:“……啊?” 他不可思议:“这才过去不到三个月!” 这就成“过去的我”了??就开悟了?? “嗯。”傅初霁说,缓和了不少的神色显得从容而轻巧,“顾家是个好地方,确实让我成长很多。” “……?”棠景意忍不住担忧,“傅初霁,其实现在退出也来得及,你如果不开心的话——” “其实还好。”傅初霁说,“生活一时之间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刚开始总归是很难适应的。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棠景意,“之前没怎么找你,也只是因为我还没……习惯。并不是生气或者介意什么,棠棠……” 他又走近了些,但或许是此刻傅初霁的语气太过诚恳,就好像去年时他们无数次相伴着从学校大门走回宿舍一边闲聊时那样。棠景意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略略松了口气,说:“没关系,我没有那么想。” “嗯。”傅初霁垂下眼,敛去了眼中的情绪,便显得脸上的笑容格外的轻松自然,“我该回去了,明天是周一,得上班了。” “这么着急,中午不一起吃个饭再走吗?” 棠景意习惯性地客套了一句,说完就有些后悔,又去瞅傅初霁,见他笑着摇了摇头,才放下心来。 第156章 “你机票也订好了?” “订好了,明天早上要开个会,原本也没打算留太久,只是怕你出事,过来看看。” 好像突然就一切正常了起来。 棠景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自觉应该是个好迹象,便也没有多想,将傅初霁送到门口。 “那,”傅初霁回过身,“抱一下?” 他展开手臂,揽住棠景意拍了拍他的背,一触即离,仿佛只是个朋友间再寻常不过的拥抱。 “走了。” “嗯……嗯。” 棠景意愣愣地看他走远。 第69章 棠景意刚把傅初霁送走,隔壁便传来了开门的响动。 他没有停留地回身关门,身后传来周淙予的声音:“小棠。” 棠景意握着门把的手一松,他径自往屋里走去,正在桌边倒水,便见周淙予站在门口迟疑道:“我能……进来吗?” 棠景意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请进。” 于是周淙予才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周总,有事吗?” “昨天,”周淙予选择了一个相对谨慎的开场,“昨天晚上,联系不上你。” “嗯,昨天爬山去了,碰上暴雨被困在山里住了一晚,信号不好。”棠景意简略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明天正常上班没问题。” 他说得太客气,周淙予下意识地就要说:“我不是——”他当然不是在担心明天能不能上班的问题,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把这同样生分的回答咽了回去。 “自己一个人去的?”他问。 棠景意侧目,周淙予明明看到了他是和陆雁廷一起回来的,却还明知故问。 但他还是回答道:“和陆雁廷一起。” 007好奇:【周淙予看起来是真的知道你是谁。】 棠景意也这么觉得,但又很矛盾,毕竟从理智上来说,周淙予能这么快认出他来并不合理。更何况——退一万步说,如果周淙予真的认出了他,还能忍着不与他相认? 真是越想越奇怪了。 “陆雁廷,”周淙予欲言又止,“你和他……” “我们在一起。”棠景意说。 周淙予被他直白的话冲击得愣了一瞬,哪怕是当初棠棠喜欢发小的时候,最先顾及的也是他的心意,小心翼翼地试探,怕他不喜,怕他介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然陌生的态度。 毕竟——再怎么样,他是哥哥啊。 周淙予声音涩然,“我以为,早上来找你的那个……” “他是我舍友。”棠景意说,放下手里的杯子,“怎么了,周总对我的私人生活很好奇吗?” 这句不冷不热的反问令周淙予一时语塞,两人现在上下级的身份差别使得任何关于个人的话题都变得敏感起来。 可是…… 周淙予又要忍不住想了,棠棠明知道他是哥哥的…… “……不是这样,”思来想去,周淙予还是将话题又绕回陆雁廷身上,“我记得我跟你说过,陆雁廷的过去有些复杂。” 棠景意眉梢微扬,说实话,关于陆雁廷的过去,他从各色人的嘴里已经听得快要耳朵起茧了。 “我知道。”他语气淡淡,“他的——前任,还有那场车祸,我都知道。” 棠景意的知情范围大抵比周淙予所预料的还要多,以至于周淙予脸上的表情甚至凝固了两秒钟,“你——”他眼里的震惊格外明显,周淙予几乎要忍不住问——你就这么喜欢他? 然而门铃声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并且持续不断地嗡嗡作响。 棠景意走过去开门。 “棠棠,那个傅——” 陆雁廷不待棠景意让开便无比自然地牵过他的手走了进去,正挨近了他亟待抱怨什么,却在走过玄关后看见了里边站着的周淙予。 如果说在提到傅初霁时,陆雁廷的神色还是漫不经心中带着点闹脾气似的、恋人间情趣般的心烦和醋妒。那么在看到周淙予之后,他的眉心便再次烙下了深深的刻痕。 “周淙予?你在这儿干什么?” 陆雁廷说得毫不客气,并且拉紧了棠景意的手,尽管他并没有想要抽出去。 不过在周淙予面前手拉手确实挺奇怪的……棠景意挣了一下,没挣开,反倒是激起了陆雁廷的脾气,他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工作时间再说?” 周淙予的目光落到棠景意被强行禁锢着的手腕上,眼底的痛意和不快一闪而过,他抬起眼,平静道:“是关于你们的事。”不等陆雁廷说话,又说,“你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话里锐意尽显,陆雁廷当然更不服气,“我们——”一句谈恋爱就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想到应该低调些,不能再捅到家里去了。周淙予虽说不姓陆,只是表兄弟,和外公关系也亲厚,但陆雁廷仍是冒不起这个险。 短暂的沉默间,听得周淙予冷笑:“连承认他都不敢,还想过姨夫那关?” “……”陆雁廷一时无从辩驳,恼羞成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棠景意跟背景板似的站在陆雁廷边上,这场对话的方向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路向着他未料到的方向疾驰而去。他自是不怀疑狗东西的用心,只是话题的焦点似乎落到了陆家内部,也不适合他说话,便只是沉默。 第157章 眼见着弟弟低头不语,周淙予心底一刺,心疼得几乎要忍不住发起火来。过去那个发小他再如何看不上,在人前人后对棠棠呵护关心自不必说,也算是说一不二,愿意跟着他出国结婚定居的果断个性。 而现在这个陆雁廷不但有一段不清不楚的过去,甚至连一点担当都没有,脾气大性子又急,他怎么能放心让棠棠同他在一起。 似乎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体面的借口,周淙予冷了脸,紧拧的眉间却松缓不少,他毫无波澜地道:“你们不能在一起。”像是居高临下的审判官下的某种裁决。 棠景意本以为陆雁廷要发作,可此时的狗东西竟然意外的沉得住气——他忍不住偏头看过去,便见狗东西直勾勾地盯着周淙予,眼底风云变幻,半晌,他说:“去隔壁说。” 棠景意:“?”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就这么离开了。 【不是?】棠景意不可思议道,【他们就这么把我排挤出去了???】 奈何酒店的隔音就算再怎么差,也不至于连正常说话声都防不住,棠景意在墙边趴了一会儿,实在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得作罢。 “哥。”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陆雁廷抵着门板,尽量平心静气地开口。 “我们虽然不算从小一起长大,但毕竟是表兄弟,来往算不得少。母亲也只有小姨这么一个亲姐妹,我是真把你当哥哥。” 周淙予安静地听着。 “所以——我想知道,”陆雁廷回过身,“你不希望我们在一起,是真因为老头子,还是说,”他讥诮地一挑嘴角,“因为私心?” 周淙予知道这个表弟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也猜到了避开棠景意必然是要说些什么私隐。他并非没有预料,可是当陆雁廷说到“私心”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就像是戒.毒的患者无意间嗅见普通烟草的气息,仍是会勾起那埋藏在深处的渴望。 看到周淙予的反应,陆雁廷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周淙予,”他禁不住嘲讽,“你这未免也太——假公济私了吧?” “……我没有这么想。”周淙予说,他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冷静地找准陆雁廷的痛点,“我听说你出车祸失忆了,那你知道你是为什么出的车祸,又是因为什么,醒来后身边——” “我知道!”陆雁廷暴躁地打断他的话,尽管他已经回到了棠棠身边,可那段过去、不,更准确的说——那个他犯下的错误,依旧是他无法坦然面对的存在。 “我都想起来了。”陆雁廷说,却并不打算在和周淙予在这种他没必要知情的事上做无谓的保证和探讨,“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该知道的棠棠都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短促地笑了下,下巴微微抬起,显得轻蔑而不屑,带着几分恼人的傲慢,“他还是爱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会在山里待一整天?” 周淙予镇定地:“因为暴雨。” 陆雁廷:“……” “我奉劝你,”陆雁廷加重了语气,带着几分被戳破心思的咬牙切齿,“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更别指望能拿老头子来压我。” “是吗。”周淙予依旧不为所动,他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陆雁廷,轻笑了声,淡淡道,“你如果真的这么有信心地觉得——他爱你。”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那三个字,“又何必来说服我?” 正是因为没有这个被坚定选择的信心,才会如此外强中干。 周淙予怎么会不明白这种感觉和处境,正如当初他找到发小对峙时对方坦然而无所畏惧的姿态,而他尽管再如何严厉斥责,再如何拿捏着姿态重申“我是棠棠的哥哥”,也无法掩去他可能要在二选一中被弟弟抛下的惶恐和无措。 这场谈话终止得突然,被戳破心思的陆雁廷很难再继续待下去,他回到棠景意房间,当看见站在窗前的背影时,心里的愤怒和躁郁统统变成了委屈。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棠景意回过头,“又下雨——” 然后就被狗东西抱了个满怀。 棠景意听见倚靠在颈侧的颤抖的呼吸声,带着潮湿的热气,湿漉漉的,像是雨天被抛弃在路边的小狗。 他微微一怔,又有些想笑,顺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没吵赢?” 狗东西闷闷地点头。 于是棠景意真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想,要治陆雁廷确实得周淙予那样跟块臭石头似的人来,才沉得住气。 陆雁廷抬起头,桀骜的眉头依旧拧着没有松开,愤愤不平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聊什么了?”棠景意问。 “……没什么,还是那些。”陆雁廷含糊道,“关于我爸的。” 能让陆雁廷这样挫败的,显然不只是陆家的事而已。不过他既然不想说,棠景意便也不追问,转而说道:“你们是表兄弟,关系不好吗?” “说实话,小时候还行。长大后就慢慢淡了,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黏黏糊糊的。”陆雁廷说,“周淙予——唔,你不知道吧,他不是亲生的,是周家司机的儿子,后来才被收养。他弟弟周璟棠才是亲生的……嗯,不过我们几乎没有来往,周璟棠有先心病,脆皮得要命,我印象里就没跟他玩过。” “至于周淙予,他被领来的时候我们那圈朋友都才四五岁,小孩儿么,哪儿懂得什么家世血缘,就一块儿玩了。但也不是特别有交情,他总得陪他那脆皮弟弟。” 第158章 棠景意:“呃……” 好吧,原来世界线是这么个融合法。 他想起自己那望不见一点希望的任务,陆雁廷和周璟棠不熟,和周淙予也就一般,那又怎么能接触得到周璟棠的遗物,难道真得他自己去…… 正想得出神,就被狗东西强横地搂了一下腰,质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棠景意收敛心神,带着些挖苦地调侃道:“好奇是什么人能让你连嘴上功夫都吵不过而已。” 陆雁廷气得抿唇,埋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牙齿一挨上去却又舍不得了,亲了又亲舔了又舔,直到被不耐烦地拎开才肯作罢。 第70章 陆雁廷没有待太久,午饭刚过,他便该出发去机场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为了能早些把陆家攥在手里,他每天在公司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周末两天也是抽空了来的,待会儿也不是回公司,而是直接去出差。 临走之前,他在房间里缠着棠景意亲了又亲,怎么也不肯松手。 柔软湿热的唇舌好容易分开,陆雁廷喘着气伏在他肩上,只觉得腰身连带着尾椎都酥软得要直不起来,却听那同样也正贴着他的人说:“好像退烧了。” 陆雁廷:“……” “退烧退烧退烧——”他气得再次咬了口棠景意的唇,“我都这样了,你还只想着退烧!” 棠景意轻虚了下眼:“我还想着你再不出发就要误机了。” 陆雁廷:“……” 狗东西懊恼地闭了下眼,复又睁开,看着棠景意认真地道:“很快了,很快我就能把陆家攥在手里,再不让你出事。” “嗯?” 棠景意顺手抚了下陆雁廷的额发,又被他小狗似的在掌心一拱,整个人再次贴了上来。 “你那些叔伯兄弟……” 陆雁廷是独子,本该顺顺利利接手的,奈何陆父那边兄弟多,几个伯伯和堂兄弟们都虎视眈眈得很。前几年倒也罢了,陆雁廷不着调得很,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大少,他们作为陆父的左膀右臂以自然能捞到不少好处。如今不同了,掌权人一换必定大清洗,尤其是陆雁廷这样阴晴不定,动起手来就什么也不顾的性子,让他们怎么能不急。 “他们不难,”陆雁廷说,眼里覆上一片阴翳的鸦黑,“过去只是老头子心软……当然,那是他的亲兄弟,我理解。只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忽而一笑,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依旧未带任何情绪,显出几分凉薄,“亲兄弟和亲儿子孰轻孰重,老头子还是分得清的。” “更何况,我那些堂兄弟们……”陆雁廷叹气,如同惋惜,又像嘲讽,“过去好日子过久了,荒唐事也干得不少,不愁没把柄,只看什么时候能东窗事发而已。” 【看来狗东西也不是没脑子嘛。】007暗自咋舌。 棠景意安静地注视着陆雁廷,看他步步稳扎稳打,似乎运筹帷幄,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喜色,只是平静,仿佛对一切毫不在意,只不过如同机器人一般按部就班地运转罢了。那双略狭长的狐狸眼唯独在望向自己时才像是猝然亮起烛火的黑夜,变得明亮又柔软,重新鲜活起来。 “很快的,”他再次保证,“我不会让你有事。” 棠景意应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知道必然是中午时周淙予又和陆雁廷说了什么,才让他变得这样忐忑不安。 周淙予…… 然而等到下周上班时,周淙予却一切如常。 这周他们主要是去研发中心考察,变得更忙碌了些,棠景意也没什么摸鱼的机会了,整体跟着团队在各处研发中心和公司来回跑。作为廉价劳动力的实习生自然也是做杂活儿更多,不像上周坐办公室那样能和周淙予有交流来往的机会。于是想借着工作多观察试探的打算也只得作罢。 因为考察洽谈顺利,于是为期半个月的出差提前结束,在周三时便返回了s市,较计划提前了两天。 抵达s市时正是下午,棠景意在飞机上吃了午饭又小憩了一会儿,但大概是出差确实比正常工作要辛苦些,还是觉得疲倦,正哈欠连天地拖着行李和同事们走在一块儿,便看见杨姐凑了过来,和他说:“小棠,周总说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嗯?” 棠景意一愣,忙说:“不用的,我跟你们回公司吧。” “没事儿,周总说可以就可以。”杨姐冲他挤挤眼,“这都三点半了,等到公司就要四点多,实习生一般不加班的,去了不久就要下班,何必跑这一趟。” 棠景意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好,那我先回去。” 他对机场不熟悉,正东张西望地找要从哪儿下去地下停车场,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送你回去。” 杨姐面露诧异,周淙予走上前,平静道:“要去拿一份文件,顺路。” 顺路……? 杨姐挠挠头,小棠住哪儿来着? “不用了。”棠景意说,“有朋友来接。” 周淙予微微一顿,没再说什么。 公司也派了车来接,他们一同下到停车场,棠景意按着顾云深报给他的位置找到了那辆老款的黑色奥迪。他还没走近顾云深便从车上下来了,帮他把行李箱在后备箱里放好。 “小久呢?” “后座上。” 于是棠景意钻进后排里。 第159章 许久不见主人的狸花壮士喵呜拖出一声长音,它几乎要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贴着棠景意喵喵嗷嗷地叫个不停,两只前爪扒紧了他胸口的衣服,修剪过的指甲依旧刺进了衣服里。 “小久,乖……小久……我回来了……” 顾云深透过车内后视镜看过去,便见棠景意抱着猫轻声哄着,猫闹腾得很,他一会儿换一个姿势地抱,直到最后猫终于觉得舒坦不乱动了,他还是抱着,贴着猫脸轻声细语地继续哄。 等到了小区,顾云深下车把行李箱拿出来,说:“我帮你提上去吧,抱着小久不方便。” “不用,小久很乖,不闹了。”棠景意说,接过行李箱,一手拖着一手抱猫,刚刚好。 顾云深垂下眼,他张了张口,棠棠二字尚未成型,棠景意便拉着箱子径自离开了。 他僵滞许久,想到周末时微信上棠棠发来的那几句话——他当然知道那是陆雁廷发的。可是之后他们因为小久的事照常联系,棠棠不可能没看到,却依旧默许了——默许陆雁廷看他的手机,打开他的私人软件发送消息,像只俗气的孔雀一般耀武扬威,炫耀着自己的羽毛和领地。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攥成拳,顾云深用力地闭了闭眼,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反复对自己说,他们睡过又怎么样,在一起又怎么样,只要能在棠棠身边…… 急促而粘稠的呼吸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中逐渐平复,顾云深从炎炎夏日沁出的汗水中恍惚着回过神来,他垂下眼,克制而温柔地轻轻笑了笑。 没关系的……只要还在棠棠身边,怎么都没关系。 16:34 唐:【小景,是今天回来吗?】 棠景意刚把小久和行李放下,正一边喝着柠檬茶一边看微信,唐镜的消息就紧跟着弹了出来。 棠景意:【对,刚到家。】 后面几天他忙着,不像之前坐办公室能摸鱼了,和唐镜的聊天频率也直线下滑,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周日晚上,唐镜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时他的回复。 唐:【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棠景意看了看时间,又看看空荡荡的厨房和冰箱,也懒得自己做饭了,爽快道:【好。】 唐:【五点半可以吗?我去接你。】 棠景意眉头一挑,握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唐镜字认真地往输入栏里打字:【你地址给我一下,我刚好在外面见朋】 棠景意:【不麻烦了,你地址给我就好,我打车过去。】 于是那句没打完的字就这么凝固在了输入框里,然后又被一点点删除。 “怎么了?” 见唐镜低头不语,许喆好奇地凑过去,“待会儿有约?” “嗯。”唐镜下意识地将手机往自己的方向低了一下,“晚上就不一块儿吃了。” “哟,稀奇了稀奇了。” 许喆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有状况,忍不住冲坐在一旁的妻子挤眉弄眼:“老婆你瞅瞅,这是什么消息连看都不让看了。” 唐镜笑,却并不搭腔,起身按了按他的肩,“行了,总不能一直当你们的电灯泡。” “这话说的,”许喆哈哈笑起来,“那以后我能有这个荣幸当你的电灯泡不?” 唐镜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机边缘,笑而不语。 许喆将唐镜送至玄关处,又问:“对了,我听人说云深最近和一个学生走一块儿了?” 闻言,唐镜唇畔的弧度短暂地凝滞了片刻,他偏头看向许喆,温润的眸子碎玉般的被顶灯切割出一道银色的光,“是么,听谁说的?” “他们公司的董事,听说那孩子曾经在那儿实习过。”许喆说,不知想起什么,眉心慢慢隆起一个小山峰来,“阿镜,这听起来有些像之前……”他轻咳一声,知道两人心知肚明,“是不是?” 唐镜没有说话,然而一提起这事儿,许喆却像是终于找了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又踟蹰着道:“而且……我还听王秘说,那孩子长得也和……” “不是。”唐镜说,“不一样。” 他的声音不再温和,许喆以为他也和自己担忧的是一样的,又说:“我知道云深能走出来和别人交往是挺好的,可是一学生,年纪这么小,又是在他手底下工作过,这可……” “不太好,我知道。”唐镜语气和缓地说,“有机会的话,我会和云深提的。” “行,你也知道,我和他……”许喆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嗯。”唐镜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约会顺利啊。” 许喆素来口无遮拦惯了,唐镜低头看了眼聊天界面上棠景意的名字,像是有一丝微薄却酥麻的热意自心尖上涌过,让他禁不住耳朵发红,又把手机攥紧了些。 第71章 【和唐镜交朋友,不奇怪吗?】 007的这个问题让棠景意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还行。】他说。 确实是还行。说实话,此前棠景意从没认真了解过唐镜。在他这里,唐镜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符号一样的存在。所以直到这会儿,这个人形符号才慢慢地从2d平面图变成3d立体小人,真正地生动鲜活起来。 【而且,也谈不上深交吧。】棠景意说,【饭搭子还差不多。】 最近他忙得很,对于交朋友确实是分不出太多精力。学校那头已经开学了,毕业论文已经来来回回改了好几稿,不多会儿就要返校准备中期答辩。琅璟的实习也还在继续,幸运的是他原本和经理只请了三天的假,周淙予听说后又把请假期限延长到了一周,算是能稍微松快些了,棠景意也就提前回了学校。 第160章 他原是打算回来准备答辩,也能捎带着休息两天。却没想到傅初霁也提前回来了,棠景意到的时候正是傍晚,快走到宿舍时见门开着还愣了好一会儿,走近了才看见正低头擦着桌子的傅初霁。 他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外,还是傅初霁先发现了他,放下抹布道:“怎么不进来?”接着便来帮他提行李。 “不用,我——” 傅初霁兀自握住李箱拉杆下压收好,拎着把手一提便轻巧地提溜了起来,在宿舍内靠墙的位置放好。 棠景意只得跟在他后头走进去。 宿舍的瓷砖地面亮堂又干净,棠景意看了眼自己的桌椅,也是干净的,还带着未干的水汽。他又回头望了眼敞开着的宿舍大门,问道:“开着空调怎么不关门?” 傅初霁轻描淡写道:“晚上了不那么热,刚好通通风。”见他站着,又说,“桌椅都擦过了,可以直接坐。” 棠景意微微抿唇,傅初霁收回视线,拿着抹布继续擦起上床的楼梯来,说:“许鑫嘉的我也一并擦了,他明天中午的车票回来。” “噢……”棠景意摸摸鼻子,“你昨天去琅璟开会,怎么没说今天要回来?” “没来得及。”傅初霁说,“电梯里人太多了。” 昨天他和傅初霁在琅璟的电梯里遇见,不过不同方向,他回办公室,傅初霁接着上行去开会,所以没说太多。 关于工作的话题其实棠景意从来不多过问,不管是对顾云深、陆雁廷又或是其他人都是,但现在他真的很想问一句——傅初霁是不是已经打入琅璟内部了,不然怎么连他从哪天开始请假回校都知道? 但这种问题就算不问出口答案也已经显而易见,见傅初霁忙碌着,棠景意也放下书包,去洗漱间拧了抹布跟着擦许鑫嘉那头的铁架床和栏杆。 宿舍里安静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棠景意最先按捺不住,问道:“傅初霁,顾家……对你还好吗?” “挺好的。”傅初霁语气淡淡,“我能回去,我妈也很高兴。”像是知道棠景意要问的是什么,傅初霁又说,“顾云深不常住家里,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 棠景意默默了一瞬,试图狡辩:“我不是……” 他在楼梯上站累了,索性爬下来,说:“傅初霁,我只是——” “抹布给我吧。”傅初霁也站到地上,朝他伸手。 棠景意愣愣地把抹布递过去,傅初霁却并不往洗漱间走,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旁,轻声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棠棠?” “……”棠景意无奈地叹气,“我当然担心你。” 那你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担心我吗? 傅初霁几乎要忍不住这么问了,但最终他还是把这句话又咽了回去,眉目间却温柔下来。 “真的?” 棠景意:“……你这是什么话。” 见他快忍不住瞪眼,傅初霁才又笑了,他拉过凳子坐下,说:“在中洲的时候,顾云深确实针对我。” 棠景意没想到会得到个这么直白的回答,他愣神了一会儿,僵硬地往后摸索着椅子的位置跟着坐下,说:“顾云深?他……” “上回我喝醉了你去接我,不是也看见了?”傅初霁说,“他不喜欢我,也从没把我当弟弟。” “……”棠景意困难地憋出一句,“呃……” 果然,听到太多家族秘辛又或是个人私事,实在不是件好事。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安慰的话——再说了,对私生子没有好感实在再正常不过,棠景意纠结半天,只得磕磕绊绊地道:“嗯……他的性格确实……”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傅初霁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声音平静,望向棠景意的眼神也没有丝毫躲闪,仿佛真的没有其他心思,只是全神贯注地试图分析竞争对手而已。 棠景意越发茫然起来,他有些被傅初霁搞懵了,不过……这或许又是个好的迹象……大概? “他……” 可是真让棠景意去描述顾云深,他又确实说不出什么来。 007幸灾乐祸道:【得,汗流浃背了吧。】 棠景意:【……】 他果断略过这个话题,试探着问道:“所以……你是决定了要继续下去吗?” “继续?”傅初霁重复他这个描述,“你是说,我要争下去吗?” 屋外的夕阳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暗蓝色的天际像是沉入了水底,黑沉沉的透不出一丝光线。映得傅初霁漆黑的眼睛里同样全无色彩,冰冷剔透得像是某种无机质的宝石一般死气沉沉。 “为什么不呢?”傅初霁反问,直直地看着棠景意道,“该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 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敏感——关于婚生子和私生子的权力分配以及财产之争,棠景意默默地往后在椅背上一靠,干巴巴地说:“当然……这是你们的家事……” 傅初霁也不愿让他为难,没有再继续下去,转而说道:“你很久没看小酒了,待会儿吃完饭一起回出租屋吗?” 大概回到顾家确实是让傅初霁成长了不少的,他变得更平和,更平稳,也更善于伪装。甚至连说起顾云深的时候都不再有情绪,也不会在某件事上继续纠缠,他转换得很快,变得更加从容不迫。 第161章 棠景意说不清这变化是好是坏,但这样的傅初霁确实让两人的相处变得更简单了。他们一起回到出租屋,棠景意用逗猫棒逗弄着几乎比原本要大了一倍的小酒,傅初霁在厨房切水果。 “棠棠,来吃梨子。” 不一会儿,傅初霁把削皮切好了的香梨端出来。 “等等,”棠景意头也不抬地说,“小酒才刚跟我又熟悉些,再玩会儿。” 他和小酒确实许久不见,猫的性格本就不十分黏人,短毛小狸花早已经把他忘得差不多了,得用逗猫棒引过来才能抱上一会儿。 傅初霁拿了叉子叉上一块递到他嘴边。 唇边抵上冰凉香甜的梨子肉,棠景意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咽下去完才觉得不对劲,甩着逗猫棒的手一下子僵住,也顾不上小酒了,伸手接过了叉子。 “我自己来吧。” 傅初霁顺势松了手,也不介意,依旧面色不改,探身去揉了揉在棠景意腿上躺得四仰八叉的小酒,“虽然不记得你了,倒是还挺亲近。” 这句话算是戳到棠景意心巴上了,他轻哼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得意地说:“吸猫体质就是这样的。” 傅初霁笑,又问:“你那只长毛狸花呢,养在哪儿了?” “也在家里自己待着。”棠景意说,“我买了个自动喂食机加猫粮,隔一天回去看看。离得不远,而且答辩没几天而已,就没送去寄养。” “那下次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傅初霁说,“我也很久没见它了。” “好啊。” 棠景意答应得很爽快。 007托着下巴说:【不对吧棠棠……】 棠景意:【什么?】 007:【你这就又把傅初霁领家里去了?】 棠景意:【……啊。】 于是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跟小酒玩了一会儿,棠景意就跟傅初霁说:“我该回宿舍了,再晚就宵禁了。” “回宿舍?”傅初霁看了眼时钟,“十一点了,这么晚回去做什么,宿舍又没人。” 以往他们不知道一起在租屋住了多少个晚上,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是现在好像…… “棠棠,”傅初霁轻轻叹气,“需要这么避嫌吗?” 他眉间微蹙,像是无奈又像是失落。这么一说倒让棠景意有些尴尬了起来,好像他是在无端揣测什么,又或是自作多情一样。 “住着吧。”傅初霁轻声说,“明天一起晨跑。” 棠景意点点头,没有再拒绝。 他原本想着两张单人床也没什么,却忘了房间太小,之前两张单人床是分开放的,因为一头会吹到暖气风便拼到了一起,才挪开不久。这会儿正是夏天,直吹空调可比暖气还要命,棠景意躺了一会儿又认命地爬了起来,傅初霁刚洗澡完走进房间,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道:“怎么了?” 棠景意:“……这边会吹到空调风。” “嗯,”傅初霁将毛巾丢到一旁,走上前道,“那还是拼到一起吧。” 不过再一次同床共枕倒没有棠景意预想的那样奇怪,傅初霁很安静,棠景意玩游戏的间隙偏头一看,才发现他也在玩保卫萝卜。 “第98关了,”傅初霁横过手机给他看,“确实挺好玩的。” 棠景意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1点了。 “傅初霁,你不困吗?”他问,傅初霁是时间管理大师,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作息健康得很,从不熬夜。 “还行。”傅初霁说,“在中洲熬夜习惯了,早了睡不着。” 棠景意:“……” 这是什么牛马发言。 “早点睡也好。”傅初霁退出游戏,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到枕头边,“明天晨跑还得早点起,睡吧。” “睡。” 棠景意早起惯了,虽然不是熬不动夜,但是到点了也会犯困。需要工作时熬过这困劲儿就能精神大半夜,不需要工作的时候就会顺着困劲儿自然放松,很快便睡了过去。 傅初霁安静地仰面躺着,直到棠景意的呼吸变得匀长而沉重,他才翻了个身,借着屋外透过窗帘照进来的微末光亮,仔仔细细地描绘着身边人的轮廓。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犹觉不够似的,见棠景意侧躺着,手搭在外边被子上,便又挪近了些,小心翼翼地轻轻覆了上去。 棠棠。 他无声地叫了一声,便觉满足不少,眼里有了些笑意。又小心地凑近了些,克制着呼吸,细细地感受着那道近在咫尺的呼吸。 吸气……再缓缓呼出…… 直到呼吸纠缠得不分你我,傅初霁才闭上了眼,安稳地进入梦乡。 第72章 一直到许鑫嘉回来之后,宿舍才像是恢复了过去的样子。 这次相聚的时间依旧很短,不过好在不需要上课,所以基本上都是在宿舍准备最后的论文终版和答辩。但其实这也没什么临时抱佛脚的必要,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在闲聊,听许鑫嘉说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说出差时碰到的难缠甲方,说和女朋友打算毕业就结婚…… 相比之下,棠景意的实习就要平淡许多了,至于傅初霁—— “哎,老傅,”许鑫嘉好奇地凑过去,“怎么突然想着回中洲去了,棠棠不是说那里不怎么样?” “……没什么,”傅初霁抿了口杯子里的酒,语气淡淡,“巧合吧。” 第162章 许鑫嘉挠了挠头,都说i人是e人的玩具,然而他的e人属性在傅初霁面前却完全施展不出来。 “哦,那……” 许鑫嘉抓耳挠腮地想着话题,一边四处张望着他的救星究竟跑哪里去了,嘀嘀咕咕着道:“棠棠还没回来……你们之前打工的时候在这儿有什么很要好的同事吗?” 他们正在月色酒吧喝酒闲聊,傅初霁垂下眼,多面切割的玻璃杯在灯球下泛出粼粼波光。他将杯子放回吧台上,起身道:“我去找他。” 月色酒吧位于一个繁华的地段,走出大门就能看见街道两旁停满了车辆。在一处隐蔽的树荫下,一辆黑色保时捷卡宴正安稳地停着。 当陆雁廷帮棠景意一颗颗地把扣子扣上的时候,他依旧在止不住地喘着气,胸腔中急剧鼓动着的情绪催促着他应该要不顾一切地将手上的衣物撕开,连裤子也要扒下,然后—— “……陆雁廷。”棠景意眼睛微眯,“你又在想什么?” ——以至于有个什么东西正笔直地抵着他? 狗东西委屈地磨牙,suv的车型尽管足够宽阔,却依旧无法容纳一个成年男人跨坐在其他人腿上时将上身直起。他便顺势靠在了棠景意肩头,仔细地去嗅他身上是否有酒气。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拎着后颈推开。 “只是和舍友来酒吧坐一坐聊天而已,没喝多少。”棠景意无奈,“而且你不是已经……”他语气微顿,假装没有发现因此而再次激动起来的狗东西,“……检查过了吗。” 陆雁廷舔了舔嘴唇,不满道:“只是接吻而已,怎么能算检查?要不然……”他的声音低下去,难以抑制的愉悦令他唇角微勾,露出森白的犬牙,咬上面前那白皙颈子上的喉结。 “陆——” 棠景意眉间微蹙,勉强将随着唇齿厮磨而要滚出喉间的声音又咽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好了,陆笙还在外面。” “那怎么了?就是让他守门去的。”陆雁廷抬起头,对于窗外挡在玻璃前的黑影视而不见,“棠棠……他不会看的。” 棠景意:“他没长耳朵么?” “唔……”陆雁廷眨了下眼睛,恍然大悟似的,“也对,我忘了狗耳朵向来好用了。” “……陆雁廷,”棠景意皱眉,“你不能总是这么……” “我从来都是这样,”陆雁廷为他整理好衣领,指尖却依旧依依不舍地在颈侧的印子上轻轻磨蹭,声音低柔地道,“从前他就敢跟你搭话,现在更了不得,还想对你——” 如果说车祸前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那么车祸后和棠景意的再次相遇的经历陆雁廷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连带着也清晰地记得陆笙是怎么在他面前是如何口出狂言,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图染指他的心上人。 压在颈间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棠景意偏了下头,不知道第几次重复:“他不是那个意思。” 陆雁廷垂头看着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在很多事情上他已经学聪明了,并不去和棠景意做无谓的争论。如果没有那是最好,如果真有什么——那也是他需要去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棠景意的。 而毫无疑问,他当然会将其妥善解决。 当车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陆笙下意识地回身看了过去。 最先出来的是陆雁廷,然后才是棠景意。 漫长的盛夏已经临近结束,连晚风也带上了冷意。陆雁廷拿了件外套给棠景意披上,又被推开,可是两人还是挨得很近,低声的轻语顺着夜风一点点飘进陆笙耳朵里。 “穿上……起风了,待会儿还得回学校……” “不冷。” “什么不冷……刚才进来的时候手就是凉的,也就只有舌头还热着……” 陆雁廷声音很低,却又足够温柔,陌生到陆笙几近怔愣,然后又抑制不住地感到愤怒——从前这样的温柔只属于一个人,如今才过了多久,那人就被背叛了。 “狗东西……你——别碰……” 陆笙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不受控制地再次扭头看去,树影婆娑下,那个皱着眉头试图摆脱纠缠的侧影几乎是和脑海里深深铭刻着的那人如出一辙,甚至是他压低了声音,克制着不耐的模样都带来一种莫名的熟悉。 正兀自盯得出神,就见陆雁廷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扭头看了过来,格外警惕地侧身将棠景意挡住,语气不善道:“滚远点。”像是狮子在驱散贪婪却弱小的鬣狗,居高临下且又满不在乎。 陆笙垂下头,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不用了。”棠景意挡开他的手,“我真的要走了,你也回去吧。”他没有再给陆雁廷继续挽留的机会,双手插兜快步穿过了马路。 棠景意和狗东西纠缠太久,以至于没有看到站在月色门口朝他们观望许久、又在他转身前及时隐进黑暗中的傅初霁。 宿舍有宵禁,他们准时在11点前回了宿舍,各自洗漱后上床休息。虽然气温已经转凉,但许鑫嘉怕热,因而宿舍还是开着空调。棠景意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玩着保卫萝卜,就听见床的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探身一看,是傅初霁撩开床帘爬了进来。 他的动作又轻又快——当然,在过去他没少这样干。傅初霁掀开被角,像之前那样,躺在了棠景意身侧。 第163章 棠景意抓着手机,玩也不是收也不是,然后便往墙边挪了挪,“傅初霁……怎么了?” 许鑫嘉已经睡着了,呼噜声又沉又重。但棠景意还是小心地将声音压得只剩下气音,傅初霁躺到枕头上,一手将又要往墙上贴的棠景意揽了回来。 “傅——” “嘘。” 傅初霁示意他噤声。 可是他离得太近了,不管是另一侧枕头因为重量而下陷的痕迹,还是近在咫尺的呼吸,都让棠景意有些不自在,他抿了下唇,还是向后退开,又问:“怎么了?” “棠棠。”傅初霁轻声说,“我不想和你疏远。” 棠景意一直都知道傅初霁并不是个善于展露内心的人,直到他们在一起之后才改善了一些,但也鲜少有这种剖白的时候。他愣了下,说:“什么——怎么会?” “我不知道。”傅初霁说,“我只是感觉你不喜欢我再靠近。” 棠景意:“……” 或许……分手后的前任确实是需要一些界限的? 棠景意是这么想的,他也这么说了。 傅初霁凝视着黑夜中影影绰绰的轮廓,低声道:“所以……其实在那次——那一晚之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我大概是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可是……因为不希望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所以从来没说过,直到那次喝了酒才……” “……傅初霁。” 棠景意的打断令傅初霁止了声,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好,我不会再提那件事,我可以当那些从未发生过。”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棠棠。” 棠景意有些憋闷,他属实不太擅长和前任当朋友,而且——拜托,当朋友这种托词,上一个找这个当借口的顾云深的可没好到哪里去。 “我尽量……我只能说尽量,好吗,傅初霁。”棠景意轻轻叹气,“我没办法保证……当然这不能说是疏远,只是……那些——我们都知道那根本没办法当做没发生过……” “是。”傅初霁喉间溢出低沉的笑,“或许……大概,我还是不后悔发生过的,即便现在的结局并不如我所愿。” 对于分手来说,再谈及过去的感情多多少少是有些顾忌的。但比起避讳来说,也许能坦然地说起才意味着更多。棠景意略略放松了些,咕哝道:“太挤了。” “我马上回去。”傅初霁说,“只是……有这些话想说而已,白天时许鑫嘉在不方便,所以只能挑这个时候。” 他顿了顿,“所以,棠棠……” “知道了。”棠景意撇嘴。 傅初霁笑,他撑着枕头起身,手背触及到身边人柔软的发丝,忍不住又轻蹭了蹭。 “那,晚安。” “晚安。” *** 中期答辩近在咫尺,但棠景意其实不紧张也并不忙碌,只不过借机给自己放个假休息而已。不过比起他来,傅初霁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三天两头就要回中洲开会或者工作,许鑫嘉又要陪女朋友,所以宿舍时常只剩棠景意一个人。 这天他去学生街打包完晚饭,刚在宿舍楼下停好车,便听见有人叫他:“棠景意。” 会连名带姓叫他的人并不多,棠景意抬起头,便看见陆笙站在树荫下,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确实是一动不动的,从身体到眼神,都在直勾勾的盯着他。 棠景意有些诧异,继而不解,“陆笙?你……” 陆笙问:“一起吃饭么?” 棠景意抬了抬手里的打包盒。 陆笙便冲着宿舍楼一抬下巴,“上去吃。” 棠景意:“学生宿舍不能进外人。” 虽说这是学校里的一贯规矩,但陆笙又怎么会听不出棠景意话里的拒绝,他笑了笑,说:“那去食堂。” 不待棠景意回答,陆笙又说:“我有事要跟你说,关于陆雁廷的。” 若是要较真起来,陆雁廷的事棠景意大概知道得比陆笙要多得多。但是——当然,就如同陆笙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一样。棠景意也知道陆笙是有事找他,且似乎坚决得非找他不可。 “行吧。”棠景意松了口,“走,去食堂。” 第73章 现在正是饭点,食堂的人并不少。棠景意给陆笙也点了份牛肉面,端着餐盘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处坐下。 他有些饿了,也不着急开口,把打包的锅包肉也拆开放到桌上,示意一起吃。 陆笙搅拌着面前热腾腾的汤面,目光不再如过去那样仔仔细细地在棠景意脸上审视,而是看他的神态动作,看他拿筷子时的样子。半晌,他问:“陆雁廷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嗯?”棠景意抬了下头,又继续吃面,“大概吧。” 依旧是满不在乎的口吻,就如当初陆笙跟他说陆雁廷有个爱的要死要活的前任时一样。 棠景意对于陆雁廷——陆笙看得出来,尽管不像其他小情侣那样满心满眼的爱,可他会愿意和他亲近,愿意纵容忍让陆雁廷的各种小脾气,无疑是上了心的。 上心了却不在乎对方的重大事故,不在乎对方想起曾经深爱的前任——为什么? 甚至在陆笙提醒他的时候,依旧没有丝毫动摇地觉得,他才是陆雁廷真正喜欢的人。 为什么? 这些陆笙曾经困惑很久的问题,如果套上那个堪称荒唐的设想,便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第164章 “你有没有想过,”陆笙说,“陆雁廷家里不会同意你们的事。” “嗯。”棠景意喝了口汤,不紧不慢地说,“陆雁廷说他会解决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 陆笙紧盯着棠景意的眼睛,“上个这样相信他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棠景意一顿,他吃了个半饱,于是终于肯放下筷子,说道:“各有各的选择,并为他所选的结果负责,仅此而已。也许那个人并不觉得有什么。” “……是吗。” 陆笙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棠景意看了他一眼,说:“你不吃面么?要凉了。” 陆笙拿起筷子,牛肉面已经放凉了,面条几乎要将汤汁吸饱,黏连着坨在一块儿。他把面条再次搅拌开,低头吃起来。 “你和那个人,”棠景意试探地问,“是朋友?” “算不上。”陆笙说,“他大概没把我当朋友。” 他看见棠景意明显地愣神了一会儿,抬手去摸鼻子,眼神飘忽着移开他的脸。 陆笙忽然就笑了。 这一笑直把棠景意也笑愣了,他给陆笙夹了块锅包肉,又说:“总之……你别管了,不管是他还是我。” “嗯。”陆笙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其实,也挺奇怪的。” “什么?” “你会这样维护我,和那个人一样。”陆笙说,“挺奇怪的。” 棠景意咬着筷子,陆笙注意到他的视线再次游离开了。 “也……谈不上……维护。”棠景意含糊不清地道,“陆雁廷的脾气确实……这些都和你没关系,总归是不应该……” “陆雁廷一贯这样。”陆笙云淡风轻地道,“就算没有你——”见棠景意又看过来,他顿了顿,接着道,“……没有他,也是这样,习惯了。” 棠景意安静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陆以棠他也曾被轻蔑地嘲讽调笑,而作为周璟棠,更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见了那些被边缘化的人会被怎样对待。他太清楚,那不是人力可改的事情,于是安慰的话也无从说起,只得沉默。 陆笙吃得很快,坨掉的面其实并不好吃,但他还是把它吃完了。两人一起走出食堂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亮高高的挂在天边,呈现出轻薄半透的状态。 陆笙透过月亮看见了更远处的乌云,两人还没走到宿舍,雨水就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我去拿伞给你。”棠景意说。 “好。” 然而这次回宿舍只带了一把伞备用,另外的放在出租屋里了。棠景意拿了伞下楼去给陆笙,又问:“知道怎么出校门吗?” 江大对校外车辆管得严,要进校只能由校内职工报经相关部门,再统一报批保卫处输入车牌信息。陆笙只是偶尔来一次,自然不会弄这样麻烦的手续,他的车停在校门外,只是登记了身份进来的。 陆笙抬头望了眼暗沉沉的天际,雨丝细密却温柔。 他说:“不知道。” “那我送你出去。” “好。” 好在直柄伞足够宽阔,陆笙的目光落到稳稳执着伞柄的手上,暖玉般白皙的皮肤包裹住骨节分明的手,淡青色的血管像是山水墨画般秀气。 他定定地看了半晌,问:“你喜欢陆雁廷什么?” 棠景意:“?” 他对于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许困惑,但——陆笙的确是个有趣的角色,如果换做过去他大概会适当回避,毕竟陆笙对陆以棠大概确实有些特殊的情愫在。但现在不同了,且不说那是对陆以棠而非对他,更何况那情愫淡得连喜欢都谈不上,至多只是好感而已。 棠景意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而他对于这类话题着实不太擅长,默默半晌,只说了句:“他……挺好的。” 陆笙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棠景意将陆笙送到车旁,雨势渐大了,他倾斜了伞身,示意陆笙上车。 然而陆笙却不动了,他的目光略过了棠景意望向他身后。 棠景意:【007……】 007干笑两声:【宿主……真是不巧,狗东西来了。】 棠景意真不知道该说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老天爷的戏弄,从认识那天到现在,陆雁廷也没来学校找过他。偏就今天,偏就陆笙在的时候—— “陆哥。” 棠景意很快便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身侧,一只手横着插进视野内,握住了棠景意抓着伞柄的手。然后腰也被揽住,被带着往旁边撤了两步。 于是雨伞再次发生偏移,豆大的雨点打在陆笙身上。 陆雁廷的神色并不凶狠,甚至没有发火,堪称是毫无波澜。他只是握着棠景意的手和他一同撑着伞,冷眼看着陆笙独自立在雨中。 “你——” 棠景意下意识地要往陆笙的方向遮雨,可陆雁廷抓得很紧,棠景意回过头,才发现他也没有伞。 棠景意:…… 服了这些个大少爷,出门带伞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他只能催促陆笙:“雨变大了,快上车吧。” 可陆笙还是没有动,棠景意看见了他眼里的迟疑,不由无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陆笙忽然就喜欢和陆雁廷较劲了,他记得陆以棠那会儿时可不是这样的。 陆雁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揽着棠景意往回走去。 第165章 他动作果断又强势,陆笙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这动静混杂在雨声中其实并不明显,然而这与进犯无异的举动如同触及陆雁廷逆鳞,他一下子转过了身,松开牵住棠景意的手就要大步上前。 “——陆雁廷。” 可是手腕被扣住,就如同被项圈束缚的恶犬勒紧了狗绳。陆雁廷无法再上前,拉着他的那只手顺着手腕往下滑去,微凉的指尖轻而易举地分开了他紧攥成拳的手掌,游鱼般轻巧地探入掌心之内,将他牵住。 “走吧。”棠景意说。 陆雁廷今天大概是又换了辆车,是一辆蓝色宾利。棠景意之所以会认出来,完全是因为那辆车是急停在路边的,因为车就这么打着双闪倾斜了车身停着,连车门都没关,半开的折叠伞被丢在了驾驶室外的地上。 “进去吧。”陆雁廷对棠景意说,他关上驾驶座的车门,努力将声音放轻,“棠棠,坐到后边。” 校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棠景意矮身钻进后座,陆雁廷紧跟着也坐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陆雁廷。 “嗯。”陆雁廷说,“下午和合作方在高尔夫球场应酬完,想着你不知道吃饭了没有,就过来找你。” 他勉强克制着呼吸,然而陆雁廷向来就不是个善于忍耐情绪的人,胸膛急剧地起伏了片刻,他扯了下嘴角,倾身靠向棠景意。他吻他的唇角,又辗转着贴上他的唇,鼻尖相抵,喘息依旧浓烈如火般炙热,他盯着棠景意的眼睛,哑声叫他:“棠棠……” “嗯?” “陆笙。”陆雁廷念出这个名字,他的脸色想必并不太友善,因为棠景意抬眼看了过来。可陆雁廷忍不住,看陆笙竟敢出现在这里,看他们同撑一把伞走在雨中,看棠景意为他撑伞—— 他发誓,如果不是当时那把伞是棠棠手中唯一可以用来避雨的,他绝对会夺过来,狠狠抽在陆笙脸上。 “陆笙,他来找你做什么?” 嘴巴贴在一起说话有些奇怪,棠景意偏过头,无奈道:“我不知道。”他当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说,“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让我小心些,怕你父亲又来找麻烦。” 他一边说,陆雁廷一边顺着脸侧往颈间探去,棠景意被弄得有些痒,再次偏头想要避开,便被狗东西捏着下巴扭过了脸,几乎是啃咬一样地吻了上来。 车厢内的气息逐渐变得稀薄,唇舌交缠时连顺畅地呼吸仿佛都变成奢求。然而陆雁廷却好似极其享受这样几近窒息的快.感,直到被棠景意推开,他最后含了含那柔软潮热的舌尖,顺从地往后退开。 可是恶犬的乖巧伪装不了多久,陆雁廷很快便又食髓知味地继续贴近,他扬起一个笑脸,“棠棠……”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挲,卷着热风渡进棠景意耳朵里。 “下次我再为难他,你不许生气了。” 陆雁廷闭上眼,喘着气往他颈窝里埋,“他自找的,棠棠,他……” 棠景意按上他的后颈,小狗喉咙里滚出舒服的呼噜声。可是当他警告一样地捏了捏时,小狗就一下塌了腰,委委屈屈地不动了。 “我生气,你就针对得少了?” 陆雁廷闭着眼睛装死。 “他只是来提醒我,不希望我像之前那样——” 陆雁廷知道棠景意要说什么,可他逃避地不想再听,仰头堵上他的唇,再次被提溜着后颈拎开。 棠景意把话说完:“他只是不想我步陆以棠的后尘,明白吗?” “不会。”陆雁廷飞快地说,“不会的棠棠——” “我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棠景意放低了声音安抚,“只是陆笙没有恶意,他以为我被蒙在鼓里才来提醒我的。” 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袒护,陆雁廷撑着椅背直起身,“所以我还要谢谢他?” 棠景意:“对。” 陆雁廷:“……” 尽管知道棠棠是有意拿话堵他,陆雁廷还是被气得不轻,偏偏又没地方撒气,直憋得脸都要红了,咬牙切齿地道:“你偏心。” “我偏心,”棠景意捏着陆雁廷的下巴,抬起狗东西的脸,“那我就该让陆笙也坐进来。像你这样——” 狗东西凶狠龇牙:“不可能!” “所以我没偏心。”棠景意轻描淡写地作出总结陈词,“行了,你还吃不吃饭了?” “吃饭,”陆雁廷抱着手臂,冷漠地呵了声,“你不是都和陆笙吃饱了?” “我可以陪你去。”棠景意说,“不想要的话,我就回——” “想。”陆雁廷再次飞快地接话,敏捷得像是抛接球的小狗,“不许回去,陪我吃饭。” 棠景意笑,朝着前座一抬下巴,“开车去。” 第74章 棠景意原本只是打算一起吃顿饭,结果吃到最后,直到晚上近十点了还没回学校。 “棠棠,你在哪儿?” 傅初霁打来电话的时候,棠景意正和陆雁廷在他家里。 这个电话来得不是时候,棠景意将狗东西按在床上示意他安静些,一边说道:“我和陆雁廷在家住,晚上不回去了。” 陆雁廷原本还有有些躁动,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后才安稳下来,又不耐烦听棠景意和其他人说话,便翻了个身,去吻他撑在床上的手。 第166章 “你和——”傅初霁一顿,他抿了下唇,低声说,“可是明天就要答辩了……” “我材料都准备好了。”棠景意说,“明早会按时回去的。” 这段通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陆雁廷等不及他将手机放好就又扑了上去,抬了腿缠住他的腰,不满地抱怨:“白鲨那小子——舍友而已,催你做什么。” “要查寝的。”棠景意说,他俯下身,头顶的灯光被挡去,陆雁廷的眼睛却依旧是亮的,他迫不及待地仰头索吻,就感觉身边的床垫往下一陷。 “喵。” 于是搭在他腰间的手移开了,覆在上方的身影也向后褪去,陆雁廷直起身,阴晴不定的暗色瞬间染上深棕的眼底。 棠景意正抱着小久哄,就见陆雁廷也爬了过来,挤开小久躺到他腿上。 棠景意面色不改,将狸花壮士放到了陆雁廷胸前,压得他闷咳一声,“棠棠……” “嗯。” 棠景意给小久挠挠下巴,而后手掌顺势下探了些,轻抚在他脸侧,熟练地挠了挠。 陆雁廷轻哼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抚。 狗东西今天缠人得紧,一双眼睛却时而看着他时而放空。棠景意不紧不慢地撸了会儿猫和狗东西,才听得陆雁廷叫他:“棠棠。” “嗯?” “我之后会有些忙。”陆雁廷说,抓过他的手亲了亲,“知道吗,我亲爱的堂哥居然蠢到去赌.场玩还被人下套,真是……”说着便要闷笑出声,见棠景意低头看他,陆雁廷歪了下头,欲盖弥彰地说,“可不是我让人下套的。” 赌场出千甚至所谓的下套都很常见,无非就是做个局引诱富家公子先赢后输,直到连家产都得全赔进去。但这常见于穷人乍富的暴发户,对于有家底的人来说,如果不是身边亲近的人有意算计,并不容易得手。 棠景意没说什么,揉完猫头又去揉狗东西。 陆雁廷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声音变闷了些许,又说:“但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不是吗?我只是——” “嗯。”棠景意说,“当然是个机会,你的伯父总不至于见儿子吃亏不帮忙。” 于是手掌下绷紧的脊背才慢慢放松下来,陆雁廷又说:“还有那个堂弟……” 棠景意接话:“仙人跳?” “不是……没那么容易。”陆雁廷说,“他倒是有长进些,但是为了拿个工程项目去行贿?虽然说招投标走到最后的审批时难免需要……可话又说回来,疏通关系这码事可不是有钱就能做得来的。” 棠景意挑眉,“他没找对人?” “可不是。”陆雁廷又仰面躺回去,朝他狡黠一笑,“那家伙被底下人为了立功减刑给点了……拔出萝卜带出泥,都到了留置阶段了。” “这不会对你们集团有影响吗?” “谁管他这么多。”陆雁廷嗤笑一声,“坐牢又坐不到我头上,股价又或是声誉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我能——” “可是,”棠景意说,“你父亲总不至于看不出来?” “那又怎么样。”陆雁廷皱了皱眉,“他由着那些个兄弟胡作非为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 “不想坐牢也行,”狗东西舔了舔嘴唇,像是被狗尾巴草挠了下痒痒,难言的躁动和戾气再次浮现,“他们该让的让该退的退,我自然会有别的办法保他。” 他翻了个身,搂住棠景意的腰。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被牵连。只是调查流程难免长一些,到时候可能会有些顾不上你,我会尽量找时间过来的。” “我不担心,”棠景意顺着他的黑发,慢条斯理地道,“你这二十年都在不务正业,底下人点谁也点不到你。” 陆雁廷:“……” 他气哼哼地往棠景意怀里拱,顶开t恤的下摆探进去,报复似的在他小腹上咬了一口。 棠景意低头看着自己身前将衣服撑得鼓起的脑袋,将他往下推了推。 狗东西会意地埋下了头。 *** 论文答辩并不比陆雁廷难应付,宿舍三人都顺利地在一轮答辩时就一次性通过,算是平稳度过了毕业关。 许鑫嘉和公司那边请不到假,答辩一结束马上又要坐动车赶回去,连一起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他一边收行李一边哀嚎:“凭什么我就找不到你和老傅这样人性化的单位!” 棠景意干咳一声,安慰道:“没事儿,反正咱们仨都在s市,以后有的是机会聚。” “那当然了。”许鑫嘉合上箱子站起来,“我先走了啊,车票要来不及了,回头找个周末请你们吃饭!” 他风风火火地提起箱子就跑,棠景意倚在门边,默默感叹还是有个好说话的老板比较好。 他关上宿舍门,也开始收起东西来。 “棠棠……”傅初霁叫他,“你不是还有两天假?” “嗯,回家住,小久还自己在家。”棠景意头也不抬地说。 傅初霁站在他身边,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以自己的立场还能够说什么。安静半晌,他走去洗漱间,将棠景意的洗漱用品放进柜子里收好。 “我送你回去吧。” 待到棠景意收好行李后,傅初霁又说。 “好啊。”棠景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那你晚上……” “改论文。”棠景意说,“这两天改完就不管它了。” 第167章 所以就是这两天都没空。 傅初霁垂下头,平静地嗯了一声。 不过棠景意确实是在忙着改论文,为此他连唐镜的邀约都推了。前两天的时候唐镜就约过他一起吃饭,不过那天刚好和许鑫嘉傅初霁在月色,没时间去。今天许是知道他答辩完,唐镜又邀他去参观画廊,说是最近新上了几幅作品。 ——是的,唐镜在国外时学的是油画专业。但要说是画家也不尽然,因为唐镜兴趣很广泛,什么都愿意尝试,甚至连珠宝鉴定和品酒师的课程都学习过。所以绘画大概只能说是他最主要的爱好之一,平时的工作便是经营自己的画廊。 但棠景意当然时一视同仁地拒绝了,晚上他抱着电脑去了中洲,专心致志地连上中洲内网跑数据改论文。 知道他要过来,顾云深便也没回去。即便两人并没有多少交流,他也依旧安然而满足地享受着两人独处的空间——尽管这只是在办公室里,外边的公共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 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自从棠景意出差回来接回了小久以后,就连微信消息都恢复到了冷处理状态。 顾云深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然而难得的轻松心情却在看见棠景意的微信界面时戛然而止——右侧联系人置顶中陆雁廷的名字显眼得几近要将他刺痛。 这不会是棠棠自己设置的,显然,他的手机又在过去的某个时候落进了陆雁廷的手里。 至于什么情况下会发生这种事—— 顾云深的视线在棠景意穿着的衬衫上一扫而过,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站起身,走到棠景意身侧。 棠景意给导师回消息回到一半,坐着的老板椅就被人攥着椅背转了半圈,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顾云深的气息便陡然逼近。 “你——唔……” 牙齿磕上嘴唇的刺痛让棠景意忍不住皱眉,滑动的转椅找不到着力点,他手忙脚乱地将人推开后站了起来,一脸的莫名其妙,随之而来的便是恼怒:“顾云深,你又发的什么疯——” “发疯?”顾云深轻笑了声,“怎么了,只有陆雁廷可以,我不行?” 棠景意诧异地看他,他的思绪还没完全从论文里调整过来,但又像是从顾云深的眼神里意识到什么,他不由蹙眉,随之冷下了脸色。 “是。”棠景意说,他看着顾云深,一字一句地道,“我和陆雁廷是在一起了,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的话。” 尽管顾云深已经早有预料,却依旧没有想到棠景意会承认得这样快且坦然。他脸上的表情呈现出短暂的空茫,连难过或是愤怒都没有了。灵魂仿佛抽离了这个世界,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棠棠……” “总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棠景意平静地反问,“你难道不也是早就清楚,我们根本没可能再在一起?” 顾云深当然清楚。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起,他就惶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或许人就是这样一种习惯性抱有侥幸心理的动物,当结局没有被正式宣告之前,总会抱着那么几分的可能性聊以自.慰。 更何况——在一起,就是结局么? 顾云深已经很久没有戴墨镜了,他仰头看着办公室的顶灯,炽烈的白炽灯光线刺得眼底生疼,牵动着太阳穴的神经都一鼓一鼓地跳动。 他又笑了笑,走上前。 “对不起,刚刚,吓着你了是不是?”顾云深注视着棠景意,用一种让他心惊的温柔语气说道,“对不起棠棠,我只是……” 他变得太快,像是活生生的人类忽然间被植入某种激起程序,所有的情感和思想都瞬间清空,恢复到面具伪装般的平静温和。激烈情绪之间的乍然转变带来一种怪异的冲突感,让棠景意不解又警惕,顾云深上前他便要后退,却被他抓住手臂,“棠棠……” “我知道,我知道……”顾云深反复说,“是我不好,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没关系,你喜欢陆雁廷,这没什么,你们在一起……也不要紧,我不会让你为难,棠棠,我只是……” 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睫毛颤抖着,努力抑制着光线带来的刺痛和痛苦。再睁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弯起,他望着棠景意笑,喃喃着道:“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只要还能留在你身边……” 棠景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顾云深话里的意思,“你疯——”他下意识地又要脱口而出,不是他词汇量太小,而是眼前的人实在是陌生到了让他怀疑被夺舍了的程度。 即便相遇后的顾云深不复过往的意气风发,黯淡得如同蒙尘的宝石。可棠景意毫不怀疑他依旧是一块宝石,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顾云深却还是紧紧地拉住他,固执地伸手想要抚摸棠景意的脸,“你不想让陆雁廷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你们可以继续在一起。只是——一个月里你只要给我几天——不,几个小时,棠棠……” 棠景意被他的话说得怔住,他已经给不出任何回答,第一反应就是抬手要挡开他,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声调,怒极反笑:“顾云深你——没有用的,你明明知道这除了作践自己以外不会有任何用处——” “……小景?” 忽然插入的声音带着些许错愕和迟疑,轻得谁也没有听见。直到纠缠着的顾云深被一把扯开,棠景意被人挡着护在身后,他才如梦方醒—— 第168章 等等,唐镜怎么来了?! 第75章 唐镜的忽然到来就像是给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不想将内情示于人前的两人齐齐陷入沉默。棠景意被半哄半劝地带到了外面,他抱着电脑,茫然地看着办公室内争论着的两人。 ——但更准确地说,这其实只是唐镜一个人的独角戏。顾云深是完完全全的抗拒姿态,不否认不反驳,却也不解释,翻来覆去只有一句:“你别管。” 这带给唐镜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烦躁地转了下手上的佛珠,再控制不住平和的语气,近乎尖锐地质问:“不过是因为长得像阮棠就对他这样纠缠——顾云深,你该不会以为你这样也是对阮棠的深情吧?!” 再次听到那个名字,顾云深眉间微动,他抬起眼,望向外边的棠景意。 这无疑更加惹怒了唐镜,他攥住顾云深的衣领将他拽到里侧,又半侧了身挡住他的视线,“顾云深,你——” 脖颈间紧缚的力道让顾云深被迫回过了头,他迟滞片刻,后知后觉地从唐镜这不寻常的冲动中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其实过去唐镜也并非没和他提过这回事,但大家毕竟都是成年人,该有的分寸和边界感都有,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的愤懑不平。 他挡在他身前,甚至不允许他望向棠景意。顾云深漆黑的眼睛仿佛受到某种刺激一般飞快地聚焦,他挡开唐镜的手,冷漠地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能这么对他。” 唐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说刚才顾云深还对唐镜的态度有所保留,那么在这句话后,他又如何能看不出,唐镜对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诘问的重点究竟落在了哪里。 然而顾云深已经无暇去深思二人什么时候成了朋友,甚至是——比朋友更深的关系。他只是觉得可笑,为唐镜那自以为看透一切的袒护姿态。 “你喜欢他?”顾云深问,语气堪称平和。 而唐镜却因为这直白得不加掩饰的问题而慌乱了一瞬,说实话,他还没有去自己思考过自己对于棠景意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不年轻了,在这近四十年来的人生中也从未享有过所谓热烈的爱情。唐镜并不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即便是面对着棠景意,他也没有所谓的小鹿乱撞、面红耳赤的感觉。可他能肯定,且清楚地知道,他是想和这个年轻人在一起的。 想和他一起吃饭,一起在饭后散步,一起穿过熙攘的人群,享受这烟火人间。 “唐镜。”顾云深轻轻叹气,脸上却露出笑来,他并未被惹怒,也谈不上嘲笑,真的只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你根本不了解他,何来的喜欢。” “并且——很显然,他也没有接受你。” 说到这儿,顾云深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 “唐镜,他不会接受你的。” 短短三句话,让唐镜在送棠景意回去的路上沉默了一路。 直到抵达目的地,他停下车,才猛然回过神来,这并不是棠景意告诉他的住处地址,而是回到了画廊。 唐镜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鼻梁,转头去看棠景意,“小景……” “嗯?到了?” 棠景意把游戏按了暂停,他抬起头四处张望。面前长而宽阔的巨幅落地窗几乎涵盖了整条街的转角,里边打着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将挂在墙上的油画也映出了温暖的质感。 他有些新奇地扒在车窗上看着,“这就是你开的画廊?” “……对,抱歉,我有些走神了。”唐镜歉疚地道。 棠景意笑道:“看来你平时还是待在画廊多一些,我还以为你会一路开回家去。” 他租的房子离中洲不远,上车没几分钟就已经径自掠过小区门口开出去老远了。车速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提醒,干脆就顺着唐镜走了,正好他也心烦着,不想那么早回去闷在家里。 唐镜怔愣片刻,忍不住笑,“是,画廊里有工作室,我基本上都待在这儿。”他熄了火,“进去看看?” “好。” 在棠景意还是周璟棠的时候,他对于画廊又或是美术馆这类地方略有涉及,按刻板印象来看,他以为该是个僻静清幽的独立展馆,又或是顶楼的高层,最好要远离人群闹市,以显出自己高端且优雅的品位和格调。 但唐镜的画廊却正相反,它位于商业区,且就在一二楼,玻璃墙外就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们,他们只肖一抬头就能看见里边的展品。 当唐镜泡好柠檬水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棠景意正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惬意地望着外边的灯火夜色。 “小景,喝点水吧。” 棠景意正好渴了,他接过来喝了几口,又说:“这儿隔音还挺好。” “是,我喜欢安静些。”唐镜笑说,“不过当初考虑了很久,还是打算选在这里。一楼做个橱窗展览,让大家都能够看到。” 虽然说有些艺术的形式确实是离普罗大众的生活有些远,但是其实不该是这样的。唐镜喜欢油画,沉浸于能够用笔触营造世界的氛围,也希望他所喜欢的东西同样能给其他人带来享受的体验。不需要特意挑时间定服饰装扮走进画廊,而是在繁忙生活中的某一瞬,或许是通勤途中,或许是加班中途,或许是刚被老板训完话……他们一打眼看见这画廊,只要能够因此而让心里好受些,就也够了。 第169章 所以唐镜当真是很奇妙——他的气质看起来像是那种穿着翠玉色长褂、特别清高出尘的人物,他应该端坐在高处俯瞰人间,或冷淡或悲悯。但总之,他应该是远离烟火气的,居高临下的。 可是实际上,唐镜却又是个格外融入、又格外开阔的人。他时常带着笑,总是情绪稳定,平和又温柔。他或许也会有不喜或者厌烦的人或事,但区别在于他似乎永远乐于接受,不管是好是坏,都愿意接受这段经历所带来的体验。 所以——发自内心地说,棠景意一点都不排斥和唐镜打交道。 他跟着唐镜在画廊里闲逛起来,画廊的装潢非常简单,更多的功夫都花在了灯光上,为了让观赏者能够看到画作呈现出的最好的状态,在橱窗白墙之后的每一幅画都配备了不同颜色和强弱的光源可以调节。 而到了二楼,除开画作以外,还有一部分是收藏的藏品。既有古朴却华贵的古董,比如清代时蓝绿色玻璃描金茶盏,也有近现代一些稀奇少见的小玩意儿,比如民国时期的珐琅瓷器,欧洲的由牛骨和贝母制成、银片镶嵌手绘而成的折扇…… “工作室在这里。”唐镜推开一扇门,“新风系统一直开着,没什么味道。” 棠景意走进去,在立在墙边的画架上看到一只熟悉的草编兔子。它直挺挺地立着,两只兔耳朵精神地竖起,脸上却蹭上了油彩,五颜六色的,让这只草绿色的兔子看起来鲜亮许多。 “画画时笔刷不小心碰到了。”唐镜把草编兔子拿起来,下意识地又给兔子搓了搓脸蛋,但当然是擦不掉的,不由有些泄气。 “这是草编的,也不好用清洗剂,怕散架了。” 棠景意提溜起兔子耳朵将它放回原位,笑着道:“不用清洗剂,现在这样也好看,花花绿绿的。” 唐镜捋了捋兔耳朵,残存的几分温热让他不自觉地柔和了神色,他捻了捻指尖,见棠景意转身出去,便也跟上。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回唐镜终于是顺利地把棠景意送回小区里,见他道别完就要下车,下意识地叫了声:“小景——” “什么?”棠景意回头看他。 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小区里行人寥寥,坐在车里,连外边的鸟鸣声都听不见。 “今天晚上的事,”唐镜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我和云深说过了,但不知道是不是能有用……” 棠景意一愣,他以为唐镜不会再特意和他说这个了,就和唐镜出来后他不会问他和顾云深说了什么一样——毕竟对于这种可能有些尴尬的事情,一方不主动说,另一方也保持沉默,才应该是合理的应对方式。 “唔,没关系。”棠景意说,“我心里有数。” 他回答得很简洁,像是并不把这放在心上。唐镜确实有些看不明白了,于是脑海中又再次浮现了顾云深的那些话。 他或许真的不了解棠景意。并且,确实,对方似乎也无意于给他这个了解的机会。 “……嗯。”唐镜低低地应了声,“那,早些休息。” “好,你也是。” 和顾云深的那些事,包括自己其实是阮棠这个真相,棠景意当然是不愿意也不可能让唐镜知道的。 顾云深陆雁廷乃至于周淙予几人,他们作为当事人,知道内情无可厚非。可唐镜不是,他只是个路人甲乙丙丁的存在,阮棠对他也只是路人而已,实在是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 棠景意洗漱完后抱着小久躺回床上,他今天实在是疲倦,对于顾云深实在懒得再管也懒得再细想,很快便睡了过去。 好在他请的假期足够长,且复工后没两天就又是十一长假了。总算是给了社畜一个喘息的机会,棠景意回了趟家好好休息了一阵,才算是恢复了不少元气,回琅璟上班。 狗东西最近在忙,也可能是不方便私下来往过多,总是趁着公事过来。要么在电梯里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搂一下腰,要么就在碰面时故作不认识地和他握手,又坏心眼地去挠他的手心。 棠景意还没来得及发作,正欲上前的陆雁廷就被周淙予隔开了。 “陆总,会议室在这边。” 棠景意并不常见到周淙予,可是当陆雁廷出现的时候,他就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或者召唤,总是门神一样地立在他身边。 【话说回来……】007摸着下巴,【棠棠,周淙予这边的任务也该推进了吧?】 第76章 【棠棠,周淙予这边的任务也该推进了吧?】 007滔滔不绝地道:【要我说呢,他肯定没有搬家,备用钥匙还在老地方。你不如趁他哪天出差,直接拿了钥匙偷溜进去,从保险箱里把那些信偷走得了。】 棠景意:【……谢谢你,坐牢了就是我的福气。】 如果是像过去完成单线任务那样,做完任务即脱离世界,那或许他还会试一试,毕竟——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可现在变数太大,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了。 【可是。】007说,【周淙予坐得离你越来越近了哎。】 食堂里,棠景意瞥见离他只有一条过道之隔的周淙予,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视线。 【刚开始还装呢,现在忍不住了吧。】007嘿嘿地笑,【我就说嘛,他肯定是认出了你的。他不是那种找替身的人。】 第170章 棠景意有些想笑,揶揄道:【你怎么把他说得跟个水鬼一样。】 不过玩笑归玩笑,当初他也是一时上头,加上顾云深的前车之鉴才冒出这么个念头来。后面冷静下来一想,以周淙予坚韧的品性,确实也干不出那档子事。 正出神,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抱歉,这里有人坐吗?” 棠景意抬起头,便看见了端着餐盘、状似彬彬有礼的陆雁廷。 ……说真的,忽然知书达理起来的狗东西还真让人怪不习惯的。 “没人。”棠景意说,接着埋头吃饭。 似是为了避嫌,陆雁廷坐下后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棠景意几乎能感觉到那有如实质的目光一点点地在自己脸上巡视,好似一根羽毛,用那柔软却又带着些微韧度的尾部根柄顺着他的五官轮廓一一划过。 棠景意放下筷子,“陆雁廷。”他抬头,同样仔细打量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狗东西,“怎么瘦了?” 对于陆雁廷来说,许是有了前车之鉴,在人前时他总是格外束手束脚,半点明显的亲近都不敢有。但于棠景意而言,说实话,以他的个性,并没什么藏着掖着的需要。 狗东西听见这话,登时便浑身一凛,“什么?” 棠景意甚至能看见他不存在的两只狗耳朵警觉地往中间收拢。 “我每天都有健身的。”陆雁廷略带警惕地说,一边往后舒展了一下肩膀,以展露自己挺拔宽阔的身姿。 棠景意:“……” 有时候他是真的不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但是,男人——尤其是陆雁廷这样眼高于顶的男人,就更在意自己在心上人眼里的形象。他再次挺起胸膛,认真地说:“最近是有些忙,再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棠景意托着下巴看他,看得出来狗东西是真的忙,眼睛下边坠了一圈青黑不说,连脸上都瘦了不少,显出分明而尖锐的棱角来。 刚刚棠景意被他盯了半天都没什么反应,现在陆雁廷只是被他看了那么一小会儿,却越发不自在起来。 “我……”他小声说,“变难看了?” 也许只有同为恋爱中的人,才会理解为什么一个平日里看起来这样飞扬跋扈的人,也会在乎这些看上去似乎格外“粗浅”且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 棠景意有些想笑,弧度不大,眼睛弯起的样子却显得温柔,看得陆雁廷目光怔怔,胸腔里的东西鼓鼓地发着热。 “没有。”他说,“你很好看。” 他们当然做过了许多亲密的事——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从零距离到负距离都有过。但这依旧不妨碍陆雁廷在被这样注视着的时候感到心跳加速,胸腔里的热流飞速地往上蔓延,直至烫红了面颊和耳根。 “我吃好了。”棠景意站起身,“好好休息,多睡觉。” 他端着托盘离开了,陆雁廷的目光跟随着他,像是追逐太阳的向日葵似的顺着他离开的方向转身,却不期然对上了周淙予的眼睛。他挑了挑眉,倒并不十分介意,甚至是心情颇为愉悦地轻哼了声,转回去接着吃饭。 坐得这么近,周淙予当然听得到他们说了什么。 但其实,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如非任务需要——比如傅初霁,棠景意很少去干涉对方做什么。因此,对于陆雁廷这样着急地要了结他们之间最后的风险,他也一样不置可否,陆雁廷自然有他的决断。 所以他在接到江语城的电话的时候,才会格外错愕。 “你说什么?”棠景意意外道,“车祸??” “放心,一个意外而已,陆哥没事。”江语城紧接着解释,“他躲得很快,急转方向撞绿化带上了,只是有些挫伤,没什么事。” 也没失忆。 在说到车祸的时候,江语城其实很想这样皮一下,却又觉得太过地狱,不太好。便干咳一声,又咽了回去。 “今儿周末,你有空吧?我把医院地址发给你,你来看看他?” 别拒绝别拒绝别拒绝…… “好。” 最终话音落下,江语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他挂下电话,如同完成了某项艰巨任务,志得意满地看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陆雁廷。 “他马上过来。” “嗯。” 得到答复,陆雁廷也慢慢放松下来,将原本快要挺起来的上身又落了回去。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担心了吗?” “他——”江语城吭哧了一下,眼珠一转,大概猜到了陆雁廷是想听什么,随即煞有介事地说,“他可担心了!这毕竟是车祸啊,陆哥你不知道,他刚都快——” 话没说完,就被枕头兜头砸到了脸上。 “不是让你跟他说没事吗?!”陆雁廷咬牙切齿地瞪他,“谁让你害他担心的?!” 江语城:“……” 他简直百口莫辩:“不是……哥,我刚说的什么你不都听见了吗……棠——” 咔哒一声轻响。 来不及念出的名字被推门的声音打断,江与城下意识地住了口,在看见来人时周淙予时更是愣住,“诶……?” 原本好端端的对话被打断,陆雁廷本就不快的眉间压上一层阴翳,不耐烦道:“你来干什么?” “姑父托我来看一看,”周淙予语气淡淡,“他说待会儿过来。” 第171章 却见陆雁廷脸色骤然一变,一旁坐着的的江语城也一下火烧屁股似的窜了起来。周淙予随即意识到什么,眉间不由蹙起,冷棕的眼底染上一片厉色:“你还叫了谁过来?” ** 棠景意很快照着江与城给的地址打车过来,但这里并不陌生,还是上回狗东西后遗症发作时来的私人医院,就连病房都是一个楼层。想到这一茬儿时他才又忽然记起——等等,是不是该提点牛奶水果之类的?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下去买点东西的时候,却忽然被人拽住手臂,拉进了走廊角落的楼梯间里。 “你——” “先别出去。”周淙予压低了声音说,“陆雁廷父亲在这儿。” “所以?” 棠景意反问,他轻动了下手臂。周淙予一僵,随即松了手。 “你……”他抿唇,“就算是……那也要等到陆雁廷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之后,再去……” 周淙予并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可有些字眼,他就是说不出来。 ——就算是喜欢他,那也要等到陆雁廷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之后,再去和他在一起。 喜欢他,在一起。 要让周淙予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说出这几个字,简直难如登天。即便他再如何说服自己——当然,他当然知道不能让棠棠前世的悲剧再重演了,不能再阻止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失眠夜晚,他也会想,如果当初他不曾阻止就好了,棠棠有喜欢的人如何,结婚又如何,他们才是彼此唯一的家人,只有他能够永远陪着棠棠,永远站在他身边。 从前周淙予觉得,只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而现在老天给予了他转圜的权利,周淙予却又犹豫了,当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实在做不到把人往别人怀里推。 见周淙予沉默,棠景意却只想叹气,但凡周淙予的演技再好一点,他也能顺着他演下去。 可现在…… “医院附近有家咖啡厅。”周淙予说,“先去那里坐会儿吧。” 如果说在公众场合的人前,周淙予还能勉强将棠景意当做陌生人。可是等到了二人独处的时候,时间的轮盘便好似倒转回了十年前,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俩,仿佛一切不快都从未发生。 周淙予安静地走在弟弟身侧,点单时下意识地在菜单上搜寻着他喜欢的饮品,“焦糖——” “一杯焦——”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棠景意一顿,周淙予轻咳一声,说道:“你先。” “一杯焦糖玛奇朵,冰的,谢谢。” 周淙予说:“和他一样。”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今天是个艳阳天,下午时的热度更是节节攀升。周淙予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他搅了搅冰块,便听棠景意问道:“陆雁廷的车祸,真的只是意外?” “我不知道。”周淙予说。 见棠景意皱眉,似是觉得他不配合,周淙予有些无措,又说:“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刚得知这件事。” 棠景意沉默,周淙予看着他,有些自嘲,又有些悲凉。豪门争斗有多不堪他自是清楚,当初父母过世,公司内外都是虎视眈眈,他瞒着弟弟直到一切安定,不愿意让他接触任何黑暗面。可现在为了另一个人,棠棠却也愿意为他这样苦思冥想,耗费心神。 棠景意确实是在苦思冥想,但并不是为了陆雁廷,而是——周淙予现在看起来像是装都不装了,那他……还装吗? 这大概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这样安静而长久的独处,说实话,棠景意也有些装不下去了,尤其是当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时候。 “我有一个弟弟。”周淙予忽然说。 棠景意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他。 周淙予垂下眼,平静地道:“他跟你差不多大,也有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个人,我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至少他能够独立处理好家里的琐事,不会让身边人受到任何伤害。” 棠景意咬着吸管不吭声,他知道周淙予是真的担心他,尤其是在陆雁廷那被棒打鸳鸯的“前任”之后。 “我很像他吗?” 棠景意问,他等了很久,因为他们对视的时候周淙予总是不看他。这次也是一样,周淙予兀自静默着,几乎是怯于与他对视。他知道自己忍不住,汹涌的感情即便压抑在心底,也会通过眼睛流淌出来。 可是弟弟等着他,他怎么舍得不去理会。于是周淙予抬眼看向他,屋外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婆娑的间隙,摇晃着落进他眼里。 “像的。” 他说着,看着,然后便忍不住要翘起嘴角,眉宇间像是融进温柔的春风,他轻声说:“不过,你不是他,也没关系。” “你只是你自己。” 没有动不动就要手术吃药的先心病,没有对他心怀不轨的哥哥……只是他自己,仅此而已。 第77章 等到周淙予收到可以回病房的消息时,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陆雁廷已经顾不上棠景意是和周淙予一块儿来的了,他在病房里坐立难安许久,既怕老头子去而复返,又怕他们在中途碰上。焦躁得拖着一条瘸腿来回踱步,直到看见棠景意走进房间时才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朝他奔过去。 棠景意下意识地抬手要扶,却见陆雁廷一把将他身侧的周淙予挤开,力道之大,险些将他撞得一个趔趄。知道狗东西还活蹦乱跳着,棠景意便要收回手,却又被他一把牵住。 第172章 陆雁廷还是紧张,一点不放过他的表情变化,问道:“没碰见那老家伙吧?” “没有,”棠景意说,又去看他的腿,“骨折了?” “没事儿,软组织挫伤而已。”陆雁廷满不在乎地说,又因为棠景意的关心而有些小雀跃,眼睛瞄向周淙予,他却正背对着他们倒水,俨然收不到他的示威与炫耀。 棠景意一见他的样子就知道狗东西又在冒坏水,他掰过陆雁廷的脸,问道:“江语城呢?” “我让他送老头子下去了,”陆雁廷说,“万一碰上,他好歹机灵些。”抬眼看见周淙予走到近侧,陆雁廷眼睛微眯,到底是顾忌着棠棠就在身边,于是扯出一个笑,“这回还得谢谢你帮忙了。” 刚才事出突然,他也只能让周淙予在外面等着棠景意来,提前将他截住,别和老头子碰上面。 周淙予语气淡淡地嗯了声,将水杯放到棠景意面前。然后便起身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离得他们远远的。 棠景意的手被陆雁廷抓在手里,一会儿捏捏手掌一会儿揉揉指尖,他轻拢了一下,陆雁廷便翻过手心,让他的手指得以落入指间。 “我没事。”陆雁廷又一次说。 棠景意问:“是意外?” “当然。”陆雁廷说,又笑了下,“也怪我,昨晚上顾着应酬,酒喝多了又没休息好,路上时犯困了。” 他握着棠景意的手,掌心的粗茧带来些许粗粝的摩擦感。棠景意没有戳破那个明明酒精过敏却还是说自己醉酒犯困的谎言,狗东西还是笑眯眯的,又挨近他,压低了声音说:“以为我又失忆了?” 棠景意:“……?” 他一扬眉梢,“唔……”他故作沉思,惹得狗东西直盯着他看,一挪再挪,几乎快要贴到他身上去。 “其实不管是失忆还是没失忆……”棠景意尽量委婉地说,“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周淙予听见含糊却轻快的笑声传过来,他低着头机械地看着手里的画报杂志,却一个字都读不进去。下午的阳光依旧热烈,将他晒得几乎快要沁出汗水来,却依旧抵不去胃部痉挛而阴冷的抽痛感。 他忍不住闭上眼,杂志被无意识收紧的手攥出咔嚓声,然后又被粗鲁地卷成一团,用力地抵在胃上。 他静默了很久,直到棠景意起身要离开,他才跟着起身,短暂的晕眩没能模糊周淙予的视野,他朝着棠景意走过去,说:“我送你。” 他们乘电梯下楼,出于患者考虑,医院的电梯速度大多缓慢。周淙予不得不用力闭眼才能勉强抵消电梯带来的眩晕感,待到出去时又是扑鼻而来的塑胶味,周淙予忍不住皱眉,正要快些进到车里,却险些和同样走到驾驶座旁的棠景意撞上。 “我来开吧。”棠景意说,“下午喝了冰的,胃疼了?” 周淙予一怔,他缓缓收回手,说:“还好。” “你知道……”他低声说,“你知道,回家的路吗?” 大概人难受时确实是要脆弱些,尽管周淙予已经极力忍耐,却还是抵不住想要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他望向棠景意,泛白的唇不安地轻抿着。 “开导航就好了。”棠景意说。 于是原本就苍白的唇越发用力地抿紧了,周淙予轻笑笑,说:“好。” 他是没有搬家的。 还是那栋熟悉的老宅,在旧城区的一处别墅区里。就连门口的发财树盆栽都还是老样子,和棠景意四年前看到时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旧的依旧长势良好,还是又换了一株新的。 这段于他来说不过只过去四年的记忆,对于周淙予而言,却已经是十年前了。 十年过去,家里样貌依旧,就连大门都没有换,还是老式的钥匙开锁。周淙予没有让棠景意为难,棠棠要他喝水,他就喝水;要扶他上楼,他就上楼回卧室,躺下休息。 “家庭医生的电话呢?”棠景意说,“你发个消息,让他过来看看。” “好。” 不过胃疼是老毛病了,除了平时作息饮食调理好,也并没什么其他方法,只能难受了就吃药。医生看过后觉得问题不大,嘱咐好喝点粥垫垫肚子再吃药后便离开了。 周家原先是有住家保姆的,不过他们进门时并没人在家。棠景意也没有多问,见周淙予蜷在被子里似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打算去厨房给周淙予煮点粥。 周家的别墅不大,兄弟俩的房间在三楼,相互挨着。要下楼梯时路过自己房间,棠景意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看向那扇紧紧合着的房门。 【棠棠!】007忽然激动道,【这么个天降的大好机会,你不去把那些信件拿回来销毁?】 棠景意一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任务这回事。 书房也在三楼。 棠景意转过身,踟蹰片刻,还是朝书房走去。 书房没有上锁,就连陈设都一如往昔。进门时右手边是墨绿色的长条沙发,他曾无数次躺在那里翘着腿打游戏。周淙予就坐在沙发对面的办公桌后工作,忙碌之余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有时让他多喝水,有时让他坐起来看手机免得伤了颈椎,到最后索性亲自去把弟弟拎起来坐好,又倒来温开水放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口口喝下去。 【书柜下边,下边。】007催促。 保险柜也在老地方,书柜底层打开推拉门就是了。 第173章 家里的保险柜是机械转盘锁,内嵌的齿轮在转盘的转动下哒哒作响。棠景意自然是记得密码的,家里的每一处备用钥匙放在哪儿,每一个密码是多少,周淙予都不厌其烦地和他说过好多次,非要他记住不可。 他找出备用钥匙,结合最后一圈密码,咔哒一声打开了柜门。 里边赫然放着一摞由牛皮纸信封包着的信件。 棠景意拿出来,长久放置的牛皮纸已经略有些干涩,他敞开信封口粗略往里边看了一眼,便看到许多年前自己在病房里一边插着留置针一边歪歪扭扭写下的字: 周淙予哥哥: 再往下就是密密麻麻的正文,棠景意匆匆合上信封,却还是有些下不了决心,只是僵硬地捏在了手里。 这些信都是他写的。 说来奇怪,他此前做任务时,每每穿越到小世界都已经是个成年人,至少也是个少年。可有着周淙予的最后一个世界,他刚穿过去时,却是在手术室里醒来的、一个年仅五岁的小萝卜头。 别人的五岁已经能跑能跳,他的五岁却因为病痛连走路都要踉跄。幼童的世界好像一切都放大了无数倍,棠景意适应了很久才勉强习惯过来。好在他的身体还是个小孩儿,又是个重病的小孩儿,脾气差情绪变化大都很正常。 棠景意其实很早就见过周淙予了。不过当时他还随亲生父亲姓,叫林淙予。 林父是周家司机,独自带着幼子生活,所以有时实在带不过来,周家父母也不介意他一起待在家里。不过当时周淙予只在楼下活动,棠景意多在楼上休息,所以见得也很少。 但总归不是第一次见。 所以后来,当那个面无表情、却又难掩紧张的小少年被带到他面前,母亲笑着让他叫哥哥的时候,棠景意已经习惯了幼童生活,无比顺溜地叫道:【哥哥。】 然后周淙予从此便在周家住下了,跟着改姓了周。 棠景意是真只把周淙予当哥哥的——试问有谁会对一个初次见只有8岁大的小屁孩儿有别的心思?毕竟他就算身体是小孩儿,灵魂却是实打实的成年人。 ……所以,他这个成年人不得不再花一些时间去习惯8岁萝卜头对他的照顾。 周淙予从小就对他很好,会在看到他手背因为留置针而留下的淤青时小心地帮他吹气;会在其他大孩子欺负他跑不快时一拳撂倒对面的孩子王,也会在他不肯吃饭的时候跟着保姆一块儿哄,在他因父母离世而反锁了房门时在门外站到深夜。直到他把门打开,气哼哼地把人拉进房间才肯罢休。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棠景意有了更多的朋友,有了越发形影不离的发小。但周淙予还是照顾他,他一力担下风雨飘摇的琅璟,即便是在周家最难的时候,也不曾让弟弟因此而受过任何轻视。 亲情和爱情,似乎也没有那么明显的分界线。 周淙予会在他喝醉时深夜驱车去接他回家,背着他上楼,换上睡衣后塞进被窝里;任凭他在外面怎么胡来,周淙予也只是一句话,开心就好。他总是纵容他,无底线地帮他收拾残局。 他和发小睡了,周淙予不开心,这正常,同性恋毕竟不是主流。他要和发小结婚,周淙予生气,也正常,牵扯到两个家庭的人生大事,并不是一句话就能拍板的。 所以棠景意能理解周淙予的反对,也理解哥哥把他关在家里。他以为周淙予和其他长辈一样,不过是屈从于传统思想,终归是希望他能够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和美的家庭。 所以他不管不顾地闹起来,直到周淙予被他逼得也几近崩溃,摁着他吻上来时,棠景意脑中才犹如惊雷炸响——完蛋了。 他并不知道周淙予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对方压根连一点表露的迹象都没有。棠景意回忆时只觉得过去的每一天都很稀松平常,他们一起打游戏,一起玩一起上学,后来周淙予出国读书,毕业了又回来…… 他们甚至连肢体接触都很少,至多不过是他喝醉了周淙予背他回家,即便偶有勾肩搭背,也是他先主动,撒娇耍无赖地缠着周淙予让他买跑车建跑马场。 这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得或许可以说是顺利,可对棠景意来说,似乎又有些匆忙。 自那个夜晚他和周淙予分别后,便再没见过他。 【棠棠!】 许是见他呆愣太久,007催促:【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待会儿周淙予该醒了!】 又是一个任务即将完成的抉择。棠景意仿佛回到了那个瓢泼的雨夜。 他攥紧信封,重新锁上保险柜,收好钥匙,合上书柜的推拉门。 又和007细致核对好每一处后,棠景意抓起信封就要离开。 他加快脚步,却在即将绕过拐角时,听见了周淙予叫他:“——棠棠!” 嘶哑的声音几乎要和记忆中的雨夜重叠,棠景意回过身,看见了自阴暗处急行几步,想靠近却又不敢的周淙予。 第78章 其实周淙予原没想过要阻拦。 他没什么东西是不能给的,可是唯独那些信——那些棠棠一封封亲手写下交给他的信,他实在不能够再失去了。 正当棠景意天人交战着要直接跑还是留下来的时候,便看见周淙予从暗处的角落走出来,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他勉强笑了下,“那些……”可是张口还是禁不住发起颤来,他一手扶着墙,无措又恐慌地将墙角紧攥着,“那些信,是我弟弟留下的……你拿其他的吧……” 第174章 棠景意捏着信封,脆弱的牛皮纸在他指间被拧出一分褶皱,周淙予眼神里便多一分惶恐,直到再也忍不住踉跄着上前,“棠棠……” 他没吃饭,也还没吃药,下午那杯冰饮带来的尖锐的绞痛仍在胃部持续泛滥。周淙予几乎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踩在地板上还是踏在棉花上,他只知道要把那些信留下来,可模糊的视野却又让他看不清棠景意的神色,他不敢去碰,更不敢伸手,腿一软便要摔倒在地,被棠景意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 “棠棠……”周淙予含糊地叫他的名字,痉挛般地拽紧他的衣角,“别拿回去……棠棠,别拿走……我、什么也没有了……” 【宿主,】007开口,【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我叫救护车。】 周淙予没有抬头,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棠景意的沉默,以及环在背上缓缓收拢的手臂。 “……哥。” 007重重地叹了口气。 周淙予霎时僵住,如果不是他实在离棠景意太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他犹疑不定地抬起头,棠景意看着他的眼睛,又叫了声:“哥。” 周淙予的眼圈一下红了。 棠景意垂下头假装没看见,拉下周淙予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把他扶起来,就近带回书房里,扶着他在沙发上靠坐好。 “棠棠……” “嗯。”棠景意在他身侧坐下,笑说,“我还以为你真能一直装下去。” 他在笑,周淙予也跟着笑,却不知道该笑什么,唇畔的弧度没一会儿便又僵起,他缓了缓,说:“棠棠。” “什么?” “对不起。” 棠景意一愣,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这么久以来的故作不识,还是当初的那个……吻。 但看周淙予的表情,显然是后者。 他看起来局促极了,原本在兄弟间再寻常不过的胳膊挨着胳膊、肩膀贴着肩膀,在那件事发生后,好像一切都成了禁忌。他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再触碰。 棠景意安静下来,其实如果是他,既然对方给了这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台阶,那他当然就着台阶下了。可周淙予不同,他实在是个过分认真的人。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棠景意率先开口,他拉过周淙予的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像小时候那样子,埋怨地在他手背上戳戳,“其实我也不好,我不知道……如果我能……” “没有,”周淙予说,他已经平复了许多,声音低低地道,“你很好,棠棠……一直以来,都很好。” “所以,”棠景意第二次戳他,“你是因为这样,才装了这么久不认我?” “没有——” 他们当然是亲密无间的,可有些话,就如当初父母过世、琅璟背腹受敌时一般,有些话有些事,周淙予总是不愿意让弟弟知道的,不愿让他为了自己而愧疚又或是自责。 “你知道你有多讨人厌吗周淙予?”棠景意一边戳一边打断他的话。 周淙予手背都要红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眉眼温柔下来,轻轻应声:“嗯。” “你知不知道之前你有多凶?” “嗯。” “我是琅璟的二少爷,还得天天打卡搬砖,你内不内疚,自不自责?” 周淙予:“……” “嗯。”他应,“我内疚,自责。” 他倒是什么都应了,不管甩到他身上的锅有多大多黑,周淙予再次一力担了下来,又听棠景意问:“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个话题拐得猝不及防,周淙予神色未变,说:“你刚进公司我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棠景意追问。 “我为什么不知道?”周淙予笑,他翻过手,包住弟弟不断戳弄的手指,“棠棠,我是哥哥,哥哥就是什么都知道的。” 棠景意撇嘴。 【他又在瞒你。】007愤愤不平地说,【我说吧!就该拿了那些信就走,胃病而已,又死不了。】 “那你呢,”棠景意又问,“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没有。”周淙予说。 “你就不好奇,”棠景意说,“我为什么不认你?” “不好奇。”周淙予松开手,“既然是来之不易的新生,重新开始也很好。” 他的心理建设倒是强大的出乎意料,棠景意皱了皱鼻子,却见周淙予抬眼看过来,轻声问他:“他对你好不好?” “……嗯?”棠景意愣了愣,“陆雁廷吗?他——” “不是,”周淙予说,“严青。你们出国之后,他对你好不好?” 【上个世界发小的名字。】007提醒他。 棠景意没有忘,他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又发生了近似于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变故,周淙予最在意的竟然会是这个。 “他……”棠景意怔怔,不是为了严青,而是因为周淙予,“他很好……你知道的,他脾气虽然急,可是对我总是很好。我们出国后结婚了,买了处房子住了下来,也找到了工作……” “你不喜欢工作的。”周淙予的眉间轻轻蹙起,到底还是不满和愠怒。 棠景意:“……” 当初他不过是顺应剧本吃喝玩乐潇洒一回而已,结果在周淙予那儿还落了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印象。 “工作也很好嘛,”他干巴巴地说,“每天打卡,嗯,坐办公室,多有趣。” 第175章 棠景意的辩解显然有些过分苍白,但想来也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和工作,再枯燥的日常也是有趣的。 周淙予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也许是棠景意的态度太过自然,好像真回到了过去一样,连带着周淙予也放松了不少,细细打量着他。棠景意却不想他再问了——这还不好猜么,接下来肯定要问陆雁廷了。 于是他一把将话题扯开:“先做饭,我先去煮点粥——”说着就要站起来,在察觉到掌心的流失感之前,周淙予下意识地再次攥紧了。 尽管他很快便又克制着松开,可是棠景意已然顿住,周淙予有些僵硬地蜷起手指,便见弟弟又坐下,“不煮了,费劲,点外卖吧。” 棠景意半分异样不显,周淙予却再次陷入因自己占有欲的些微失控而带来的沉默中。棠景意挠挠头,问他:“哥,之前的保姆呢?” “王姨她女儿怀孕了,我看她也忙不过来,便让她回去照顾女儿和孙子。”周淙予说,起身道,“我去煮,想吃点什么?” “你得吃粥,”棠景意跟在他身后下楼,“我就吃泡面吧。” 周家的厨房,不说他,就是周淙予也没进过几次。可他动作娴熟,从准备食材到料理再到下锅务必熟练,一碗泡面而已,甚至还备了虾又炒了个蛋,还烤了几片培根。 【007,保姆去哪里了?】 【辞退了。】007说,【你走之后,周淙予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公司里。你死了之后他才回来,住在你房间。】 周淙予烤好了培根,先夹起一片,喂给旁边安静等着的弟弟。 “烫。”棠景意嘟囔。 “我晾过了,不烫的。” 棠景意盯了眼那培根肉,确实是不冒热气了,便探头咬了过来。 他们一起吃了饭,棠景意又监督着周淙予吃下胃药,再看窗外时已然天黑了。他还惦记着那些信,事已至此,既然什么都说开了,那总不能把到手的任务又还回去,便把信封揣进兜里,对周淙予说:“那我先回去了。” “回哪儿?”周淙予下意识地问了句。然后才反应过来,赶在棠景意说话之前,又说道:“好,我送你。” 他当然没有错过弟弟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却只是沉默,什么都没说。 当一页页信纸化作灰烬时,棠景意收到了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音。 【真不错。】007喜滋滋道,【又做完一个。】 棠景意摸着小久不说话,007化作的光球弹跳两下,又挨近他道:【怎么了棠棠,任务完成了,不开心?】 【没有,】棠景意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我只是在想,这也不一定是最后一个任务,或许还会有新的。】说完,他想了一会儿,又问007,【你说是不是,毕竟这和之前的单线世界不一样。】 007的光球困惑地静止了几秒,【啊?不知道呀……】 光球绕着棠景意转了一圈,007有些茫然地悬浮在空中,是它的仿生理解能力出问题了?为什么宿主看起来很想再继续接新任务的样子。 【也有可能吧。】007说,【等到再触发任务点的时候,或许会有新任务的,就像当初你和周淙予在医院偶遇时那样。】 【嗯……或许吧。】 第79章 陆雁廷没有在医院里待太久,也许是腿伤真的好得很快,也许是觉得浪费时间。因为目前的形式似乎确实是不太乐观——尤其是当棠景意再次见到陆弘礼之后。 陆弘礼,也就是陆雁廷的父亲。 豪门公子哥都有这样那样的坏毛病,但私生活在里边大抵是属于最不要紧的一项。只要不弄出孩子,只要自己心里有数,知道最终还是要回正道上,家里一般都不会去管。 上一回,如果不是陆雁廷为了他实在闹得人尽皆知,也不会引起陆弘礼的注意。 而现在——在陆雁廷已经低调收敛的前提下,显然,是别有用心的人把事情给捅上去了。 “棠先生。” 陆弘礼还是有礼且平和的态度,他审视着面前似乎格外稚嫩的年轻人,目光在棠景意的脸上凝滞了片刻,克制地牵起一个微笑。 “我是陆雁廷的父亲,陆弘礼。” 他们正坐在一处中式茶室里,角落里摆放的翠竹在墙上映出浅灰色的影子。竹子是没有明显香气的,但棠景意闻见了好闻的木质香,和氤氲的茶香混在一起,显出几分古朴而静谧的味道。 “说起来,雁廷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但是,说实话,当得知他又处了朋友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意外的。” 陆弘礼的语气谈不上亲切,但也算是平易近人,若不知道前情,看起来倒真像是普通情侣见父母而已。 陆弘礼慢慢地道:“他脾气不好,棠先生虽然年轻,但你们在一起,大概还是你忍让他多一些。” “您客气了。”棠景意说,“没有的事,他很好。” 陆弘礼笑着摇头,像是感慨,又说:“和以前相比,他确实好了很多,那是你的功劳。如果抛开一切不说,我也很愿意你们能在一起。”他语气微顿,“可你知道,人生在世,总是束缚太多,由不得自己。” 和之前还是陆以棠的时候相比,陆弘礼的姿态显然要委婉许多。不知是因为棠景意和陆以棠身份上的差别,还是因为陆以棠的事让他知道了,陆雁廷这臭石头一样的脾气实在不能硬着来。 第176章 但尽管陆弘礼并没有直说让他们分开,却字字句句都是反对。 “我知道。”棠景意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不认同,“但我也知道,我们现在谈论的是谁的事,又是谁的人生。” “陆雁廷不是一个能够被掌控的人,我以为您也清楚这一点。” “棠先生——” 陆弘礼微微前倾了上身,“我想,作为陆雁廷的父亲,如果对孩子的管束也叫做掌控的话——未免有失偏颇。” 平和的假象当然维持不了太久,毕竟陆弘礼本质上就是个强势而专权的人,否则也养不出陆雁廷这种同样蛮横无理的性子。 “或许吧。”棠景意移开目光,“我确实没什么发言权,毕竟虽然是当事人,但您应该比我清楚,在这件事上,产生问题的根源并不在我。” 没有陆以棠也会有棠景意,没有棠景意还会有其他人。在陆弘礼看来,陆雁廷和谁在一起都是问题,只除了他所满意和指定的人选。 像是搭积木一样地去构建他人的人生,这就是掌控。 所以棠景意是真无意于在这样的家庭纷争和亲子关系所带来的连锁问题中纠缠,只不过这老头子的顽固确实有些烦人,让他忍不住皱眉。 上一次作为陆以棠的见面,棠景意并未对陆弘礼的想法做出任何评价又或是反对,作为任务的收尾,他很顺从地就接受了。但这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007插嘴。 当听见楼下传来的怒吼和骚乱时,棠景意垂下眼,赶在陆雁廷冲进来掀桌之前喝下杯子里的茶,润了润嗓子。 【因为……】 他抬起眼,看见挡在身前的狗东西,看见他挺直而宽阔的脊背因为愤怒而忍不住的战栗。紧接着,他的手就被紧紧拉住,同样发着抖的冰凉掌心告诉他,在陆雁廷看似爆发的怒意下,苦苦压制着的恐惧和害怕。 害怕历史的重演,害怕再次失去。 “陆弘——” 棠景意轻轻握住他的手掌,陆雁廷深呼吸压下一口气,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一个字:“……爸。” 不管是差点直呼其名,还是这一路胡闹着闯上来打断他们的交谈,都足以让陆弘礼眉头紧锁,呵斥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爸,”陆雁廷避也不避地看着他,“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 眼瞅着陆雁廷又要怒气上头,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棠景意自认为隐蔽地又拉了一下他。 陆弘礼眼睁睁地看着这自小嚣张霸道惯了的儿子被其他人提线木偶一样的牵着,偏偏还听话得很,气得嘴唇都要哆嗦,刚才的从容淡定一下不见了,“兔崽子你——” “我怎么?” 棠景意一个没来得及,陆雁廷便脖子一梗,再次跟他犟起来,“我怎么了?你随随便便跑来找我男朋友,倒成我的错了?” “你——” 陆雁廷:“我什么?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你哪个字没听清?” 棠景意:“……”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任何事,其他的任何事——”陆雁廷加重了语气说,“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个不行。” “——唯独婚姻不行。” “我最后说一遍,爸,我只会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陆雁廷没有发现自己的颤抖,直到他拉着棠景意头也不回的离开,坐进车里后,棠景意抽了张纸巾按在他手上,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沁出的冷汗。 “棠——” “你着什么急。”棠景意有些无奈,“那是你爸,不是□□。” 陆雁廷胡乱擦了一下手,再次紧紧拉住他,“棠棠,要不我们——不,我退出,我什么都不要了——” “不要什么?”棠景意反问,“陆雁廷,你爸就你这么个儿子,你不要了,要拱手让给外人?” 陆雁廷当然不是个软弱的人,正相反,他还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脾气。可唯独对于失而复得的心上人,他冒不起半分的险。 “我不管。”陆雁廷说,“我本来就不稀罕,他爱给谁给谁。” 这么多年过去,陆雁廷或许在本事上有所长进,但在亲子关系上,却还是和原来横冲直撞的样子一模一样,这大概就是所谓原生家庭的烙印了。 “陆雁廷,你没发现你爸松口了吗?”棠景意只得和他明说,“和上次比起来,他温和多了,你没发现吗?” “温和?”陆雁廷冷笑,“他是怕我再拿刀拆门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棠景意说,“但是他的态度确实是比以前软化了,不是吗?” 陆雁廷不满:“你怎么还帮他说话?”而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下子警觉起来,“他又给你支票了?多少钱?”一边说一边欺身上前,将他的手臂按在身侧,像是猛兽压住猎物,模样是凶狠的,实际上却脆弱得连声音都在抖,“你还想走?” 棠景意:“……” “很难说。”他故作姿态地虚了虚眼,“不过——有鉴于他还没给我支票,我只能来找你了。” 陆雁廷一愣。 “我不喜欢穷光蛋。”棠景意说,“所以,你要是没了钱,没了陆家,我唔……” 处于崩溃边缘的狗东西终于聪明了一回,他伏在棠景意身上凶狠地吻他,光含着唇不够,还要将那湿热之处的舌头也勾弄出来,用力地吮吻,恨不能含进自己嘴里,永远也不放开。 第177章 “我有钱,有陆家,”陆雁廷嘶哑着声音说,“你就喜欢我,是不是?” 他的牙齿抵着棠景意的嘴唇,时不时地轻咬、厮磨,像是一只撒泼打滚的狗崽子。 “是不是?棠棠,是不是?”他着急起来,急切又委屈地抵着他。 棠景意的眼里漫上笑意,原本轻抿着的唇因为笑容而分开了些许,于是更教狗崽子找到趁虚而入的机会,越发用力地纠缠住他。 “嗯。”棠景意说,“喜欢你姓陆。” 这件事是谁告的密,于陆雁廷而言其实并不难查。可事已至此,早也没有查的必要了,左右不过是个被人当枪使的虾兵蟹将而已,陆雁廷当然知道背后想给他使绊子的是谁。 可他还是不放心,陆雁廷帮棠景意将纽扣一颗颗系好,仍是犹疑不定,“可要是,他们又去找你麻烦——” “找……” 棠景意张口想说话,却因沙哑的喉咙而不得不暂时住口。他蹙着眉按了按喉间,那处的纽扣还没来得及系上,微凸的喉结被吮得发红,可他自己看不见。陆雁廷却能看见冷白的指尖覆上那片红痕,看得狗东西眼底发热,却又不敢再乱来,探身去后备箱里拿了瓶矿泉水,乖乖拧好了瓶盖递上去。 “找我麻烦做什么,”棠景意喝了两口水,总算是顺畅了些,语气淡淡道,“除非绑我做人质,威胁你不退出就撕票——除此以外,为难我除了激怒你以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所以背后的人才只是将他和陆雁廷的事捅到陆弘礼跟前,无非是寄希望于让老爷子看见陆雁廷依旧不着调,或者指望着陆雁廷再次为爱不管不顾,叛出家门。 可话又说回来,陆弘礼活了大半辈子,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不满归不满,到底还是清楚究竟谁才是更亲的血脉,怎么可能平白将家业交给外人。陆弘礼已经年逾六十,膝下只有这么个儿子,且这独子近来发愤图强,确实足够优秀出挑。伴侣方面尽管并不合他的意,如果能稳住家业,那么其他的……相较之下孰轻孰重,陆弘礼还是分得清的。 因此这回陆弘礼态度缓和不少,大抵也有这些原因在内。 虽然这些道理陆雁廷并非不懂,只不过——还是那句话,他实在是冒不起半分风险,也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了。 只要棠棠还在……只要棠棠在,那就是他的靠山,就是支撑他的脊梁。 第80章 也许是因为陆弘礼已经知情了,陆雁廷便也懒得再遮遮掩掩,连和朋友聚会时都一口一个“我男朋友”、“我对象”的,状似漫不经心,实则炫耀又得意。 “怎么样,我对象台球打得不错吧?” 江语城:“……” 不远处,棠景意正伏低了身子,架起手准备击球。他的动作很标准,腰背线条利落又流畅,合身的t恤因俯身而略微往上掀起,露出一截白净的腰身,紧致的肌肉被顶光映出漂亮的明暗光影,顺着晃荡的衣摆一路蔓延进深处。 陆雁廷看得眼睛都要绿了,却不见江语城说话,一回头,见他也正盯着看,一下子便黑了脸,曲起手肘撞过去:“瞎看什么!” 撞球的脆响和手肘与肋骨碰撞的闷响声混在一起,棠景意动作微顿,茫然地看了眼落袋了的球。 江语城差点岔了气,又被陆雁廷勒着脖子拎走,他张牙舞爪地试图挣扎,“咳、咳……陆哥——我冤枉……” “冤枉?”陆雁廷挤出冷笑,“你小子男女通吃别以为我不知道!” 江语城:“……” 确实,他就属于爱玩但心里自有ac数,所以家里甚少管教的那一批。 江语城又是几声干咳,重新染回了金色的头发也被陆雁廷没好气地薅了一把才放开。 “那什么……”江语城讪笑,“那这么说,你家老爷子是松口了?” “他松也得松,不松也得松。”陆雁廷轻嗤一声,“真当我八岁小孩儿能管得了一辈子?” 江语城摸摸鼻子,语气古怪地道:“老爷子那头松了口……不过陆哥,你问过棠棠意见了吗?” 陆雁廷一愣,见江语城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台球桌的方向,他也顺着望过去,便看见了正站在球桌另一侧、同样拎着根球杆的顾云深。 于是陆雁廷立马跟一阵旋风似的刮了过去。 棠景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顾云深,正和他打球到一半的许明耀也有些不明所以,毕竟他们的交友圈完全不是同一批。却见顾云深径自走到他面前,笑了笑说:“刚好手痒了也想来几杆,介意我加入一会儿么?” “没问题啊哥。” 许明耀大大咧咧地就把球杆交了出去,主打一个懵逼但开朗。 棠景意拧起眉,许明耀打量着球桌局势,催促他道:“花色球,到你了棠棠。” 棠景意:“……” 他着实无奈了,但既然顾云深半分异样不显,他也不想在人前弄得太难看。刚一甩杆要握住后端,却是手里一空,球杆被人劈手夺了过去。 “顾总这么喜欢打球,”陆雁廷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如跟我来一局。” 可见陆雁廷炸毛如同刺猬的样子,不像是要击球进袋,倒像是恨不能把台球全砸顾云深脸上。 只见他利落地一抬手肘,俯身架杆,没有过多瞄准便猛力击出。绿色的花色球飞速旋转着撞上球桌边角,一下子被撞得跳起,若非顾云深及时后撤一步,这球真能直冲鼻梁飞过去。 第178章 旁边围观的几人立时呆住,陆雁廷慢条斯理地直起身,轻翻手腕将球杆横握着,像是随时要冲上去干架似的,语气却是故作惊讶地:“真是——抱歉抱歉,我太久没打球了,还真是生疏不少,顾总别见怪。” 他的挑衅与敌意连许明耀都看出来了,捡球捡了一半,正犹豫要不要放回去。顾云深却依旧平静,他从许明耀手里拿过那颗台球放好,说道:“没关系。” 竟真像是来打球的。 棠景意收回眼神,走到吧台边讨水喝。 姜斯羽今天兼任了调酒的工作,他看得兴起,对于当事人更是感兴趣得很,撑着吧台笑眯眯地看他:“想喝点什么?” “都行。” “好嘞。”姜斯羽爽快地应声。 不多时,一杯浅蓝色与乳白色分层,点缀着清爽薄荷叶的鸡尾酒便放到了棠景意面前。 “金酒的味道喝得惯吗?加得有些多,还有蓝橙力娇酒。” “可以,我不忌口。” 姜斯羽冲洗着雪克杯,见棠景意举着杯子欣赏了一会儿,他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嗯,好看。” 同为调酒师,棠景意当然看得出这酒下了不少功夫,他低头抿了一口,便听姜斯羽说:“这是我自己调配的,名字叫做再见前任。” 棠景意呛咳了一下,金酒的灼烧感涌入鼻腔,让他忍不住皱眉。 “开个玩笑。”姜斯羽笑得前仰后合,一边伸手拍着他的后背顺气,“不过——我真挺好奇的,顾云深可不是我们这类人……你跟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倒是八卦,犹觉不够似的,又追问,“什么时候分的手?” 棠景意瞥他一眼,他也懒得和无关的人多解释掰扯,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知道就分手了。” 姜斯羽诧异,不多时又笑出来,不怀好意地调笑道:“得,那看来你后院起火了。”他又凑近些,他乐得看热闹,也不在意棠景意究竟说的是实话还是玩笑话,挤眉弄眼地说,“陆雁廷可不是个容得下二房的性子,你当心哦。” 棠景意:“……” 他正待说话,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斯羽,我也要一杯再见前任。” 是陆笙。 “我下班啦。”姜斯羽双手一抬,“酒柜里自己去拿。” 说完当真就走了,引得棠景意再次蹙眉,说道:“我来调。” “谢谢。” 棠景意看向陆笙,他还是老样子,脸上带着些笑。陆笙的性格确实有些奇异,他和圈子里的其他人互相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当然——对方的不放在眼里是随意且敷衍,而陆笙则是对此习以为常,视而不见。 棠景意刚才见姜斯羽调过,他本就会调酒,复刻一杯不算难。只不过到底是第一次,成品的分层并不如姜斯羽做的来得漂亮,丝丝缕缕的蓝如同墨染般浸入下半层的乳白色里,不多时便晕染开来,彻底混在了一起。 “多谢。”陆笙又说,接过酒喝起来。 “不用客气。”棠景意说,“要说道谢……也该是我说才对。” 陆笙抬眼看他。 棠景意说:“陆弘礼来找我的消息,是你告诉陆雁廷的,对吗?” 陆弘礼做事不至于这样不谨慎,连儿子都瞒不住,那么既然狗东西能及时赶到,便少不了有人从中传递消息。这个人选除了陆笙,没有其他可能。 “举手之劳而已。”陆笙语气淡淡,“总不能再让历史重演。” 后半句话让棠景意怔愣了一会儿,陆笙移开视线,端起酒走了。 这一会儿功夫,另一头的台球也结束了,陆雁廷的花色球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他将球杆打了个转儿,重重地放回架子上。 能把桌球玩成愤怒的小鸟也是一种本事。 狗东西脸色阴沉地走回吧台边,见棠景意在收拾吧台,他抿了下唇,抽了张湿巾给他擦手。 湿润的纸巾顺着手掌向上,深入指缝间,再裹着手指缓缓磨蹭着。 他一点点地擦得格外仔细,擦完还不忘捧到唇边亲一口。棠景意感受到他滚烫的鼻息,有些好笑:“气什么?” “他在看你。”狗东西咬牙切齿地说。 “你不也在看我。” “不一样!”狗东西恶狠狠地瞪眼,“他那眼神分明就是——肮脏!下流!” 于是棠景意真笑了,揶揄道:“那你呢?” “我——”陆雁廷抓着他的手一顿,又去捏他的下巴,哼了一声说,“那能一样?我下流得光明正大!”然后就要亲上去,不依不饶地哼唧道,“奇了怪了,你打球就是比别人好看……手指用力撑着的时候更漂亮,嗯……可惜放里面的时候看不见,不然……” 他越说越放飞,棠景意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陆雁廷知道他一贯面皮薄,只得忍着后退些,但还是有些话忍不住,又从狗嘴里往外冒:“你都不知道你塌腰的时候多好看……可惜你每回都站后边我都看不见,下回办事儿的时候得放面镜子——” 棠景意面无表情地踹了他一脚,直把狗东西踹得弯了腰,趴在他肩上低喘,“唔……也行,再踹高些……” 然后又被拧着肩膀撂在了地上。 陆雁廷仰面躺着,看着头顶的吊灯吃吃笑出了声,他复又爬起来,棠景意已经撇下他走远了,而顾云深依旧看着吧台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第179章 陆雁廷摸了摸嘴唇,傲气又难掩得意地一抬下巴,继续追着棠景意去了。 顾云深的优点在于——如果需要他冷静的时候,那么他可以绝对的冷静。所以他只是偶遇,而不会围追堵截。 但棠景意并不想见他,不,不只是他,还有傅初霁。 该说不说,这兄弟俩虽说同父异母,但基因里多少是带了点共性的,骨子里的偏执怎么也改不掉。既然已经有了顾云深这个前车之鉴,那么当傅初霁找各种理由试图来家里时,棠景意同样拒绝了。 尽管他并不认为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当然,这是从自己的立场来说。可如果对象换成了另一方,那么目前来看,也就只有周淙予能让他有这种自信了。 棠景意找了个周末回了周家住,偌大一个别墅只有他们俩人,多少是冷清了些。他坐在露台的秋千上晃荡着,周淙予正在卧室里帮他更换新的床单的被子,仔仔细细地抚平每一处褶皱。 已经快要入秋了,天气也变得凉快起来。周淙予感受到露台吹进来的冷风,又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 “穿上这个,”他给棠景意披上,“外边风大。” 棠景意乖顺地前倾了一下身子方便他动作,又说:“哥,请个住家保姆吧。” 周淙予没问为什么,只是点头:“好。” “哥。” “嗯?” “你以后晚上都要回家吃饭,也不许睡公司了。” “好。” 周淙予拍拍弟弟的腿,“起来,去床上躺。” “不去。”棠景意慢吞吞地一拢外套,“这里舒服。”说着,一边蹬了下地面,继续晃悠起来。 周淙予给他让开位置,倚在秋千架旁,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又说:“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 棠景意仰头看他:“答应什么?” “陆弘礼找过你,”周淙予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棠景意愣了下,他微微抿唇,咕哝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抵住地板停下来,“谁告诉你的,陆雁廷?” 周淙予没说话,但无疑是默认了。 狗东西还是在不安。 棠景意出神了几秒,又问:“他告诉你做什么?”毕竟陆雁廷又不知道周淙予是他哥哥。 “他怕会影响你的工作。”周淙予说。 这个影响的含义范围很广——可能是陆弘礼借着职权之便给他在工作上使绊子,也可能是传出些难听的流言。陆雁廷显然乱七八糟的做了很多设想,所以才不得不找到周淙予,希望他能帮忙。 “棠棠,”周淙予伸手去揉弟弟的脑袋,“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情或者麻烦,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我尽量。”棠景意干巴巴地说。 夜色渐深了,周淙予又催着弟弟去洗漱,在他窝进被子里后才熄了灯,合上离开。 第81章 周淙予的作息逐渐恢复正常。 家里重新请了保姆负责一日三餐,冰箱里慢慢也放上了新鲜的食物。书房窗外能望见的荒芜的后院同样焕然一新,园艺师移植了新的鲜花进来,靠墙的鱼池也被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导入活水,养起了几尾活泼的金鱼。 这处宅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活力,就和周淙予一样。可他却又有些隐隐的不安,生活好起来的速度太快了,总是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哥,”棠景意从书房外探进头来,“还不系领带,发什么呆呢?” 漂亮的金鱼娇气地一拍鱼尾,溅起一串水珠,引得周淙予也眨了几下眼睛,才像是有些回过神来,他揉了揉鼻梁,便见棠景意已经走到了近前,手上捞着一条领带。 “棠棠……你不用跟我一起去的。” “那可不行。”棠景意撇嘴,“你胃病才刚好几天,又要去应酬。从前都是我跟过去看着,这会儿回来了,当然得重操旧业才是。” 他抬手给周淙予围上领带,动作不甚熟练的比划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两只手拽着领带耷拉在他胸口。 周淙予低眸看着,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轻轻收拢,像是在抓握什么,随即便克制地收紧了,背到身后。 “棠棠,你酒量也不好。” “还行吧,我是薛定谔的酒量,遇强则强。”棠景意不在意地道,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自己是怎么打领带的,然后镜面动作替换过去,给周淙予系好。 “可是,”周淙予语气微顿,“之前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你是周璟棠,现在……” 顶着周璟棠的身份,人人都知道他随性洒脱直来直往,再如何为所欲为也有人卖面子——再怎么说,也是周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现在不同了,没了那些光环…… “怕我受欺负?”棠景意挑眉,拍拍他的肩,“这不是有你在嘛,大不了喝几杯酒,有什么的。” 周淙予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棠景意的真实酒量虽算不上千杯不倒,但再怎么着,应付普通酒会不在话下。巧合的是他还遇见了唐镜,只不过不是同一场局,他们在会客厅里,而唐镜在隔壁的展厅开拍卖会。 “拍卖会?”棠景意好奇,“卖你的画么?” “嗯,其实说是义卖更合适,最后筹到的款项都会用于慈善基金会。”唐镜解释,他们正站在外头的走廊上说话,目光顺着会客厅微敞的大门望进去,瞥见些衣香鬓影的觥筹交错,便又忍不住皱眉,“小景,这是周淙予让你过来的?” 第180章 棠景意呃了一声,含糊道:“我刚好有时间,就一起过来了。”他怕唐镜多问,赶紧又说,“那你先去忙,我也该进去了。” 应酬当然是无聊的,棠景意也懒得参与,只负责跟着周淙予,必要时配合着解围喝几口酒。他是个面生的长相,在人群里又是最年轻的那个,便格外的显眼。当然,其他或商务或政界的人士旁也多少伴着这样的角色,但要么是貌美玲珑的女子,要么是酒量极好、溜须拍马格外上道的男男女女们。可棠景意哪一类都不属于,非要说的话……在其他人看来,大概是属于前者。 在酒会间隙,他和周淙予打了声招呼,出去透透气。 “去哪儿?” “就外边,走廊上吹吹风。” “嗯,早些回来。”周淙予偏了头,低声和他说话,“再半小时我们就回去。” “好。” 这会儿是真的入秋了,棠景意倚在栏杆边一吹冷风,终于觉得清醒不少。 想起唐镜在附近,他又往展厅走了几步,走到岔道口却一时记不起方向,愣神了一会儿,便听有人叫他:“小棠。” 他回头,看见方才酒会上的私募基金高管,他拿了两杯水,面带微笑地朝他走过来。 棠景意困难地检索了一会儿这人的名字,“徐总。” “客气了,叫我鹤年就行。”徐鹤年笑着道,递上手里的玻璃杯,“刚看你脸色不太好,喝些柠檬水吧。” 棠景意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小棠毕业了吗?” “还没有。” “那是在实习?” “对。” “那看来是能力出众,要不周总身边可从来不带新人。”徐鹤年调侃。 “还行。”棠景意说。 徐鹤年倒不介意他的惜字如金,他喝了几口水,叹气道:“里边确实是太闷了。唔,介意我抽烟吗?” “您请便。” 徐鹤年点了支雪茄,他看起来和周淙予差不多年纪,但烟瘾却是不轻,火光燃尽的速度又快又急。他偏头吐出烟圈,瞥见棠景意手里的杯子不曾动过,又笑:“小小年纪,戒心这么重?” “没办法,”棠景意说,“您这样的人太多了。”他将水杯放到栏杆的台面上,“周总找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敷衍完徐鹤年,棠景意百无聊赖地走回会客厅,吸了会儿二手烟确实有些不舒服,刚好碰到侍应生端着托盘送兑酒的冰水过来,他便拿了一杯,从反方向走到另一处露台吹风休息。 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残留在胃里不太舒服,这会儿又猛一喝冰水,便有些不上不下地卡着,连带着脑袋也有些发晕。 棠景意迟钝地支着下巴发了会儿呆,无意间嗅见逐渐靠近的烟草味。他以为是错觉,但似乎…… 棠景意登时脸色一黑,顺手就抄起杯子砸了过去。 “啧……”徐鹤年闪身避开,又去扶住他的手臂,低笑道,“这么不小心?” ……老逼登。 棠景意用力闭了闭眼,好在他刚才喝得不多,只是有些晕眩而已,和普通醉酒没什么区别。 “喝醉了?”男人的手滑过肩膀,向下落去,“我扶你去休息吧。” 【棠棠棠棠——】007尖叫,【他搂你了楼你了怎么办怎么办——】 【闭嘴!】棠景意狠狠咬牙,【没多大事儿,还能动,待会儿没人的地方揍他。】 这种事就是这么糟心——哪怕现在马上闹大去查监控,但冰水是从侍应生手里拿的。即便知道他们肯定是串通好了的,就算真验出里边有东西,也没人能证明是徐鹤年动的手。所以明路没法走,套上麻袋泄愤便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但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在绕过拐角时,他们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小景?” “……唐先生?”徐鹤年也有些错愕,“您不是——” “小景不舒服吗?”唐镜问,但这显然并不是疑问句,因为他马上伸出手,以一种平静而又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带他去休息吧,不劳烦您了。” 还是一样的道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中途被人劫走也只能认栽。 【亏了。】棠景意靠在唐镜肩上,和007叹气,【这老逼登还真是运气,不然高低得被揍进医院去。】 唐镜哪里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匆忙把棠景意带到楼上的房间里,扶到沙发上靠好。 “小景?”他凑近了看他,止不住的忧心,“小景,你吃什么了?” “没什么……”棠景意支着头嘟囔,他还是头晕,睁开不了一会儿便要闭上。又觉得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进到了房间里,又闷又热,“唐镜,想喝水,冰的。” “好,你等一会儿,我让人送。” 唐镜担忧地将他耷拉在额前的发丝拂开,打电话让前台送来冰矿泉水。 那加了东西的水棠景意是真没喝多少,但好像直到现在药效才窜了起来。他躺在沙发上喘气,唐镜拿来了冰水他也不想喝,直让唐镜也慌了,半跪在沙发旁去摸他的脸。触及滚烫的呼吸时便是一惊,却见他脸也烧红了,一双桃花眼半眯着,像是浸了水一样。 唐镜呼吸一滞,慌乱地移开眼,勉强镇定些许,伸手去扶他,“小景,起来喝点水吧。” 第181章 他力气是不小的,可是当那道带着足以将他也一并灼烧般热度的呼吸靠近时,唐镜手臂微颤,他无意识地松开了手,棠景意便滚下沙发,摔在他身上。 身下的驼绒地毯绵密又柔软,紧紧地贴着唐镜的后背,温暖到快要沁出汗来。 “小景……” 手腕被用力禁锢住,棠景意气势凶悍,眉间紧拧着,不断地深呼吸,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 “小景——”唐镜声音微哑,他知道棠景意是在警惕他,将他当做某些别有用心的人。 当然……他也确实是,别有用心。 唐镜直起身,捕捉住了这个可能随时都要失去的吻。 棠景意实在混沌着,只觉得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有人要靠近他,他自是扼住那人的脖颈往地上按,动作间不小心撞到沙发,碰翻了放着的冰水,冰凉的水流争前恐后地顺着微敞的瓶盖涌出来,洒到棠景意背上。 刺骨的温度让他骤然清醒,此时007已经在脑海里尖叫得声音都要哑了:【唐镜这个混蛋他他他占你便宜啊啊啊啊——!!】 棠景意瞳孔骤缩,他一下子直起身,猛烈而沉闷的心跳声几近震耳欲聋。 他似乎清醒了过来,唐镜怔愣了一瞬,也撑着地板坐起来。 “小景……” “不、等等——” 棠景意手忙脚乱地要去拿冰水,伸出去的手却被唐镜握住,靠近他。 “小景,我可以帮你。” “不、不是——这不用、非得——” “可是——”唐镜说,他喘着气,领口大敞着,露出几枚发红的指痕,“我想帮你。” 棠景意呆住了,他的呼吸还在燃烧,整个人几乎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冒着热气。已经这样艰难了,却还是不得不被迫分出一丝精力来处理面前这个突然变得不可靠了起来的唐镜。 “这不……”他继续用力地把自己往沙发里塞,“这不对,不能、不能这样……” 棠景意拼了命的要远离他,唐镜怔怔地松了手,他轻抿了下唇,像是在感受着最后一丝残留的温存与热度。 “那我,”他轻声说,“叫顾云深过来?” 棠景意:“?” “不。不用。”他意识到唐镜或许也靠不住了,只得勉强撑着沙发站起来,“我先……冲个凉,你去找周淙予……告诉他,过来……” 说到底,现在市面上这药又不是古代小说里的所谓□□或者春.药,非得交合才能解决,冲个冷水忍过去也就完了。 等周淙予赶过来时,棠景意正泡在浴缸里闭目养神,水面上飘着两只橡皮鸭。他还是有些头晕,可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见周淙予进来,他蛄蛹了一下,试图坐起,“周……” “别动。” 周淙予大概还是冷静的,毕竟棠景意又没出什么事。可他的语气虽然平静,脸色却又实在难看,尤其是在看见唐镜下唇上的咬痕之后。更是快要压不住面部肌肉的抽动,只得深吸一口气,先拿了浴巾给刚刚捞出水的弟弟裹上。 唐镜说:“我联系了私人医——” “不必了。”周淙予冷若冰霜地看他,“我会安排的,今天多谢唐先生帮忙。” 因为周璟棠体弱的关系,周家自己就有私人医院。周淙予马不停蹄地带着棠景意赶过去,等到查体验血一条龙做完出结果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哥……” 周淙予放下化验单,走回病床旁,棠景意正土豆似的卷着被子坐着看他。 “哥,这不关唐镜的事。” “嗯。”周淙予应了声,抬手去碰他唇角的伤口,“还疼不疼?” 呃……有什么疼的呢,亲嘴时没轻没重磕上的,又不是挨揍留下的。 可是棠景意又不敢说,只得继续默默往被子里缩进去。 “为什么不找我?”周淙予问。 “我找了……”棠景意辩解,“我不是让唐镜去……” “一开始的时候,”周淙予说,“为什么要和唐镜回房间,不直接去找我?” 棠景意:“……” 现在再回头想,他当时就在走廊外边,相比起去楼下客房,周淙予当然离他是最近的。可他第一反应就将他排除了。 也许是当时思绪混乱真的没有想到,也许是——他也没有意识到的、潜意识里的不信任。 周淙予俯下身,棠景意身形微僵,可他没有动,周淙予垂下眼,在他发顶轻揉了下。 “好了,先休息吧。” 第82章 棠景意晚上就住在了医院。 也好在他没有回家,半夜醒来时冷汗几乎要将睡衣湿透,他捂着额头坐起身,便听旁边的陪护床上传来响动,周淙予也醒了过来。 “棠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头疼。”他眉头紧拧,捂着脑袋不松手,还是周淙予拉住他的手放下,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去。 “发烧了。”周淙予说,马上按响了床边的呼叫铃。 一发烧起来,便又是折腾了大半夜,棠景意直到天边微亮时才迷糊着睡了一会儿。身上难受的感觉在输液后缓解不少,头也不大疼了,他一觉睡了快五个小时,等到醒来时都已经快中午了。 “棠棠?” 身旁传来周淙予的声音,棠景意才发觉他竟也没回陪护床上休息,就坐在床边趴着,握着他插着针管输液的手腕。 第182章 见棠景意醒过来,周淙予又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感觉到温度有所下降,才算是松了口气。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轻声问,安抚地不断轻抚着掌下的黑发。 “好多了。”棠景意咕哝,声音还是哑得厉害,“就是躺得难受。” “嗯,等待会儿拔了输液针我们再坐起来。”周淙予说,拿过一旁的水杯,将吸管凑到弟弟嘴边,“喝点水吧。” 棠景意咬着吸管喝了大半杯,又问他:“你不去上班吗?” “今天不上班。” 棠景意:“……今天周一。” “嗯。”周淙予把杯子放回去,“我帮你请假了。” 棠景意拿过枕头旁放着的手机,才看到周淙予模仿他的口吻发的请假消息。除此以外,就是陆雁廷成堆的消息和未接来电。 棠景意思索了一会儿,告诉了他自己在哪儿。 狗东西在二十分钟之内到了医院,他穿着正装,但西装外套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儿了。衬衫已经乱得没了板正的形状,领口被粗鲁地扯开以便能够呼吸新鲜空气,连带着领带也歪七扭八的,几乎要甩到背后去。 “棠棠?” 他气喘吁吁地跑进病房,在看见床边的周淙予时眉间蹙起,但还是脚步不停,拉了个椅子也坐到床边。 周淙予没有搭理他,像是完全感知不到有人靠近一样。只是又摸了下棠景意的额头,确认没有再发烧后才起身准备离开。 他还穿着昨天去酒会时的衬衫,但前半夜时在陪护床上蜷缩着,后半夜又趴在床边,皱皱巴巴的衬衫比起陆雁廷来并不遑多让。 棠景意看见周淙予眼下的青黑,尽管他平静的神色中并不显疲态,但想来也是一夜未睡。 棠景意攥了下被角,叫他:“哥,你回去休息——” 话未说完,便见陆雁廷眼睛一眯,“哥?” 周淙予动作微顿,如同捕捉到了威胁鸡崽儿的老鹰的老母鸡,一下就又回过了身,一错不错地看着陆雁廷。好像如果他敢说出什么弟弟不爱听的话,他就能立马把他赶出去。 棠景意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但其实也无甚要紧,他面不改色地说:“嗯,我——” “怎么了?”周淙予反问,“你不也这样叫?”他对陆雁廷说。 陆雁廷依旧狐疑,面上却是笑的,“这样,”然后又伸手去摸棠景意的脸,拇指顺着唇角的伤口划过,“既然都跟着改口了,看来也可以找个时间定日子进我家门了。” 周淙予的胸膛再次压抑着剧烈起伏了一瞬,他抿紧唇,拿起手机离开了。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陆雁廷起身坐到床边,又凑过去在棠景意唇角蹭了蹭,“嗯?什么时候结婚?” 棠景意:“……别闹了。” “我是认真的,”陆雁廷还在笑,但目光却钉子一样地固定在他唇边,尽管已经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却没能成功,反倒显出几分危险的阴翳来,“你和周淙予都能做得进医院,还不许我幻想一下结婚?” 棠景意:“……” 他皱眉,“你胡说什么。” 虽说在微信上解释不清楚,他只说发烧住院了,让陆雁廷过来。但他也没想到,狗东西只是见到周淙予也在,就能自己在脑海里编了个这么离奇的故事。 【就是!】007同样愤愤不平,【就算进医院,那也是你把周淙予做得——】 【……闭嘴吧。】 “我们只是昨天晚上去应酬,然后……” 棠景意大概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陆雁廷越听脸色越黑,直至忍不住刷一下站起身:“徐鹤年那什么狗屁——” 棠景意:“坐下。” 狗东西憋屈地吭哧一声,不情不愿地坐回椅子上,却还是忍不住咬牙,“那些药伤身体,我当初逼成那样了都没舍得——” 棠景意斜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逼成哪样?” 他当然知道陆雁廷说的是当初他死缠烂打的时候,最后做成的第一次也是只带了酒,没下东西。 陆雁廷自知失言,哼哼唧唧地不说话了。 “也没什么,”棠景意放缓了语气说,“中途碰上唐镜了,没和徐鹤年待多久。”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覆上手背的医疗胶带,语气淡淡,“可惜了,让他逃过去。” “不可惜。我来安排。” 陆雁廷倾身靠过去,轻轻吻了下他的额角,呼吸滑过脸畔,陆雁廷抵着他的前额,略狭长的眼里有丝狠戾一闪而过,而后又被流转的光华隐去,慢条斯理地道:“棠棠这么好看,到时候一不小心给他打舒服了可不行。” 棠景意:“……” 他推开狗东西蹭个不停的脑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可不是?”陆雁廷顺势牵过他的手,“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就算吃不到嘴里,能挨顿打也成。” 他语带调笑,偏生说得又认真,倒让棠景意辨不出真假来。 他定定地看了陆雁廷半晌,慢吞吞道:“其实,我今天叫你来……” “嗯?想我了?” 狗东西得寸进尺惯了,向来都是打蛇随棍上,见棠景意竟然默许他的胡搅蛮缠,于是便越靠越近,一手撑着床边,另一手已然搂在了他的腰侧。 “——是因为家里自动喂食机好像空了,你得回去添点猫粮。” 第183章 陆雁廷:“……” 陆雁廷:“?” “……行。”狗东西咬牙,“不就是喂你跟顾云深的猫嘛——” 棠景意纠正他:“是我的猫。” “也是我的。”陆雁廷再次纠正,“继父也是父。”他安慰完自己,却仍是不依不饶,“还有呢?” “还有铲猫砂。” 陆雁廷:“还有呢?” “小久喜欢喝干净水,给饮水机也换一下。” 陆雁廷:“还有呢?” 还有? 棠景意眉梢微挑,狗东西正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像是做好了随时再当一轮复读机的准备。 棠景意哪里能不知道狗东西的意思,他抬起手,在陆雁廷急迫的注视下覆上他的下颚,逗猫似的捏了捏他的下巴,“张嘴。” 狗东西登时眉开眼笑起来,撑着床吻上去。 他是开会开到一半过来的,没时间停留太久,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直到离开病房后才有空拿出来。陆雁廷挂掉秘书的电话,翻出姜斯羽的微信拨了个语音过去。 “哎?陆哥——” “在忙?” “……啊?”姜斯羽一愣,“没,不忙,怎么了哥?” “你对投行那块熟悉,博恩资产的徐鹤年认识吗?” “博恩资产,就前段时间被证监会查出关联方利益输送的那个?”姜斯羽敏锐地从陆雁廷的口气中听出些不快来,笑道,“至于徐鹤年——好像之前他结婚的时候去过吧。谈不上熟,你要想叫出来帮捡个球拎下球杆还行,吃饭怕是坐不到一张桌子上去。” “利益输送?”陆雁廷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你看能不能抽个时间组个局,把博恩资产的叫出来吃顿饭,就说有证监会的门路,或许能帮上忙。” “行啊,小事儿,没问题。” “成。”陆雁廷说,“你要的迈凯伦lm我找德国的朋友订上了,过一两个月就能送来。” “得了,咱俩谁跟谁,净说这虚的。”姜斯羽笑得爽朗,“那我定好了时间再告诉你。” “好。” 陆雁廷挂了电话,他按了按胸口,感叹自从棠棠回来后,自己的脾气果真是好上不少。不然若是前几年碰上这事儿,怎么也得约出来打个棒球,打完球再连人也一块儿打了。 但现在想想,揍一顿真是最让他好过的招儿了。光是皮肉之苦怎么够,他非得让他名誉扫地颜面尽失不可,甚至是锒铛入狱—— “陆雁廷。” 陆雁廷眼里微动,他敛下情绪,转身便见周淙予走到近前,他笑了笑,“怎么了,”而后微顿,不自觉收紧的牙关略松开了些,似笑非笑地道,“哥?” 周淙予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他,语气平淡地道:“棠棠喜欢你,也知道我们是表兄弟,所以跟着你这么叫我,仅此而已。” “是么。”陆雁廷扯起嘴角,“那敢情好,等到结婚时让你一块儿坐主桌。”他并不稀罕和周淙予多费口舌,说完便双手插兜,转身要走。 “我和棠棠——”周淙予说,“可能你不知道,棠棠他……和璟棠长得有些像。” 周璟棠这个名字一直是个各方默认的禁忌词,周淙予很少提及周璟棠,不,更准确地说,自从周璟棠过世后,他便从未再提,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我只是把他当弟弟,仅此而已。” 陆雁廷有些许吃惊于周淙予突如其来的剖白,他拧起眉,占有欲所带来的本能的质疑和荒唐的感觉在脑海中不停交替。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径自离开了。 ——这世道真是见鬼了,难道就没人能像他一样专一专情,别去找替身吗? 第83章 棠景意在医院住了两天,其实问题不大,已经退烧了。只是周淙予担心会再反复,因此又硬是多留了一天,得做完二次血检,确定没事了以后才能出院。 “我去主任办公室拿报告,”周淙予拍拍弟弟的脑袋,“在这儿等我回来。” “知道啦。”棠景意撇嘴。 他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晃着腿,身上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了,只不过高热刚退,还有些容易疲倦而已。玩了一会儿保卫萝卜就觉得没意思,棠景意把手机往枕头上一扔,往后仰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进来。” 棠景意还以为是周淙予回来了,他正巴不得赶紧回去看小久,忙翻身坐起来,“哥——” “……小景?” 是唐镜。 他抱着一束花,在棠景意望过来的瞬间有片刻的局促,握着花束的手紧了一瞬,又很快露出笑来,合上门走进去。 棠景意有些意外,他从床上站起来,伸手去接花,“给我的吗?” “嗯。”唐镜笑笑,棠景意的自然多少也让他松快了些,“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好多了,打算今天出院来着。”棠景意说,将花束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先坐吧,喝点水?” “好。” 棠景意倒来了水,唐镜抬手接过,在相触的时候下意识地蜷起手指,避免碰到他。 可是有些该说的话,总还是要说的。 “小景,那天……”唐镜微微抿唇,他不受控制地再次回味起那个晚上,这实在是很不应该——小景那样是因为被下了药,而他,却很难说他没有半分趁人之危的心思。 第184章 “——那天。”棠景意截住他的话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 其实关于那天晚上回房间后发生的事情棠景意已经记不太清了,碎片化的记忆游离在现实和幻觉的边缘,根本无法串联起他对于唐镜异常反应的思考。但这都不重要,因为他还有一个窥屏器在—— 007:【唐镜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馋你身子!】 【他害你滚下沙发!】 【虽然后来接住你了……】 【但是他居然想亲你!】 【虽然说是你先抓住他手臂的……】 【可他是个男人!大男人!呵,被抓住就挣脱不开了吗!】 窥屏器007愤愤不平地给他还原出了所有始末。 棠景意对007的第一句话保持观望态度,但后面那些…… 他其实是记得的。 记得曾有人将他拉下沙发,记得他曾狩猎般的禁锢住什么,记得对方像是只被擒住羽翼的雀儿,在他手下强自镇定却还是止不住的轻颤,也记得有人携着雨后绿洲般微凉的濡湿气息贴近他,向他敞开自己。 如果不是那瓶兜头淋下的冰水,也许那晚的事态真的会失控。 “至于徐鹤年,其实我有小心他,他给的水我没有碰。但是后来我从一个侍应生那里拿了冰水——他们应该是串通好的,里边下了东西。不过还好我没有喝太多,而且后来还碰见了你。” 棠景意将整件事说给他听。 “不过那会儿我不太清醒,”棠景意又说,“但是我有想起来,我好像——弄伤你了,是不是?”他露出歉意的笑,“对不起,那会儿是真有些混乱了,分不太清面前的是谁。” 唐镜看着棠景意的眼睛,他的语气很自然,目光也不曾回避过,好像真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感谢,可唐镜当然听得出来对方粉饰太平下的回避。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既然棠景意已经以当事人的角度定下整件事从始至终的所有走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那么自然也就是意味着点到即止的结束。 “……嗯。没有关系。”唐镜轻声说,他庆幸自己手里正握着水杯,才能在空洞失神之余如同溺水浮木般地抓握住什么来聊以慰藉,“没关系……你也没弄伤我,只是……那没什么……” 唐镜几乎要维持不住理智的思绪,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快速抽离,连同他的冷静从容也一块儿烟消云散。 “……没什么的。” 最终,他低声说,声音微涩。 “只是……关于徐鹤年的事,如果你有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 这回,棠景意让他说完了。 他听着唐镜说完,然后点头,笑着说:“好,我会的。” 【他看起来快要碎掉了。】007小小声地说。 【得了,今天不是他碎就是我碎。】 秋天的第一场雨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飘洒而下,棠景意抱着小久站在窗前看雨,身后的客厅里,陆雁廷正盘腿坐在地上,将笔记本电脑架在茶几上办公。 他正在打电话,电话那头应该是个律师,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棠景意才会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黏在自己身上。不一会儿,人也抱了上来。 “怎么请律师了,是你堂哥的事情?” “堂哥?”陆雁廷慢吞吞地说,“唔,我确实雇了个律师团看怎么弄能把他关死在里边儿……”见棠景意没什么反应——至少是没拿看心狠手辣反派的眼神看他,陆雁廷才又笑起来,“不过刚才那和堂哥没关系,是徐鹤年的事情。” “嗯?”棠景意偏头,“他怎么了?” 他以为是陆雁廷下手揍人被逮住把柄了,却没想到陆雁廷说:“我请了律师帮他老婆离婚。” 棠景意莫名其妙地:“?” “徐鹤年涉嫌职务侵占,正在被调查。不过他的那些不当获利竟然不是往家里拿,而是去外面养小三四五六了,他的妻子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陆雁廷煞有介事地说,“那么作为正直守法又乐于助人的好市民,我当然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你的意思是,”棠景意说,“帮徐鹤年妻离子散?” 狗东西无辜地瞪圆眼睛看他:“棠棠,你怎么把人心想得这样坏?”他振振有词地道,“我分明是帮他老婆脱离苦海,一来划分财产,二来也能尽量规避婚后共同债务。你说,我这难道不是大好人?” 棠景意眼里带上笑意,他没说话,狗东西又不依不饶地挨上来,“我是不是好人?” “是。”棠景意说,“该出发了好人,不然要迟到了。” 今天他们要去一个饭局,是许明耀的生日宴。 棠景意对陆雁廷的朋友圈子虽然不排斥,但也算不上热络。可如今竟然愿意去别人的生日会,实在是让陆雁廷吃味儿得紧。 狗东西揽着他的腰不松手,咬着牙道:“许明耀那臭小子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他没灌迷魂汤。”棠景意说,“只是发了请帖。” 陆雁廷不服气:“他发了请帖你就去?” 棠景意:“嗯。” 狗东西控诉无门,气得从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 但棠景意没说的是,其中当然也不乏陆雁廷的功劳——至少和当初对比起来,如今狗东西的这批朋友相处起来可是比过去那些要舒服不少。姜斯羽古灵精怪,许明耀热情又跳脱,至少这两人发请帖的话他还是愿意去的。 第185章 等到了饭局之后,陆雁廷发现这也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差劲,大家要么自己来,要么带着各自的男女朋友。这让坐在棠景意身旁的陆雁廷多了几分自得和满足,毕竟是情侣嘛……当然是要一块儿来了。 但很快的,他美妙不了多久的心情直坠谷底。 “云深哥?”许明耀诧异道,“我爸说你们今天有应酬,我以为你没空来了。” 陆雁廷原本翘起的嘴角瞬间压平。 “是有些事情,不过不要紧。”顾云深面色如常地微笑,“舅舅说你今天生日,我就和他说了声,先过来了。” 还好,看在这是许明耀生日的份儿上,这顿饭吃得格外顺利。 ——许明耀自己也没想到会用顺利去形容一顿饭。但和那天不断往顾云深脸上砸的台球相比,至少今天的碗筷都摆在他们应有的位置,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餐后休息的时间,大家闲着无聊,便提议玩个游戏。 可是在场的这么多人,手游开黑没法玩儿,打牌的话女孩子们又不太感兴趣。陆笙盯着清空后的圆桌看了半晌,说:“不如来真心话大冒险吧。” 玩游戏本也就图个气氛热闹,也不是真为了好玩儿,便也都没什么挑的。 他们转移阵地来到露台,换了个小一些的圆桌坐成一圈,中间放上个空酒瓶。侍者挥手示意不远处的伴奏乐团小声些,于是钢琴声渐弱,换上了柔和悠长的筝曲。 “先说好了啊,要么真心话要么大冒险,选好了要不做也行,就把这白的干了。”许明耀用分酒器装上一壶白酒放到一旁,又强调,“这儿可没给杯子分,要干就干整壶的。” 真心话和大冒险,前者是以游戏为借口去满足自己的窥私欲,后者同样是借着游戏去突破平日里的束缚,完成任务。游戏虽然老套,但确实适用于各种类型的聚会。 棠景意不知道陆笙为什么要提议玩这个,他数了一下在场人数,十三四个,不多也不少,应该是轮不到…… 心里的念头还没过完,转动的酒瓶就如同某种指示一样地指向了他,停了下来。 “哦!是棠棠!”许明耀兴奋地拍手,“来来来,真心话还是——” “真心话。”棠景意说,他怕社死,从来不选大冒险。 “这么干脆。”许明耀哈哈大笑,“行,嗯,我想想问题……” 顾云深说:“我来问吧。” 陆雁廷目光一凝,当即道:“没个规则吗,谁想问就能问?” 许明耀一愣,好像也有道理,“不过咱们人多,摇骰子的话……” “楼下游戏区应该有问题卡,我去拿。”陆笙说,一边起身,“你们先问着。” 姜斯羽阻拦不及,许明耀便大喇喇地点了下头,“行啊,那这轮就先问。” 姜斯羽扶额叹气。 于是顾云深说:“想问棠棠……你的初恋,是谁?” 许明耀摸着下巴,这问题倒不算苛刻,可是——这么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在认识陆雁廷之前没谈过恋爱?怎么可能!在现任的面前提前任……唔,看来姜斯羽说的是对的,他云深表哥的谦谦君子作风果然是假象。 只不过,情况似乎比许明耀所以为的还要复杂一些。 棠景意的前任有很多,但初恋却只有一个。 顾云深。 想当初他也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母胎solo二十多年,直到天降系统,遇见了第一个任务对象才谈上恋爱。 顾云深确实就是他的初恋。 这当真是不要脸极了,顾云深正是因为知道答案才这么问的,他们在一起时棠棠就和他说过。当然,其实对于现在的顾云深来说,就算棠棠说谎话也不要紧,只要不是—— “陆雁廷。”棠景意说,眉目平静地轻敛,“是初恋。” 游戏而已,有什么认真的必要? 他语气淡淡,萧瑟的秋风卷起枯叶,将木地板划出刺耳的喀拉声。顾云深缓缓收拢手指,天气愈冷了,连带着夜风也锐利冰凉如同锋刃,自他心里穿堂而过。 除当事人以外,没人看出这个真心话的不对劲,纷纷围着棠景意和陆雁廷揶揄打趣起来。 游戏很快正常推进。 陆雁廷附和着大家笑完,趁着其他人玩游戏的空档,又偏头去看棠景意。他靠过去,拉过他搭在桌上的手包在手里。 “我是初恋?”陆雁廷还在笑,眼睛也是笑的,可许是夜色太黑,黯淡的星辰没能将他点亮,将棕色的眼睛氲出浓墨似的黑。 棠景意看着他,点头。 陆雁廷凑过去蹭了下他的唇角,像是高兴,这没什么的,真话不好听的话,谎话也很不错。他牵着棠景意的手给他暖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抵在他的掌心,有些痒,陆雁廷不自觉地又握紧了一些。 一轮玩下来,在场的人除了棠景意以外,大家的游戏态度似乎都格外端正,让说真心话就说,再社死的大冒险也照旧玩,那壶白酒摆在桌边动都没动过,直到酒瓶指向了顾云深。 “真心话。” 陆笙早便拿来了卡牌,顾云深随手抽了一张,许明耀凑过去一看,立时笑了出来:“上一次接吻的对象?哥,你还能想得起来不?” 说完又觉得不对,顾云深已过而立之年,圈子内外从未有过任何花边绯闻。但他也并不是一直这样清心寡欲的,似乎几年前还有个故去的前任—— 第186章 “咳。”许明耀咳嗽一声,“这问题纯白给,除了和对象亲嘴还能和谁。改一下改一下,嗯,就说,上一次接吻的对象在不在现场?” 他沾沾自喜地想,这回答个不是不就结了嘛,省时又省力,总不会为难了吧。 姜斯羽:“……” 他又一次深深地叹气,保持着上身不动的优雅姿态,面带微笑地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一脚许明耀。故去的前任肯定是不在现场的,可问题是—— 许明耀被踢得一激灵,姜斯羽拼命地冲他使眼色,于是他才终于注意到顾云深眼神望去的方向。 许明耀:“……?” 流淌的缠绵乐声中,顾云深捏着纸牌一角,他的目光越过桌面和棠景意对视。但这其实也算不上是对视,棠棠只是在看夜景而已,他看夜晚的星辰,看远处的高楼,目光冷淡地扫过他,没有片刻停留。 顾云深没说话,好像真的在顺着许明耀的话回想,他看着棠景意,目光温柔绵软如同初春的风,连带着心底也好似有什么正在飞快地抽枝发芽。 可是,那人随即像是察觉到什么。他望了过来,清凌凌的眉目下眸光微冷,眉宇间的厌烦一闪而过。于是一瞬间,像是雪山轰然倒塌,裹着凛冽的寒意将初生的枝丫吞噬殆尽,积雪下渗出蜿蜒的血迹。 顾云深怔然而沉默地垂下眼,他放下纸牌,拿过盛着白酒的分酒器一饮而尽。 第84章 好像是在被燃烧。 喝白酒,就好似一簇灼烫的火流顺着食道涌进胃里,急剧上升的温度灼烧着一切,不断地翻涌激荡,作得五脏六腑一齐烧痛。 这样烈的酒,就连吐出来时都是折磨的,像是一团火烧的棉花又被推着从胃部向食道反流,在燃透了一切之后,才勉强愿意放过饮下它的人。 顾云深撑着大理石的台面,狂乱而恼人的耳鸣几乎让他站立不稳,连带着世界都在摇晃。身上沁出的冷汗将湿透的衬衫再次汗湿,他近乎脱力地靠着墙面坐下,无意识地呢喃,“棠棠……” 顾云深努力地向旁边伸手,试图抓握住什么。 可是没有,过去应酬时次次陪同的棠棠,会在他难受时给他轻抚后背的棠棠…… 棠棠没再看他,更不会搭理他。 玩游戏时没看他,他喝下一整盅白酒时没看他,他踉跄着下楼时仓皇间回头,却只看见棠棠侧身靠向了陆雁廷,正亲密地耳语着什么。 酒精味刺鼻的洗漱间在此刻好像变成了一个逼仄而阴暗的盒子,顾云深困顿其中,像是坠入与世隔绝的深海。 恍惚中,他似乎又听见了棠棠的声音。 “你……是不是……快点……” 微弱而模糊的声音穿透了百米深的海域,传进顾云深耳朵里,便如同惊雷炸响。 他努力睁开眼,在辨认出这不是错觉后便挣扎着站起,“棠棠——” 顾云深握上洗漱间的扶手,却在开门之前,听见了棠景意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陆雁廷!” 原来……不是为他。 当然不是为了他。 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内,棠景意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棠棠……”狗东西嗫嚅了一声,腆着脸又要往上靠。 “放开。”棠景意语气冰冷,若换做以前,陆雁廷怎么着也会死皮赖脸厮磨一番,可现在却是不敢了,陆雁廷收回手,小声说:“我吃过药了……” “是吗,”棠景意不冷不热地说,“有什么好吃药的,喜欢喝酒就喝吧。” 狗东西委顿下来,局促地蜷起手指。 “我只是……”他仍试图狡辩,“陆笙那家伙问的什么狗屁问题,我只是不想……”他安静了一会儿,“再说,顾云深不也喝……” 棠景意:“你到底跟他较什么劲儿?” 他就知道,若没其他因素掺和,狗东西不至于这样沉不住气。他明明就在身边,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扯个谎就过了,陆雁廷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他偏不,宁愿干下白酒也不想回答问题。要不是棠景意及时把酒杯抢过来,狗东西能直接过敏休克过去。 “他。”陆雁廷的声音低下去,“顾云深,是你的初恋吗?” 其实不应该的。 在棠棠还叫做陆以棠的时候,初恋就算不是陆雁廷自己,也不应该是顾云深,这说不通。 可是上个游戏时顾云深纠缠着的目光,棠棠异常冷漠的反应,又让陆雁廷再次意识到那个他曾刻意忽视了的问题。 棠棠与顾云深,显然并不只是他所说的一夜情而已。 陆雁廷以为自己能接受谎话,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真相——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可是那缕烦人的线头却不断地刺挠他,提醒他,棠棠与顾云深或许有着比他所想的更深的纠葛。 上一次接吻——那里边的上一次,是他们在一起之前,还是在一起之后? “不是。”棠景意说,“他什么也不是。” 他毫无反应,休息室柔和的灯光将琥珀色的眼睛映出琉璃色彩,却又在看向狗东西时渡上金属般的冷色。 “你再乱来,你也什么都不是。” 陆雁廷:“……” “我错了。”狗东西立马滑跪,“对不起,我错了,棠棠……” 第187章 “我只是……”他小声说,“他那样看你,我不喜欢……” “行啊。”棠景意冷漠道,“那接着喝吧,喝死算了。” “——不不不是、我喜欢,我喜欢的。”狗东西吭哧一声,急急忙忙地说,“——我喜欢、我,他怎么看你、其他人看你,我都喜欢!” 陆雁廷犹豫了一会儿,坐到他身边,先是小心地挨一点沙发的边角,在确认棠景意没有反对后才坐实了一些,去牵他的手。 “别生气,棠棠。” “没生气。”棠景意依旧不温不火,语气凉凉道,“喝酒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 陆雁廷:“……” 完蛋。 “行了,你回去吧,我洗个手。”棠景意说,“别让他们等太久,不然一会儿明耀该下来找人了。” 他让上去,陆雁廷只能起身,却又不想真的走,原地绕了一圈,又回到他面前。 “棠棠——” “上去。” 陆雁廷一梗,不敢纠缠太过,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看见狗东西埋着脑袋的背影,棠景意实在是要憋不住笑了,强自绷了好久的脸色终于松快下来。他咳嗽了一下,以免笑得太大声被狗东西听见,一边推开洗漱间的门。 然后就和里边倚着大理石台面靠着的顾云深对上了视线。 见他进来,顾云深安静地侧身,让出洗手台的位置。 棠景意:“……” 得,看来是都听见了。 他面不改色地略过他向前走去,冰凉的水流哗哗流淌,混杂着顾云深并不十分清晰的声音,“……棠棠。” 棠景意恍若未闻,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一旁抽了张纸巾擦手。 “棠棠……你不想他们知道我们的事,他们——和陆雁廷,就不会知道。” 棠景意转身离开。 “棠棠——” 有只骨节分明却又苍白的手惶然地自他身侧划过,没敢去拉他,最终也只是落到衣角上。 “傅初霁,你想他赢吗?我可以——所有的股份,家产,我都可以……” 棠景意驻足,他回过身。 顾云深正在看他,惨白的脸色即便是在暖光灯下也映不出一丝血色。他一如既往的消瘦,套在合身的衬衫里,显得形销骨立。 他看着棠景意,被酒精灼伤的喉咙沙哑不堪,“……我都可以给他。” 棠景意已经不是第一次审视他了,也不是第一次觉得顾云深简直异化到令他觉得陌生,全然没了当初风光霁月的影子。如果不是他面容未改,如果不是007的保证,棠景意是真的觉得顾云深怕不是被谁夺舍了。 “你相信你自己说的么?”棠景意反问,“你要是真这么想——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问他的初恋,为什么会希望他说出顾云深的名字? 这些话如果放到陆雁廷身上,棠景意是信的,信他真的会放弃一切只想要他,可顾云深并不是个愿意将刀柄交到别人手上的人。 或许这并不是异化,或许,他一直就是如此,只是过去的阮棠从未有过机会去发现。 他走得干脆,当然不知道他死后的顾云深如何了。 如今的棠景意知道了,却只觉得陌生。 顾云深张了张口,“我只是——” “你刚也听见了,”棠景意说,“你知道你给我和陆雁廷带来多大的困扰吗?” 顾云深怔住。洗漱间里新风系统的运转声倏地在耳边放大无数倍,整个世界霎时间变得喧嚣而嘈杂,代表着生机的色彩潮水般淡去,徒留下黑白荒芜的世界。 “……对不起。”他恍惚地低声说,“对不起,棠棠。” 棠景意没有听见,他已经走了。 秋季的雨总是绵延不绝,但至少是凉爽的,没有了盛夏时的闷热。s市的秋天却是萧瑟的,枝头的绿叶一片片地枯萎,昂扬的花枝也低下了头颅,柔软鲜妍的花瓣被豆大的雨点打得七零八落,再不复往日神采。 在秋冬交替之时,棠景意迎来了新的邻居。 他下班回来,正看见对门在搬东西。棠景意并未留心,现代社会中年轻人的邻里关系大多如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 正拿钥匙开门,却又听见对门传来几声猫叫。勾得棠景意动作一顿,没忍住回头去看是哪只小可爱叫得这么甜。 “喵喵呜。” 一只眼熟的短毛狸花跑了出来,越过纸箱扑向门外,扒着棠景意的裤子一路攀爬,窜进他怀里。 只不过一时不察而已,棠景意怀里便多了只猫。他有些茫然地低头和小狸花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然后才听见一道带笑的声音。 “棠棠。” 傅初霁走了出来。 棠景意动作一顿,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想把小狸花放下来,傅初霁便走上近前,伸手道:“给我吧。” 棠景意把小酒交还给他,“你怎么……”他又看了一眼对门,“你搬家了?” “嗯,家里离中洲太远。”傅初霁说,“出来租房住,比较方便。” “你——”棠景意忍不住说,“你放着好好的别墅不待,跑来这儿住?” “别墅住不惯。” “那你至少也租个大平层——” “没有这里好。”傅初霁笑,“小酒也不喜欢房子太大,它会跑丢。” 第188章 棠景意:“……” 它只是猫,不是弱智。 但想也知道傅初霁是为了什么,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家。 小久见他回来了高兴得很,亢奋地抓了好一会儿猫抓板,才喵喵叫着要他抱。 沉甸甸的狸花壮士坐在手臂上,棠景意掂了掂小久,又想起对门那只短毛狸花。 然后又想起顾云深和傅初霁。 棠景意:…… 怎么,这算变猫版兄弟俩吗? 他揉了揉鼻梁,从柜子里拿了个猫罐头给小久加餐。 这接连的雨天没能阻碍陆雁廷的步伐,反而让他跑得更勤了。成天上班送下班接,后来雨季过去,他又说天气太冷,走路吹风不好,照旧来接送。 并且借着这个由头,在家里赖得越发久了。 棠景意洗完澡出来,就看见陆雁廷趴在小久面前跟它说:“乖,叫爸爸。” 棠景意:“……” 狗东西已经能做到和狸花壮士和谐相处,他拿过逗猫棒陪小久玩,一边说:“老头子让我找一天带你回家吃饭。” 棠景意擦着头发没说话,他知道陆雁廷会自己说完。 “然后我说他是不是有病。” 狗东西勉强算是孺子可教,在棠景意帮他疏通关窍后,他一面对堂兄弟们重拳出击,一面缓和和陆弘礼的父子情,时不时回家吃顿饭。 只不过这塑料父子情总是会在涉及棠景意的时候咔嚓一下碎一地。 棠景意有些无奈,“你怎么这样说话。” 陆雁廷说:“你别信他,他肯定憋着坏想拆散我们。” 这个可能和陆弘礼妥协的可能性相比其实是五五开,棠景意也说不准。也许洗心革面变身商界精英的陆雁廷让陆弘礼觉得,找个能管住儿子的免费对象也算划得来,虽然和男人结婚的名声不那么好听,可他已经老了,便是不甘愿也无可奈何。 当然,也有可能陆弘礼确实是憋着坏,一边对他们放任自流,一边找机会给添堵。 陆雁廷抿了下唇,又说:“总之,你不用理他。”然后又小心地去瞅棠景意,见他神色淡淡,狗东西便收回眼神,有些失落地甩了一下逗猫棒。 领男朋友回家吃饭——除了对于再次棒打鸳鸯的考量之外,陆雁廷想得更多的是,他们的关系已经能够到这个程度了吗? 毕竟在大众的认知里,这应当是关系稳定、准备订婚或者结婚的前奏了。 可陆雁廷知道,他们尽管还在一起,尽管棠棠纵容他的靠近和脾气,纵容他向全世界炫耀他们是一对儿。可是——陆雁廷知道,他们并没有那么认真的“在一起”。 至少棠棠没有。 晚上时陆雁廷在家留宿,小久被关在了客厅。 狸花壮士已经习惯了每周都有那么些被驱逐的时刻,它安稳地在卧室门口卧下,听见里边模糊的喘息和轻吟。 房门过了很久才打开,小猫迅速地站起,还没贴上主人的小腿就被抱起来,贴在了更温暖的胸膛。 狸花壮士冲床上人得意地喵了一声。 陆雁廷已经没力气去教训猫了,眼神却还是得理不饶猫似的,不然示弱地瞪着小久。 棠景意回头看见了,有些无奈,又懒得管,语气凉凉地道:“行了,你做的可比它过分多了。” 那倒是…… 陆雁廷舔了舔嘴唇,餍足地眯起眼。 第85章 陆雁廷从没觉得自己老过。 他和棠棠同龄,才三十出头,本就不老。 可是当陆雁廷看着棠棠和一个面容清丽的女生相伴着走出来,看着棠棠给她打伞,女孩儿欣喜中又带着些腼腆,她低头说着什么,披散的长发被风吹起,轻触上棠棠的手腕。 ——这个时候,陆雁廷忽然惊觉,他确实是老了。和现在的棠棠相比,他也就大了他……呃,四五六七八岁……吧。 “不用了,你拿回去……” “棠棠。” 棠景意话说到一半,便见陆雁廷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身量高,肩宽腿长,穿起西装来一等一的好看。可陆雁廷却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个性,所谓相由心生,那张英俊的面孔不笑时便显得冷峻,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姑娘被盯得紧张,下意识地要往旁边靠,她旁边就是棠景意,于是陆雁廷脸色更黑了,直到他听见棠棠说:“清清,这是我男朋友。” 姑娘愣住,陆雁廷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少女心碎的声音,唔,也有可能是他的灵魂飘飘欲仙的声音。 “这伞你拿回去吧,我用不上,家里还有备用的。” 至于为什么用不上,女孩儿看看陆雁廷,再看那辆不远处打着双闪的宾利,便什么都懂了。 “好,那谢谢你了。” 姑娘确实小小心碎了一下,但也不打紧,缘分不能强求。这么说着,她便灿烂地又笑起来,“我明天带来还你。” 这会儿,飘飘欲仙的灵魂终于回归身体,陆雁廷眨了眨眼睛,绅士地说:“哦,是同事没带伞吗?我可以顺道送你回去。” “没事没事,就住附近,不麻烦的。”姑娘笑说,“那我先走啦,明天见。”她和棠景意摆手,步伐轻巧地踏进雨幕里。 除了出差以外,陆雁廷几乎每天都会来接棠景意下班,有时候如果实在脱不开身,也会先接他下班回家,再回公司去处理事情。 第189章 今天陆雁廷其实也挺忙的,他提前和棠景意说过不久留,于是进家门后棠景意便要反手关门,却没想到陆雁廷一下窜了进来,砰一声合上门,握着他的手臂将他困在门边,炙热的吻潮水般将他淹没。 棠景意被亲了个猝不及防,狗东西喘着气抵住他的鼻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话,可是动作间又碰到那双近在咫尺的薄唇,于是舌尖一勾,再度吻上去。 过了好久,陆雁廷才说:“你刚刚……” 他的声音沙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于是不自觉地越贴越近,揽着棠景意的腰说:“你刚刚,叫我什么?” 棠景意:“?” “狗东西?” “——不是!”陆雁廷瞪眼,他舔了一下嘴唇,不断地轻吻他的眼尾和嘴唇,“在公司门口……你和你同事,叫我什么?” 棠景意眉梢微扬,他不开口,狗东西便不动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男朋友?” 陆雁廷一下子笑开,棠景意几乎要看见他身后疯狂摇摆的狗尾巴,于是也笑,却不知道陆雁廷在开心什么,他们明明在一起很久了。 “你该回去加班了。”棠景意推推他。 狗东西的快乐真是很简单,他不再纠缠,又凑过去亲了最后一口,乖乖离开了。 和陆雁廷的关系,于棠景意来说,其实从来都没什么可隐瞒的。只不过之前陆雁廷顾忌着陆弘礼,有心要低调,所以人前都装作不熟。但现在陆弘礼已经知情了,且他俩堂兄弟一个被拘留调查一个差点赔光底裤去还赌债,陆家几乎是已经被他牢牢攥在手里,自然再没什么可顾忌的。 陆雁廷想公开,棠景意也无甚所谓。这段时间陆雁廷天天接送他,公司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他们的事。 谈恋爱当然没什么要紧,可是如果是和有钱人谈恋爱,却总归会引起不少侧目。 陆雁廷常开的是一辆黑色迈巴赫,可近来他和陆弘礼关系缓和不少,时不时地回家吃饭。陆家是独栋独院的别墅,车库里一溜的豪车放着,都是之前好玩儿时买下的。 如今陆雁廷忙于工作,虽然已经对豪车不再执着,可同一辆车开久了也想换换手感,于是有时会换成劳斯莱斯幻影,又或是911。 棠景意初时没有留心,陆雁廷总会在车边等他,所以他也没在意他换了什么车开。直到有一次茶歇时同事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棠棠,昨天下那么大雨,你怎么把伞借给清清了?” “清清没带伞,不然她回不去。”棠景意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他车上有多的伞用。” 同事笑说:“我听清清讲她差点坐上豪车了,听说那蓝色宾利可特别了。诶,你对象不是开的迈巴赫吗?” 棠景意以为他是误会了男朋友不是同一个人,八卦心人人都有,他也不在意,解释道:“嗯,他有时候会换着开。” “噢……这样子。” 可是比起天天换不同的男朋友来接,似乎大家更会在意的是有个男朋友能天天换不同的豪车来接。 再然后,男朋友是陆雁廷的事也被扒了出来,毕竟双方公司有合作,许多人都见过他。 棠景意对于人际关系的维护始终算不上热络,一直到杨姐拐弯抹角地问他是不是在酒吧认识的陆总,他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棠景意之前在酒吧兼职过,会调酒,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也调过饮品一起喝,学生时候的正经兼职他自然从没避讳过。却不知道流言怎么能传成这样子,虽然说——呃,好像也是事实。只是经不同的人说出来,便有些变了味儿。 不过流言始终也只是流言而已,杨姐是好心提醒,其他人也都不至于没眼力见儿到舞到他跟前来。职场多是这样的生态——背后再怎么吐槽议论,表面上也要笑脸相迎。棠景意又不是个真的脆皮大学生,他压根无所谓,每天照常进出,从不亏待自己。 棠景意没和陆雁廷提过,陆雁廷是从别处听到的风声。 一次酒会上,有个商业伙伴揶揄着问他,是不是包了个大学生。 那是多人都在的场合,陆雁廷以为是在和别人说话,也没注意,直到那人又说:“怎么放到琅璟去了?还不如放身边做个秘书什么的,多方便。” 陆雁廷于是才知道他在说谁,脸色瞬时便冷了下来,反手一杯红酒盖了上去。 “我包你个——” 剩下的脏话淹没在人群的嘈杂声中。 半个钟头后,姜斯羽陪着松快了筋骨的陆雁廷在外边吹风。 他叹气:“我还以为你修身养性了。” “我已经足够修身养性了。”陆雁廷面无表情地说,若换做以前——那些敢在棠棠背后嚼舌根的人,哪个不是要么进医院要么进警局,哪有那么容易了事。 也是直到这时候,陆雁廷才蓦地反应过来,他或许也给棠棠带来了麻烦。 当陆雁廷拐弯抹角地试探他同事关系的时候,棠景意便知道了他的意图,他的目光落到陆雁廷西装外套的酒渍上,有些好笑,“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他们怎么说。” 陆雁廷从来都是自我的,殷实的家境给了他说话做事的底气,可即便如此,就算是他也避免不了别人对他说三道四——事实上这些就算到了现在也从未停止。过去时他们说他不求上进,他上进了那些人又说他心狠手辣不顾手足之情;等到他终于站稳了脚跟,陆弘礼能够将陆氏交给他了,那些人恍然大悟,又说他野心十足,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云云。 第190章 人活在世,如果真要去在意每个人的看法,不累死也要气死了。 道理都懂,可陆雁廷就是无法忍受这些事情发生在棠棠身上。 可他没有办法,这事儿换了谁来都没有办法。这就是自证陷阱,除非棠景意换一个家境普通的对象,老老实实地过上普通甚至是清贫的生活,否则流言永远不会止息。 “爱说就说去吧,”棠景意不在意道,“等他们看习惯了就好了。” 流言就像是爱恶作剧的幼稚小孩,你反应越大他越来劲,只要无视他,让他自讨没趣儿,自然不会再纠缠。 可是突然遇了这么一遭,便让棠景意想起傅初霁来。 【怎么着,想起你的事业心了?】007语气凉凉地道。 棠景意确实很久没去推进傅初霁的任务了。一来是因为这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情,二来…… 二来,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有时候棠景意抱着小久靠坐在飘窗上看雨,也会想,这样没有限时的任务世界,和退休有什么差别? 007一针见血地说:【区别在要是完不成任务,等到你老死病死或者意外死之后,还要接受主神惩罚。】 棠景意一个激灵,一下清醒了。 可清醒不了多久,便又抱着小久倒回床上。 【嗨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吧。】 007:【……想摆烂就直说。】 棠景意确实挺摆烂的,他只在晚上的时候和陆雁廷打听了一下顾家的事情。 “顾家?” 陆雁廷现在对顾云深完全pdst,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你说顾云深?” 棠景意:“……准确的说,是顾云深和傅初霁。” “一派祥和。”陆雁廷总结。 棠景意一懵:“什么?” “顾云深没下死手,傅初霁也没本事翻身。”陆雁廷耸了耸肩,“他虽说是私生子,但毕竟是顾青山认回来的,赶是赶不走了,家产该分的也得分。何况这又不是古代帝王家,还能搞圈禁杀头那一套。” 说的也是。 傅初霁搬到了棠景意对门,但他们见的次数其实不多。就和顾云深三不五时的偶遇一样,傅初霁也鲜少出现。所以一次下雨天,当他敲门说家里热水器坏了没法洗澡的时候,棠景意愣了一会儿,还是让他进来了。 这个家傅初霁许久没有来过,但踏进门槛的那一刻,过往的回忆便再次清晰地涌起。 不管是他曾忙碌过的厨房,还是两人曾经并排而坐的沙发,又或是半敞着门的卧室,甚至是遍布水汽的洗漱间。傅初霁都无比熟悉。 可是这些熟悉的地方,却又多了另一个人的用品。 傅初霁看见了洗手台上两个靠在一起放着的牙杯,他洗好澡走出去,棠景意正盘腿坐在地上和小久玩。 “晚上要一起吃饭吗?”棠景意问,“我打算煮火锅来着。” 傅初霁有些意外于他的邀请,颤动的眼睫下是掩不住的喜悦,他点点头。 棠景意于是爬起来准备食材,傅初霁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锅具和底料,出来时就听见棠景意在打电话。 “你上回买的肥牛卷放哪儿了?” “冷冻格第三层抽屉。” 是陆雁廷的声音。 “晚上要煮火锅?那层还有虾滑。保姆做的凉菜我也拿了一些过来,在冷藏的密封盒里。”陆雁廷说,“还有,冷冻柜的第一格冻了冰块,可乐在餐厅右边的立式柜子里。” “哦,知道了。”棠景意挂了电话。 傅初霁安静地站着,火锅在电磁炉上烧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知道棠景意和陆雁廷在一起了,可他不知道他们这样亲密。这个亲密指的不是距离又或是身体,而是……像是一家人的那种亲密。 他以为自己可以等,又或是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能够在一起——他对自己说,只要能够和棠棠在一起,怎么都可以。 可是当傅初霁看到棠景意找不见东西,第一时间打给陆雁廷,而陆雁廷也应答如流的时候。他忽然迟疑了。 如果这就是平静又安宁的生活,如果——这就是棠棠喜欢的人、喜欢的生活…… 007:【滴——任务一:拯救傅初霁完成!恭喜宿主,择定日期即可完美退休啦!】 棠景意手一抖,冰块盒一下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第86章 这顿火锅吃得棠景意麻麻的。 嘴巴被花椒和辣椒籽辣得麻了,人也是麻的。 又一次——傅初霁又一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达到了超脱状态。 棠景意:“……” 他们正在聊天,傅初霁之前很少会主动和他提及顾家。可是既然是聊天,而他现在又完全陷在顾家里,那么便理所当然地会谈到。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傅初霁说,“我不是那块料,我不属于那里。” 反转的爽文梦人人都有,可是一个私生子想要扳倒已经站稳脚跟的家族继承人,谈何容易。 两人相对沉默很久,傅初霁问:“陆雁廷,他对你好吗?” 棠景意点头。 “他真的——”傅初霁说,“对你很好?” “嗯。”棠景意再一次说,“他对我很好。” 入冬了,s市的冬天虽不下雪,却依旧寒风凛冽。 第191章 【这就算是……拯救吗?】棠景意依旧难以置信,又有些回不过神来。 【昂。】 无人时,007的光球便跳出来。立体的光球弯折了一半,是它在点头。 【我还以为是——】 是拯救他于水火,像是超人救出坍塌大楼里的民众,帮他脱离危险,回到安全的境地。 【可这些原本就只是在傅初霁一念之间而已啊。】007说,【他不拧巴的时候,自然就安全了。】 【可是……拧巴也不是错。】 想自力更生不是错,拒绝顾家不是错,追求爱情更不是错。 【人生的选择哪分这么多对错,】007十分有哲理地说,【区别只是让自己过得舒坦和不舒坦而已。】 【所以你呢,棠棠?】007说,【你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棠景意坐在露台的秋千上发呆。 他的小出租屋是没有秋千的,不过周家有。他时不时就会回来一趟,检查冰箱里有没有新鲜食物,检查后院的金鱼活得好不好——不过现在天气太冷,周淙予怕金鱼养在外边会冻死,就买了一个生态造景浴缸,全养在了家里。 周淙予是有在好好生活的。 他从衣架上拿下挂着的毛绒毯子,抖了抖摊开来,盖到棠景意身上。 周淙予的动作很轻,轻得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来。棠景意仰头看他,又问了他们最开始时的那个问题。 “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周淙予还是拍拍他的脑袋,说:“因为我是哥哥。” 日子就好像回到了过去,棠棠和朋友在外边玩,三天两头不着家。有时有需要了就打电话就他过去,多是喝了酒的时候,然后周淙予便去接人,把他背回来。 可是日子又好像和过去不同,棠棠并不常给他打电话,只偶尔会回来一次。他也不大喝酒了,因为陆雁廷酒精过敏。 【宿主,请加快攻略进度。】 脑海里突然窜出一道声音,时至今日了周淙予也依旧习惯不了,他皱了下眉头,没有理会。 以为是自己提醒得不够明白,那道声音又补充:【如果任务目标脱离世界,宿主的攻略任务即判定为失败。】 周淙予还是没回应,像是没有听到,逼得系统也急了,催促道:【请宿主遵守交换契约,主神将周璟棠带回,宿主就要完成相应任务。】 【这是宿主的第一个任务,已是最低难度,请务必完成!】 【宿主,请加快攻略进度!】 【这是宿主的第一个任务,已是最低难度,请务必完成!】 【宿主,请加快攻略进度!】 …… 系统尖锐的提示音不断地在脑海里回荡,周淙予关掉弟弟房间的灯,声音轻柔:“棠棠,晚安。” “晚安。” 然后他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后上床休息。 系统:【……】 是它哑巴了还是周淙予聋了??? 算了……宿主靠不住,还是只能它自己想办法。 【……嗷!】 正昏昏欲睡时,007忽然尖叫一声,把快要睡着的棠景意吓了一跳,瞬时翻身坐起来。 【007???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搞什么??】 【不是……】007的光球跳出来,它也不知道怎么了,感应半天,似乎又是错觉,只得心虚地说,【没事儿……就是,突然头疼……】 忽然被噪音吵醒,棠景意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他语气不善道:【头疼?你有头??】 007:【……嘤。】 伴随着冬天的延续,春节也很快就到了。 虽然更准确地说,先于春节到的应该是寒假。但社畜——哪怕是实习社畜,也是没有寒假的,只能在大年三十提早下班回家,过完短暂的法定节假日后便又要继续投入工作。 毕业后,棠景意在s市定居了下来,入职了琅璟。 他原先并不打算在琅璟久留,但时移世易,如今的情况显然与当初不同了,毕竟有周淙予在这儿。陆雁廷虽有不满,却也知道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硬将人圈在自己身边。只得努力装得大度些,借着这由头,也多蹭些留宿的夜晚。 在陆弘礼松口以后,陆雁廷的日子便过得顺风顺水起来。有威胁的两个堂兄弟,其中一个坐牢去了,还指望他多运作减些刑期,别说翻出风浪,连他爸都得腆着脸讨好;另一个堂弟则将家底赔了个底儿掉,要不是陆雁廷找了赌.场的熟人疏通关节,除还钱以外还得额外多赔一只手。 于是一齐偃旗息鼓,唯他一人独大。 陆氏的压力有所缓解后,陆雁廷的业余活动便又多了起来。 说是业余活动,无非也就是和一些朋友聚一聚聊聊天而已。大家基本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之前再如何胡作非为,现在也是时候该收敛了。江语城的金毛染成了黑的,说他爸觉得这样看起来才显得可靠。 江语城:“……” 可是染黑了的头发实在黑得死板,让他三十岁看起来像是六十,确实挺可靠的。 江语城欲哭无泪,只得拼命洗头,洗得脑子都快进水了,才从死黑色掉成了近似于黑色的深棕。 陆雁廷被他一头乱糟糟的黑毛逗得哈哈大笑,恣意飞扬不减当年,看得江语城怔忪片刻,“陆哥你……”末了,又叹气,“唉,算了……” 第192章 “得了,再多洗几次就好看了。”陆雁廷嘲笑,拿过一旁的外套起身道,“你们接着玩,我回去了。” 一旁有人错愕:“陆哥这是去哪儿?这才不到十点!” “回家。”陆雁廷轻飘飘地斜过去一个眼神,“你们这些单身狗懂个屁。” 江语城:“……” 一些熟人诸如江语城姜斯羽早已经见怪不怪,其他人却跟见鬼似的看着陆雁廷的背影,“哈?还是之前那人,陆哥还真从之前那个死——” 江语城眉头一皱,他还未说话,离得更近的姜斯羽便冷了声音说:“胡说八道什么!这是陆雁廷正儿八经的男朋友。” 陆雁廷过去的事儿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些,但有了棠景意后,便又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哦,男朋友—— 可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男朋友女朋友的多了去了。有些真喜欢的能维持上半年,有些只是一两个月便又换了新的。 挑战性任务总是会勾得人心痒。 陆雁廷的工作还是忙,时不时的就要出差,也有推不掉的应酬。他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有时会让陆雁廷感到烦躁,每当这时他总要给棠景意打去语音,听听他的声音。 “滚。” 狗东西喜气洋洋地:“好嘞。” 他本就风姿出众,和棠棠在一起久了,脾气便被管得越发成熟稳定起来。连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也消退许多,他很少再发火,至多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不太出声,便给人以温和的错觉。 于是,开始有人给他示好。 有对象没什么,有稳定的对象也问题不大,他们这圈人总是对于两性关系有格外宽容的标准。 陆雁廷不喝酒,却有人借着酒劲装醉,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靠。 陆雁廷霎时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有洁癖,费了半天劲儿才接受小久挨着他。如今更是什么猫猫狗狗都敢胡作非为了,他一下往旁边闪开,那人砰一声砸到地上。 陆雁廷一再深呼吸,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怒气。 “行了。”他说,“醉了就回家去。” 说完,自个儿也起身回家了。 有人小声嘀咕:“看来嫂子还看得挺严……” 便有人笑起来,懒洋洋地说:“看是看不住的,只有自己拴着自己才最牢。” “嚯,”那人诧异,“陆笙,你还挺有经验?” 陆笙笑了笑,把酒杯往桌上一丢,也起身走了。 棠景意对陆雁廷,从来没有所谓“看住”这一说。 不过他偶尔也会去陆雁廷公司等他下班,秘书和助理团队都认得他,叫他小棠先生。这个称呼也是经过了历史演变后才定下的,叫棠先生显得生分,又没熟到能叫棠棠的地步;叫小棠显得颐指气使,叫小棠哥的话,好像也过分亲密了,且生棠景意的年纪又比他们都小。所以最后才定下来小棠先生这个不远不近的称呼。 ……像个日本人。 棠景意是没什么所谓的,他在陆雁廷办公室等他开完会,一边玩保卫萝卜。 有助理给他拿了咖啡进来,棠景意下意识地坐直身子以显得礼貌些,那人将杯子放到他面前,却又听秘书从后边匆匆赶来。 “小苏!已经过6点了,小棠先生不喝咖啡的。” 棠景意其实不挑,不过他咖啡喝得晚了确实会失眠,所以陆雁廷不让他喝。 “啊,我不知道,对不起小棠哥。” 棠景意抬头看过去,是个生面孔。 秘书赶紧又送来柠檬水,笑着说:“小苏是新来的,还不太熟。” “我叫苏酌。” 新来的助理站在他面前,苏酌很年轻,眉目清俊周正,一双和棠景意相似的桃花眼生得圆圆的,显得格外温良无害。看起来也就和他差不多大,或者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因为那眼神实在清澈愚蠢又稚气。 “没关系。”棠景意说,“我自己等就好了,你们去忙吧。” 陆雁廷不一会儿就来了,棠景意透过玻璃隔断看见他。他步伐很快,脸上没什么表情,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是许久未见的顾云深。 今天大概是在谈什么项目合作,但似乎不太愉快,陆雁廷一进办公室就反手关上门,像是在抵挡什么洪水猛兽。 而他所敌视的洪水猛兽就静立在门外,玻璃门什么也挡不住,顾云深望着棠景意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似乎很有分寸,但这没能抵消陆雁廷的戒心。 会议结束,想陆雁廷该口渴了,苏酌送来新的柠檬水,“陆总,这——” “出去。”背对着他的男人冷声打断他,头也没回。 苏酌一愣,没反应过来便被秘书扯走了。 “关于入职后要知道的第二件事,”秘书说,“小棠先生在的时候,不要去打扰。” 苏酌有些茫然的样子,眨了眨眼,“小棠哥他……” “……第三件事。”秘书叹气,“不能这么叫。” “为什么?” “陆总会介意。” 苏酌又扭头朝里看,陆雁廷挡着人,他只能看见棠景意的小半张脸。他在笑,眼睛弯弯的,仰头的动作牵起修长的脖颈,像只天鹅。 苏酌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不语。 第87章 顾云深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 第193章 这里曾经有过人吗?顾云深不记得了,他的记忆有些错乱,有时候能听见棠棠在客厅和小猫玩的声音,有时候又寂静得好像全世界都死光了,只除了他。 近来顾青山和傅初霁的动静越发少了,一家子陷入诡异的相亲相爱氛围,好像权力之争从未存在过。 顾云深想,他们大概是想像熬鹰那样把他熬死吧。 不知不觉的,他望着漆黑的窗户发了很久的呆。 他还是每天吃药,吃了药才有精力工作。也幸好他有按时吃药,才只是看着窗户发呆而已。 到了睡觉的时间,他打开客厅的灯,回到卧室和衣躺下。 世界还是死的,它死了很久,才逐渐响起微弱的猫叫。 小久,别闹…… 小久,爸爸呢?去把爸爸叫过来。 小久…… 然后是青年的笑闹声,小猫啪嗒啪嗒地拍着爪子在客厅里跑,棠棠在笑,逗猫棒铃铃铃地响。 顾云深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沉静下来,隆起的眉间也舒展开。他恢复了平静,坠入昏沉的梦中。 顾云深已经很久没梦见棠棠了,今天也是一样。他不仅没梦见想梦的,甚至还做了个噩梦,梦里一道冰冷的声音和他说:【猫跑起来是没有声音的。】 顾云深紧闭着的双眼颤动不停,冷汗层叠沁出。 【你出现幻觉了,你不知道吗?】 这幻觉甚至假得要死,你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养过小久很多年,他知道猫跑起来没有声音。 可顾云深不能承认,就算再漏洞百出他也不能承认这是幻觉,否则就连幻觉的棠棠也看不到了。 梦里,那道声音轻嗤一声,缓缓隐去了。 棠景意醒来的时候懵懵地坐了好一会儿。 陆雁廷已经起了,他穿好衣服,又跪到床上探过身去,咬着他的唇亲了一口。 “保姆做好早饭了,快去刷牙。” “嗯……” 棠景意揉了揉眉心,翻身下床。 工作和生活稳定下来之后他就买了辆代步车,有时候住在租的公寓里,有时候去陆雁廷家,有时候去周家。 满嘴泡沫的时候陆雁廷摸进洗漱间里,自身后搂住棠景意的腰,靠在他肩头有意无意地说:“宝贝还困着呢?” “来陆氏吧,就不用天天打卡上班了。” 棠景意:“滚。” “好嘞。” 在琅璟转正后,周淙予问他想去哪个部门。棠景意倒没什么特别的偏好或者志向,不过实习的几个月他和战投部的也混熟了,懒得再挪窝,便留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陆雁廷发来消息说常去的那家面包店的糕点师度假回来了,他让人去取了蛋糕送到琅璟。 棠景意喜欢吃那家面包店的青柠薄荷蛋糕,不过那家店大概是糕点师自己兴趣开着玩儿的,佛系得很,所有外卖平台都没上架,还三天两头关店出去玩。 这回终于回来了,陆雁廷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和糕点师定了几个蛋糕。 陆雁廷:【定了三个不同口味的,你们办公室一起吃。】 棠景意还是懒得费劲去维护同事关系,只日常普通相处,陆雁廷便帮他记着。曾几何时对谁都不假辞色乱发脾气的人,也记得他们办公室有多少人,每次送东西去时所有人都有份儿。 “陆总。” 苏酌在外边敲了敲门,“有几份文件要您签字。” 陆雁廷头也不抬道:“进来。” 苏酌把文件放到陆雁廷面前,他站得过近了,手臂都快要贴上来,即便是隔了好几层衣服也让陆雁廷忍不住皱眉,语气不善道:“站远点。” “噢。”苏酌又退开几步。 签好名后他抱起文件要走,陆雁廷说:“把文件给小王,你去跑个腿,具体的问秘书。” “好的陆总。” 原来是要送蛋糕。 苏酌照着导航小心翼翼地开车,快到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棠景意,说:“小棠哥,我到楼下了。” “好,我下去。” 陆雁廷车上这套花了几十万的车载音响效果确实很不错,电话那头清朗的声音瞬时放大数倍,立体环绕一般充斥着耳膜,苏酌一个分神,车头撞上了路边的石墩子。 他的脸色瞬时一白。 棠景意下去时就看见一辆车斜插在路边侧方停车的车位里,苏酌不知所措地绕着车来回踱步。 他一愣,加快脚步上前。 “小苏,怎么了?” 走到近前,才发现车头撞在了石墩上。 苏酌紧张地扯着袖口,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磕上了?没事儿,你站远点,我先把车停好,不然挡路。” 苏酌愣愣地依言退到一旁,棠景意把车停好后下来,苏酌又走上前,他忐忑不安地又瞄了眼迈巴赫的立标,一双桃花眼不安地颤动着,几乎要充盈上水汽。 “小棠哥,你知道,保险、保险怎么报?” 他看起来害怕极了,连呼吸都在抖,却还是尽量扯起嘴角笑,想让自己显得独立和专业。 棠景意的目光扫过他磨得起了毛边的领口,又去看了眼车头,也不知道大灯伤着没,那玩意儿费钱。他顿了顿,说:“你先开我的车回去吧,跟陆雁廷说我晚上聚餐,开他的车好看些。” 第194章 苏酌呆呆地看他,棠景意又笑,说:“走,我带你去开车。” “蛋糕、蛋糕……” “没事,我先放前台。” 好在苏酌还知道要帮忙拿东西,他钻到后座上把蛋糕拿下来,跟在棠景意身后走进大楼。 晚上和同事吃完饭回家,陆雁廷已经回来好久了,正在保姆的指点下用烤箱。见棠景意回来,陆雁廷摘下手套走出来,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贴着脸颊的手掌热乎乎的,棠景意拉过他的手,说:“晚上开车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石墩子了,得报修一下。” “唔,”陆雁廷顿了顿,“没伤到吧?” 他语气淡定,棠景意抬眼看他,便见狗东西盯着自己,不由无奈,“那孩子吓得跟什么似的……你没说他吧?” 这么个拙劣的借口当然瞒不过陆雁廷,棠景意也没真想瞒,狗东西轻哼一声,缠着棠景意不依不饶地说:“怎么,我像那种会找员工要钱修车的黑心老板?” “你不会,可是小苏毕竟做错了事,总归是害怕。” “所以你护着他。” 狗东西的声音埋在颈窝里,闷闷的。棠景意抬起他的脸,捏了捏他的下巴,“张嘴。” 陆雁廷计谋得逞,眼角眉梢冒出狐狸似的喜悦和得意,揽过他吻了上去。 苏酌隔天就把棠景意的车送了回来,还给他提了一袋子散装茶叶。 “这是您常喝的那家奶茶店的茶叶,”苏酌眼睛亮亮的,“我磨了好久他们才肯卖,我还把配方也要到了。” “真的?”棠景意笑,“好,谢谢你,我回头试试。” 苏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和棠景意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大多,毕竟只是助理,且是陆雁廷的助理,棠景意也不经常来陆氏。陆雁廷工作忙,路上常要办公或者开电话会议,苏酌负责接送他。有时他也会试探着问要不要去接小棠哥,陆雁廷没吭声,苏酌却能从车内后视镜中看见他望过来的冷厉眼神,便不敢再说话。 棠景意如果需要接送,都是陆雁廷自己去接。只有实在实在抽不开身的时候才会让秘书去,这天秘书正巧也忙,苏酌捞到了这个机会。 棠景意喝了酒开不了车,苏酌将他送到周家,他们拢共也没说几句话,他给棠景意带了他用奶茶店里茶叶做的绿茶,棠景意说谢谢,然后便闭眼休息。那茶就攥在手里,也没喝过。 苏酌有些失落,送完棠景意后他回去找陆雁廷,他刚从一个晚会上发言完下来。 “棠棠回去了?” “小棠哥去周家了。”苏酌说。 陆雁廷的眼神再次望过来,他今天穿了正装打着领结,头发也是打理过的,平时柔软的发丝往后顺了顺打了发胶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抿着唇,锐利分明的下颌线随着动作缓缓收紧,一双本就算不上和善的眼睛便更显凛冽。 苏酌知道他是在介意什么,陆雁廷倒不至于明令禁止他们怎么称呼棠景意,只是秘书看出有些细节会惹得他不高兴,就聪明地自己改了,再规束其他人也改,毕竟是工作,没人希望老板不高兴。 可苏酌不想听,他其实是个胆小的人,胆小却又叛逆,他看着陆雁廷,又说:“小棠哥喝酒了,不过应该没醉,我给他准备了茶解酒。” “行了。”陆雁廷说,“你回去,不用等我。” 苏酌就走了。 散场后,陆雁廷独自开车回了公司,加班到深夜后回休息室将就睡了一晚。 棠棠不在家的日子,他就是这么过的。 陆雁廷勉强能看开棠景意和周淙予的走近,虽然他对周淙予把棠棠当弟弟一说保持怀疑,不过他还是相信棠棠的——相信棠棠如果变心喜欢别人,那肯定是直截了当地和他分手,而不会费劲做戏哄他。 陆雁廷:“……” 嗯,信任万岁。 苏酌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把自己扔上沙发,盯着天花板发呆。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另一个老板的电话。 “怎么样了。” 那头的声音平静无波,苏酌咽了咽口水,攥着手机说:“不、不行……陆总他不喜欢我……” 对面没有应声,想来是在不悦,苏酌垂下眼,小小声说:“而且……我……其实好像没那么像他,也……没他好……” “你当然比不上他。” 扩音器中传来的声音寒如坚冰,苏酌却觉得挺对,他点头。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们分手。” 这通最后通牒让苏酌委顿下去,摊在沙发上叹气。 现在已经是初春了,天气不再寒冷,被圈在浴缸中的金鱼们便被周淙予放回了后院的鱼塘里。 棠景意盘着腿荡秋千,他没喝多少,然而靠着椅背却不自觉地困倦起来,盖着毯子打瞌睡。 周淙予侍弄完花草,回头就看见秋千静止下来,棠景意呼呼地睡着。毯子盖得太高了,遮住小半张脸,约莫是挡着嘴不好呼吸,冒出咕噜噜的响,像条吐泡泡的金鱼。 他有些想笑,起身走过去。 【请宿主表明心意,开始攻略任务。】 【请宿主表明心意,开始攻略任务。】 【请宿主表明心意,开始攻略任务。】 …… 系统:【你是真的聋了。】 第195章 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刷屏,周淙予已经能做到习惯性无视了,他轻手轻脚地把毯子掀下来。 系统催促:【快亲他,抱他回房间。】 周淙予轻抚弟弟的额发,棠景意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哥?” “嗯,回房间去睡吧。冰箱里有保姆早上做的银耳羹,吃一些再睡。” 初春的夜风依旧带着寒凉的冷意,棠景意打了个哈欠,抱着毯子坐起来。 “不吃了,好困。我回房间睡觉了。” “好。去吧。” 系统:【……】 世界未解之谜,究竟是周淙予是个聋子还是它是个哑巴还是主神的音响坏了??? 第88章 苏酌在自己有限的人生里连恋爱都没谈过,更别说勾引人了。 他照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努力地从看过的电影电视或者小说里回想其他人是怎么勾引老板的。 唔……把他灌醉,然后用这张和老板恋人相似的脸去睡他? 苏酌想想都要恶寒,倒不是因为把酒精过敏的老板灌醉等于送他进icu,而是光是想想和老板躺在一起,镜子里清冽秀气的五官一下就扭曲了。 其实他和陆雁廷独处的机会还是挺多的。 苏酌要接送他,有时也要陪着应酬,他要么在车里等,要么和其他老板的司机或者助理坐一桌吃饭。有时西装礼服不好放手机,他就帮陆雁廷收着。 老板的手机是最新款的,屏幕感应格外灵敏,他一翻手机就亮起来,老板容颜漂亮的心上人趴在屏幕里望着他笑。 苏酌蓦地红了脸颊,把手机盖下去。 过了一会儿,又悄悄翻起来。 …… 等到陆雁廷宴会中途来拿手机看棠景意发没发消息的时候,就看到手机没电了。 而且棠棠也没发消息。 陆雁廷心情郁郁地把手机丢回去,又说,“去充电。” 苏酌就跑到车上给手机充电,继续看屏幕。 私自开老板的手机不礼貌,这个苏酌是知道的,所以他什么也没动,就只是看屏幕而已。 然后就看到了弹出来的消息提示。 棠景意:【狗东西,我回家了。】 狗东西? 苏酌一愣,小棠哥对老板……这么凶的吗? 想了一下棠景意冷淡着眉眼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苏酌咬了下唇,又觉得耳根发烫。 晚宴结束后,他送陆雁廷回家。 家里没人,陆雁廷困兽似的转了一圈,有些焦躁。他今天喝了酒,有些胃疼,格外想见棠景意。 “你,”他对苏酌说,“去把棠棠接来。” “现在?”苏酌扭头看时间,不赞同地拧眉,“都十一点了,小棠哥肯定睡了。你忍一下。” 陆雁廷一想也是,便说:“你去找胃药。”然后自己倒了杯热水回房间休息。 苏酌撇了撇嘴,抱起药箱放到腿上,慢吞吞地翻找起来。 胃药……嗯,布洛芬不是,对乙酰氨基酚不是…… 不一会儿,他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一看,是棠景意回来了。 “小苏?” 棠景意也有些意外,苏酌把药箱放到旁边站起来,倒是高兴得很,“小棠哥!” 他给棠景意拿拖鞋,“给,小棠哥。” “陆雁廷他……” “小棠哥,喝水吧!” “他——” “小棠哥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夜宵?” 棠景意不得不大声点才能盖过他的声音:“陆雁廷呢?” 苏酌于是才回答他:“陆总在房间。” “他晚上喝酒了?” 苏酌说:“嗯,也吃过过敏药了。” 棠景意看见沙发上打开着的药箱,“那这是……” “哦,陆总说他胃疼。”苏酌说,又问,“小棠哥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棠景意说,冲他笑了笑,“辛苦你送他回来了小苏,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不客气小棠哥。”苏酌声音欢快,“那我帮你拿胃药。” “好。” 苏酌哗啦啦地翻药箱,一下就把奥美拉错找出来了。 “谢谢。” “不客气!” 隔天还要上班,苏酌早早地来陆雁廷家接他。 棠景意果然还在,他被保姆迎进去的时候两人似乎还刚起,棠景意穿着睡衣,困顿地揉着眼睛。 “小棠哥!” “小苏来了。” 陆雁廷随即跟上来,看起来胃疼是好了,口气也硬起来,“今天怎么这么早?” 过去苏酌一般提早十分钟来,就在车上等着,今天他提前了半小时。 “没事儿,一起吃早饭吧。”棠景意说,倦意还残留在他眼睛里,声音带着点鼻音,显得软绵绵的。 又有点可爱。 苏酌乖乖坐在沙发上,却见保姆急匆匆走开了,应该是忙别的去了。餐厅没人,客厅也没人。 他觉得让主人准备早餐不太好,便要去厨房帮忙。未走近就看见两道交叠着的身影,陆雁廷宽阔的肩背将另一个人挡得严严实实,苏酌只能看见那人柔软黑发中探出的通红的耳朵尖。 陆雁廷低头亲上去。 苏酌吓了一跳,几乎是兔子一样的窜回沙发上,中途还不小心磕到茶几,撞出一声闷响。 第196章 “嗯?” 棠景意探头往外看,又被陆雁廷扶着脸咬了一口嘴唇。 力道有些重,棠景意按了按嘴唇,摸见狗东西印下的浅浅的牙印。 “我想换个助理。”陆雁廷板着脸说,“我感觉他要谋杀我。” 棠景意:“……” 他知道陆雁廷指的是苏酌,一时间为这个借口感到无语,“你发什么疯,这年头工作难找,别乱来。” 顿了顿,又说:“小苏挺好的,虽然人是不太机灵,但工作也算尽心。” 不太机灵的苏酌正泪眼汪汪地捂着撞到茶几边角的膝盖,有些想哭。 他不想勾引老板,他想勾引老板的老婆……嗯,老公。 苏酌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他支着下巴走神,幽幽地问秘书:“陆总多大了?” 秘书从一堆文件里抽空回他:“快35了吧。” 苏酌瞪圆了眼,小声惊呼:“这么老。” 秘书:“?” “小棠哥呢?” “比你大一两岁。” 苏酌不解:“那他们为什么……” 秘书抬头看他,眼睛微眯,似是从他的打探中窥见什么不寻常的气息,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他们是真爱。” 苏酌哦了一声,又想,可是他另一个老板说小棠哥只是陆总找的代替品。 ……啧。 他忍不住愤愤,混蛋老板。 棠景意的生活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和顾云深几乎没有碰见过。准确地说——应酬或者聚会时遇见的是不少,但没怎么说过话。 今天还是一个聚会,棠景意自游戏房外路过,听见里头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有人在叫棠棠。 棠景意下意识地侧头往里看,先是听出了顾云深的声音,然后再是看见他在说话。 和空气说话。 棠景意脚步一顿。 里边人发现了他,顾云深望过来,有些怔愣,又看了下身侧,又看他,然后笑起来,叫他:“棠棠?” 棠景意走进去。 “顾云深,你刚在和谁说话?” “没有。”顾云深笑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他神色自然地让棠景意坐下,又从冰箱里给他拿了柠檬茶。棠景意打量着他的神态动作,似乎没什么异常。 “怎么这样看我。”顾云深还是笑,眉眼温柔,然而在所有的一切发生过后,这样的柔和却又让人无端地觉得诡异。 棠景意看见一旁的游戏机,又问:“打游戏吗?” “好。” switch连接到了电视,他们一人一个手柄玩超级玛丽,顾云深操控的红帽子水管工一路跑跑跳跳冲在前头,棠景意的桃花公主跟在后边追。 倒是没什么不正常……至少马里奥比一局死三十次的桃花公主正常多了,就算马里奥把怪杀完了,桃花公主也能笨到跌下台阶或者掉进悬崖摔死。 棠景意:“……” 因为在打游戏,他没听见陆雁廷的电话,直到他一个个房间找过来,隔着窗户看见他们坐在一起。 好一会儿,他出声叫道:“棠棠。” 陆雁廷还是不喜欢顾云深,只能勉强维持表面和谐,眉间不受控制的拢上一层阴翳。 “我先回去了。” 棠景意说,桃花公主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掉进悬崖里,没法复活了,他把手柄放到一边。 顾云深点头,“好。” 他没站起来,也没回头,马里奥还在忙忙碌碌地跑跳着。 脚步渐远,两人离开了。 于是马里奥调转了方向,跟着桃花公主跳下悬崖。 晚上的时候,陆雁廷缠了棠景意很久。 久到床单被蹭得皱成一团,湿痕层层洇进深处,沙哑的喉咙再也叫不动了,眼睛是红的,眼皮也是红的,清洗完后陆雁廷几乎是昏睡过去。 隔天两人都没上班。 苏酌来的时候是棠景意给他开的门,昨晚上只记得让保姆别来,忘记知会苏酌了。 “小棠哥——” “小苏?抱歉,陆雁廷今天不上班,忘记告诉你了。” 棠景意明显是匆忙套上睡袍赶过来的,腰带都没系好,领口揪了起来,敞开一个小口,露出被人亲得发红的锁骨和胸膛。 苏酌心碎了,他决定听另一个老板的话,加快分手进程。 可是陆雁廷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陆雁廷。苏酌喜欢棠景意,却又悲伤地想,他根本没有值得棠景意喜欢的地方。 棠景意觉得这小助理是真不太聪明的样子。 可他工作却又实在尽心,助理的活儿不好干,涵盖了公事和私事。苏酌却是很勤快的,他陪着陆雁廷同进同出,又足够细心,便是买过敏药也会特意问他,再麻烦也从不抱怨。 苏苏:【小棠哥,陆总常吃的药没有了,这个可以吗?】 他们加了微信,苏酌会给他发消息。 棠景意:【可以的。】 有时候陆雁廷在忙,不方便带手机在身上,棠景意找不到人,也会发消息给苏酌。 棠景意:【小苏,酒会结束了吗?】 苏苏:【还没有呢小棠哥。】 苏苏:【陆总好些朋友都在,小棠哥要来吗,我去接你。】 棠景意:【好,麻烦你。】 小助理的殷勤和贴心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第197章 姜斯羽最敏锐,他的目光盯着门口,苏酌和棠景意一前一后的进来,帮他推门,还说:“小棠哥小心台阶。”然后又给棠景意送上提前点好的长岛冰茶。 因为这儿人多,他就说:“陆总说你喜欢喝这个。” 他巴巴地看棠景意,见他笑了,才也跟着笑,回头问自己老板:“陆总要喝什么?” 语气也是活泼的。 陆雁廷嫌吵,打发他去外边买橘子汁。 许明耀也觉得这助理没有边界感,他从没见过哪个助理会这样赖在老板的聚会里。何况这老板还是有家室的,人家对象就在边上,他还离得那么近地笑。 他对姜斯羽说:“不太对劲。” 姜斯羽意外他终于长了脑子,眉梢一挑,问:“哪儿不对劲?” “他笑得太奇怪了。” 姜斯羽深以为然,笑道:“不容易啊,开窍了。” 许明耀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扭过头,高深莫测地对陆雁廷说:“小心点你这助理。” 陆雁廷:“?” 许明耀:“他看上你了。” 姜斯羽:“?” 看上了陆雁廷的小助理飞快地买了橘子汁跑回来,他买了两杯,多的一杯插上吸管给了棠景意。 “小棠哥,这个补充维c,可以解酒。” 为了不厚此薄彼,苏酌又对陆雁廷说:“陆总,你也解酒。” 许明耀一拍大腿,冲姜斯羽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意思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姜斯羽:“……” 第89章 陆雁廷认真地思考许明耀的话。然后发现,他们确实接触得挺多。 在公司的时候,陆雁廷的办公室和秘书助理们的公共办公室就只有一墙之隔,苏酌年纪轻,大家都爱叫他跑腿,进办公室找他的活儿十有八九都是苏酌。 而离了公司后,又是苏酌接送得多。他单身,时间比起其他职员空闲又灵活,几乎是随叫随到。人虽然算不上机灵但也是聪明大方不怯场,每天笑眯眯的,干劲十足,也不见有什么埋怨。 这么一看好像是有些……可要说那种心思…… 棠景意走进房间时就看见陆雁廷正对着电脑发呆,小久趴在他键盘上,狸花壮士的重量压得薄膜键盘一整个胡乱打字,倒是把小猫逗得高兴,伸着爪子扒拉屏幕上飞快闪过的光标。 棠景意:“你文件还要不要了?” 他走过去要把小久抱走,却被陆雁廷拉住手腕,他坐了直身子,问道:“你觉得苏酌怎么样?” 棠景意便将小久放到地上,问他道:“怎么了?” 陆雁廷说:“我觉得他图谋不轨。” 棠景意一愣,“图谋不轨?” 他低头低得难受,索性坐到陆雁廷腿上,又追问:“你说清楚点,小苏怎么了?” 陆雁廷也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先是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腰,等到感受到那触感的时候更是一僵,小心地并了一下腿挡住,别让棠景意察觉到。 棠棠就跟猫似的,要是一感觉不对肯定直接走了。 陆雁廷腹诽了一阵,轻咳一声说:“也没什么……” 棠景意问:“他手脚不干净?” 陆雁廷:“不是。” 棠景意眉梢一扬,声音平静下来,不冷不热道:“那就是你又找茬。” 陆雁廷:“……” “我是说——”陆雁廷争辩,“你不觉得,他总跟我凑太近了?” “凑太近?” 棠景意顺着他的思路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得出陆雁廷在找茬儿的结论。 “小苏是助理不是保安,你想他离多远?” 其实陆雁廷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他自认虽说没有读心术,但这么些年识人本领还是很可以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对他别有用心的人,苏酌并不在那范围内。 ……果然不该信许明耀那傻der。 陆雁廷将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海,他的手搭在棠景意腰侧,下意识地揽紧了些,“也没什么,其实是——” “……陆雁廷。” 狗东西敏锐地察觉到了点危险,却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仰头看他:“啊?” “大白天的,你那狗脑子里成天装的什么?!” 腿上一轻,棠景意已经站到了地上,犹觉不够似的,又把办公椅一踹,滚轮带着陆雁廷一下撞到了墙上。 小久蹲在棠景意腿边,狐假虎威地冲他凶狠地喵了一声。 “棠棠我……” 陆雁廷委屈巴巴地站起来,棠景意已经径自掠过他走了出去。 小久甩着尾巴走上前,又蹲下,继续仰头冲他嚷嚷:“喵——” 猫太子被惯得没边,陆雁廷蹲下来,板起脸对小猫指指点点:“你喊什么喊?” 小久嗓门愈大:“喵嗷——” 它才不怕人,陆雁廷气坏了,又指指点点半天,憋出一句:“小兔崽子,白吃我那么多猫条。” 他把猫抱起来,追着棠景意去了。 对于苏酌,棠景意一直是10分好评的状态。 助理的工作不比其他岗位,不是几句话可以囊括的,机动性又强,经常要陪着老板被迫加班。比如陆雁廷有时需要出席一些场合,苏酌就得备着后勤等他吩咐,基本上还兼任了司机的工作。 考虑到能容忍陆雁廷的脾气还同时保持着健康向上的心理状态,棠景意又在满分的基础上加了两分,让陆雁廷给他加了绩效。 第198章 苏苏:【小棠哥小棠哥!】 苏苏:【我涨工资啦!!】 末了,还附上了工资条截图。 苏苏:【肯定是你和老板提的,谢谢小棠哥!!】 小熊猫捧脸.jpg 苏酌其实进步挺快,至少棠景意觉得和一开始的时候相比,他已经机灵了许多。 棠景意:【没有的事,是你工作干得好。】 苏酌小小欢呼了一声,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滚。 隔天,苏酌工作更加卖力了起来。 卖力到——等陆雁廷下班回家按响门铃的时候,居然是是苏酌给他开门的。 陆雁廷:“……” 陆雁廷的脸一下黑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小苏拿了点特产过来。”棠景意说,“有他们家乡的水果,还有辣椒酱和牛肉干,吃点吗?” 陆雁廷突然觉得事情的走势一整个奇怪了起来。 已经是饭点了,苏酌拿了东西来,棠棠留他吃饭——好吧,很正常。晚饭后吃水果,棠景意削梨子,苏酌就在一旁洗草莓揪草莓蒂,两人边做边聊。 陆雁廷收拾完苏酌带的东西回来,实在看得堵心,他走进厨房,板着脸对苏酌说:“行了,你出去。” 苏酌也不介意,放下草莓说:“那我去给小久梳毛。”然后哒哒跑了出去。 陆雁廷又觉得不对了,等棠景意欣赏完自己削皮的梨子完回过头,就看见陆雁廷发狠似的一下下给草莓杀头。 “……又怎么了?”棠景意有些无奈。 陆雁廷拧着眉头说:“你不觉得他勤快过头了吗?” 棠景意深以为然,“是挺勤快的,又能干。”毕竟这年头眼里有活儿的年轻人实在不多了。 他继续低头切梨子,却没注意到泡完盐水的梨子又湿又滑,水果刀的刀尖一下戳到手上,疼得他嘶了一声。 陆雁廷听见响动,慌忙丢下草莓,“怎么了,切到手了?”他刚抓起棠景意的手细看,苏酌又跟炮弹似的冲了进来,“小棠哥怎么了!” 陆雁廷一下被他挤开,也顾不上计较,出去拿医药箱。结果又被苏酌半道截胡,抱着医药箱去给棠景意用碘伏消毒,再贴上创可贴。 “会有点疼哦小棠哥。” “嗯。” 陆雁廷深呼吸勉强将火气压下,凑过去轻轻给伤口呼呼吹气。 三个人保持着平和收拾完伤口,棠景意倒有些意外,对陆雁廷说:“你总说不喜欢小苏,但配合得还是挺好的。” 陆雁廷:“……” 他终于盘出来哪里不对劲了,苏酌这玩意儿一副要来加入这个家的架势是在搞什么!!! 但要说苏酌没分寸,好像也不是。吃完水果就主动告辞了,末了不忘谢谢老板加工资,好像今天特意上门就是为了感谢的,让陆雁廷的那股火直接憋在了心里无处发泄,烧得他快要心绞痛起来。 苏酌有种自己取得了重大进展的错觉,可等到他静下心来一梳理的时候,又愁眉苦脸地发现,他的分手任务不能说小有进展,只能说是进展为零,除了快要把老板气晕以外好像没有其他成就。 苏酌又拿起手机翻看起来,确实,除开陆雁廷的事情,棠景意从不主动给他发消息。他当然也不敢发得太勤,怕棠景意嫌烦,只能扯着陆雁廷的由头来发,但就算是这样棠景意也回得简洁,只小苏小苏的叫,和其他助理没有差别。 就快情人节了…… 苏酌咬着嘴唇想,他能送东西吗,他要是送的话…… 不过,棠景意其实不太过情人节。 但这并不妨碍他收到花,有一束是有署名的,落款是龙飞凤舞的狗东西三个大字。另外一束是没署名的,卡片上只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字:棠棠收。 狗东西的花送到了公司,没署名的那束送到了陆雁廷家里,棠景意那天回家晚,等他拿到花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张卡片了。 他念出上面的字,“棠棠收……收什么?” 陆雁廷面不改色道:“贺卡吧应该是。” 棠景意认得顾云深的字,他想到路过小区垃圾箱时看到的倒插着的花,没说什么,把卡片也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陆雁廷才面色稍霁。 晚上陆雁廷有个公益拍卖会要出席,他本想推了,棠景意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么个日子影响工作。陆雁廷原还在不依不饶地纠缠,而后眼珠一转,又说:“那我们一起去。” 所以棠景意也换上了西装。 拍卖会临近结束时陆雁廷要做总结发言,他身着黑色的塔士多礼服,缎面戗驳领,剪裁精致又合身,双排扣的设计将腰身收紧,优雅又不失英气。 聚光灯下的狗东西格外耀眼瞩目,棠景意坐在台下看他,唇边带着笑意。 陆雁廷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可是每每和棠景意对视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这大功率的聚光灯照得他脸颊发烫。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想赶紧下去,把棠棠按在椅子上好好亲一亲。 可等到陆雁廷下台后接受完采访拍照,却又发现原本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二月份时还是冬天,可约莫是因为嗅见了春天的影子,气温微凉却不至于寒冷。棠景意倚在走廊的雕花扶手旁吹风,顾云深站在他旁边。 这是企业家为了博名头组织的慈善拍卖会,遇见顾云深并不奇怪。 第199章 “你不进去吗?”棠景意说,“傅初霁在里边。” 兄弟俩居然是一块儿来的,棠景意出来时看见傅初霁被一群记者围着,镁光灯闪个不停。 顾云深摇头,“里边太吵了。”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顾云深嘴唇微动,而后又用力地抿起。躁动的牙齿几乎要忍不住打颤,他只能咬住舌尖,连这句不该说的话同血腥味一起吞下去。 “你和傅初霁……” 棠景意有些意外,他以为顾云深对傅初霁即便谈不上针对打压,但也不会愿意让他这么早就以顾家的身份抛头露面。 “他很优秀。” 血的味道其实有些甜,但想来是甜不过棠棠的。 顾云深又咬了一口,痛意让他眼睫轻颤了下,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棠景意觉得他讲话有些没头没尾的,忍不住皱眉,“你说傅初霁?” “嗯……”顾云深说,“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顾家和中洲……你收到花了吗?” 这突然跳转的话题让棠景意一愣,顾云深偏头看向他,月光下的笑意很浅,又略低了头,说:“看来是没看到。” “……看到了。”棠景意说,如果垃圾桶里能算看到的话,“还有卡片。” 其实在上次游戏房里分开后,他们还是没什么联系。棠景意知道顾云深或许是出了什么状况,可他帮不上忙,他不可能为了让顾云深好起来而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情人节快乐。” 在陆雁廷赶到之前,顾云深说。 棠景意当然也察觉到了狗东西的逼近,更遑论他直接挡在了自己面前,和顾云深面对面地、皮笑肉不笑地说:“情人节快乐顾总。” 情人节就闹矛盾其实不太好。 陆雁廷也不想这样,可是当他回家后又在门边摆着的一束玫瑰花时,他还是没忍住,拿起来就丢到了一旁草丛里。 棠景意也有些茫然,说:“社区送的吧,才这么小。” 陆雁廷:“……” 他气红了眼睛,拉着他的手腕质问:“你不解释?” 棠景意摸摸狗东西的脸,又凑过去亲了亲,安抚道:“真没说什么,就是在路上时和你说的那些。” 他也知道陆雁廷介意,所以和顾云深说的每句话他都复述过了。 陆雁廷不想生气的,他知道棠棠不喜欢顾云深,他知道棠棠不会和顾云深在一起。可占有欲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不管棠棠喜不喜欢别人,他都接受不了其他人对他心爱珍宝的觊觎。 他也做不到对棠景意发火,只能像从前那样,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床上。 可狗东西失控起来没轻没重,倒是伤不到棠景意,却会弄痛自己,棠景意只好解了领带把他绑起来。 紧缚着的双手动作不便,想吃吃不到,想翻身到正面看看他也不行,狗东西的脸抵在床上,委屈得直哭。 “你喜欢他……” “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是……” 棠景意察觉到不对,才把他翻过来。 “没有。” 虽然有点损功德,可对上狗东西湿漉漉的眼睛,棠景意还是有些想笑。 “没有喜欢他。” 他将陆雁廷汗湿的额发抚开,轻吻他的唇,“张嘴。” 狗东西哼哼唧唧地让他亲,又不依不饶地说:“你喜欢我。” 狗东西眼睛红鼻尖也红,小口地抽着气,却还是凶巴巴地说:“说你喜欢我!” “喜欢你。” “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 陆雁廷的喉咙肿了一天。 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声音甚至哑到把许明耀吓了一跳,“嚯,陆哥你吃啥了上火成这样?” 陆雁廷轻哼一声,喉咙痛得不想说话,面色却是红润的。 许明耀:“哼是什么意思?” “是你吃不到的意思。” 许明耀还想继续追问,姜斯羽叉起一块哈密瓜塞进他嘴里。 堵住了许明耀的嘴,他对陆雁廷幽幽地道:“来日方长,悠着点。” “你懂什么,”陆·唐老鸭·雁廷无差别扫射,“昨天是情人节。” 姜斯羽:“……就你这劲儿,哪天不是情人节。” 第90章 苏酌确实是想勾引老板老婆来着,可是每次一见到他,就只想对他好看他笑,什么学来的技巧都忘了。 过了一个星期,还是半点成效也没有。就连情人节送的花,小棠哥好像也不知道是他。 苏酌垂头丧气地想,想让他完成任务,还不如等老板两口子自己吵架来得快。 偏偏,这机会还真让他等到了。 其实苏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小棠哥不再发消息过问老板的事情了,他去接送时也再没见过棠景意;老板的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差,暴躁得像个喷火龙。 秘书灰头土脸地挨完训出来,看见苏酌时愣了一下。 “小苏……你笑什么?” 苏酌想跑去找棠景意,可他还要接送陆雁廷,正巧也是去棠景意家。老板跟个弱智一样下着雨伞也不撑,湿淋淋地在门口装可怜道歉,车轱辘地认错了半天,然后对门的邻居出来了,冷冷道:“棠棠不在。” 老板脸色就更黑了。 第200章 不过倒是让苏酌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事,好像是因为老板情敌的事情。 棠景意这几天没回家,都和周淙予一块儿住。 他之前问唐镜顾云深的状况,这几天唐镜才回复他,说是生病了,在吃药。 棠景意:【吃药?】 唐镜发来几张药瓶的图片。 唐镜:【我偷拍的。】 唐镜:【我问过医生了,利培酮片和氟哌啶醇片是治幻觉、妄想和思维紊乱的。但是会有失眠头疼之类的后遗症,所以又搭配了其他的药。】 这让棠景意忽然忆起了多年前的梦境,那个疗养院里形容癫狂的顾云深的母亲。 棠景意有些不寒而栗,他嘱咐唐镜督促顾云深吃药。他和顾云深还是没什么直接联系,只是有时候会把小久送去陪他待两天。 然后陆雁廷知道了,他一贯是介意顾云深的,棠景意不是不知道。可其他的倒也罢了,这实在不是能往外说的事情,没人愿意这种事情被外人知晓。 所以不论陆雁廷再怎么追问,棠景意始终闭口不言,后来索性从家里搬了出来,住到周家。 他们确实在冷战,但不是因为顾云深,而是因为陆雁廷自己。 狗东西惯会得寸进尺,大概是情人节那回让他吃到了甜头,如今狗东西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一听顾云深的事情就要生气,然后便要拿捏着和棠景意讨要好处。 虽然这好处也就是……但棠景意觉得这种歪风邪气必须得整治,偶尔一回当做情.趣也就罢了,次数多了他也懒得应付,让狗东西自己冷静去。 棠景意一连住了好几天,周淙予也没多过问,只是和小区保安说别随便放人进来。脑海中提示他“任务目标出现情感裂缝,请宿主抓紧攻略”的声音又开始循环播放,周淙予神色未变,让保姆做了棠景意爱吃的菜,又说朋友的度假山庄正好快建成了,问棠景意过几天要不要去泡温泉。 系统登时激动:【宿主把握机会!温泉play拿下!】 周淙予一顿,改口道:“要不去钓鱼?” 系统:【……】 系统:【原来你没聋。】 棠景意住在周家,陆雁廷来不了,苏酌也来不了。 一个雨夜,苏酌湿漉漉地敲响了棠景意的家门,今天棠景意回家喂猫。 “小棠哥。” 苏酌小声叫他,见棠景意眼尾红红的,以为还在因为老板伤心。苏酌也难过极了,便鼓了鼓劲,拉过他的手说:“小棠哥!别伤心,别理老板了,我会对你好的!” 棠景意:“……什么?” 随即响起的是陆雁廷阴恻恻的,想要杀人的声音:“你说什么?!” 苏酌:“……” 老板上衣都没穿就冲了出来,苏酌呆呆地看着棠景意,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小棠哥嘴巴也红红的。 他被请了出去。 更准确地说,是赶出去。 陆雁廷气得要发疯,被人挑衅到脸上,公然撬墙角,真能忍住他就不叫陆雁廷了。 苏酌根本应付不来,好在棠景意拦住了,老板那么唬人的气势,小棠哥抓住他的手臂,老板就不动了。只是喘着粗气瞪他,像头撅蹄子的斗牛,而苏酌就是那块红布。 但是就连小棠哥也说:“小苏,你先回去吧。” 苏酌失魂落魄地走了。 隔天,秘书通知他,他被调去了后勤部。 苏酌知道这肯定也是棠景意要求的,否则以老板的性子,他肯定是被开除了。 苏酌躲到楼梯间里和另一个老板打电话。 “顾先生,我真的没办法……” “我知道了。” 姜斯羽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倒不觉得惊讶,咂摸了一会儿,又问陆雁廷:“你不觉得苏酌和棠棠长得像?” 陆雁廷用见鬼似的眼神看他。 “你疯了吧,哪里像?” “眼睛,鼻子,嘴巴……” 陆雁廷之前从没注意,就算姜斯羽说了他也依旧不觉得。可等到秘书把苏酌的入职照传过来,和棠景意的一对比—— “……草。” 姜斯羽委婉地提醒:“刚好有这么个人在你身边,这不能是巧合吧。” 陆雁廷阴沉下脸色。 他大概能猜得出来是谁在搞鬼,可顾云深的名字最近成了禁忌,他刚把棠棠哄好,是断不能再提了。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把秘书和助理团队都调查一遍。 秘书不知道陆雁廷为什么突然对下属的照片感兴趣了,助理团队都是些年轻人,两个女生四个男生。六张照片被摊开放在桌上。秘书的照片不在里面,他已经四十五岁,太老了。 棠景意进去时就看见这选妃似的场景。 “……又干什么?” 陆雁廷面不改色的扯谎:“公司里打算开联谊会,我给他们分分组。”然后把照片摞起来让秘书拿走。 苏酌被调走了,顶替他位置的是一个胖墩墩、看起来格外憨厚的男生,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是懂事得很。 “小棠先生,您喝茶。” 棠景意也没多过问,今天他下班早,来等陆雁廷回家。 隔了半个多月才等到棠景意再次踏进办公室里,狗东西委屈得要命,又不敢再闹,巴巴地等着棠景意走到近前。 第201章 陆雁廷的长相固然英俊,但着实算不上讨人喜欢。他的眉骨高,眼窝深邃,双眼皮明显但偏薄,配上略显狭长的眼睛,冷峭如同山巅冰雪。一双棕色的眼睛下鼻梁高挺,面部线条流畅,棱角分明且又收得利落,唇也是薄而寡淡的。配上高挑的身量和宽阔的肩背,整个人从上至下从内到外,都活脱脱写着凶悍二字。 可当棠景意站在面前的时候,他抬起手,凶悍的恶狼便乖乖地把自己的命脉放上去,让棠景意摸他的脸。然后再一歪头,让手掌落到自己下巴上。 和小久一个样。 棠景意有些想笑,陆雁廷仰头看着他,说:“我把苏酌调走了,没开除。” “嗯。” 但每每一想起来,陆雁廷还是忍不住咬牙:“他真是昏头了,竟然……” “小孩儿而已。”棠景意说,“没什么好在意的。” 这大概是他们共同的想法,陆雁廷也完全没往这上面想过。 苏酌和顾云深、周淙予等都不同,他就像是路边一株草一株野花,没人会想到野草也能去攀着人长。 陆雁廷轻哼一声,勉强算是放过了他。 “我一会儿还有个短会,你先回去吧。” 棠景意想了想,说:“那我先去顾云深那儿接小久,待会儿再来找你。” “好。” 如今已经是春天了,拂来的微风祛了寒意,争先恐后地挤进窗户里。 顾云深站在窗边,他住的楼层不高,可是低头望去时行人却还是变得像是蚂蚁一样小,路面随着空间一起弯曲折叠,像是一片曲折波荡的海洋。 顾云深好像闻见了海的味道,恍惚间,听得身边人说:【看什么呢?】 他转过头,棠棠皱了皱鼻子,抱着手臂倚在墙边,像是不满。 【你答应过我了。】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顾云深一向舍不得他不高兴,短暂的怔愣后忙说:“我答应的,棠棠。” 【那你跳下去。】 “棠棠……” 【我跳过。】棠棠昂着头说,【那么深的海,我说跳就跳了。】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便没了不快的神色,又笑起来,带着点恶劣的得意,【你不是也看见了吗,顾云深。】 【你看着我跳下去的。】 几近头疼欲裂的痛楚让顾云深有些说不出话,苍白的唇颤抖着,被咬得破烂的舌尖再次涌出铁锈般的腥甜。 “听你的……都听你的,棠棠。” 顾云深想往下倒,试了几次都没倒得下去,窗外封住了,因为养着猫。 棠棠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怒气再次涌上眼角眉梢。 【骗人。】 他气极了,眼里涌上泪水。 【你骗我。顾云深,你骗我!】 “没、没骗……棠棠,我没……” 剧烈的耳鸣声让顾云深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低声喃喃着:“去外面……楼道里,棠棠,楼道的窗户……” 小久焦躁地甩着尾巴,圆滚滚的眼睛里瞳孔收缩成一条机敏的黑线。猫是动态视力,反应又快,可这会儿它却动也不动地蹲坐着,在顾云深迈过来时忽地直起了身子。 顾云深被绊了一跤,养猫人对于忽然踩到的柔软物件都格外敏感,他下意识地松了力道往旁边倒过去,脑袋却不小心撞上茶几的边角,一下子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眼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顾云深发呆了一瞬,想起来去找棠棠,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小幅度地转一下头,然后便看见了坐在折叠椅上的棠景意。 顾云深费了点时间去辨别这是现实还是幻觉,直到棠景意叫他:“顾云深。” 他刚和顾云深的医生了解完情况,着实是有些疲惫。棠景意怔怔地看着顾云深半晌,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吃药?” 唐镜说顾云深有在吃药,他每回偷偷去看药罐,都会发现药量确实在一点点减少。可如果顾云深有按时吃药,就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每天都会偷偷扔掉一些药。 意识到自己又惹了他不高兴,顾云深慌张地蜷了下手指,“棠棠——”然后发现手也动不了了,被束缚带固定在床沿。 “没事的。”棠景意握住他的手,“今天好好吃药,明天就能解开了。” 感觉到顾云深抓住了他,看他点头,棠景意也笑了,聊天一样地问:“他对你好吗?” 棠景意说得也没头没尾,但顾云深理解了,他知道说的是幻觉里的棠棠。想了想,摇头。 “他们都说你分不清,”棠景意看着他,“可是你分得清的,对吗?” 顾云深不说话。他当然分得清幻觉和现实的棠棠。 现实的棠棠不喜欢他,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平静,他也会笑,但不是因为喜欢而有的笑意并不达眼底,反而显得冷漠。 当然,幻觉的棠棠也不喜欢他。 可是幻觉里的棠棠脸上会有鲜活的神采,他会对他笑,哄着他答应一些事情,比如划一下手腕他就愿意留久一些;有时也会对他生气,但更像是撒娇,让顾云深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 更重要的是,幻觉的棠棠总是陪在他身边。 “就这么想见他?” “不想。”顾云深看着棠景意目不转睛地说。 这句话告诉了棠景意,顾云深目前还是清醒的,他确实也将幻觉和现实分得很清,并且知道现实比幻觉重要。 第202章 “要好好吃药。” 感觉到手掌隔着纱布落在额头上,顾云深忍不住闭上眼,脑海中无数道人声交织的嘈杂在瞬间褪去。 “答应我,顾云深,每天都要吃药,好不好?” “好。” 第91章 【正文完】 陆雁廷似乎已经迈过了顾云深这道坎儿。 他不再避讳这个名字,也不避讳看到他和棠景意一块儿说话,只是在看见顾云深脑袋上缠着的纱布时哈哈哈笑出声,恶毒地嘲笑:“蠢死了,下楼梯都能摔破头。” 顾云深:“……” 顾云深没再见过幻觉的棠棠。 幻觉棠棠只在住院后的第二天挣扎着出来了最后一次,他通红着眼圈,趴在床边可怜兮兮地求他不要走。 【你说过的,你说你不会让我难过的顾云深。】 “对不起。可是我答应过他了。” 【你也答应我了!!】 幻觉棠棠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他满面怒容,末了,又像过去生病闹脾气那样,咬着嘴唇呜呜地贴着他哭。 不知道是药物让顾云深冷静,还是白天时棠景意抚在额头上的手掌残留的触感让他仍然保留了理智。顾云深的脑海里很平静,靠着他的棠棠被无形的力量推开,陷进浓稠的黑暗里。 “可你不是他。” 顾云深有听话的按时吃药,可是有些时候,他的脑子里还是会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 比如,当看到棠景意拿着杯子,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钻面切割的玻璃杯上轻巧拍动的时候; 当看到他吃完草莓,嘴唇莹润发红的时候; 当看到他举高了手去拿柜子上的东西,露出一截腰身的时候; 顾云深不知道棠棠有没有发现,应该是没有的,他很小心,从不在棠棠注意他的时候看他。 但陆雁廷发现了,或许是因为他同样也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棠棠吧。 “再让我发现你那样看他——”陆雁廷咬牙切齿地道,“我迟早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对不起。”顾云深好脾气地道歉。 然后改正个一段时间,再继续我行我素。 陆雁廷:“……”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不想让棠棠不开心,所以陆雁廷就算比吃了苍蝇还难受也接受了他;所以顾云深按时吃药,不再有幻觉和耳鸣,恢复了稳定的情绪平静又温和,让他能够更好地把怪兽关进笼子里。他也不想让陆雁廷不高兴,不然棠棠会不高兴。 大家都很忙,自顾云深生病后,傅初霁忙得恨不能一个人拆成三个用。公司没那么好管,他太年轻,知识阅历都不够,底下人根本不服他。 顾云深只能在疗养院远程遥控或者同步改文件,教他怎么发现项目文字里的陷阱;又或是让他在开会的时候戴上耳机,然后他说一句傅初霁转述一句,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把那群董事会的老顽固噎出高血压。 傅初霁是真的不想管这些,他让顾云深赶紧出院。 “后天你必须回来,”傅初霁说,“朋友结婚,我要去帮忙,一整天都没空。” “好。” 后天是许鑫嘉结婚,傅初霁和棠景意都去当伴郎。从早上接亲忙到晚上婚宴,棠景意喝了个天昏地暗,他薛定谔的酒量又上线了,抱着谁也不能打扰兄弟洞房花烛夜的念头,他和傅初霁两个喝趴了所有人,让许鑫嘉得以和新娘跑路,快乐洞房。 散场过后,傅初霁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休息,棠景意就坐一旁靠着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万花筒一样在眼前扭曲和旋转。 他已经吐过两次了,又喝了点清茶缓了缓,现在总算是好些了,不想再吐,只是头晕犯困。 “棠棠。”傅初霁叫他。 “什么……” 棠景意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扯了下傅初霁的衣角算是回应。 “你穿礼服很好看。” “谢谢……你也……嗯……也是……” 棠景意含糊地说,一头栽倒在傅初霁身上。 傅初霁依旧颇有余力,他揽过棠景意让他靠得舒服些,一边在看手机上的照片。伴郎服都是统一的,早上来时他薅着棠景意站在花门下合了张影,两人肩并肩站着,另一侧是新郎和新娘。 这大概不是个妥当的站位,所以给他们拍照的摄影师有些讶异,却又秒懂,把图片另一半截掉只保留了他们,单独先发给了傅初霁。 傅初霁攥着手机看了又看,直到有脚步匆匆逼近,他下意识地把手机盖下去。 陆雁廷来了,他没多说什么,俯身把棠景意抱起来。 “狗、狗东西……” 棠棠第一次喝得这样醉,直到回家后放到床上都在嘟嘟囔囔的。 陆雁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棠棠,他趴在床边看个不停,看他红扑扑的脸好看,混沌着睁不开眼的迷糊样好看,伸手要抓他却抓了个空气的茫然也好看。 陆雁廷忍不住笑,拉过棠景意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在这里。” “我……嗯……” “什么?”陆雁廷耐心地等他说话。 “我……”棠景意说,“我要是……走了……你怎么,怎么办?” 陆雁廷一怔。 他趴近了些,看着棠景意雾气氤氲的眼睛,小声问:“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吗?” 第203章 “不、不行……退休……你没……” 棠景意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堆,陆雁廷听不懂,他又抓紧了棠景意的手,“棠棠。” 难以言喻的恐慌在心底升起,他轻抚着棠景意的面颊,凑过去吻他,从额角吻到鼻尖,再亲到嘴唇。陆雁廷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尽量温柔地问他:“棠棠,能不能不走?” “嗯……不走……可是……007……不行……” 软绵绵的声音最后也被含了进去,咸涩的液体顺着相接的唇齿淌进深处,陆雁廷一遍遍地问他:“别走好不好?” “棠棠,别走。” “求你了,棠棠,别走,别再走了。” 陆雁廷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棠景意才睁开眼睛看他,舌尖被吮得发麻,连说话都难,努力了半天才大着舌头说:“好……嗯,不走……” “不走……陪你……” 棠景意实在醉的厉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很快便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只余另一人无措地抱紧了他,泪水沾湿了满脸,呜咽也不敢出声。 隔天,棠景意是被007的防空警报吵醒的。 他一整个头疼欲裂,只听见007和他尖声嚷嚷:【棠棠你不许再喝那么多酒了!!你差点泄露系统和主神你知道吗!!】 棠景意迷迷糊糊地拉高了被子盖过头顶,脑海里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减小,烦得他眉头紧拧,蹬腿踢被子。 旁边有人靠了过来,安抚地吻着他的面颊和嘴唇,又伸手去帮他按摩太阳穴。棠景意的眉间缓缓放平,脑袋一歪,再次睡了过去。 007:【……】 再次醒来的时候,棠景意头疼得想把整个世界都鲨了。 他把自己团进沙发的角落里生闷气,又被陆雁廷掏出来揽进怀里,笑得胸腔都在震。 “你好可爱。”陆雁廷凑在他耳边说,笑得止不住,“棠棠,你知道你昨天晚上有多可爱吗?” 棠景意:“……” “闭嘴。”他把烦人的狗头推开。 陆雁廷抱着他躺倒在沙发上,小久被挤开,慢吞吞地挪到旁边。 棠景意已经从007那里听说了昨晚的所有事情,只能庆幸还好007的名字起得讨巧,电影里还真有个007,陆雁廷只以为他在说胡话,一点疑问也没产生,否则要是被主神检测到就全玩完了。 忽而又想到什么,棠景意仰起头叫他:“陆雁廷。” “什么?” “我昨天晚上都说什么了?” “说……”狗东西的下巴抵在他头顶蹭了蹭,“说你爱我,说你没我不行,说你爱我爱得要死了。” “还有呢?” “还有,”陆雁廷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还有,嗯……说你讨厌顾云深,你再也不要见他了,也不想见周淙予,就只要我。” 他扳过棠景意的脸,得意洋洋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继续胡说八道:“你昨天还哭着闹着要亲我,说以后非我不娶,一辈子陪着我。” 棠景意:“……” 他一时无语,想告诉他说谎是要变长鼻子的,可心中怔忪片刻,还是安静了下来。 “怎么?”陆雁廷警惕地凑近,“你要反悔?想娶谁了?” 狗东西的脸贴着他,棕色的眼睛亮亮的,眼里也都是他。昨天晚上他乱七八糟说了那么多,陆雁廷一个人哭了大半夜。醒来后却什么都没问,没问他是什么意思,没问他为什么要走,也没再问他能不能不走。 【他问了也没用啊,这又由不得他。】007只觉得心有余悸,【还好没问,不然现在酒醒了就不好糊弄了。】 棠景意抬手去摸陆雁廷的脸,像是要笑,唇畔的笑意未起,但眼神是温柔的,说道:“好,娶你,陪着你。” 短短三个字,却让狗东西霎时僵住了,像是听到外星人即将统治地球一样震惊又茫然。又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胸腔里的心脏扑通狂跳,呼吸却被压得很轻很轻,好似怕惊扰了什么,几乎是用气声问:“你说什么?” “娶你。”棠景意又说,“要不唔……” 狗东西的腰腿蓦地收紧发力,一个翻身将棠景意压在身下,如同捕食的猎豹,紧紧地贴着猎物不松开。 “你说的。”陆雁廷急促地喘着气,看着他的眼睛说,又是心慌又是害怕地再次求证,“是你说的,棠棠——” “嗯。”棠景意轻轻应他,“我说的。” “我不走了。陆雁廷。” “我陪着你。”